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

“星靈?”

“太好了!你在這裡!”

星靈從礦車上躍下。羽跑到星靈跟前。

他們互相打量起對方,擔憂地看看對方有沒有哪裡受傷。所幸,除了羽衣衫狼狽外,他們都平安無事。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你剛才去哪兒了?”

“泡泡破滅的那刻,我們被分開了。”

“嗯。我知道。”

“我剛才和……和小白在一起。”

“小白?它在哪兒?”

羽往星靈身後看了看,黑暗中只有一輛奇怪的礦車,沒見到小白的影子。

“我和她約好了,在出口那裡會合。”

“你們找到出口了?那我們快過去吧!”

“等等——”星靈抓住羽的手腕,問:“羽,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在克拉瑪山吧。”

“你怎麼知道的?”

“我不確定。不過——”羽環視了一下四周的石壁和晶石,“我能從他們身上感到親切。那是我常在克拉瑪山遊盪時,從花草樹木間感到的。”

“這裡應該不是主山和後山,而是在別的山頭,不然村裡不會有人不知道這個地方。”羽繼續道,“不過還真是神奇,在我們生活的地方附近,竟然還有這樣的場所。”

羽的臉上浮現一抹微笑,那笑容彷彿從枝隙叢光間拂過的風,有種小時候的情景在人眼前放映的錯覺。

“好了。快走吧。”羽握住星靈的右手,沖她笑了笑。

“乘這個去吧。”星靈指了指一旁的礦車,“這裡的空間結構不太穩固,我對這裡也不熟悉,貿然使用力量的話不知會發生什麼情況。”

“這是礦車?”

“對,我們曾在別處見過的。”

“還是第一次坐。”

羽來到軌道中央,在礦車前翻身上了車,伸手想拉星靈一把,卻發現星靈已經站在他身後了。

“那麼出發吧?”

二人準備好后,礦車慢慢啟動,以平穩的速度戴冠而去。藍色的冠。新始的冠。

不過半途卻因這冠冕遭了災。

在經過一處上坡的路段時,在頭頂距礦壁僅有五公分的距離,羽聽到一陣流水聲,其中還有幾聲動物的凄鳴。羽起初以為這是錯覺,可沒一會兒頭頂水聲又響起,就像影子在跟着他們。羽和星靈警覺。那水聲漸漸不再只是水聲,哀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重物撞擊牆壁的聲音,如同琴瑟和鳴中雷點般的鼓。天雷滾滾,彷彿一種規則在咆哮。任誰聽了都不得不不寒而慄。尤其是在一個狹小的封閉空間里,黑漆漆的只聞凄厲雷聲,那便更加可怖了。

礦車的速度越快,頭頂的聲音也就越大;礦車的速度慢下來,聲音也就小下來,像一條醞釀襲擊的毒蛇。二人正為這窮追不捨的異響焦頭爛額時,整個礦洞忽然震了一下,有什麼東西在礦洞某處炸開,使得不太穩固的亂石紛紛墜下,二人勉強避開,藍色的光芒一時黯淡不少,礦壁上方的響聲也安靜下來。

前方被巨大的落石堵住。

二人下車查看路況,同時提防着頭頂可能隨時降臨的怪異。

“還能過去嗎?”

“行不通了。”

“這可怎麼辦?”

嗖——

一道刺耳的破空聲打斷了二人的交流。緊接着,一陣隆隆聲又從礦壁上方傳來。

是方才的不可知物。它巨大的“身體”捨棄二人,恢復巨響之前的狂暴,急匆匆地向著前方去了。

星靈愣了一下,而後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臉色煞白,低聲一句“糟了”,拉起羽的手直接動用吊墜的力量,也不管此處的空間結構,一步一換景地穿過巨石,向著前方趕去。

那裡是她和天行約定好的地方。

是外界的通道。是黑暗的出口。

在他們身後,本就受到一次衝擊的不穩固空間,此刻像剪刀咬過窗花紙一般破碎。二人彷彿被斷崖追趕,片刻未有懈怠,精神緊繃地來到通道前。

這裡已經被開出一個巨大的洞口。微弱的星光從外面灑進來。

他們比頭頂的怪異先趕到,幾息時間后,一道黑色的氣流將上方的空間衝破,似一道頭重腳輕的墨痕向著山外飛去。熟悉的黑色物質令二人大為驚詫。

“這裡怎麼會有詛咒活動!”

“時間出錯了嗎?”

“不應該啊。這裡就是克拉瑪山呀!”

他們望向遠處熟悉的主山和後山的山體,這裡確是克拉瑪山無疑。

那這是怎麼一回事?明明來到了過去,可卻有詛咒存在?

“小白呢?小白在哪兒?”羽慌忙地東找西找。

星靈將手指向後山。

“我能感覺到,她去那裡了。”

星靈帶羽飛到村子裡。

這裡是克拉瑪村,又好像不是克拉瑪村。村子的布局和羽記憶中相去甚遠,就連望穿河的走向也不一樣,在此處是徑直穿過村子,將其一分為二。房屋風格上,隨處可見的大屋檐與獨立街頭某處的影壁,比羽記憶中的蔭影更加厚重。他們走在街上,不見一絲燈光,所有的門窗都緊閉着,望穿河水泛着幽幽的藍光,恍若一條凝滯的絲帶。

這是詛咒發生的跡象。

羽的心懸着,他試着去敲一敲某家的房門,手背叩擊了兩下——沒有聲音,沒有觸感,沒有回復,一個眨眼的時間,房子化作飛煙,飄散了。

星靈急忙把羽拉回自己身邊,一圈藍色的光將二人保護在內。

“這是——”

“被詛咒侵蝕了。”

“那這裡的人呢?他們——”

“羽。冷靜。你看那裡。”

星靈指向夜色中的後山,來到村內羽才發現,那裡燈火通明,隱隱有人聲傳來,似是在召開什麼集會。

“我們去後山看看吧。”星靈說。

羽從悵然的狀態回過神,點了點頭。

說來也怪,一路上,二人並沒有見到歸元節當天總隨詛咒一起降臨的小精靈。羽想起不知聽誰說過,小精靈是從千年前開始迷失在兩界間的靈魂的化身。這個說法放到此刻,不免引人浮想聯翩。

星月夜的林間,可聞蟄伏的動物們的呼吸、以及草叢間的窸窣聲。越接近山頂,大山的聲息也越被本不該這時出現的人聲掩埋。人們舉着火把,望天古樹下,火光連成一片。羽為眼前這一幕呆住了。火光連成的那條河,從古樹直通向神廟,而在神廟前、火光的終點,站着一位神明似的白衣女子。

“天行?”

羽感覺他來到了一片奇異的時空,眼前的一切全是不可思議的幻象。不過當那熟悉的人兒把柔情似水的目光投向他時,他又覺得這是現實了。

他擠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穿過流火如川的長路,趕到天行面前。

天行望着他,正淡淡地對他微笑。

“天行!是你嗎——我……”

羽心中百感交集,五年來的落差和起伏令他語塞。

“羽。是我。”

天行輕柔的聲音令一切失效的言語煥發生機。羽感到天行對他內心的情感的回應,得到慰藉之餘,山頂上眾人的樣貌方在他的認知中清晰浮現。

每個人臉上都布滿喜色,那喜色是經過和詛咒慘烈地戰鬥后產生的。他們都朝着二人的方向,確切地說,是朝着天行,眼中映着景仰的光,就差對她頂禮膜拜了。羽完全不認識這些人。

“這是……怎麼回事?”他問天行。

“如你所見,這個時空的克拉瑪村正在遭受詛咒的侵襲,他們沒有祭司,村莊也已經被毀,於是逃到了這裡。我剛剛出手幫他們擊退了一次詛咒,現在正要去請些聖水來。羽要一起去嗎?”

“當然。我還要你為我解釋你身上發生了什麼呢。”

羽回頭往人群中望了望,沒有看到星靈的影子。

“她先離開了。”天行抬頭看了眼星空,說:“使用聖水的話,她也會受到驅逐的。畢竟是這個世界之外的存在。”

“好了。快進去吧。”

天行牽起羽的手。

羽感覺恍恍惚惚的。像來到過去的一地積水裡,積水裡映着月光,月光來自天上,天上是他的故土,故土的一切,既熟悉又疏遠。這裡到底是什麼時候的克拉瑪山?

二人穿過庭院,走入內殿,在天行做着請聖水的準備時,她將自己的事告知了羽。一段經歷在一座奇特的空間中被講述,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神廟的布局還是和羽所在的原時空一樣,只是材質更新,沒有塵埃堆積。內殿,金碧輝煌的柱子和壁畫,有一種黃金般沉重的美。金色有聚光的效用,佛燈明滅的黑暗中,外殿和院落里的光被夢幻般地召集過來,經過巧妙的布置,投射在大梵天無上士古樸無華的石像上。這些聚來的光,站在不同的角度看,色彩也不相同,有的像青離火,有的像紫氣煙。神像愈顯神秘。一位少女是如何與神明簽下契約,一位女子是如何為星空靈貓所救,一次次的輪迴又是如何在絕望中展開。語言裝納的感受和事件,在此得到放大式的想象和演繹。天行隱瞞了她的私人感情,即使這樣,羽還是為她心痛難捱。

每個人都在以某種方式默默地付出着,這是世界的鐵律。付出得到相應的回報,那是社群的仁慈。但是,在欲說還休的少女心事面前,談論這些又有多少實際意義呢?只是徒增傷悲罷了。

羽緊跟着天行,在請完聖水並分發給眾人後,便守在了神廟裡。

“只能藉助神的力量行事。”天行對他說:“我們只能在神允許的範圍內借用祂的力量行事,如果我們自己出手的話,又會產生不可挽回的因果。所以羽,輪迴一定不能再進行下去了。不然詛咒還沒擊潰,大家就先失去自己了。”

“……我明白。”

羽也早就察覺到了他自身的異常。每次在星靈的幫助下獲得之前輪迴的記憶后,他都會產生一種迷離感,這迷離感正隨着輪迴的次數的增加而增強,他覺得自己體內現在正擠滿迷霧,一點點地將他的情感乃至靈魂都排擠出去。這導致了他的情感越來越淡薄,精神也越來越衰弱。

好在這裡的詛咒剛達到初級階段,對於一無所知又沒有祭司存在的這個時空的克拉瑪村來說,是不幸中的萬幸。天行從村民中挑選出一位和神相性很好的小女孩,親自為她教授有關祭祀的知識。小女孩學得很快。天行從她身上感到了一種親切,她長得和小樂有些像。

在神廟中的時間總是快的,場域的特殊往往給人時間上的暗示,以致對同樣的認知出現偏差。不知多久,也許幾個時辰,也許兩三日,離開的人們回來了,以村長為首,他們雖然灰頭土臉,卻滿面紅光。他們向天行和羽表達了謝意,想要在二人離開之前為他們辦一場慶典,被天行推辭了。他們感到遺憾,但還是尊重了二人的決定。分別時,他們說要把小女孩選為祭司,同時還規定以後每年的今天都要舉行祭祀活動。

“要怎麼做呢?”

他們把這一日稱作“歸元”。

以表示一切恢復原初的安定之意。

羽明白這是什麼時候的克拉瑪山了。

星靈在時間列車前等着二人。

這次意外之旅,誤打誤撞地解決了他們彼此間存在的困惑,也讓他們一窺某件事的全貌。

那裡沒有祭司。沒有小精靈。沒有歸元節。但那裡是克拉瑪山。那裡有古樹和嶄新的神廟。

那裡在哪段時間?

答案顯而易見。

三人在列車上開始了交流,為接下來的事做準備。

“小白幫了我,讓我得以和它一樣從輪迴中跳出來。”

“所以,各個時間線的天行都已不在了,現在的你和小白共享一條生命,再次回到過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這一點我們要格外注意。如果產生的因果遠在我們意料之外的話,我們的計劃將會受到巨大的阻礙。”

“那我們要怎麼做?”

“我先去星世界,將那裡的詛咒遏制到一定程度,然後再來找你們。到時我會把吊墜交給天行,由她來完成最後的事。而在這期間——”

“我會在暗中幫羽和大家抵禦那邊的詛咒。對吧?”

“對。只是務必要注意,不能讓他們發現你。”

“我明白。”

“只要讓天行待在神廟裡就好了吧?那裡只有奶奶和小樂,沒有別人。我會帶着聖水去幫助大家的。”

“不行。我還可以——”

“那就拜託羽了。一定要小心。”

“嗯。”

“……羽。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放心吧!”

羽對二人笑了笑。

十八歲的羽對二人笑了笑。

在輪迴內經歷了漫長時間的羽對二人笑了笑。

窗外群星閃耀。

當那光與暗在羽眼中漸漸和諧為一時——

列車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