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一下,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明明离演出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剧场外却已被包围得水泄不通,我不得不举起挂在胸前的工作证,从人潮之间挤向后台入口。

这里只是一处中等规模的剧场,平时大多用于话剧、歌剧以及小型乐队的演出,剧本的创作淡季则会用偶像表演来填补空白。但愿意来这里演出的,通常只会是小有名气又不温不火的三流偶像们。

说白了,这甚至于让交通都接近瘫痪的人气,几乎全是天宫海世一个人的功劳。

“呜哇……这个架势,该说真不愧是常青树吗……”

凭着恶魔的听力,我轻而易举地在一片嘈杂中分辨出了自己手下偶像的方位。

“啊!是制作人!”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刻意隐藏,莓花在接近前便发现了我,并大幅挥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怎么了?看上去没有精神的样子。”

尽管面带笑容,她脸上的阴霾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

“唔~还是瞒不过你呢~”

趁着没人注意,莓花挽住我的手臂,将头靠在我的肩上。

“没想到居然要和海世小姐在同一个剧场演出,我之前可没听过这样的事情啊。光是想到这一点,心脏就快要跳出来了。万一她的演出顺序就在我的前一个或者后一个,岂不是又要……”

一直以来都憧憬着偶像、并收集了大量相关资料的莓花,当然知道天宫海世这个名字在偶像业界意味着什么,会产生畏惧丝毫不令人意外。

“放心吧,我看过登场顺序了,她既不在你前面,也不在你后面。”

“咦?真的吗?”

“当然咯,这种事我可不会骗你。现在一起去试试你的演出服吧。”

在我的安慰下,莓花很快振作了起来,兴致勃勃地挽着我的手走向化妆间。

“制作人在这里等着,很快就好哦~”

莓花小小地吐出舌头,拨开门前的帘子,钻入那个闲人免进的房间。

半个小时后,和先前几乎判若两人的少女来到了我面前。

“啧,先不说这个浓得过分的面妆,你这肉乎乎的大腿是怎么回事?一个星期就吃胖了吗?”

我俯下身,在黑色的安全裤内侧用力捏了一把,手指立刻陷入棉花糖般的柔软中。

“疼——干嘛啦!”

下意识叫出声的莓花,整个脸颊都涨得通红,但并没有表现出反感。

“本来是为避免初次登台就留下刻板印象,影响到今后外观路线才选择用短裙替代裤子,没想到竟然会遇上这种问题。”

“现在还来抱怨我的身材可没有用喔?”

“这就是人类的幸福肥吗?失算了。不过,除此以外的部分堪称完美。”

依照天使之城当前最流行的时尚理念,我为莓花准备的是长袖衫与无袖夹克的上身搭配。

内部选用手纺丝绸、以较深的颜色与柔软的质感弥补发育的劣势。

外部则尽可能塑造出曲线感、甚至特意套模浆洗了一次使其变得坚硬。

内外相反的色调加上精心挑选的饰物,则是根据剧场灯光和观众席的配布后调整而成的最佳配置。

所有的组合,都只为这唯一一次的闪耀而诞生。

至于可能会成为败笔的短裙与莓花自己挑选的鞋子,只能期待它们最终可以博得观众们的好感了。

“真是的……再说下去我可真的要生气了喔?”

莓花抚弄了一下我为她挑选的蓝色菱形耳饰,原有些不悦的脸上又立刻绽放出笑容。

用无规则的镶银掩盖硅基矿物的瑕疵,无非是再常见不过的地摊货而已,她以外的人恐怕没可能因此而欢欣鼓舞吧。

“再去看一遍笔记好了,结束之前应该没机会再见面了吧,制作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要不行还有别人。”

“我杀了你!”

因为毫无情商的答复而发怒的莓花显得尤为可爱,我不由得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记住这股杀意,接下来可能会用到。”

气鼓鼓的莓花没有再理我,快步走向准备室。

而到此为止已经无法再做些什么的我,心安理得地坐进了观众席。

“——兔子、兔子,砰砰,非常感谢,跳~跳~”

排在莓花前一顺位的,是一个二十人左右的组合。她们的主题与其说是兔女郎,不如说是连三流都摸不到的地下偶像。靠着上身魔术西装加大礼帽、下身连裤丝袜配高跟鞋的擦边球,在冲着天宫海世而来的观众面前得到的只会是嘘声。

帷幕落下,工作人员迅速清理掉场上的道具。而当舞台再次展示在人们眼中时,伫立于空无一物的场地中央的,是名为栗原莓花的偶像。

伴奏响起,莓花下意识地确认了一下头戴式话筒的位置,随后如先前排练的那样,演唱起由我重新编排过的曲子。

“长夜之暗,漂浮于褪去了色彩的风之隙间——”

这一段并不需要她做动作,是被戏称为“站桩输出”的演唱阶段。然而莓花的唱功表现却并不出色,只能算二流、不、甚至可以说三流,她在最初阶段的声音给人一种不过尔尔的感觉,再加上量产型词曲的审美疲劳,观众反应并不比先前的兔女郎好多少。

“这他妈谁啊!”

坐在我身旁的男性一脸烦躁地挠了挠头,将左腿高高翘在另一边的膝盖上。由于我拿到的是内部门票,毫无疑问这家伙就是同样参与了演出制作,编写这首曲子并交给海世的河合凌马。

而其他人也和他有着同样的疑惑,毕竟他们人手一张的节目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天宫海世的名字。

莓花依然在努力地演唱着,但初次登台的不安与实战经验的匮乏并非勇气可以弥补,这种程度的发挥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而当下,正是救世主登场的时刻。

“——你的双眼,看到了哪一根丝线?”

忽然间,剧场内几乎所有的灯尽数熄灭,唯有一束打向舞台上方的强光将人们的视线引导向一个朦胧的身影。

而那个身影平稳地漂浮在空中,一对长而蓬松的双马尾如银河般垂下。

用半透明腈纶纺成的灰色运动服,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晕。

“——!!”

用尚未适应黑暗的双眼再度目睹这个存在的莓花,张大着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而趁此机会,海世开始了她的演唱。那嗓音来自盘曲纠结的街区,来自泛着鱼腥味的码头,来自空无一人的公寓。那是长着獠牙的声音,那是日复一日的平静编织成的噩梦,那是——

“——怪物……”

原词作者不经意间吐出的词汇,恰是海世用短短数句吟唱给所有人留下的印象。

几处远光亮起,踩在怪物脚下的银丝现出了它们的身形。那颤动、闪烁、锋利无比的丝线,仿佛挑在每个观众的心脏边缘,不安与恐惧顷刻间沁入肌肤。

就在这时,海世拨开了上身的拉链。

由于室温已经不低,穿着那面口袋一样的运动服自然会积蓄大量的热,将它们释放的瞬间,白色的水汽立刻氤氲开来。

随着这梦幻般的迷雾散去,勾勒出女神完美曲线的黑色内衣,与挂满晶莹汗珠的雪白香肩,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在这一刻冲上了悸动的顶点,人们被怪物的韵律与美貌夺去了心魄,陷入无法自持的狂热之中。

这就是天使之城偶像的顶点、天宫海世的真正实力,先前她向我展示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而今天的她不知为何有了十二分的干劲,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人可以战胜这个状态下的海之女神。

利用两句歌词间的停顿,她仅用一眼便找到了我所在的位置,并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这下是我赢了呢,制作人。’

而察觉不到笑容中所含信息的观众们,将这认作海世与他们的互动,更加卖力地应援起来。

说实话,海世能将我强硬地派给她的角色演绎到这种程度,完全超乎了我的预料。

但这本就是我计划的一环,我想要的正是她将这只怪物演绎到完美。

接下来要看的,就是莓花在如此逆境之下能有怎样的发挥了。

“……胸口中编织着一个又一个谎言,双腿被日月交接的阴影紧紧咬住。”

低沉而清澈,仿佛深井中溅起的涟漪。

莓花唱的,并非原版中践踏他人情感的背信者的歌词,而是为了反抗举起双手,连回头的余地都没有,一无所知却一心向前,以虚构刺穿怪物心脏的“叛逆”。

为她准备的舞台设计的关键,正是唤起她对于那个夺去了她亲人和幸福生活的怪物的憎恨,这股憎恨将会化作升华谎言本身的动力。

为了让效果最大化,我不惜用信息素干扰了她的认知,让她在最后一刻才知晓自己的舞台同伴正是那个天宫海世。

而来自无法战胜的对手的威圧感,与完美到超越了本体的“绻目”,将禁锢她的门扉打开,让徘徊于本能与理性之间的少女冲向了真实的自己。

近距离目睹这一切的莓花,耳中已听不见任何人的话语,她要做的、想做的、能做的,就是将胸中复杂而激烈的感情,毫无保留地用歌声传达出来。

观众眼中能看见的一切,在这时发生了改变。

天空中闪烁着快要消失的星星,拍打在身上的是毫无征兆的冷雨,踏入残破的城垣,往昔的繁荣与辉煌不时以片段的形式出现在脑中,推倒已无余力守护往昔的墙砖,漆黑的苦水顷刻间占据了整个视线,而在一声惊雷之后,海平面上却映着无数耀眼的星光……

在女神与恶魔的设计之下,总是搞砸工作的她获得了与顶级偶像比肩的力量。

少女将自己的一切揉作一团,浸透在一杯甘甜又酸涩的眼泪中,人们只感觉自己的内心渐渐被这百味杂陈的液体填满,却不知它究竟从何而来。

回过神来时,只有最后的词句还萦绕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