無聊的日子持續了兩天,到了第三天徐楔有點不想幹了。

這兩天以來,除了偶爾和阿筆侃大山之外,所有的時間都只是犯傻。老闆只管自己做事,出出進進完全無視他的存在,就如同是店裡填了個擺設。

徐楔感到無比鬱悶,要說這無聊倒還是其次,最關鍵他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有工資可以拿。自己在這家店裡到底算什麼?迎賓嗎?開玩笑,自己又不是大美女。你說這王老闆……他到底是圖什麼呢?該不會是想耍人玩吧?

這樣的話可就糟了,要知道徐楔在這裡工作除了午餐自費之外,他還為了上班特意買了一面穿衣鏡回家。成本都花進去了,要是到月底人家以沒有業績為由拒絕發工資,那可真虧大了。

阿筆是沒少勸王老闆給徐楔工作,可人王老闆在這一點上絲毫不肯退讓。他口口聲聲說:“他能幹啥?要是弄壞東西誰來賠?”

聽他這麼說,徐楔的心情那隻能用哭笑不得形容,暗自心想你要知道這個當初為什麼要把我叫來工作?搞得現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要說干是真沒啥可乾的,要說辭職吧……穿衣鏡的錢找誰報銷?

如今的徐楔可算是切身體會到什麼叫騎虎難下了。

這天下午,徐楔正在店裡打瞌睡,這時店門大開,元濤走了進來。

見徐楔無精打采,他笑道:“呦!小子!怎麼大白天就打瞌睡啊?”

徐楔被熟悉的大嗓門驚醒,揉揉眼說:“原來是大鬍子啊……你來買東西?”

“我來找老闆……”元濤挪動他那肥大的身軀,搖晃着往櫃檯走去。

老闆只是微微抬頭瞥了一眼,隨後繼續閱讀檯面上的書,以絲毫不在乎的表情,他漫不經心問:“今天要買還是要賣啊?”

元濤一改往常爽朗的態度,認真且嚴肅道:“老闆,我想借行!”

“借行”是怪異界人士的專用術語,意思是想要獲准去一些通常不得入內的地方。

世界上有很多地方由於有怪異長期盤踞而變成危險地帶。為了防止不明真相的人因無端誤入而丟掉性命,一些術士會在有關部門的配合下,利用特殊手段將這些地方封印起來。一般情況要想進入這些地方必須先獲得特殊許可,也就是所謂的“借行”。

三品堂的店主是少數具有決定借行與否的人,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怪異界人士對於其眼光的信任與肯定。

“借行?”王老闆悄悄有些驚訝,“你要去哪裡?”

元濤:“綠蔭中學。”

綠蔭中學是位於罅中市非通常地區之一。

所謂“非通常地區”其實之前已經說過,它是有關部門對於大型超自然現象所在地的代稱。

距今二十年前,綠蔭中學曾發生過一起駭人聽聞的事件。在謀屆高三畢業典禮當天,學校的教學樓突然倒塌,導致當時在校的兩百餘名師生死亡。據說事故原因可能是因為教學樓年久失修,再加上大範圍的地面沉降所導致的。

以上是官方給出的報告。可事實真相真的如此嗎?

雖然為數不多,但這起事故還是有生還者的。根據他們的回憶,事故當天學校不知為何突然出現大量不明生物,而造成悲劇的罪魁根本不是什麼大樓倒塌,所有死者都是被怪物殺死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怪物殺人、樹根封路,這些傳言一時之間成為大家真相討論的話題。

到底有沒有怪物?有關部門隱瞞了多少?

流言蜚語四處傳播。

話題持續發酵,有關部門不得不出手介入。他們先是將涉事學生控制,令其入院接受治療。再在各個渠道進行言論封鎖,但是報道此次時間媒體一律遭到封殺。最後宣布包括綠蔭中學在內的大片居民區全部緊急拆遷。在這接二連三的“重拳出擊”之後,事件終於石沉大海。

對於元濤的要求,王老闆實際是持否定態度的,原因很簡單——能力不到。

“那裡可是有七級!”他言語緊張道,“你要去那種地方幹什麼?”

七級指的是危險等級,非通常地區的危險程度各不相同,根據情況可劃分為十二個等級。五級以下屬於中度危險,這種情況一般會由政府部門自行防護,術士等編製外人員不會介入。超過五級就需要設置結界,不讓平民進入的同時最主要防止區域內的怪異逃出。而一旦到達十級以上,有關部門則會進一步加派人手看管,並且由於怪異太過強力,必須邀請實力高強的術士長期坐鎮才能確保安全。

元濤既非術士,作為魔人的他實力也不能說特別出眾。單槍匹馬闖入危險等級七的怪異聚集地,那無異於去送死。

王老闆有資格決定是否借行,同樣也就有責任防止莽夫飛蛾撲火。可元濤似乎異常堅持,他雙手摁在櫃檯上,以赴死的覺悟沉重地說:“我有事必須要做!”

王老闆默不作聲陷入思考,無意間感受到青光閃現,回頭一看還是那盞燈。他先是眉眼一抬,表情仿似聽到什麼難以理解。

驚訝過後帶着些許不滿,卻如同上次那樣遭受脅迫一般。他轉過頭指着徐楔對元濤說:“可以,但有個條件,把這小子也帶去。”

“我!?”徐楔指着自己的臉愕然。

元濤聽后暗感荒唐,明知是送死卻還要再帶一個人去,真不知這老頭葫蘆里買什麼葯。他苦笑道:“老闆你別開玩笑了。這小子不過是個普通人,帶他去不是直接讓他死嗎?”

“廢話少說,條件就這一個,你不同意就滾蛋!”王老闆莫名地堅持。

這樣的意外展開把徐楔搞得十分尷尬,好像正被當做小丑一般,現在他心裡想的是:死老頭子拿我當擋箭牌,不同意就說不同意,現在搞得好像是我害的一樣。

王老闆瞥了一眼他的表情,大致能猜出想法,陰陽怪氣道:“怎麼?你不是一直嫌沒事做嗎?現在給你工作又不樂意了?”

他這麼一說,沒想到還真把徐楔給激怒了。氣急之下,他大聲喊道:“去就去!有什麼的呀?我什麼場面沒見過?”

“不行不行!”元濤趕忙出言阻止,徐楔中了激將可他不能糊塗,勸說道,“小子你別逞強,那種地方不是你能去的。老闆不肯借行就算了,大不了我另想辦法。”

“不!我要去!”徐楔表現出驚人的氣勢,此時此刻貌似誰也攔不住他。想到自己在原來工作的地方受到排擠欺負,到了這裡又被這姓王的老頭看不起,好不容易有個揚眉吐氣的機會怎能輕易放過?再者要是真因為自己害得元濤去不成,耽誤了人家的事那多不好意思。

去!一定要去!

元濤好說歹說勸不動,轉頭又看向王老闆。

王老闆低頭輕輕一笑,一向傲慢的他很難得流露出欣賞,儘管只有一瞬。他打開身後柜子上的抽屜,從中選出一塊晶體放到櫃檯上。

菱形通透,水一般清澈無雜質。待元濤將其拿起,王老闆告訴他說:“這就是‘通行證’,到了地方自然就會起作用。”

元濤注視着晶石,看了好久,他在確認……不是東西而是自身的覺悟。

真的做好準備了嗎?準備好面對過去了嗎?

他在心中反覆詢問着自己。

他把晶石收入囊中,如同將信念留存在心。

看看徐楔,這小子自信笑着,也不知哪來的勇氣。

行吧……既然這樣還有什麼理由打退堂鼓?

“走吧!”

兩人一同走出店門。

他們走後,阿筆來到王老闆面前,意味深長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是啊……”王老闆望着自動關閉的大門,“這老東西到底是怎麼想的……”

兩人乘坐公共交通。綠蔭中學在市區,從三品堂到那邊需要不短的時間。元濤一路上閉口不言,看樣子似乎有些緊張。徐楔見狀也不多話,他知道那個地方對胖子來說一定有着不同尋常的意義。

換了幾路公交,最後來到一片居民區聚集的地方。

元濤似乎對這邊並不陌生,帶着徐楔,兩人行在蜿蜒的弄堂。

胖子一邊走着左右盼望,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懷念,透過眼神能看到回憶與些許惆悵。

不久來到一片工地,這裡停放着許多工程器械和成堆的建築材料。有些地方已經拆除,還有些仍然是廢墟。到處都看不到工人,連管理人員都沒有,這片工地就這麼敷衍地存在着,貌似已經被人遺忘很久。

遠處傳來打鬧聲,有幾個孩子在石堆上玩耍。他們是附近小學的學生,可能把這裡當成了秘密基地。儘管家長與學校都明令禁止,可即使冒着被處罰的風險也要來這裡玩,可能這就是小孩子吧。

“拆遷了啊……原來如此。”元濤凝望着瓦礫,表情略顯深沉。

這名為“拆遷”的“隱瞞”,在別人眼裡不算什麼,對於他則是一道永久的傷疤,疼痛到現在還是一樣清晰。

“喂!!”元濤突然裝出凶神惡煞,對着幾個孩子大吼,“你們幾個小鬼快把身上的錢全部給我交出來!”

那幫孩子一見他那副尊容,立馬嚇得魂飛魄散,一溜煙就沒影了。

成功把孩子嚇走,元濤又變回和善的模樣,嬉皮笑臉對徐楔說:“不這樣他們是不會走的。”

兩人踏過層層廢墟,成堆的垃圾使這“城市荒地”變得異常崎嶇。一深一淺地走着,環顧四周,遍地堆累的磚木突顯逝去的蒼涼,那勉強站立的殘房好似塵封的墓碑。腳下的石塊嘎吱作響,風化使它們變得脆弱,如今只能用粉碎聲訴說往日的悲愴。

來到工地中央時突然感覺乾淨了許多,這裡沒有碎石瓦礫,放眼望去一馬平川,好像有人專門打掃過一般。

空間被讓了出來,為的就是那被塑料板圍成的方形區域。中間有一幢未完工的樓房,它不高,並且被一層厚厚的綠色防護網包裹。如同是寶座上的駝背老國王,它鎮守在這,放心地俯瞰一切,又或者是等待着什麼。

元濤從口袋中取出晶石,隨着手舉到胸前,那石頭自由漂浮起來。找到半空中的一個位置,它定格在那,原本清澈透明的內部用白光浮現出一豎列文字。

白光伸展后聚焦,隨即從晶石一角射出,直向大樓中央,在快接近時又消失不見。彷彿是插入了另一個空間,接着以插入點為中心,大樓的表象如同鏡子被打破一般開始龜裂。

咔……啪啦!

空間的破碎連帶着晶石一起碎散。

再往前看,原本的大樓已然不在,連同防護網和塑料板一起消失,那些都是假相。取而代之的是一棟舊樓、幾處矮房,青苔斑駁的圍牆以及似肋骨般腐銹的鐵門。

“結界打開了……”元濤慢慢向前走去。

那是他曾經的校園,是他學習成長的場所,更是與同窗好友共度年華的故地,同時也是他這一輩子都無法擺脫的噩夢。

徐楔為眼前的景象震撼,除了這近似魔窟的校園,還有透過鐵欄杆能清楚看到的累累白骨。

這裡究竟發生過什麼?

不管是什麼,總之他知道那一定是悲劇……不,是慘劇才對!

這些學生的花樣年華,他們的美好未來在此斷送,而且還那麼多……那麼慘……

是罪惡吧……元濤所憎恨着的。

那個奪取那麼多條生命的怪異!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他是那麼的憎恨卻又無能為力。

即使到了今天,面對年少時的夢魘,他依然恐懼。

他顫抖着,牙齒互相敲擊着對方……可是他仍在邁步向前!不是因為他有信心戰勝這一切,而是因為除了他,再也沒有人能為這場災禍劃下休止符!

現在,是時候決戰了!

元濤站在學校門前,呼吸着霉變的空氣。他望向教學樓上的那棵大樹,耳中彷彿響起那久違的上課鈴聲。

他心悸卻又平靜如水,他淡淡地介紹着他眼中視同墳墓的戰場——他的母校。

說出它的名字。

“這裡就是……綠蔭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