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會在想,來到異鄉,第一件事要去做什麼。

結果呢,什麼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茂葉翻飛,蒙絡搖綴,樹叢在耳邊彈奏樂章,但在那暴風雨出現后一切都變了樣。

無論怎樣去想就是恢復不到原來的模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夢境不該這樣,海風呼嘯耳旁,又或者說這本就是噩夢一場,懷揣着更多疑惑,女孩匆匆逃離沙灘,朝着來時的方向秘林深處進發。

她還記得樹林在被昏暗所籠罩前是亮綠色。

次入森林,此時不再有光透射照亮,陰暗漸漸籠罩四方,這與之前所見景象截然相反,喧嘩嘈雜,凜風呼嘯,雷聲滾滾在身後驅趕,女孩一刻都不敢怠慢,急迫的她掀開由藤蔓結成的綠簾,深潛其間,遨遊在草叢之上,無暇顧及那映入眼前的無盡綠意,不過眼前一幕還是讓她有些遲疑,攔腰高的植株覆蓋住地,頭頂濃密枝葉遮掩住天,樹的“手臂”交叉環繞,莖葉擁抱螺旋向上,腳底是柔軟舒適的淺草與略帶潮氣的泥土,留給她的空隙僅有中間。

女孩艱難地蹣跚行進,遨遊在暗綠色汪洋當中,伸出手,抓取前端樹枝,為的就是借力加快“航行”,希望能夠更快地逃離秘林,但這樣也會加快葉片摩擦衣服的速度,使得沙沙聲變得急促,久而久之,即便停下觀察路途,也能夠聽到充滿綠意的白噪音在耳畔迴響。

森林是這樣的嗎。

女孩嘗試自言自語來緩解內心的浮躁,她走了許久,駐足停留觀望了不知多少次,都沒能看見觸及森林邊際,整個視野綠意盎然,這樣的翠綠雖緩解寬慰人心,但在暴風雨天這樣壓抑的天氣里,密集的樹植更讓人覺得擁擠。

難道這就是夢嗎?

深扎地表生長出的植株其莖部粗長,能漫過女孩的頸部,高高托起巨大葉片蓋在她頭頂,除此外還有那彎曲過頭的樹榦,從身旁土裡拔地而起又一頭栽進另一旁的土壤當中,由此構造出的橋樑似乎給許多體型微小的動物帶來便利。

可這也太過真實了吧。行進途中,鋸齒狀針葉划傷嬌嫩皮表,裙下腿腳傳來叮痛瘙癢,還會有稀奇古怪頭長兩角的昆蟲爬到手背上,酥酥麻麻把人驚嚇,由於很難看到腳底,附着在灰岩上的青苔就成了殺人利器,女孩踩在上面差點滑倒在地,好在後背有堅實灌木撐住身體。

這座森林到底有沒有盡頭。

越是往裡就越是悶熱,躁動的心在訴說,似乎植物們在與女孩爭奪着氧氣,爭奪呼吸,缺氧導致的錯亂與額頭汗珠干擾着她認別方向,噓~它們在爭吵,喧嘩與尖叫,汗珠順額頭而下,惶恐、揣測,下一秒,暴風雨會不會來到,它們堵住所有能見的出路,致使女孩漫無目的地穿梭在其中,如同夢境般,同時充斥着神秘氣息,時時刻刻你都能看到千奇百怪的植物與怪石嶙峋的本土岩石相結合在一起,還有那美麗,美麗至極迷幻着雙眼,錯亂着方位。

正當女孩倍感焦急之際,右側餘光里的邊界出現轉機,是林穴出口,是草地與清新空氣,不同於密林中的亮綠,儘管此刻天空依舊灰濛壓抑,並沒有像彌預期所幻想的那樣恢復原狀,但總比跟樹葉擁擠喘不過氣好上千百萬億,女孩蹣跚行至邊緣,清新涼爽的吹風從林穴出口迎面襲來,如旱地中甘甜泉水給予苦悶的解脫,可來到樹林邊緣后,女孩並沒有一躍衝出,而是小心蹲伏下去,觀望遠處,觀望着那朵赤紅色 “陌生花朵”——她(那朵赤紅花)正手撐地面跪在溪水石道邊。

憂鬱陰空下,視野拉開擴大,那抹艷紅在溪流背襯下甚是顯眼,望眼周邊、對面,林樹環繞仍在,說明女孩還未真正走出森林,她僅僅是來到了一處林中空地,一條湍溪橫穿面前,在沿溪的這片空地上,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石頭鑲嵌在其中,不乏有短淺草根夾雜在裡面,石頭面苔蘚亦有,溪水邊水花飛濺,她位居在視野中央,盯着水面紋風不動。

她紮起的赤色與粉紅漸變的馬尾像是火烈鳥尾部那般精緻(要比火烈鳥尾部長一些,亂一點),又或者說本就是火烈鳥的尾部(她將羽毛取下摻插在了發尾),淡紅與紅層次並不是很分明像是經過精心挑染,細看左右兩邊雖參差不齊有長有短,但對稱有感從中間炸開,棕褐皮質短斗篷下,是嬌小身形穿着蛋白襯衣的背影,腰間寬厚的棕櫚皮帶全力裹住纖腰,貼身皮褲緊緊勒住腿部,毛皮長靴包在最外,溢出的潔白絨毛環靴口而繞。俯身前傾跪在溪邊,快要觸及到水面。

她是誰?

獃獃凝望水中美貌許久,竟自戀其中無法自拔,淡化了時間,漠視了地點,就連天氣驟然突變都沒能發現,看溪流清澈見底,泥蟲滾動,卵石散亂堆積,夾縫孕育生機,直至肩頭輕輕被點才愕然回頭,一位妙齡少女早已繞到身後,嚇得她重心不穩,後仰側傾一手摁進水中,浸濕半條袖子,同時一股溫暖涌流臂袖。

水,是溫的?且不燙手。

而河水表面也並未冒出過蒸汽,它自西而來向東流去,與其它河流匯集一同湧進海里。

“赤紅花朵”沒想太多轉而凝視冰晶瞳孔,金黃髮際下是明眸銳齒晶瑩亮潔,朝你微笑向你示好,她袒露出額頭,前額的短髮被梳至腦後,外着漆黑短袍(短袍袖口為喇叭袖長至手肘),手腕上綁着短袖套(黑色,在袖套上做有圖案絲邊),內襯蓬鬆短連衣裙(同為黑色),背掛寬大巫帽(褶皺陳舊,帽下有串好的精美細繩),繩繞前頸系好(脖頸被連衣裙長領所半遮蓋),胸前短袍上幾枚紐扣斜下依次排好(僅系了下邊幾枚,上邊領口敞開成V形),下裝的灰黑短裙擺層疊支撐,似曇花綻開,挑起兩條下垂裙帶,她半蹲在地,兩手扶膝,腳底踩着高底黑皮短靴(馬丁靴?),衣冠楚楚地看着你。

“請問,這裡是哪?”

無數人都曾問過。

 

 

科爾多——廣袤而又偉大的“平原”,縱使地形千奇百怪,綠茵鋪地,丘陵伏起,山高海低,天地飄離,它仍是人們心目中最悠久最畏懼的地域之一,東臨闊海汪洋,碧藍映照着黎明曦光灑在其上,西側平原廣闊,無邊無際縹緲萬里吮吸純天凈氣,北邊丘陵隆起,地勢舉棋不定凹凸坑窪積蓄,南部森林聚集,其間留有空隙,以東部臨海其一的“科咯莫”大森林為例,像這樣的森林,穿插遍地科爾多平原里,值得注意以上地形地勢僅供作參考,因為誰都知道科爾多平原崎嶇難料(取自《科爾多》的片段)。

陰霾之中,碧空退隱在烏雲身後,遠處天邊雷鳴接連不止,它們上飄在我們的右側,時刻呼吸着、咆哮着,警告我們在科爾多,一切都由風暴說了算,一切都由它做主……可事實卻是,它既不是科爾多的主人,也不是這座秘林的天使(給森林帶來解渴雨露),它是惡魔,它是科爾多平原的副產物。

“而我們現在,正位於東部近海地區的‘科咯莫’森林裡。”馬車夫輕抽韁繩,示意疲於前行的馬兒快步加奔,它正拖運着裝有各類貨物的貨廂行駛在土道上,林蔭下,蒼穹間,狹窄且年久失修(倒不如說從來就未修過)的林間小道崎嶇褶皺,滿地的落葉與雜草在共舞,唯有那被碾壓過的印記留有空缺,兩側樹木儘可能地朝中間靠攏着傾斜着,儘管如此在車上看來這條小道也能夠容下一個半的貨車通行而過。

快點,再快點,否則暴風雨會侵蝕掉馬兒乾燥的灰白鬃毛以及滿載貨物的車廂與乾糧……心裡這麼想,手上這麼做,可嘴上卻悠閑得很。

“可是……平原與丘陵不是兩種地形嗎?為什麼叫科爾多平原,而不叫科爾多丘陵呢?”

馬車整體行進的速度依舊很慢,也許是新增兩件“活物”的原因,亦或是,長途跋涉的旅途讓灰白駿馬精疲力竭,拖着一大箱貨物橫貫在整座大森林的小道上,中途半路不停息,難免會感到勞累,甚至精疲力竭,說不准他們的言談歡笑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但究其根本我們並不是馬車夫本人,也不是馬兒的主人,誰知道呢,一切都說不準。

“這就跟有科爾多的歷史有關了……儘管我僅了解些皮毛,但它之前是座平原我還是知道的。”

貨車搖晃着,它上下顛簸左右起舞,嚇得貨箱或瓦罐渾身顫抖,在這極其不平整的林間道路上,我們的大腿被墩得酥麻,抬頭望着頭頂,木枝與樹葉則晃得我們頭昏眼花,那些成排成牆的樹木阻擋着視線,瞧不見遠處,找不到終點,在道路邊緣,我們偶爾能伸出手夠及樹葉。

“之前?”

多久之前。

馬車夫知道,僅憑靠鋪蓋在貨物上的普通粗麻布是不足以抵擋住科爾多平原上暴風雨的空襲的,從天而降的使者們會滲透入貨車每個角落,帶來潮濕與陰暗,無人能敵無人能擋,漸漸地為麻布染上深色,連同大地那份一起,在昏黑變暗的天空下混沌渾濁。

馬車夫用鼻子疏通出氣發出微聲嘆息,戴有黑布手套的雙手緊緊攥住韁繩。

彼時,風暴還未來到。它雖在頭頂以百米速度衝刺着,但它距離沙灘仍有千里之遙,更不必提及它的使者,它的使者實際上比它還要慢上許多。

“對,它之前是座平原,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具體有多久我也不知道,我是在一本名為《科爾多》的地區史記中看到的,就如它名字所寫的那樣,上面記載的全都是有關科爾多的歷史。”

“哦……”

僅此而已。

坐在馬車前端貨物空隙中的女孩抓住貨車圍欄,小心翼翼地探出半截身子,在勁風中任由她那金絲長發翻飛起舞,絲毫不顧傷口與擦傷在寒風中龜裂,嫩白膝蓋下小腿上的淤紅愈發濃烈,女孩反而很享受這些,冷風衝擊身體的快感,呼風嗚嗚駛過的嘈雜,除她腳上穿着的一雙高底黑皮靴外,大腿上無其他任何禦寒措施。

“那你可以為我們講講,它之前是什麼樣嗎?”

在與金髮女孩相對應的馬車另一側還坐着一位紅髮女孩,她扎着的(粉紅與赤紅交加)短馬尾似團烈火在空中灼燒着,身披短斗篷包裹住身體,寬展腰束帶(材質是硬皮革與軟皮革,下沿纏着幾條金屬鏈,規整地排列)勒得緊緊,她雙臂摟住雙膝,吐出一口單薄哈氣,坐在貨車前端左側(金髮女孩坐在右側),腿上穿着的緊身皮褲與毛皮長靴要比金髮女孩暖和得多,可表現得卻十分虛弱,或許她就是天生怕冷吧,自上車后也沒說過幾句話,默默地仰望灰壓濃雲積蓄匯聚,從一點到一團再到半片天。

“抱歉,不能。”

“……”

尷尬在片刻間佔據整座森林,這使得再次我能夠聽到那些曾被我們所忽略掉的聲音,馬蹄聲,木輪擠壓內側的摩擦聲,漫長的旅途會使它們淡化,同時讓我們漠視它,不起眼卻一直存在着,遊盪在我們周邊。

“為什麼。”

“因為……沒人知道科爾多之前是什麼模樣。”

馬車夫不緊不慢地補充道。

他再次抽打韁繩,這次能夠明顯感覺到繩子拍打在馬匹上的分量,沉重而又有力,有力而又不過分用力。在寂寥的森林裡總是能讓人靜下心去,去思考某件事,或是某個人,即便你什麼都不去想,樹葉互相排擠而引起的嘈雜沙沙也會引領着你陷入某種未知沉思當中,無論它是什麼都會令你倍感欣慰,好像一切問題得到了答案。

“害怕風暴嗎?”

他突然問道。

是在問我,還是在問她?

馬車夫並沒有回頭。

 

 

“請問,這裡是哪?”碧眼在紅眸之間飄忽不定,言說時還揮動着手指,用肢體語言表述自己的意思,生怕自己太過激動對方又聽不懂,金髮女孩不斷湊近距離,結果卻發現自己越是靠近,對方愈是漲紅臉,熱息濕氣交織盤旋,金髮女孩意識到不對猛地後退,紅髮女孩突地朝前將手抽離出水面,燙紅的手掌心冒着熱氣,濕噠噠的袖口滴着水滴。

水,有溫度(一直都有,可這感覺太過微妙,它是溫暖的!),且與眾不同,它溫和有感,但不燙手,溪中的卵石個個身懷絕技,手抓住的瞬間知曉那就是溪水變暖的熱源,壓着壓着就感到手心傳來一陣滾燙,嚇得女孩匆忙前傾不得鎮定,溪水為何溫熱的原因也因此迎刃而解,可金髮女孩卻誤以為是她嚇着了對面,手沖入水中撞擊石面造成的紅腫。

“啊……對不起……”還未打招呼,便以道歉先結束。女孩兩眼徹底停歇,尷尬地瞥向旁邊稀草石縫間。

“你……”紅髮女孩看着她,就這麼看着她陷入沉默,度過不知幾秒、幾分亦或是幾年才從中脫離出來。樸素臉頰左右輕扭,引起腦後赤紅條發來回搖擺“嗯,沒事,只是袖子濕了而已。”披肩斗篷也稍微蘸到點水。

“真的嗎?”女孩半信半疑,她黃金般的絲髮上鉤掛着殘枝爛葉,系在脖頸處背在背的黑巫帽顯得沉甸甸,不禁令人猜想裡面是否同樣塞滿着樹葉。

“真的。”她伸出乾燥的右手(未被溪水浸泡濕透)主動邀請金髮女孩站起身來“我叫吾明,吾是古詞中的‘我’,明是日月明的明。”報出姓名時吾明的臉上神采奕奕。

“吾明嗎……”見對方並沒有過多的為難自己,金髮女孩鬆口氣,露出燦爛笑顏繼續說道“聽上去像是沒有名字一樣……呀,對不起,我只是把第一想法說出來,並沒有其他意思。”她嘿嘿傻笑以掩飾尷尬。

吾明有些觸動,有些熟悉,但沒太過在意,反之將手伸向金髮女孩的頭,摘下一片枯葉,捧在手心中,女孩一開始對此舉措激動不解,在明白其用意后一陣溫馨湧上心頭。

“嘿嘿……沒事的,反正待會兒還得粘上去。”

周圍四方全是林樹,本以為已經走出,但其實仍在秘林踱步,沿溪的這片空地,根本不足百米,放眼望去,不遠就會在盡頭與密林彙集。溪水邊池道上,視野順溪向上攀爬,流經一層小斷崖,流水從那墜下,高度一米左右,不是很高,起身便能夠看到,在斷崖上面,枯木癱倒,青苔盤繞。

何人知曉歌吟溪水在引導。

“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我嗎?”明知林澗溪邊別無他人,可她仍知趣地用手指戳戳自己,“我叫,彌……”早已熟悉樹葉摩擦聲的她,自然沒察覺到危險已然逼近,它所發出的噪音與森林融為一體,就連吾明也沒能注意到這風吹草動之中所蘊含的危機。

濃雲間雷霆乍驚,閃電在幾里開外交擊轟鳴,一團黑影使秘林躁動萬分,它猛地竄出,順海風吹襲而至,不留給人任何反應時機,那是什麼?鋒利獠牙呲口狂嘯,尖銳分叉的犄角環頸分繚,飄逸毛髮抱纏身軀,它尖耳有鼻長四爪,灰褐悠長鬃毛蕩漾在空,毛長能及身尾,短則到前肢,一雙斥怒貓眼炯炯有神,身形似矮馬,卻有着獵犬白狼的口器尖牙。

“這到底是……”

幻覺,還是真實。

“你……好?”

見吾明呆住頭腦,瞳孔放大驚擾,初次見面就留下壞印象的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好個頭啊!快跑。”

金髮女孩回頭看向野獸,二人見此陣勢,拔腿就跑,來不及自我介紹,即便如此,她們仍舊不約而同地跑到一起,朝遠離風暴的方向沿着溪,先是越過碎石與小溪,后是手抓草根爬斷壁,由於高度到腰部,那狂吼也在步步緊逼,她們二人就格外着急。

“救……救命啊!”還沒協同爬上斷壁,吾明就已在大呼小叫,身後的彌更是始料未及,這可該如何是好。滲人狂風鳴叫耳畔,夾雜嘶吼遏令飛跑,等都爬上斷崖,野獸也就更近一步了。

“你不是有匕首嗎……干它呀!”金髮女孩跑在吾明身後,步伐遲緩而又搖搖晃晃,偶然間發現吾明腰間別著一把匕首與短刀,其中匕首刀鞘採取鏤空設計,在未靠近時就散發著銀白光澤。

“說的輕巧!我又沒做過屠夫……殺生哪有那麼容易。”大口喘息着潮濕空氣,唇咽乾燥,吸口氧氣都怕把自己噎着,“而且,我也不會用匕首啊!”

“那你帶着它幹啥嘛!”

身體上的不適與心理上的排斥,接踵而至,但她們仍在奔跑,沒有放棄任何錶層上的希望,咳嗽、喘息,上接不接下氣,臨近溪頭才回覺還要應對密林,真是前後夾擊無能為力。

“要不,我把匕首給你……你去送,好不好。”

她們一頭栽進樹林里。

“不好!”女孩險些被粗壯樹根絆倒。

踏地聲,震動感,這些無言訊息傳遞到腳底,恐懼便在心中蔓延,胡思亂想成主要的耗氧原因之一,她們瘋狂地猜想那頭野獸在抓住她們後會做些什麼,撕成碎片充當果腹之食,亦或是拋屍河溪邊?想想就可怕,一頭跟馬匹一樣大的“野狗”汪汪犬吠,逮住你就一頓亂咬。

“那你說……”

吾明嗆到口舌。

“啊?”彌供氧不足。“啊?”音都變成了“哈?”音。

不知是太久不鍛煉的緣故,還是根本不鍛煉的結果,兩人速度明顯下降,與它之間的間距逐步縮短,危險正在逼近,吾明能感受到一股恐怖陰影向她身後靠攏。

怎麼辦……怎麼辦……

呼吸急促,血壓抬升,嫩白臉蛋泛起紅暈,隱約感覺皮膚表面蒸騰着熱氣,野獸在靠近,吾明與它之間的距離在拉近,而彌與吾明之間的距離也在變化,這無疑給體力透支至極限的金髮女孩巨大壓力。

“呼吸……我需要……呼吸器……”

即便有,也已經來不及。

“誒?!”

秘林本就不想讓她們逃出去,躲過一劫,還有數擊,噗通一聲,女孩栽倒在地,金髮平鋪大地染上泥土清香,枯藤、斷木、落葉它們遲早會反擊,只不過是在等待時機,這一刻,金髮女孩萬念俱滅。

現在,僅剩下吾明一號選手衝鋒在前,而她也顧不及去救彌,自身難保身處危機,後頭野獸不停息,要怎樣活下去都成問題。

跨步越過溪,再度深潛入密林,自責愧疚徘徊心裡,吾明內心暗自嘆息,同時身後追擊就如料想那樣偏離軌跡,終於風聲鶴唳暫停歇,急促呼吸聲過心臟跳擊。茂葉螺旋拍打,踏過斷枝與塵泥,胡思亂想湧入腦里,就在吾明遲疑之際,追擊並未停息,耳畔風聲再度尖嘯,心臟再次跳擊,來不及,再不跑,什麼都來不及。以為犧牲了金髮女孩那頭野獸就不會追來,可誰知,這頭“四不像”的野獸如此貪婪。

乾脆就這樣停止呼吸吧!這樣的話就沒人能知道我來過這裡,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奔跑,大腦都快要裂掉,我在哪裡,來過這裡?什麼時候才能出去,那咯噔咯噔的踏地聲夯實有力,似乎比先前更加沉穩。

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

額頭流着汗。

毛皮靴底沾染黑褐黏土,泥濘又費力,腳底巴掌大的樹葉還會讓身體陡然傾斜,這使得吾明想要穩定住呼吸格外困難,跑着跑着大腦就因極度缺氧而開始無端幻想,甚至是抱怨,要是有平坦公路,那該多省力,要是再加輛越野自行車,那該有多便利,汽車就更好了,坐在車上打開空調,吹着冷風欣賞這曼妙森林的美貌……啊,我為什麼會捲入到這種事情當中呢,被野獸追着跑,我這輩子估計也就經歷過這一次,真是太可惜了,好像……跑出去休息啊,如果有輛馬車的話。

馬車?馬車也可以,等等,我為什麼會想到馬車。

吾明從未設想過曙光會如此快地降臨,還是在那樹林出口與車輪旋轉聲一起,伴隨着嘶嘶馬叫在逐漸開朗起來的天地給予她新生魔力,樹葉雜草鬆散疏離,背後追擊聲漸微稀,吾明深呼吸用盡最後一口氣,蓄力吶喊,不知多少次嘗試后,訊息終於傳達過去,似乎有人察覺到她並拽動韁繩,叫馬兒不要出聲,悄悄把車停在不遠處側耳聞風。

再努力一點,一點……哪怕僅剩幾米就能觸及……都覺得千里遙遠望塵莫及,吾明屏足氣,咬咬牙,心想幾米,應該不成問題……她急促地呼吸,揮動着雙臂。

心臟在嗓子深處急速跳動。

嘭嘭,嘭嘭……

它會炸裂開來嗎,應該不至於,只是難受、難受而已……忍忍就能頂過去,還是說我會突然在秘林盡頭醒來……

無論怎樣,請別忘記,秘林在等待時機。

臨近出口,林木退讓出路,在秘林的邊緣,夢境般樹林的邊界,是灰白色的天空,在空中飛竄着群鳥的景象,爛葉四散縹緲,紛紛下墜,尤其是那些小小的“手指”葉,落得比誰都多,吾明看到了,這便是出口,可它卻不是盡頭。

最後那道坎,吾明終究沒能跨過去,在距秘林出口幾厘米的地方,一根倒地深插地底的枯木順利完成任務,隨着身體傾斜四十五度,短斗篷在空中飄舞,下一秒,濕噠噠的袖子撞擊泥土,瞬間將其染棕上色,這一刻,吾明啞口無言。

彼時陰冷天空還未被濃雲所遮掩。

坐在貨車前座的馬車夫望見有人衝出秘林后摔倒,一時沒搞清楚什麼狀況,她是誰?一個小女孩?為什麼會在這裡?猶豫幾秒種后他決定先驅車前行,。

馬蹄輕,車輪硬,輕拉韁繩示意行,林穴呼呼然,草動未曾停,身披麻布長斗篷,履歷染塵經霜風,用寬厚兜帽掩面的馬車夫(他)毫無懼色之情,女孩、森林、陌生人,這三者聯繫在一起是他途徑這座森林多年來從未經歷過的事件,這太過稀奇,幾率遠小於在森林裡遇到頭野獸或是提早埋伏好的難民。

正當馬車夫思考着,接近吾明,方行不足兩米時,另一名女孩從秘林中滾出,這使得馬車夫下意識地拽住韁繩,看着剛剛冒出的女孩與先前那位在地面形成“T”字形。而吾明聽聞到后側灌木叢傳出聲響,以為是野獸緊隨來到,撲出要將她生吞活剝,結果……卻是彌從中滾出,嚇得吾明都已半腰爬起,手提腰刀蓄勢反擊,瞅見金絲蓬髮這一特徵,讓吾明既棄兵又卸甲,最後她整個緊繃的身子在那瞬間松垮下去,躺在那林蔭道上,拿捏着令人踏實安心的泥土。

粘稠,土香、泥漿沾滿衣袖。

那……那頭野獸呢。

它已在幽邃林蔭處隱匿身形抹去蹤影,斥怒貓眼泛着白光遁入虛無。

結束了?

或許吧,吾明仰頭望向上空,一片落葉點綴在鼻尖,而後成百上千片映入眼帘,背景中灰白色渲染着蒼穹,稀薄雲朵被螺旋轉動着的烏雲拉扯,呼風陣陣吹過,林葉沙沙蕭瑟,在這樣的森林裡,究竟得花上多少天才走的出去,那頭野獸還會不會再來追擊,而走出去之後呢,又該去哪裡,做些什麼,這些問題吾明都未作出決策,她只是在思考着,思考風多麼清爽,回想森林多麼美妙,這趟旅行給她帶來了多少,讓她意識到躺在地上欣賞風暴的來到是一件多麼愜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