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雨從未有哪一刻覺得風聲如此清晰。時間彷彿靜止一般,隨風舞動的樹葉就這樣停滯在空中,直到粘稠液體順着臉頰滑落,是血。

這種關頭居然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都感受不到痛苦。不甘和各式複雜情緒摻雜融合,浮現在臉上時只剩一抹無奈微笑,大概意思就是“反正一死還不如看開點”。

真是可悲。

時間一分一秒流動,女生冷若冰霜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是好奇自己頗具大無畏精神的笑容?

他這才覺察到異常。

為什麼一點痛感都沒有呢?

因為這他媽根本不是自己的血啊!擺出這種表情到底算個什麼勁!

林江雨冷靜的大腦恢復了思考,但問題也接踵而至。

如果血不是自己的,那又是誰的?

他帶着疑惑慢慢轉頭,發現了身後半透明的懸浮物。

“啊!那是什麼!?”林江雨指着還流血的怪異生物語無倫次,差點癱倒在地。

那生物遭受槍機后失去維持形體的力量,未等看清就墜落地面化作一灘無色液體。若不是校服浸染鮮紅,他肯定認為自己在做夢。

不過女生無視了林江雨,在確認那生物消失后,便輕車熟路收好武器,這時響起的手機鈴聲令她短暫遲疑。

“嗨!小路遙。”視頻通話剛開啟,手機里中年女性以歡快口吻打招呼,“你那邊怎麼樣。”

“目標消滅,任務完成。”夏路遙簡單彙報,語氣之平靜宛若機器人。

“沒出意外就高興一點嘛。”

“這個。”夏路遙面無表情地翻轉手機將攝像頭一面對準林江雨。

“....”那頭足足沉默了好幾秒,“你的同班同學?”

“嗯。”

“那條路這個時間段怎麼會有人經過啊,頭疼。負責催眠洗腦的教師剛好請假,偏偏湊巧排到一塊,讓我想一想啊。”中年女性輕嘆道,“這樣吧,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由於剛才所發生之事超乎了理解極限,林江雨扶住牆才勉強站直。

絕望時往往同類可以讓人感到安心,他看向正接聽手機的女生,希望她至少能解釋一下。

一分鐘過後,女生總算結束通訊直視自己。

“跟我來。”她說。

“去哪?”林江雨懷揣緊張試問道。

“我家。”

“哈?”

跟在夏路遙身後,林江雨雖胡亂擦乾了臉上血跡,看起來仍舊滲人,好在這一帶沒有行人和監控。

“剛剛...”他猶豫着還是問了出來,“那到底是什麼,別告訴我是拍電影。”

話音已落,街道陷入沉寂,甚至可以聽清瑟瑟風聲。

夏路遙步伐不減,過去好一會才開口回答。

“你最好忘記,就當為了自己。”

“果然那是實際存在的東西,對么。”

面對提問,她半低着頭緘口不言,似乎在想其他事。

林江雨明白自己不可能問到具體情況,便改口道:“現在去你家裡要做什麼。”

“清除痕迹。”

“好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他心中默想。

如果說奇幻怪異的世界真實存在,那作為冒險故事夏路遙肯定是當之無愧的主角,而自己就屬於一晃而過的路人角色。

平平無奇、毫無特點的路人角色接下來普遍會接受催眠,然後記憶消除。

清除痕迹。

連續拐過街道,林江雨被帶進一所普通小區。他知道這是城郊唯一居民區,但自己不住這裡,也難怪碰不見夏路遙。

他們很快來到一棟有年頭的居民樓下。還住在這類老式建築裡面,說明夏路遙應該是和祖父母一輩的人同居。

“這麼晚領着一個渾身是血的男生回家不好吧。”林江雨表達出自己觀點。

“沒關係。”夏路遙回答,“房子里沒人。”

她用了“房子”這個稱謂。

他本來還想說些什麼,最終咽了下去。

習慣孤獨但絕非自閉少年,婆婆媽媽不是林江雨的性格。管它什麼催眠洗腦儘管來,反正明天又是一條好漢。於是乎他大步流星緊跟上樓,待鑰匙打開屋門後走了進去。

開關撥動,柔光立刻充滿屋子。

夏路遙隨手把提琴包扔在空鞋櫃旁,關好房門示意他就坐。

林江雨坐在沙發環顧屋內,從異常普通的傢具中能得知夏路遙確實獨居於此。

普通的床鋪,普通的桌椅,以及超大型的冰箱,和堆滿垃圾桶的冰淇淋袋子。

如果是自己在家吃那麼多肯定被痛批一頓,真不知該羨慕還是同情。

“下面怎麼做。”林江雨率先開口。

“等一會。”夏路遙說完便鑽進內廳。

明亮燈光下,林江雨注意到很多之前忽視的細節,譬如夏路遙略帶茶色而非純黑的長發。

無法預料接下來的事情,他就開始了滿腦子亂想。

淋浴噴水聲響起,回神之際夏路遙已經站在面前。

“衣服,脫掉。”

“幹嘛突然要....”林江雨愣了一下。

“你打算穿着那身回家么。”

“這...”看到自己染紅的校服跟背包,屬實令人頭疼。

“書包是統一款式。”夏路遙說,“洗浴后你換備用校服和書包離開。”

“清除痕迹是指物理清除啊,我還以為是類似記憶清洗的高級方法。”

“之後再說。”

“好吧,”林江雨依次脫去外衣、秋衣,幸好血跡只沾到校服表面。

“額,對了,要不你先迴避一下。”雖然是不知該歸類於天然呆還是三無的傢伙,但畢竟是女生。

“什麼。”夏路遙沒搞懂。

“沒事。”

霧氣蒸騰繚繞,林江雨在浴缸中盯着水面發獃。

他在想今天發生之事,奇遇或者厄運都無所謂了。

不時滴落的水珠,形成陣陣波紋。他十六年如同鏡面的人生也已產生了漣漪。那無數雪藏於年少時代的奇妙幻想,哪怕幾天後真的記憶消除,至少在這個時間點,他會為今日遭遇而倍感興奮。

絕對不是因為在漂亮女同學家裡洗澡。

洗浴完畢穿好衣服時剛過九點,通常這已經是他寫完作業準備睡覺的時間。

差不多回家了吧,考慮家裡人擔心,簡單說句再見后他就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