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我赶到了约定的地点。

夕阳的下缘刚刚没入海平面,翻涌的波涛仿佛承载着破碎的金叶。但已然熟识的码头边,被海风吹拂着的亮黄色长发远比它们都更加耀眼。

“姐姐!”

从很远的地方,我就对她打了招呼。身材高大的女性,听到我的声音后,欣喜地转过身来。

“唉、啊……哈啰?”

她看起来有些拘谨,犹豫了一阵后把手举到胸前摇了摇,做完这个动作便立刻涨红了脸。

“具体情况你应该比我还清楚,望第一时间就派你去现场调查了吧?”

“嗯呐,虽然咱还是不明白她为啥没有炒掉咱。”

“与其把一之濑望看作企业家,不如说她是个研究者更为准确,这样的人不会因部下一两次失误就对她深恶痛绝的。”

“哈哈哈,幸亏她没让咱赔偿那一整栋楼的设备。”

简单地聊上两句后,安娜慢慢地放松了下来,那具丰满肉体与我的距离也在不知不觉间悄悄缩短。

“那件商品的价值还是比较高的,交给望可能会就这么损耗了。既然这样就由我们来直接找出幕后黑手,再拿他和望完成交易,以换取母亲的位置。”

“唔,你好像特别在乎家人哎。”

说起家人的时候,安娜的表情显得有些困惑。这也难怪,炎魔的家庭观念相对淡薄,它们中的许多都认为自己是从地幔的温床中诞生的。

“当然,每一位家族成员都是不可替代的,你也想加入我们吗?”

“哎、哎?!”

半开玩笑的邀请,让未经人事的炎魔陷入了混乱。看来我猜的没错,表面上安娜一副没把男女之情当回事的样子,背地里却比谁都要感兴趣。

“别戏弄咱嘞,快说说你的计划呗。”

羞到耳根都红透了的安娜绕到我的身后,双臂环住我的脖颈,那对沉重的傲人之物搭在我的肩上,挤压着我的后脑。

“想听详细的还是简略的?”

“先从简略的开始好嘞。”

“那好,我负责找到他们,你把碍事的家伙统统干掉。”

“这也太简略了喂!”

“这样吗?我还以为你会比较喜欢这样的风格。”

虽然我一直在开她的玩笑,但安娜的智能不仅高于绝大部分炎魔,以人类的水平看来也算得上佼佼者,不仅能理解复杂的计划,临机应变的能力也异常优秀。

“那么,就先从这里开始吧。”

经过一番搜寻,我找到了那天莓花所使用的的摩托艇,它搁浅在码头边上的滩涂,没有受到太大损伤。

用两根手指轻松捻断锁扣,我打开了摩托艇的油箱,嗅了嗅飘出的气味后,又在发黑的箱壁上刮了两下。

“从出发时的储油深度算起,去掉这几天挥发的量,消耗了九升左右。”擅长这方面的我很快便报上了大致油耗。

“这个型号搭载一名身高一百七十公分的成年女性,全速前进的话九升最远可以跑出十三公里。”而安娜几乎没有停顿便算出了最大里程。

“非常好。再加上风浪的损耗,搜索的最大半径就限制在了十三公里内。那天栗原所穿的鞋子上几乎没有脏污,意味着她上船的位置有着坚实的地面。”我展开携带在身上的地图,于距码头十三公里的半径内标记了两个可能的地点。

“说不准是骑行的过程中被水冲掉了呗?”

“相信我,被海浪冲过和本来就没弄脏的区别我还是分得清的。”

“好嘛。那么,找到了出发点之后,咱们要怎么做嘞?”

“上了岸之后,我应该可以试着追踪一下气味。”

“咦?但是都过去这么久了唉,前两天可是下了场大暴雨哇。”

“……对啊,这倒是开始有点棘手了。”

一时想不出好办法的我,与安娜一同陷入了沉思。

“要不先去看看再说呗?”

“说的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可是先去哪一个呢?”

“要是有个幸运硬币什么的就好咯——”

“——我带了。”

在安娜大吃一惊的视线中,我从藏在身上的密封袋中摸出了一枚厚重的黑钢钱币。钱币有着普通人类难以抓握的重量,正反币面分别雕刻着一颗狰狞的头颅与一对锋利的指爪,根据记载均来自古时的否决之魔王。

“你为啥把这么个铁疙瘩装在身上唉?”

“它先前属于我在学院的一个好友,那天碰巧跟她打了个赌,把它赢了过来。后来逃亡时又刚好带在身上,现在的话把它当做一个来自过往的纪念品就好。”

我把硬币向上抛出,安娜轻巧地接住了它,随后将它抛向高空。刺耳的金属破空音由近而远又由远及近,最后铮的一声落入炎魔的掌心。

随着白皙修长的手指一根根伸展开,宛如野兽般的魔王之首赫然出现在眼前。

“……你真的相信这玩意儿嘛?”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安娜,一脸怀疑地问道。

“这不是迷信,而是魔法。你也清楚,世界上存在着为数众多的神器,只要注入足够的魔力,就能将充满可能性的未来变为确定的现实。”

“可这就是枚普通的硬币哇。”

“……”

行驶到目的地之前,我都没有想出能说些什么来打破与她之间尴尬的气氛。

“果然唉,这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嘛?”从车里钻出来后,安娜便立刻抱怨道。

这也难怪,由硬币选出的这个地点,无论怎么看,都只不过是一块被长长的杂草包围的石砖平台。

“真是奇怪,地图上的标记可不是这样的。”我又一次取出地图,与眼前的区域进行比对。

除了这处平台,地图还标出了几处小路与附近的诸多建筑,然而抬起头,周边除了半人高的绿色植物,就只是视线毫无阻碍的旷野而已。

“会不会是地图版本不对呗?”

“这份地图是由数字地图转录的,更新周期一般为一到两年,最近一次的更新在十个月前。”

“也就是说,十个月前这里还是有人类活动的——”

“——不,仔细看这些植物。”

我翻出一副无菌橡胶手套,拨开松软的泥土,观察起草本植物的根茎。

“它们不是头年生的,土壤中有多次落籽的痕迹,而现在我们所看到的这批,从生根发芽算起,已经至少过了两年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欺瞒着地图绘制者,在这里潜伏了至少两年?”

“Bingo,这里并不是交通要道,平均昼夜交通量不到一百,即使有人经过也未必会停留,更不用说仔细比对一片杂草与地图上标记的区别。”

我长吁了一口气,直起身来环顾四周。

“看来是中奖了,否决的硬币果然是真货。”

“但是咱们还啥都没——”

“——这里有最后一条线索。”

我缓缓褪下手套,观察着手背上因某种原因竖起的汗毛。

对于绝大多数人类而言,这种事根本无法察觉,而对这方面比较敏锐的动物,则绝对不会接近。刚刚仔细翻找过的土壤里,并没有发现蚯蚓和蝼蛄等生物,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朝那个方向找找看。”

思考片刻后,我指向一处较为茂盛的草丛。安娜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随即张口吸入大量的空气,向着目标点呼出。经炎魔的胸腔加热后的气体迅速蒸干了草叶内的水分,并破坏了叶绿素,变得枯干焦黄的植被一片接着一片地倒下,露出了原先被它们所遮蔽之物。

“这是……电压箱嘛?!”

令安娜不由得发出惊叹的,是整整两排经过伪装的变压箱。它们半截埋在土中,用厚实的水泥作阻隔,并留出了一层缝隙;露在上面的部分则涂上了与周围植物颜色相近的迷彩,甚至连阴影都加以还原,如同受保护军事目标一般,显然是相当专业的手法,拥有它们的人必然大有来头,或者说,在做着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的身体极易导电,因此在刚到这里时就发现了异样,只是一时之间难以确定具体的来源。”

“原来如此,咱是绝缘的,所以根本没发现唉。”

“这附近可没有哪处是需要用到这么多电压箱的工程,只能说我们脚下肯定有什么东西。”

其实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推理,不过是利用恶魔的特性绕过了一些针对人类的陷阱。但安娜还是对我投来了仿佛见到名侦探一般的崇拜视线。

“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嘞?”

尽管安娜对我接下来的回答早已心知肚明,为了维持知性姐姐的形象,还是故作矜持地先行询问着。

“还用问吗?当然是先大闹一通,给他们来点教训。”

话音未落,迫不及待的炎魔便一甩右臂,整只手化作了灼眼的亮红色,如同推开黄油一般伸进电压箱,扯断了一大把电线。

安娜的确如她自己所言,是个完全的绝缘体,火花与闪电在她的身上炸开,泄漏出的电压让站在稍远处的我动作变得迟缓,却没有对那娇嫩的乳白色肌肤造成任何影响。

我原以为她会继续像这样逐个进行破坏,可紧接着,她却将双手插入已遭破坏的这个电压箱下方,用那诱人的声线叫喊着,亮黄色的长发刹那间明亮得无法直视。下个瞬间,耳畔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土壤、植被、铁皮、混凝土块通通飞上了天空。

好吧,炎魔的“大闹一通”,起码得是把整个地方掀个底朝天。

随着所有电压器的彻底失效,原先的石砖平台上,有一处一米见方的区域失去了石材的纹理,变成了一扇紧闭的铁门,看样子那里才是真正的入口,不过——

“——这里我们分头行动。”

得到了我的许可,安娜爽朗地笑着,从由破坏制造的洞口跳了下去。

而我则走到入口处,对着铁门用力踩下,超过十公分厚的钢板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整个扭曲了形状,所有的合页尽数绷断,完全失去了作用。

随后,我踢开彻底变形的铁门,向入口处探出身体,与下方的一个陌生男子四目相对。他大概是在听到爆炸声后上来查看状况的,现在却两腿打颤无法挪动半步。

“放轻松,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我微笑着,宛若闲庭信步一般从他身旁走过,顺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在我走出好几步后,身后传来了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的声响,和夹杂着呜咽、无法拼凑成完整字句的胡言乱语。

这大概就是那些毁灭了诸多文明的古代恶魔眼中所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