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梅迪魯的第一場雪開始飄落時,雪月便降臨了。

接下來,梅迪魯將進入長達二十天的降雪天氣。五天小雪,一天大雪,再一天陰天。這樣的天氣不管時外出勞作還是外出採購都是非常不易的。故冰月最後的七天,好像就是神明為了幫助梅迪魯的人民一般,以名為愛爾蘭的飄帶的河流為界,北上的各處湖泊河流都會在一夜之間結上厚厚的冰層,可供馬車在上面行駛。人們會乘着冰月這最後的七天時間裡採集食物,以便度過被雪埋沒的雪月。

被迷霧包圍的喀斯霧林里,無名湖畔旁的城堡里,披着一件毛絨長袍的銀髮女人坐在敞開的窗檯前,面對天空。由於她的雙眼被遮住,無人知曉這銀髮的女人在看些什麼東西,如此的入迷,甚至茶水已經不再冒出青汽也沒放下茶杯。

“要下雪了。”

這個安靜的女人摩挲着茶杯,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嘴角彎起一道溫和的弧度。

“小黑,小白,過來一下。”

“姐姐收到!”

“妹妹收到!”

白色與黑色的女侍扇動着黑色與白色的光翼自窗檯下方飛上來,蹲伏在陽台上。

“準備一下,我們出去逛逛。”

“主人要出去冒險?姐姐問道。”

“主人要出去遊玩?妹妹問道。”

銀髮的聖賢導師輕輕將茶杯放在桌子上,手指在杯口滑了一圈:“只是讓你們陪着我出去隨便走一下。”她的聲音變得很輕,也很柔和,“我們出去找個好地方一起看雪,看雪月的第一場大雪,那一定是很美好的事情。”

“啊,迷路了呢。”

米諾斯撓着頭,無奈地抬起頭看向天空。三輪弧月懸掛空中,被群星簇擁着。回看下四周,樹林里到處都是一模一樣的黑暗的樹影。只是轉個方向,米諾斯就不記得自己從哪裡過來的了。

“早知道就不跑出來了,在房間里躲着總比出來這裡迷路好多了。只能等明天早上天亮再回去,到時候又要被訓話了,希望瓦特能夠幫我先應付過去。”

就在米諾斯煩惱林中過夜問題的時候,一道異常的聲音自寂靜的樹林深處悠然飄來。沉靜下心來仔細傾聽,米諾斯辨別出那是一種弦樂聲,他曾經在米蘭堡的音樂會上聽過,據說是北方保加力加人的傳統樂器,名字叫做吉他。

頓時,米諾斯心中滿是喜悅。音樂聲代表着附近有人,自己可以去與他或者他們接觸。畢竟這裡距離馬科之壁還隔着兩個公國,這片森林也屬於城堡的歸屬範圍,遇到危險自己也可以發信號迅速召集附近駐紮的守衛。不過使用隨身的信號彈后別人就會發現自己偷偷溜出來的事實,但是不管如何,與生命安全相比,被訓斥禁足幾天也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懲處。

在最短的時間內規劃好一切后,米諾斯奮力折了一根較為堅固的樹枝,保持警惕快速朝着樂聲傳來的方向前進,畢竟一旦樂聲停止自己差不多又要回歸迷路的狀態了。

前行一段距離后,米諾斯來到了一處小水潭邊,在見到奏樂者的那一刻,他呆住了。那是一位坐在水潭中央巨岩上的少女,雪白的肌膚如同花月的初芽般嬌嫩,披散的銀白長發在晚風的吹拂下舞動着皎潔的月輝,精緻的容顏仿若一場甜蜜無暇的夢。

少女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動琴弦,悠揚的樂符挑起清澈而淡然的聲音,用未知語言編織着來自彼方的歌曲。

這一刻,周圍好似都靜止了,黑暗的森林裡彷彿只有自童話中來的白色精靈,於孤獨與寧靜中輕輕地歌頌着仙境的夢境。不知不覺間,在這月下的神秘歌曲中,米諾斯感覺自己的臉上似乎滑過溫熱的水珠。

霎時間,米諾斯好似看到了過去一同學習冒險的夥伴,他們在落月漫天飄舞的紅葉中道別。在經歷了三年別離后的今天,終於在這一刻,於少女的歌聲中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拉里,安娜,詹姆斯······”熟悉的名字自米諾斯的喃喃聲中流出,思念的情感瞬間填滿了心靈。

帶着盈滿的感情,米諾斯不知不覺地放下手中的木棍,走出了黑暗,在月光下與少女見面。他用請求般的語氣問道:“能請問下這首歌曲的名字嗎?”

銀白的少女抬起頭,睜開了讓人驚嘆的銀色瞳孔,看向水潭邊的少年,微微一笑。那笑容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夢幻,以致於讓米諾斯感覺到自己似乎要飛起來一樣。

只聽見少女用恬靜,平淡的聲音回答道:“這首歌曲叫做寂靜之聲,是我家鄉的一首有趣的歌。”說著,少女再次撥動琴弦,帶着無盡的思念與夢幻的歌聲於寂靜的森林中迴響。

米諾斯閉上了雙眼,這一刻,他忘卻了自己的身份,忘卻了自己的人生,只是安靜地傾聽着,在少女的歌聲里一點一點地沉淪在蓬勃的感情深處。

“能否告知在下您的尊名,美麗的月精靈。”

“呼嗯,我的名字的話——”銀白的少女微微側頭,雪白的雙腳晃蕩着,踢起銀色的水花,“卡蓮,卡蓮·愛因斯菲爾,只說這一次哦。”

銀色的月光照耀下,少女甜美的微笑烙印在了少年的腦海中,那份動人與夢幻般的美麗,讓年輕的米諾斯陶醉。

然後,少女的歌聲再次響起。這一次,米諾斯又閉上的雙眼,心靈一片寧靜,聖潔。他知道自己已經回不了頭了,只希望在這寂靜的夜晚,在這美好的歌聲里,永遠地沉浸在夢中,不會醒來。

直到熟悉的呼喚聲再次響起,米諾斯睜開了雙眼,看到臉色放鬆下來的瓦特,還有自己忠誠的護衛騎士們,他的內心有些茫然。

突然,米諾斯想了什麼,他用力地推開自己的親衛們,看向水潭。月光下的水潭中央,那塊巨石上已經沒了銀白的身影。

“卡蓮·愛因斯菲爾······”

米諾斯喃喃着,抓住瓦特的手臂着急地問道:“瓦特,你知道愛因斯菲爾嗎?”

“殿下,請保持冷靜。”瓦特臉上表情有點抽搐,為了緩解雙臂傳來的痛苦全身縮了起來。“我沒聽說過愛因斯菲爾,至少在米蘭堡沒有聽說過哪位大人是愛因斯菲爾。”

“果然只是一場夢嗎?”

米諾斯神情沮喪,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到自己的內心彷彿被挖空了一樣,眼淚竟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殿下?”

擺擺手,米諾斯接過手下遞過來的手帕,說:“對不起,是我的問題。我們回去吧,既然你現在就找過來,那說明晚宴出了問題。”

“是的,殿下。因為國王陛下突然要求讓殿下您在今日的晚宴上選一位小姐完成訂婚,然後讓您帶着那位小姐出去諸國巡遊。我實在是沒辦法推脫了,只能請求騎士團協助搜尋殿下您了。還好我們得到了協助,遇到旅行者,他們說在森林裡見到殿下的蹤跡。”

“他們?不是她?”米諾斯瞬間恢復了精神,激動地看着瓦特。“快給我說說他們是什麼樣的旅人?其中有沒有一位銀髮的女孩子?”

“這······”瓦特的神色有些怪異,回頭看了一下身後面無表情的諸位騎士,抿了抿嘴,最後還是沒有說話。他一直乾笑着,向後退開一步。

看到這情況,米諾斯眯起眼,看了看那些手一直按在劍上的騎士,心中隱約有些不妙。

“有什麼不能告訴我這個王子的嗎?你們都是我的親衛,那樣也不能說?”

“殿下,請你跟隨我們回去,到時候自然會知道了。”騎士中最前方的人物出來一步說道:“請你見諒,殿下。我只能告訴你那隊旅人現在在城堡里,正由國王陛下親自接待。然後就是來自國王陛下的命令,請殿下儘快回去,務必在午夜之前回到宴會上,必要時吾等可以用強。所以,請王子殿下不要讓我們難做。”

“你們——算了,我跟你們回去,我要親自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殿下,我相信你回到宴會上便會明白了。”

瓦特微笑着,恭敬地回答道。

“哼哼哼——”

森林的某處水潭,遮蔽雙目的銀髮女人坐在中間立起的巨岩上,手撐釣竿,嘴中輕聲哼唱着歌曲。

“主人,這裡真的有魚嗎?姐姐表示很擔憂。”

白色的女侍手裡拿着菜刀,跪坐結冰的水潭上,眼巴巴地看着那個冰洞。明明感覺冰面很清澈,想來水質也應該很乾凈才對,沒想到居然看不清這處小水潭的底部。

踢了一下光滑的冰面,聖賢導師撇撇嘴說道:“釣魚就是需要有耐心,現在冰月最後的冰凍期才剛剛開始,這裡前段時間還可以冬泳,裡面的魚都還沒有被餓兩天。”頓了一下,她用釣竿敲了下白色女侍的頭:“不是還有小黑他們嗎?我不是讓他們去狩獵採集了嗎?就算沒有烤魚,今晚也能吃上烤乳豬和一些野果什麼的,以我的經驗絕對不會讓你們餓肚子的。”

“主人,最後的結果日子是黃月,距離現在都快過去兩個月了,不會被野獸吃掉的野果只能是不能吃的吧?姐姐表示很擔憂。”

“你家主人的智慧豈是你們所能質疑的?再說了,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們?乖乖等着就行,天黑后肯定能有東西咬鉤的。我以前探查過了,這裡可是一處暖潭,懂的什麼叫暖潭嗎?就是裡面的水是暖的,溫度高就代表新陳代謝旺盛,這些魚肯定忍不了多久。”

“而且,最重要的不是釣魚。”銀髮的聖賢導師抬頭面向天空,微笑着,像是在回憶什麼美好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體驗,難得放鬆一下,好好體驗這愜意快樂的生活。”說著,先前一直哼唱的歌曲再次響起。然而她哼了兩句便停下來,面對白色的女侍。

“······”

歪着頭思考了一下,白色女侍看着高高坐在岩石上那位穿着灰黑色修道服的女人,縮着脖子問道:“能不能請問下主人這唱的是什麼歌?”

微微笑了笑,聖賢導師將釣竿插在岩石的縫隙里,將左手的黑色手鐲擰了一下,然後伸手進袖子里,從中掏出一個拉着六根粗細不一的線繩的中間鏤空一個洞的盒子。她摘下雙手的黑白手套,取下手指上的戒指,說到:“這首歌叫做寂靜之聲,是一首很不錯的曲子,建議你們都學一下。我用你們的語言正式唱一遍,修改音譜和調整歌詞可是花了我很長的時間呢。”

擰動一下盒子前端的六個固定旋鈕,銀髮的聖賢導師開始了演奏:

你好,黑暗,我的老朋友

我又來找你談話了

因為一個記憶悄悄潛入

在我休憩的時候留下了種子

還有那揮之不去的過去

依然不斷呈現

在這寂靜的音樂中

在不安的夢中,我獨自行走

那狹窄的鵝卵石街道上

在銀色月亮的光輝下

我翻起衣領抵禦寒冷和潮濕的夜晚

當夢幻的影子

刺入我的眼帘

彷彿夜被撕裂

在分別的夜晚觸摸着寂靜的聲音

茫茫的夜幕下

成千上萬的人們

在冷清的夜晚無聲地交談

他們在閉耳傾聽

他們在譜寫來自思念的無聲之曲

沒有人

願意打擾這份寂靜

我說 愚昧的人們啊 你們不知道

沉默就像是不斷滋長的頑疾

請你傾聽我對你說的話

緊緊依靠在我身邊,我可以觸摸到你

但我的聲音像是無聲的雨滴

在寂靜的夜裡回蕩

世界就像是他們創造的夢幻

脆弱得如泡沫

染灰古典里滿是警告語

在每頁的字裡行間

在山頂的孤獨岩石上

寫着賢者的話

寫在虛幻的夢境里

黃昏中的諸神在這一刻的寂靜之中低語

悠然的歌聲傳盪在灰色的森林中,一切都好似寂靜了。

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白色的女侍嗅了嗅鼻子,然後捧起雙手,只見一片白色的斑點自空中緩緩落到了她的雙手中。

看着手中的白色的一小點,白色的女侍睜大了震驚的眼睛。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看向停止演奏的女人,只見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時竟變得模糊。眨眨眼,卻是又清晰起來。

“要下雪了。”

銀髮的女人回過頭,輕輕一笑。

那一刻,儘管此笑如此的美麗,甜蜜,白色的女侍竟然不自覺地流下了兩滴眼淚。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眼淚滴落到地面的地方,張了張嘴,又看向那依然面對天空的銀色身影。最終,像是放棄了什麼一般,白色的女侍微笑着,回應道:“嗯,要下雪了,姐姐如此重複道。”

——“嗯,要下雪了,卡蓮·愛因斯菲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