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不是——”饭田健作挤兑着脸上的脂肪,露出那对几乎看不见眼白的小眼珠,仿佛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事物。

“小兄弟,在这种地方看风景,可不是什么雅致的选择啊。”福岛高志毫不掩饰抵触的态度,上翘的小胡子也比之前要更加趾高气扬。

“我是来拿胶囊的。”

“嗯、哦?哈哈,这样啊。”突如其来的戳穿,让两人的额头上迅速冒出细小的汗珠。

“不过,小兄弟,胶囊可不是‘拿’的,得‘买’。”比起满头大汗的饭田,高志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我早已注意到,两人各自携带着一个手提箱,体积虽不大,却让两个成年男性都气喘吁吁,显然装的是黄金之类高密度的全种族硬通货。相比之下,两手空空的我就显得格格不入。

“多谢关心,不过既然能用黄金代替货币,自然就有东西能代替黄金。”

“不错,不错,深藏不露,对不?”饭田苦笑着,抹去满头油腻的汗。

自己的手牌被揭露,对方又似乎有着能压自己一头的资本,一明一暗的对调,让两个常年涉足灰色地带的男人,产生了自身处境堪忧的错觉。

“看你摆谱那熊样,当心人家到时候给你全包了,你还得求着他分给你。”

“原谅鄙人的失态,小兄弟,要是货不多的话,还请多担待了。”

“……”

两人表现出了显而易见的妥协态度,我的沉默则进一步加剧了他们的紧张感。

就在气氛渐渐变得尴尬的时候,我望见了水面上逐渐接近的某物,从声音来判断,似乎是一艘摩托艇,会在这个时间点来这里,想必是将要和我们进行交易的。

未受训的人类感官极为贫弱,在这个距离是看不到也听不到的。我故意做出一些动作,营造出一种我对交易地点和对象非常熟悉的错觉,让身旁的两人陷入更大的误会之中。

然而,在看清摩托艇上的身影后,我却失去了继续欺骗两人的兴趣。

“哦哦,终于来了!”

“……”

“最好别出什么岔子。”

“……”

我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两人说了什么,充斥胸中的是比先前还要强烈的情绪。

摩托艇就那样来到了岸边,停靠的时候与码头产生了些许刮蹭。唯一的乘客身上绑着一个泛着金属光泽的箱子,小心翼翼地踩到地面上。

“希望这次能买到些真家伙,上次那批可不好使。”

“也许吧——小兄弟?”

在两人惊讶的视线中,我径直走上前,抓住了来人的肩膀。突如其来的冲击撞掉了她手中的箱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哎、唉?制、制作人先生?”

就算用鸭舌帽和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家伙,栗原莓花。

我牢牢地抓住她的双肩,怪力造成的疼痛使她眉梢微蹙,但我不敢有丝毫放松,就好像失手便会让她永远离我而去一般。

“可以告诉我吗,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我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询问着。

“……”不出所料,她并没有回答我。椋鸟羽毛般的眼睛忽闪着,意味着她在犹豫是否要说谎。

我说不出责怪的话,也无法用任何方式强迫她,手上的力道渐渐放松。察觉到这一切的莓花露出了微笑,那笑容之中一半是廉价的怜悯,另一半则是彻底放空般的无可奈何。

“算了,把东西拿着,我们回去。”最终,我还是放开了她。莓花并没有跑开,乖巧地捡起了箱子,紧紧地跟在我身后,几乎要贴到我的背上。

“哎哎,小兄弟,可不能这么说走就走了啊!”二人组急切地拦住了我,显然是不愿空手而归。

对抱着看看的心态的我而言,是否拿到货物货物并不重要,但莓花紧紧地抱着箱子,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

“交易取消了。”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向着拦在面前的两人走去。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具威胁,我用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稍微增加了拟态的身高和肌肉含量。意识到不对劲的福岛高志在我撞上他们的前一刻跳到一旁,动作迟缓来不及躲闪的饭田则被我狠狠地撞翻在地。

“王八犊子,你特——”

饭田的声音既愤怒又懊恼,让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恰好看到了对两人做着奇怪鬼脸的莓花。

“抱歉了,小兄弟,这批货得留下。”与福岛的狠话同时传来的,是拉开枪栓的声音。

我迅速集中起注意力,对现状展开高速分析。比起饭田,持枪的福岛似乎是个更为偏激的行动派;从他的视线焦点推断,瞄准的位置是莓花的抱着箱子的手。果断的性格、非致命的攻击,以及直接夺取货物的决策,最终得出的是他将会直接开枪的结论。

然而,尽管观察的速度远超人类,我却不具备高速机动的能力,无法做出徒手接子弹之类的特技。为了将伤害降到最低,我在箱子上找到可以最少接触的受力点,从指腹注入力量,尽可能快地使莓花的位置产生偏移。尽管幅度非常小,用来避开微小的手枪弹应该还有一定的余裕——

——然而在火光亮起,枪声传入耳中之前,我便意识到了自己遗漏了什么。

福岛高志,并不是一个擅长用枪的人。

毕竟,只有最蹩脚的枪手才会被手枪程度的后坐力震得踉跄。

子弹彻底偏移了预定的轨道,命中了莓花套着工装裤的右腿内侧,接近根部的位置。伴随着惊恐与疼痛,莓花失去了平衡,却还是牢牢抓着箱子。

我迅速将她揽到身侧,一只手摸到身上的刀具,两指捻断刀片并随即掷出,精确地命中了福岛持枪手臂的肘部关节窝。灌注非人之力后嵌入的铁片使得小臂和手掌陷入强直状态,五指不受控制地张开,手腕也完全无法转动。

我本可以用这枚铁片直取对方的心脏,最终选择了不会造成永久性伤害的手段也并非出自仁慈。这里毕竟是天使之城,是天敌们居住的腹地,我必须考虑到自己行为的每一个后果并为它们负责。

无论如何,我已经对福岛造成了相当程度的震慑,他没有看见我投掷的动作,刀片也严丝合缝地嵌入了手臂中,一滴血都不会流出。突如其来的异状宛如恶魔诅咒,足以使从未经历过的人类感受到源于灵魂身处的恐惧。

手枪掉落在地的同时,福岛抱着手臂蜷成一团,跟不上事情发展速度的饭田呆呆地杵着。我趁机抱起莓花,奔向集装箱群。

身后传来福岛龇牙咧嘴的责骂,和饭田气喘吁吁的跑动声响。我当即决定在入口处的拐角停下,掐准饭田赶到的时间,稳稳地蹬出一脚,正中他那肥硕的肚腩。本就不算合身的西装在冲击下崩掉了所有的扣子,体内受挤压的空气差点让饭田的眼珠跳出来。

抓住反击的空档,我瞬间箭步上前,侧身撞开这个可怜的男人,沿着反方向冲刺,目标是来时跳过的皮划艇。

福岛已经颤颤巍巍地起了身,手枪握在他的非惯用手中,显然开枪后打中不会是他想要的地方。而用最快脚程冲刺的我已经到了艇边,在踩上小艇的同时,我的足跟施加了相当于数个成年男子的重量,既不至于破坏艇身,又激起了巨大的水花。满含泡沫与水藻的海水遮蔽了我和莓花的身影,让瞄准变得极为困难。

枪声再度响起,不过根据子弹划过空气的哨声判断,它不受控制地飞向了高空。

福岛叫骂着追来,然而我已经跑出了相当一段距离,并且为他留了一份大礼。

不久后,身后传来了痛苦的叫喊和落入水中的声音。很显然,他在试图跳过皮划艇时没有注意到被我翻转过来、布满苔藓的艇身,和长在艇底、坚固且锋利的藤壶。在他因苔藓而滑倒的时候,藤壶会在他身上划出长而深的伤口,虽然不会立即致命,失血和海水的感染也将迫使他不得不立即放弃追逐。

谨慎起见,我没有立刻离开码头,再怎么说,这两人也不会只身前来。因为随行人员没有下车,我无法通过先前听到的声音判断其数量,但从车辆的重量推断,两辆车至少各有一名司机与保镖。

引发未知的冲突只会导致莓花受到更多的伤害,因此我毅然再度折返,在找到一个被丢弃在码头外侧的空集装箱后,决定在此稍作休整。

我揭开盖住箱体的帆布并将它铺在地上,轻轻地放下莓花,脱下她的裤子以检查伤口。介于手枪弹的口径,创口并不大,但子弹嵌入很深,断面也有烧焦的痕迹,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凭我的手段无法取出。

为了止住从伤口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我脱下衬衫撕成条状以进行包扎。由于创口接近大腿根部,莓花圆乎乎的肉腿如同年轮蛋糕一般在我手中轻轻摇动,我有些庆幸自己天生没有性欲的缺憾,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男性,恐怕都难以在这种关键时刻集中精神。

“疼的话叫出声也没有关系。”

整个过程中莓花始终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双手,似乎想要确认我究竟打算做到何种地步。

“现在就出声的话,会被发现的吧?”

“到最后还是会顺着血迹追上来的。”

“这样啊,唔。”

莓花的声音乍听起来没有失去冷静,但总是听她说话的我已察觉到,她用了比平时更快的语速来压制每一个字尾的颤音。

“……你绝对有成为一流偶像的潜质。”

“谢谢,就算是安慰的话也——等等,这个时候是要说这种话的吗?”

在最后系住的时候,我用的力量稍稍有些大,莓花立刻咬住下唇,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嘶嘶的吸气声。

然而,就算进行了简单的包扎,殷红的血依然不断从布条中渗出,照这个出血量,已经面色惨白的莓花根本撑不下去。

“把头转过去,我给你打个止血针。”

莓花抬起双眼,用略带湿润和几分恍惚的眼神和我对视了片刻,接着顺从地转过头去,不经意间露出了雪白的颈项。

“我啊,也有些想知道制作人的事情。”

在我的手掌整个放上她的大腿内侧时,她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制作人,你究竟是?会随身携带止血针这种东西的,绝~对不会是一般人吧。”

我当然没有带什么止血针,我要做的是用探针向她体内注入一定量的血凝激素,只要不被看到,主动降低了温度后的探针和针管注射对人类的感官而言并没有区别。

莓花的大腿要比看上去更有弹性,只是轻轻接触手指就会陷入其中,又被来自内部的张力稳稳托住。

“手感如何?这里可是全身上下我最自信的部位了。”

“就凭它们,你也不会只是个三流偶像,更何况我说过,你有成为一流的潜质。”

“但是啊,制作人先生还是来了这里,出现在试图借助药物变强的人当中。”

我无法观测莓花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颈部急促地抽动了几下。

“我可没打算给你吃什么来路不明的药,只能说那家伙也许用得上这个。”

“那家伙……是在说一之濑吗?”

“是啊,她跟你不一样,是——”

“——是天才,跟我不一样。”

莓花有些反常的激动,从探针传来的反应也显示她的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

“制作人先生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嗯?她是——”

“——不是亲戚对吧?但是却住在一起。还有那个完全把别人当空气的女仆,虽然看起来和大家一样却根本没有人类的感觉,斩雨这个名字也根本不符合常见的命名方式。对了,说起名字,我到现在都还只知道制作人是制作人,难道说——”

在莓花激动地将头转回来之前,我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扶住了她,柔嫩精致的脸颊被我的手掌包覆,残留在手指上的血涂抹在了细腻的肌肤上。

莓花没有反抗,而是抬起手臂,双手交叠着覆盖在我的手背上。

我的指尖与她的嘴唇所接触的地方,传来了丰盈而湿润的触感,湿热的吐息从我的指缝间轻轻滑过。

“制作人——”

“——他们来了。”

两个人的脚步声渐近,我和莓花的互动也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