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問一下,之後我們該做什麼,把這個門板拆下來嗎?”
看着夕子幫伊莎貝爾把傷口包紮起來的時候,蘇塵對另一旁阿卡納問道。
“陣列的核心不能移動,所以我們大概需要從側方斜切一條通道進去。不過這樣的話工程量會增加很多,我擔心時間上會來不及。”
兩個女孩子還在交流的模樣,也找不到什麼好的時機插入交談的間隙里。接着,井上夕子拿出了一個手機大小的東西,兩顆小腦袋湊在一個小屏幕前,那可愛的專註模樣更讓人不忍打擾。
“……你趕着回倫敦看足球賽?”
蘇塵抬眼瞅了阿卡納的表情,看到他從認真變成困惑最後又變得僵硬,他的心情立刻就變得愉快起來。
——不行,現在笑出來會被報復的吧。
“不用擔心那些人是否會回來, 倫敦之前臨時調動的SUV和衛星發來了航拍情報,這附近五百公里以內都沒有敵人,起碼十個小時內不會有人過來。而且有防禦陣列在,就算是牌語者也要掂量一下。”
拍了拍被弄得有些髒的短褲,伊莎貝爾將軍刺遞給蘇塵。
“你沒有帶近戰用的武器吧,先拿着。”
在蘇塵有些疑惑地接過軍刺之後,伊莎貝爾回頭看向伊森,對他點了點頭。
“準備動工。”
收到命令的伊森對對講機裡面講了一句,蘇塵立刻就聽見從上面聽到幾聲響動,剩下幾台還沒有運行的升降機同時開動,源源不斷地有集團的員工從上面走下。領頭的幾位男女應該是各自隊伍的長官,他們朝伊森走了過去,雙方交流了幾句后,得到任務指令的隊長們就帶着他的隊員拿着儀器圍着那扇門,大概是在測量什麼,做着施工前的準備。
“在想什麼呢?”
來到蘇塵的身邊,伊莎貝爾看着一直在愣神的他,輕聲將他的注意從那邊喚回來。
“沒什麼,只是有點好奇……那個的核心有什麼特別的嗎?那東西在我看來就只是一塊石板而已。”
朝忙碌的人群揚起下巴,見伊莎貝爾沒有立刻回答的意思,他就繼續說了下去。
“那下面有什麼東西,你心裡有數嗎?”
“怎麼突然說話這麼不客氣……還沒有具體探查過,怎麼可能知道到底有什麼。不過那塊石板很顯然吧,意志的碎片在朝它匯聚——你沒注意到嗎?”
“——當然、當然注意到了。”
蘇塵遲疑了片刻,然後他端正了站姿。
“也是,作為牌語者再怎麼也不會察覺不到碎片的存在。”
說出想當然的結論后,伊莎貝爾朝蘇塵那邊輕瞥了一眼。
“是這樣,再怎麼我也不會忽略這一點——”
兩人的視線相交,伊莎貝爾的目光中透露了幾分意味深長的意味。
“那這麼說來,只要可以匯聚碎片的物品就能夠作為核心?”
“通常來說是這樣,陣列的原理就是通過收集碎片以達到模擬牌語的效果,所以把它當做人工的「牌語」就好。”
蘇塵半懂不懂地點着頭,接着看到那邊忙碌着的工人們周圍逐漸揚起晶瑩的粉塵,看樣子他們的勘測已經結束。
但似乎並不順利,乒乒乓乓的敲擊聲不斷響起,等了一會兒之後,就看見阿卡納的臉色變得有些為難起來。
“表面太硬了,只是這些設備恐怕很難搞定。”
聽到他們那邊傳來的話,蘇塵與伊莎貝爾相視一瞬。接着,伊莎貝爾嘆了口氣,朝那邊走了過去。
“怎麼回事?”
“花崗岩不知道產生了什麼性變, 衝擊鑽都搞不定。”
旁邊一個正在施工的工人撓撓頭,伊莎貝爾低頭凝目望去,剛剛被他們鑿刻過的地方只有幾道不太明顯的白痕。
“大型器械現在跟不下來,得找個別的辦法。”
伊森從人堆里朝這邊走來,他看向伊莎貝爾,顯然也是要她定主意。
“算了,我自己來吧。”
雖然伊莎貝爾的嘆息中夾雜着些許失望,但是她卻好像完全沒有針對工人們的惡意,態度仍然保持端莊的她輕輕揮手,示意大家稍微退後一些。
“她要做什麼?”
用手肘頂了頂阿卡納的腰間,蘇塵微微靠近阿卡納的耳畔悄聲問道。大概是被蘇塵那過於不在意距離的動作所驚訝,阿卡納不留痕迹地朝後方昂了昂脊背,躲開蘇塵的鼻息。
“可能是要用牌語了,我們再稍微後退一些。”
確認着安全的距離,阿卡納再度往後退卻幾步,在離蘇塵大概兩米遠的距離停下。
“啊——”
耳邊響起夕子戛然而止的驚呼聲,朝那邊看去時,發現伊莎貝爾緩緩拆下剛剛才纏在手上的紗布。
等蘇塵回過神來時,較小的身影就已經衝上前去,但她的步伐卻被伊莎貝爾一個回眸所制止。緋紅的雙瞳在一瞬間散發出黃金般的色澤,同時感知到的還有不知道什麼地方來臨的壓迫感讓蘇塵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環視了四周,確認沒有人回來阻礙她時,伊莎貝爾半蹲下身體,將右手上剛剛才隱約結痂的傷口貼在那模糊的紋飾上。
專註精神為了感受什麼那樣,伊莎貝爾微闔着雙眼,伴隨着她雙唇不斷的翕動,血痂逐漸溶解,與那雙眼睛相同顏色的液體再次浸潤了晶面,石板的表面逐漸溢出淡淡的光芒。
宛如螢火蟲的光點開始彌散在空中,就在蘇塵遲疑着要不要出口詢問時,一聲巨響打斷了蘇塵的思考。
“小心!”
驚聲朝聲音的方向喊去,蘇塵與阿卡納徑直朝伊莎貝爾跑了過去,試圖侵入那片宛如聖域般的畫面中。
“——呀!”
聲響直接侵入耳朵里,冷靜的心態與專註的神情被瞬間破壞。驚嚇出聲的伊莎貝爾反射性地後退一步,身邊光點驟然間改變了顏色,包裹着她的光芒也感染了這份不安。
手臂被阿卡納用力向後拉扯,伊莎貝爾再次向後退卻,她周身的光芒左右搖晃,像是失措地驚慌起來,不一會兒紛紛如霧氣般消散在空中。
晶面碎裂的嘎吱聲逐漸清晰,蘇塵的眼皮猛地一跳,把身體阻擋在他們兩人的面前,剛想出聲告誡那兩人離開這邊,嘩啦的響聲立刻打斷了他的舉動。
伴隨着宛如空氣壓縮爆炸的聲音,腳下的晶面瞬間崩裂,石板在此刻掙脫束縛,在轟鳴中飛向天空——
“躲開!”
結晶的粉塵遮蔽了視野,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只能看見模糊的人影向四周散去。還沒等隊伍整頓好秩序,又一聲凄厲的,銳利的轟鳴聲從洞開的窄門中傳出,死死地往所有人的耳朵里扎了進去,這聲音真的好似無形的刀子,那些沒來得及捂住耳朵的人被這聲音震出了不小的內傷,兩縷暗紅色的血液順着這些人的耳廓就往下流,根本沒有止住的意思。伴隨着聲音的擴散與回蕩,有些隊員甚至直接被震得暈了過去,癱軟在地不能動彈。
接着又是一聲墜物的轟隆聲,卻把蘇塵從震驚中嚇醒。
“喂——你們怎麼樣!”
混亂的現場讓蘇塵立刻慌張起來,他四處搜尋着伊莎貝爾的身影,可身處煙霧中的他卻什麼都看不見。
掙扎着走出迷霧,蘇塵乾咳着吐出不知道怎麼混進嘴裡的結晶粉塵,那比用指甲磨黑板還要噁心數千萬倍的聲音一直在蘇塵的腦袋裡攪和來攪和去,好像不把蘇塵的腦子攪和成漿糊就誓不罷休一樣。
“伊莎貝爾……”
壓下想要嘔吐的應激反應,他看了看四周亂糟糟的一片,每個人都看上去那麼狼狽。不過,集團的員工們終於展現出他們良好的臨陣能力,受傷較重的人已經被集中安置在一邊,輕傷的那些人就被伊森帶領着負責做些緊急的醫護措施與善後工作。不過,他所注意的地方並不是那邊。
目光所能觸及的邊緣,伊莎貝爾像失去所有支撐那樣軟綿綿地依靠在岩壁邊,阿卡納和夕子半坐在她的兩邊,好像是在低聲說著什麼。
心裡猛地抽搐一下,他勉力站起朝倚在岩壁邊的伊莎貝爾走過去,高頻的聲波讓他的耳蝸很難保持正常的平衡,搖晃着的腳步讓他看起來更加狼狽。只是,這也並未成為他停下的理由。
踉踉蹌蹌的腳步走走停停,來到面前時才看見她蒼白的臉色,寶紅色的雙眼也失去了此前艷麗的色彩。她無神地凝視遠方,只有還在起伏的胸膛證明着她還活着。
“喂,你怎麼樣——”
話一出口,就開始覺得有些不合時宜,再怎麼看她的狀態也是顯而易見。
“……我聽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蘇塵的聲音讓她恢復了些許神智,抬起有些虛弱的手。也不知道怎麼琢磨的,蘇塵想都沒想就地握了上去。
突如其來的動作令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夕子和阿卡納在兩人的面龐來來回回地掃視一番,伊莎貝爾則瞪着還有些迷茫的雙眼,目光一直凝視着兩人相握的手,接着,還有些迷糊的大腦逐漸認知到了現實,不斷閃動的雙眸恢復了色彩。
“你在搞什麼?”
眨動了幾下的眼睛在述說著她的疑惑,聽到伊莎貝爾的聲音,蘇塵不自覺地摸了摸鼻子。
“啊……你不是要站起來?”
強自鎮靜着說出假話,也不知道自己這種鬼話能不能把這份尷尬糊弄過去。
自我意識過剩的舉動在被揭穿之後所剩下的只會是那短時間內無法消弭的自我厭惡。將眼睛瞥向一邊,蘇塵抿了抿乾澀的嘴唇,指尖逐漸無力地鬆弛——
然而,鬆開的手卻被更加用力地握緊,纖細的指尖讓他不能動彈,蘇塵瞪大了眼睛,伊莎貝爾將視線瞥向別處,大概是在關心那邊的傷員。
藉著蘇塵的支撐,伊莎貝爾重新站起,但那蒼白的臉色卻昭示着她的狀況並不理想。有些虛浮的腳步讓身形產生不可查的搖晃。
“大家怎麼樣了?”
“……沒什麼大礙,被高頻次波震傷了耳朵,休息一會兒就沒問題了。”
看到伊莎貝爾重新站了起來,遠處的伊森也趕過來彙報着情況。
“……太好了。”
像是終於放下心頭的負擔,伊莎貝爾露出輕鬆的表情,她長呼出一口氣,卻把自己嗆到咳嗽了幾聲。
“另外,陣列沒有停止運行,所以我懷疑那個核心其實是假的,真正的核心在墓穴裡面。”
指着天邊還在閃耀的光,伊森提醒道。
“好的……那個通道裡面有探查過嗎?”
“只有我剛剛用探照燈大概試探了一下,沒什麼特別的,只是一條墓道而已。”
“那個,我說啊,貝拉……”
“恩?怎麼了?”
“不需要休息嗎?”
夕子在一旁露出擔心的表情,然後,伊莎貝爾輕嘆一聲,用蘇塵從未見過的溫柔表情撫摸着夕子的頭髮。
“沒關係,我很清楚身體的情況,不會強撐着的。而且——”
她的話鋒徒然一轉,似乎意有所指地說道。
“沒剩下多少時間給我們浪費了,如果大家都準備好了,我希望可以馬上開始對墓穴的探查。”
聽到她這麼說,阿卡納好像如他所料一般地露出苦笑。
興許是都認為不可能改變伊莎貝爾的主意,沒有任何人對她的話產生異議,這種不同尋常的氣氛讓蘇塵有些無所適從。也正因為此,準備說出口的疑惑也被他咽了下去,只有疑惑還在腦海中來回思索。
“早知道你會這麼說,分組表我之前就已經列好,你們看一下,如果沒問題就按照這個執行吧。”
將阿卡納拿出的文件接了過來,表明探險隊員的那一欄中,他們五人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一位。
——莽撞。不,這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有勇無謀。對未知的探索不論對於什麼樣的人來說都極為危險,明明在確認一切無礙後行動才是最好的選擇。
蘇塵轉頭看向伊莎貝爾,發現她已經在低頭檢查着自己的隨身武械和各種設備,一臉的漠然,雖然仍然難掩疲憊,但舉手投足間還是那種揮灑自如的感覺,看不出來是否在逞強。
“這樣有什麼理由嗎?”
趁着幾人去做準備的空當,蘇塵看着伊莎貝爾拉好最後一根腿帶,終於說出來自己的困惑。
“……不,只是我很擔心,那個牌語者會突然出現。現在我們處於戰術上的劣勢,如果被包圍就麻煩了。”
像是有些疲憊地揉着眉心,伊莎貝爾的臉色仍然沒有好轉。
“有防禦性的陣列吧,核心在墓穴內部,你剛才那個魯莽行為沒造成更大的損失已經是謝天謝地。但底下的一切都屬於未知,在這裡的好運可未必能帶到底下去。”
刻意誇大了修辭,只是為了讓伊莎貝爾能夠臨時地退縮,但很快蘇塵就發現自己實際上是在做無用功。她的眼神依舊堅定,注視着蘇塵的模樣也沒有絲毫改變。
看到她這樣子,蘇塵只好率先放緩這無用的追問攻勢,在呼吸的間隔中更換了話題
“說起來……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前進半步地貼近伊莎貝爾,唇與耳的距離恰好能讓伊莎貝爾聽見蘇塵的輕語。
伊莎貝爾的雙瞳像貓兒那樣收縮如針,她立刻退後半步,不知道是被蘇塵輕浮的舉動激怒還是被那問題擊中要害。
“……放心吧,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說不定是幻聽……畢竟我經常會和碎片們共鳴,接觸到它們的瞬間會聽到什麼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不知道那語氣中有着幾分真情實感,但如果從字面上理解,理由遠比蘇塵想象的要更加充分。
“那我姑且就先接受這種說法吧……都不知道你還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還有很多吧。但世界上根本不會有人能完全了解別人。就算可以,所知曉的也一定會讓自己的幻想破滅。”
從未表露過的軟弱聲音一閃而過,微不可查到甚至可以認為那是幻覺,只是那滿溢着悲觀的話語卻不能用任何理由來否定其中的情緒。
罪惡感在心中滋生,表情改變陷入沉默的時間裡,伊莎貝爾再度看向他。不過,視線的交匯只有那一瞬間而已,隨即伊莎貝爾又看向前方,堅定地快步走了起來。
側眼看着她美麗的銀髮隨着動作從脖頸滑落,蘇塵不由得像個白痴一樣傻笑幾聲。然後,他朝那個背影說道:
“又不是小孩子了,學會回歸現實也沒什麼不好吧”
挺拔的背影頓了一瞬,她揮起手臂,像是驅趕什麼討厭的蚊子,又像是招呼着誰趕緊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