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姜視角——

追憶往昔。

我無名無姓,為世人謂之“天書”。

現今,已難以追溯自身從何而生,又為何擁有意識。自記憶伊始,我便一直被強豪君王所爭奪。

在戰爭殺戮的盡頭,勝者便以吾主自居,叫囂“得天書者御天下”。雖說,我曾未應允此身為何人所有,但我終究只是“物件”,並不具備抗拒的思想。

我為獲得我的帝王提供知識,為他們構築起值得誇耀的璀璨文明,滿足他們醜陋的慾望……也因此,圍繞着我的爭奪愈演愈烈。

在神代的千百年間,我遭到東爭西奪,被迫輾轉於神州各地,亦留下了許多的傳承。

但……我卻從未獲得稱讚,對人類而言,利用我來窺探真理的門扉,只是“物盡其用”罷了。

自然,我也從未認同何人是我真正的主人,也曾未應允任何人觸及我的身軀,輕率觸碰之人,身體連同魂魄都將被天炎焚燒殆盡。

時過境遷,曾幾何時起,人類不再盲目追尋我的力量。他們開始以自己的雙足前進,用雙手和勤奮讓世界的文明欣欣向榮。

我的存在漸漸被埋入了時間的洪流,但對此,我並沒有湧現半點寂寞之情,反倒是落得輕鬆……而也是從那時起,我開始變得有對人類產生好感。

確切來說,我——開始喜歡上了人類的文明。

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在我眼中,人類的表現力依舊是如此的拙劣而幼稚,但是,他們所訴說的感動卻是這般的真誠而美好。

人類的文明總是日新月異,沉浸於畫卷和詩賦之中,哪怕是千百年的歲月,對我而言也轉瞬即逝。但……在閱覽群書,賞遍畫卷之後,我卻再一次陷入了茫然之中。

我究竟能否像人類這般……觸發感動之情?到底要怎樣做,才能讓我擁有與人類相仿的情感,不再通過閱讀意境,而是觸發真情實感的……屬於我自身的感動。

由此,我變得憧憬起凡人,我開始沉迷於臨摹詩詞和繪畫,希望能從模仿的筆觸之中,學會“感動的方法”。

在“四神學院”的書庫之中,我耗費了漫長的時間去琢磨,去學習,但結果卻並不理想……

縱使我能夠絲毫不差地模仿畫卷書法,也沒有辦法醞釀出原作的意境。只因……我無法理解作者的感動,即使再怎麼重現技藝,也絕對難以重現筆觸深處蘊藏的思緒……

在無數次的嘗試之後,我得出了結論。我終究無法體驗凡人的感動,永遠不可能描繪出蘊含意境的畫卷,也無法吟誦出真情洋溢的詩句。

只因——我是“道具”,而並非真正的人類。

人類的感動,似乎多與摯愛之物掛鈎。越是對什麼痴愛沉迷,便越是能醞釀出醇美的感動之情。其中,對他人的愛意尤為顯著。

不知不覺中,我竟湧現出這樣的願望——我,既渴望被某人所愛……我,也渴望愛上某人。

雖說,我並不知曉這種愛究竟為何,但我敢斷言——其定與遠古時期君王們對佔有我的執着,有着根本的不同。其中一定不摻雜對天書力量的渴求,也不包含對統御天下的貪婪。而是更為純粹的,更為美好的什麼……

但,只要我依然還是天書,依舊蘊藏着宇宙真理、上古玄術的神秘光輝,人類便無法抗拒對全知全能的慾望和憧憬。

於是,我埋藏起自己的願望,繼續屢屢無為地渡過了蒼白的光陰……直到某一日,我邂逅了少昊——也便是少君。

少君乃是孟章神君的弟子,經歷嚴酷的試煉,年輕的魂魄之中,寄宿着遠古神帝之“神格”,曰之——東方日出之少君,西方日落之天帝。

為了與“蝕”抗衡,也為了顛覆世界破滅的命運,他直率地追尋力量,從而成為了我暫定的持有者。

在歷史長河之中,他是唯一為我命名,並試圖將我視作人子的持有者,也是我首次允許略微觸碰吾身之人。

但我明白,少昊對我並無愛意,我對他也亦然。他索求於我,無非是遵從神代的記憶和使命,而將我視為人子,則是為了淡化心中懷揣着的敬畏。

——倘若此身,並非天書,只是凡塵女子,該有多好。

此身若只是平凡少女,不具那驚天駭俗之神識,如此一來,興許也會有誰,真正對我產生愛意。而我,也定能從中體驗到真實的感動。

兩年前的一日,孟章神君實現了我此般奢求。他施展仙術,暫且為我斷絕了身為“天書”的記憶,並灌注了偽造的回憶和憧憬,讓我化身為少昊的血親,平凡的少女——少姜。

由此為界,我的意識一分為二。

其一身為少姜,以少昊之賢妹的身份,在魔都渡過凡人的生涯。

其二則潛於天書神識之中,從旁觀的角度注視那平淡的每一日。

可遺憾萬分的是,即便如此,即使在表面上如何扮演敬愛兄長的人類少女,天書的神格也無法被其波瀾所打動半分。

只因……我自伊始,便知曉一切都是虛假。無論少姜如何愛戴和依戀兄長,少君依然不會真正打開心扉,他自始至終與“少姜”保持合適的距離。

一切都只是……無謂的浪費時間。就在我嘆息絕望之際——遇見了他。

那絕非是何種“命運的邂逅”,也非“戲劇之相逢”,那位少年只是為了讓虛構的兄妹二人融入周遭環境,眾多被篡改記憶的凡人之中的區區一人罷了。

但我卻無法從他身上移開目光。他是那般溫柔,真摯,風趣,且痴情。他對“少姜”可謂用情至深,無微不至……即使“少姜”再如何愚笨不知世事,他也會耐心施以柔情和關懷。

少年是如此的不可思議,他的一言一詞都足以牽動我的心弦。為了回報他的好意,我每每都會在他沉眠夢境之時,偷偷贈予他天書的些許神識作為回禮。見到他所沉迷的研究大受啟發,歡欣鼓舞大加炫耀的表情之時,就連我……也會變得雀躍起來。

在少年的影響之下,不知何時起,少昊也發生了轉變,一開始或許只是出於偽裝,但不知不覺,他開始將“少姜”視作自己真正的血親那般疼愛。在我的眼中,“少姜”儼然成為了理想中的自己,盡情享受親情與摯愛,化身為“真正的人類少女”。

與少年相識的短短兩年,較過往千年更為璀璨奪目。但明明是我奢望的光景,我……卻無法為之感到喜悅,心緒愈發煩躁,難以描述。

緣由便是——在我眼中,我的半身“少姜”,竟是那般的滑稽和扭曲,簡直宛如是損壞的人偶一般,只會按部就班扮演最初制定的角色。

我怎麼都沒能料到,原本,為了助我催生人類真情,孟章神君所設下的虛飾憧憬,竟會如此醜惡且適得其反。對於少昊所表現而出的,那過分偏執的依戀假象,正如銳刃一般刺痛着“敬重的兄長”與“所愛之人”。

在旁人眼中,那近乎稱得上痴戀的“預設反應”,讓“少姜”永遠無法回應少年的真情,終有一日會讓其對自己心灰意冷。而與此同時,她也不斷提醒少昊——自己的妹妹只是沒有感情,遵循於命令的冰涼道具。

繼續這般,“少姜”將會親手毀掉我所追尋千年之寶物……我,已不忍看到“疼愛自己的兄長”與“深愛自己的少年”繼續受到傷害。我要驅趕她……趕走那具佔據了我身體的可悲人偶。

釋放天書的無盡真理,將那人偶的靈魂擠垮、破壞,然後,用屬於我自己的聲音,向那二人訴說兩年之中所孕育的真情,這麼一來,一定就能——

但……我錯了,大錯特錯。

少年眼中一直所關注的摯愛之人,並不是我(天書),而是她(少姜)。

眼見少年對“少姜”日益加劇的病症悲痛欲絕,而我只能眼睜睜守望着他那……日益憔悴的身影。

為了治癒“少姜”,他的執念之深,甚至足以讓凡人之軀入侵到了天書最為深邃的神識領域,窺探“解構靈魂”的至高奧秘。

但那絕非凡人容許踏足的領域,此舉無異於引火燒身。只要他的研究稍有差池,便會落得魂飛魄散萬劫不復。

——原來……最後傷他最深的,置他於危境的,竟會是我自己。

懊悔,自責,憐惜,悲傷。但一切都已覆水難收,被我強行撬開的真理閥門已無法關閉,“少姜”的人格很快便無地容身。屆時……身為兇手的我,究竟又該如何面對他?

他會不會也像對待少姜那般待我?又會不會對取代少姜的我懷恨在心……?

期待和恐懼在心頭交織,喜悅和愁苦攪作一團……沒想到,愛……竟是如此令人心醉,卻又驚恐之物。

就在我內心糾葛之時,毫無徵兆的,災難降臨了……那是“世界之卵”的秘術,能將魔都所有人類的靈魂淬鍊,化作一輪血月。我能夠理解術式的原理和作用,卻無法揣測術者的真意。

不過無論如何,這同時也昭示着——我與少年便就此緣盡。

相信用不了多久,少君便會奉行自身使命,降臨到我的身旁,喚醒天書之力,為了保衛華夏最後的文明而戰。

但我萬萬沒能想到的是——比少君更先趕來我身邊的,竟會是他……面臨天崩地裂的的曠世之災,比起保全自己,他率先想到的——竟是救我(少姜)於水火。

何等愚昧……

何等狂妄……

何等沒有自知之明……

又是何等的惹人愛憐……

隨後,在少君廢棄了“假定契印”,更為我解開了枷鎖之後,我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內心湧現的衝動,我想要佔有他的魂魄,奪走他的一切……永生永世讓他只鍾愛我一人……

由此,我假借少姜之名乘虛而入,對身心疲憊的他施以誘惑。

我為能以天書之力為他治癒傷勢、能以身形姿色讓他慌亂失措、能以花言巧語引他動搖迷茫——而沾沾自喜……

直到,目睹他獨自一人在被榻中瑟瑟發抖,無助哭啼……我才終究意識到,自己究竟是何等卑劣。

正如他所言,我——羨慕少姜。

非也……此情該稱之為“嫉妒”,才更為貼切。

我只是在肆意玩弄少年純粹的真情,以此平息胸中妒火,以此填滿靈魂中裂開千年的空隙。非人之物……陷入愛戀,竟會落得這般的醜惡。

而我理應深知——他所摯愛之人,所追尋之物,並非是身為“天書”的我。能夠與他相思相守,不離不棄的……只有那平凡的少女,“少姜”。

——故,此便足矣。

短短數日,吾之夙念得償所願,再無遺憾。為愛感動,為愛痴狂,為愛糊塗,為愛奮戰……最後就讓我,為愛而亡罷。

在這世界與文明的盡頭,就讓他心滿意足與朝思暮想之人,一同走到最後一刻吧。而我,只要能在其心中,留下一絲痕迹,便已心滿意足——

“你,竟妄圖逃離嗎?”

沉寂於天書的萬千神識之中,等待“凍結”的我,竟聽到了他人的言語。可,此處乃是連接宇宙真理的迴廊深處,無人可侵的源初之地。

就在我倉惶之際,突然現身於眼前的人影,再一次向我發問——

“你……置他於絕境,受苦掙扎,而自己卻一人沉醉於滿足之中安然沉眠嗎?”

只見,那是身着學舍之“校服”,與我面容別無二致的少女,掛着一臉不解的愁顏。

我知道,她便是……少姜。

替代了我的存在,成就了我的願望,卻奪走了我所有之人。

她在數落我的抉擇。

她在否定我的覺悟。

這讓我,有生以來頭一回……難以容忍地湧起憤怒之情。

“你究竟還想說什麼……?我為了滿足他的願望,成全他的幸福,我將摯愛之物謙讓於你,為何還要受這般奚落?”

“只因你……口口聲聲闊談摯愛,卻未曾理解過他的真意。你的選擇,實則與他的意願,相去甚遠……你若在此棄他不顧,也將就此斷絕他的未來。”

“未來……?事已至此,天地崩壞,‘蝕獸’橫行,文明潰絕,又談何未來?”

確實,我對未來不報任何期待,我也不想目睹摯愛之人離我而去……所以,我選擇放棄。

“我無從知曉,但我覺得,你理應……助他一臂之力。你還未能賞鑒他的才華,也未能見識他的真諦……亦未能體會,他不屈不撓的性情。”

一語道破了我心中痛處,亦再激起我的妒心,兩年以來,我對他的了解,只停留在旁觀和臆測。他是我理想的歸屬,卻從未與我交換一言一詞。只因我,並非“少姜”。

“……無可奈何……無可奈何不是嗎!?僅僅數日之緣,我又如何……如何才能——”

“並非只是數日之緣。”

“誒……?”

“你,即是我。而我……即是你。請你……接納我的記憶和魂魄,相信他,並和他一同……找尋出通往未來之明路,為他……也為我們爭取真正的幸福。”

“少姜”張開雙臂,向我緩緩靠近,但我則望而卻步,我的魂魄在顫抖,我的意識在拒絕,我……我在害怕。

等回過神來,我已經開始難堪地哀求——

“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將我吞噬!不要奪走我最後‘真心’!我自知不是你的敵手!我只是冰冷無情之物件!求不要……奪走我最後的點滴回憶……讓我懷揣着它,陷入沉眠好嗎……?求你……不要否定我的存在……”

我自知,破處枷鎖的“少姜”,已不再對少君病態痴戀,不是那具損壞的人偶,她作為“人類”的魂魄將遠勝於我。假若與之相觸,那麼像我這般如此空洞而凄慘的“天書”之殘渣,恐怕會立刻支離破碎,蕩然無存。

這般慘狀,讓“少姜”止住了腳步,我們就這般沉默向望……不知,將僵持到哪時哪刻。

——主角視角——

費了好一會工夫,我才終於將少姜對我施展的拘禁術式成功解除。

我立刻爬起身來,朝着浮士德與孟章的方向跑去,由於沉睡許久氣血不順,在途中還狼狽地翻摔了一跤。但我顧不上抖去身體的污塵,連滾帶爬地繼續向前跌撞。

“快住手!不要‘凍結’天書!她是拯救這個世界最後的希望啊——!”

在昏厥之前,我的腦海中閃過最後的“靈感”,預示着顛覆未來的可能性,而要成就這一壯舉,必須藉助“天書”的知識。

“放心把小友,我等二人從一開始,便不具備‘凍結’天書的神力。”

“哈啊?那浮士德醫生你——”

“啊啊,那隻不過是我隨口編造的謊言,為了爭取一些時間,能與孟章神君建立聯絡,並讓你乖乖帶天書造訪這裡的借口而已。”

我頭一次遇見竟有人能如此輕描淡寫地承認自己的謊言,並絲毫不露半點愧疚,臉皮之厚堪稱天下無敵。不過,現在沒有閒情逸緻來聲討他的糟糕誠信。

“為何要這麼做……!?”

“不要激動,既然我答應了你的請求,那麼自當會救助‘少姜’,不會食言。不過解鈴還須繫鈴人,實際上能夠助‘少姜’復原的,也只有孟章神君罷了。”

“哈?但是,綠毛蟲先生剛不是說他——”

“沒錯,再重申一次,我並不具備‘凍結’天書這般驚世駭俗的神權。要知道,天書乃連接宇宙真理的目錄,其存在遠遠超出我的掌控。”

“那為什麼……少姜現在一動不動??你對她做了什麼??”

孟章言語輕佻,可少姜卻紋絲不動地佇立在屋中,她雙目緊閉,已然完全失去了意識。

“我只是,將兩年前施以她身上的仙術給解開了而已。”

“兩年前的仙術,難道是指捏造‘少姜’魂魄的那個仙術嗎??喂,解開的話……究竟為怎麼樣??難不成你想說——少姜會就此消失嗎??”

我顧不上對方的真身是一頭巨大的青龍,憑着一腔怒火便抓起了孟章的領口,兇狠地向其質問。

“哎喲,小友,勿躁勿躁。看來,你、少昊,都和浮士德院長一樣,誤解了我所施術的種類。”

“誤解?”

“首先,需要澄清的是,我並不掌握‘捏造靈魂’這般超凡入聖的仙法,太乙真人之流倒是十分精通此類術法……總而言之,天書,也就是少姜的體內,從未留有過‘另一個魂魄’。自始至終,便只有上古玄女所殘餘的神識。”

“既然如此,天書為何與少姜性情如此迥異??”

“性格迥異,這並非什麼奇事吧?有兩年的時間,那麼她所積累的經驗,知識,習性,便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情,不是嗎?我所施展的仙術,僅僅只是篡改記憶的小把戲而已。為其隔絕了兩年前的所有記憶,替換虛構了一段與少昊自小相伴的兄妹回憶,再添油加醋設計了一些罔信和痴戀,如此一來,前後兩者自然不盡相同。”

“只是操作記憶……”

這樣一來確實可以說通,就算不提仙法玄術,科學證明——人的性格絕大部分是由記憶構成的,而篡改記憶的技術在如今確實不是什麼罕見之物,事實上不久之前我才剛剛知曉,原來全魔都幾千萬人的記憶,都是被刻意營造之物。

“可為何要這麼做?”

“因為,我想讓‘天書’和少昊進行真正的‘契印’。”

“真正的‘契印’是什麼??難道讓她唯命是從地戰鬥還不夠嗎?”

“自然是不夠的,考慮到天書所蘊含的真正價值,區區與蝕獸交戰的術法,並不重要。”

“宇宙的真理……阿卡西記錄嗎……!”

“沒錯,被天書的魂魄所認同的真正‘契印者’,能夠窺探真理的彼岸,知曉過去未來,獲得真正意義上的全知全能,如此一來,才可找到救贖世間的答案。要顛覆這吞噬天地的災厄,我們只好寄希望於此……別無他法。就結論而言,我的嘗試以失敗告終,即便經歷了兩年的兄妹相處,他們彼此的契印也未發生半點變化……”

諷刺至極,這些高高在上,自稱‘神格降臨者’之輩,卻只能寄希望於更為虛幻縹緲之神物?將重擔壓在如此纖弱的少女身上?何等荒唐……

“可這……又與少姜的怪疾又有什麼聯繫?”

“至於‘怪疾’……確實,超出了我的預料。我也不知究竟為何會……”

“從醫學的角度來看,由於並不是臟器的病變……那麼恐怕,精神疾病的概率便上升了。結合孟章神君的描述,我推測這可能是某種DID的癥狀。”

浮士德適時插話,從自己擅長的領域給予了一個聽似可靠的猜測。

“DID……解離性身份疾患,也就是俗稱的人格分裂嗎??”

“沒錯。由於天書的記憶,並不是被‘消除’,而是‘封存’的狀態,那麼擁有天書記憶的人格,恐怕一直都留在深層意識的海洋中,靜靜地觀測外界的環境。近期來,可能某種誘因所致,深層的‘天書’選擇攻擊表側的‘少姜’,並以此來試圖重新奪取身體的控制權,所以才導致了那樣的病症吧。”

“可這麼一來的話……解除篡改記憶的仙術,豈不是——”

“沒錯……理論上,虛假的記憶被洗去,那麼隔絕兩個人格的‘壁壘’便會消除,少姜和天書的記憶將‘統合’到一塊,化身為完整的——‘天書少姜’。”

對我而言,可說得上是求之不得的展開。無論是身患怪疾之前的‘少姜’,還是在危難之中同生共死的‘天書’,都已在我的靈魂中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我願她們同屬一人的奢望,也能夠得以實現……但是,為何我的心中,竟是如此的不安。為何我會預感,少姜將永遠無法睜開眼睛?

本能告訴我,自己看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放任這般,我可能永遠都失去“少姜”和“天書”。

“喂,綠毛蟲!所謂的‘契印’到底該怎麼做??”

“小友,你這是……想和少姜締結契印嗎?不過很可惜,方法……我並不知曉。”

“啥??可少昊他不是——”

“那只是戰鬥隸屬的契約,用人類的話語來說,那只是‘雇傭’的關係罷了。對你而言,怕是已經不再需要了罷?你所研發的道具,那‘神格鏈接’之力,已然凌駕於‘假定契印’之上。真正的‘契印’方法,恐怕……只有少姜自己才知道。而真正的‘天書契印’,我猜測,必須要由少姜那一側,主動發起締結。”

——主動發起……難道說是……

孟章的話語,勾起了我的一段往昔的回憶——

======

【少姜有一事不明,望您指教。】

【嗯?咋了?】

【姻親殿堂之上,夫妻二人要將唇口相接?這般舉動,究竟是何意義?】

【呃……你是問接吻啊……這個,稍微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呢……呵呵呵】

【難道您也不知曉嗎?】

【也不是不知道啦,簡而言之,那是一種‘契約’。】

【契約?】

【嗯!約定彼此相愛一世,不離不棄。是人類社會中,最最最最最最刻骨銘心,且終身不可違背的契約哦?】

【原來如此,少姜明白了。】

======

明珠塔之中,身陷絕境之時,少姜確實在我的唇上,留下了輕輕的一吻……

原本,我還不知其中的含義,但如若那時……她這麼做,是為了與我締結某種契約,解放自身力量,並以此來解救我的話。

那麼這一次——就輪到由我來……拯救她了。

這般想着,我輕輕抓住少姜的肩膀,將臉湊近。

即使陷入沉眠,她的絕世美顏依然能讓我怦然心動。

男子漢大丈夫,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任何的借口。這一次,我將主動奪走少姜的細唇。為了訴說愛意,展現覺悟,也將承擔由此而來的一切職責。

“小友,三思後行。有史以來,未經應允,心懷不軌碰觸天書之徒,最後……都被燒得魂飛魄散。”

“哈!那就燒吧。對自己摯愛的女孩,連一點點不軌之念都沒有,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我沒有絲毫的畏懼,倘若天書之炎真拒我於千里,要將我焚燒殆盡,屆時,我便為世間上演一場最為豪邁而熱烈的失戀又何妨?

微俯下身,我緩緩閉上雙眼,感受着柔潤清甜的觸感,與所愛之人,締結人世之間最為深刻、最為甜蜜的契約。

睜開眼。

我降臨到了純白的世界。

從腦海中閃現的“靈感”告訴我,這兒是連接宇宙真理的迴廊深處,原本無人可侵的源初之地。同時,也是‘天書’魂魄所滯留的歸宿。

“——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將我吞噬!不要奪走我最後‘真心’!我自知不是你的敵手!我只是冰冷無情之物件!求不要……奪走我最後的點滴回憶……讓我懷揣着它,陷入沉眠好嗎……?求你……不要否定我的存在……”

而從耳畔傳來的,卻是打破世界寂靜的,少女的哀鳴。

這是我所熟悉的少姜的聲音,同時也是天書的聲音,卻是前所未聞的悲哀而激烈。

擁有同樣相貌的少女——“少姜”和“天書”,在我的面前對峙而立。尋求接納的“少姜”,與拒之千里的“天書”。

“天書”的記憶,苦楚,夙願,深沉的愛意,悲傷的絕望,以及此刻折磨着她的糾結與恐懼,都通過“神格鏈接”傳遞到了我的腦海之中。

為此,我不由自主地開口,編織出了這般話語——

“沒有人能夠吞噬你,沒有人能夠奪走你的‘真心’,沒有人會與你為敵,你不是冰冷的物件,而是我摯愛的女孩。你的回憶很快便不再只是點點滴滴,我會伴你編織更多更快樂更幸福的記憶。不要丟下我,不要一個人陷入沉眠。我不會否定你,你的愛意,你的嫉妒,你的喜好,你的願望,你為文明而戰的覺悟,已經在我的靈魂上,烙下了與‘少姜’同樣深刻的烙印。天書,我愛你,我也需要你……!”

“誒……為什麼?您會……”

“從今天開始,我與你締結了最最最最最刻骨銘心,且終身不可違背的契約。”

這番話語,讓“天書”和“少姜”二人同時染上霞紅,下意識將手指點在嬌艷的唇邊,露出了可愛又不知所措的神情。

而其中,身着學生制服的“少姜”,對我露出了些許歉意的笑容,身體開始搖曳消散。

“一直以來,都沒能注意到您的真情,讓您受傷……少姜萬分抱歉。”

“沒什麼好道歉的,只能說明我的男子氣概還不夠吸引你罷了。不過從今往後,我絕對不會輸給少昊,好好看着吧。”

“甚是……期待。接下來,‘我’和‘兄長’,就仰賴您了……”

語罷,“少姜”的殘灰化作熒光的粒子,向著“天書”的身體聚集,並緩緩融入其中。

“讓我們走吧。”

我來到“天書少姜”的面前,向著跪蹲在地面上,梨花帶雨卻依然清麗動人的她,遞出自己的手掌。

“去……何處?”

少姜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我的手指,揣着不安的神色,向我問道。

“首先,就讓我們一起……去救你那個嘴巴毒愛耍帥的笨蛋兄長吧……!”

說罷,我一用勁,將深愛的少女拽入懷中,與她緊緊相擁。

“嗯……!伴您,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