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你堅持自己沒有誘拐中野空嗎?”

“當然,你可以調查我家門口的監控記錄。”雖然有預感總有一天會被抓進來,但即便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我個人還是受不了派出所的氣氛……

就像是醫院,火葬場之類也不是什麼正常人閑着沒事幹就願意來的地方。

我雖然不是因為沒事幹才來,但確實是因為多管閑事。

那個男人,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正面和我說過話,他飄忽不定的眼神,讓我猜不透他究竟想幹什麼。

“我們當然會的。”這個警官也算是第二次見面了,圓滾滾的樣子看起來隨時有可能壓倒在他身邊負責記錄的另一名像竹竿一樣瘦弱的同事。

我不需要司法懲惡揚善,見義勇為,僅僅是保持公平,就已經足夠了。

後面,正直和林環也來了,作為有關人士被傳喚到此處來的他們想必也非常苦惱。

“真是倒霉呢,沒想到你這麼聰明也會有栽跟頭的一天。”

“這也不算是栽跟頭吧,話說我還什麼都沒做吧!”

“我也沒想到……是外面那個男人嗎?滿臉胡茬那個。”正直靠在牆邊,不算大的房間里僅僅是站着兩人我就已經感覺到擁擠了。

“我還不清楚……”我用手輕輕盤起手上的銀色鐲子,燈光下散發著刺眼的苦寒,“不過,他說我把他女兒拐走了,我想應該八九不離十了吧。”

“要這樣的話,小空也難怪不想回家。”

我抬起頭,看着他,他卻避開了我的眼神,不解的我開口發問:“我印象中,你應該不是個會以貌取人的傢伙吧。”

“他說了,在外面,說了些很惡劣的話,對着他身邊的女人說的。”

“八卦一下,都說了些什麼?”

“我想你猜得到吧。”

“哦?不會是把全部責任推到妻子身上,自己常年不回家,一回家不是要錢就是打人那種渣男之類的話吧。”

“所以有的時候啊,我就懷疑你是不是看了劇本。”

“是中野告訴我的,她說是玩笑……”

玩笑……戲弄誰呢,她說那句話的時候,分明就不是在撒謊,要是她演技真能好到那種程度,我甚至不在乎花錢為她拍一部電影。

“終於也到了今天了啊,你所說的驚喜。”

“確實挺驚喜的。”

確實。

接下來我被帶回家取走錄像,證明清白的時候,已經接近第二天早晨了。

“我不管!這傢伙就是把我女兒拐走了!”

“雖然你這麼說,但就連你女兒都說沒事了……”

“誰知道這個傢伙到底給她灌了什麼迷藥!說不定他們都已經做過了!”

在場所有人,尤其是我,在聽到這句話之後都震驚了。

“你是想去醫院鑒定還是什麼?”

那圓滾滾的警察似乎也察覺到對方措辭的不當,於是乎詢問起男人的真正意圖。

“賠償!”

“雙方自願條件下,獲得了監護人同意,而且還只是單純住在同一間屋子的關係,恐怕……”警官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畢竟中野父親已經擺出一副什麼勸告都不打算聽的臭臉了。

“沒事,我有的是錢。”我回應對方那非要從我身上敲一筆的眼神,“但是給你是不可能了,要想從我這拿到錢,去告吧,前提是要能贏。”

聽着就像是個無良的資本家仗着有錢利用法律欺負無辜平民百姓一樣,太過無恥以至於說完之後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你要是想去檢查的話,可以要求對方陪同,如果還得不到滿意的結果,可以向法院提起訴訟,對我的執法過程有什麼不滿,可以提出建議或者申請行政複議……”

挺帥的,讓我想起了以前曾經也想過成為警察為人民服務的那段過去,雖然只是過去……

事情處理結束之後,我們三人從門口走出,好在是秋天,外面的太陽不至於亮瞎眼睛。

中野一家已經回去了,她在哪?她住哪?她去哪了?

當我面對自己的問題啞口無言時,就已經說明了真相——我並不了解她。

或許我們都是對方生命中的過客罷了,直到互相遺忘,說不定都見不到她了。

真是殘酷,人類無法擁有足以記錄下整段生命的記憶,最後還要連生命都要失去。

——————

回到家便倒下大睡的我醒來已經是下午兩點,總覺得缺了什麼東西於是就開始在家中四處尋找。

許久,我站在冰箱前,才明白自己並不是因為飢餓才如此迫切地去尋找食物,況且,尋找的也不是食物。

我需要的,只是能讓我安下心來的道具罷了。

真是的,那種東西怎麼可能存在……

那種只有可能存在於幻想世界的東西,我居然試圖在現實中尋找,一定是腦子出了什麼問題。

“喲,老哥讓我來看看你醒了沒。”

林環手上提着飯盒站在門口。

“我感覺還在做夢。”

“說什麼啊,睡傻了么,去洗把臉然後吃飯吧。”

“噢,好。”

就連反應都慢了一拍,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沒睡醒。

“假已經向麗娜請過了,你怎麼樣,還好嗎?”

“還有什麼好不好,沒有一覺長眠下去已經很好了。”

“那就行,老哥還擔心你會不高興。”

“能有什麼想不開的,我是那種會隨隨便便喊着‘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然後在凌晨零點打開音樂軟件評論的人嗎?”

“看你還能開玩笑,那就好,明天能正常上學吧,假只請了今天的份。”

我輕輕點頭,她便躺上沙發,掏出手機開始劃了起來。

到底是怎麼了,我會如此煩躁,就連飯都快要吃不下去。

“你找過中野沒有?”

她隨口而出的一句話,才讓我想起來自己究竟在煩惱什麼。

也許是大腦的遺忘保護機制起了作用,過了那麼久我居然一直沒想起這件事。

“沒。”

“是嗎?”她光明正大地偷瞄了我一眼,又問:“沒打算找嗎?”

“找是要找的,但我想不出為什麼要找,介入別人的家庭實在不太好吧。”

“那你一開始還幫她?”

“那是……”

我想不出該如何反駁,現在說的一切聽起來都像是在為自己的無能而狡辯。

“你想怎麼樣我管不了你啦,但你從一開始出手到現在應該都有想過類似的後果吧,無論你怎麼選擇我都不會怪你的。”

林環離開之後,又剩下我一個人,抱着反正沒事幹不如出去走走的想法,我將桌上的鑰匙揣進兜里,也跟着出去了。

我漫無目的地四處遊盪,直到小學門口出現在眼前。

啊,果然是這樣嗎,我還是在擔心着那個與我沒有任何關係,甚至只認識了一個月左右的小孩子。

成為大人便能肆無忌憚且沒有顧慮地撒謊了,無論是欺騙他人還是欺騙自己。

要是不會內疚,辜負小孩子的期望完全不是問題。

真的要這麼做嗎?在這一刻,為了成為大人獲得大人的權利而犧牲一些對我未來生存無關緊要的東西,如此看來,就像是撿錢一樣的血賺,收益近乎無限的小本投資。

——也難怪會成為那麼多人的選擇。

但我不想,哪怕明年就要十八歲,達到成人的最低標準了,可我還是希望自己一直能保持年輕……

——————

“啊?中野空?你找她幹嘛。”

“當然是有事啦。”

“你覺得我們有可能知道她家在哪裡嗎?”

此時此刻,我正被幾個小學生包圍着,只有可能出現在夢裡的場面居然在現實中實現了,不過就算是夢,我也會笑醒的吧。

“你們之前不是經常和她在一起的嘛,難道說你們不是朋友嗎?”

“別提她了,我沒想到她那麼小心眼。”

“哦?她做了什麼嗎?”

“我只是拿她的橡皮擦丟着玩,她就把我整個文具盒丟到窗戶外面。”

“所以最後是誰下去撿的?”

“這,這個不重要!反正我們不知道她在哪,今天她也沒來上學,我們要走了!”

分明手裡拿着我請的冰淇淋,脾氣卻還是那麼倔,也怪不得會讓人討厭。

橡皮擦啊……說起來我小時候就沒有把橡皮擦完整用完過……那些又軟又白的小傢伙似乎對我很不滿意,常常會在我不在的時候躲到各個角落,或是被分屍,被揉捏,被當做便利的投擲物使用。

因為那就是我的,我的東西,要是被人拿走,哪怕它原本就不會有好結局,我也會在意的。

狹隘而又自私這方面,和中野的父親是一樣的吧。

獨佔着傷害對方的權利,這也是佔有慾的體現。

“喬峯?”

男人坐在長椅上,叼着煙,雙手捧着一罐咖啡。

“是你啊大叔。”

他笑着為我騰出位置,明明已經有足夠我坐下的空間了。

“你也會來這裡坐啊,我還以為只有上了年紀的人和情侶們才會在這個時候來公園。”

“是哦,我跟女朋友來的。”

“誒?”他驚訝着起身,又被我扯回長椅上。

“當然是開玩笑的啦,開玩笑的。”

他看起來好像鬆了口氣,顯然他這個年紀還沒找到合適的對象,在傳統的觀念中,在現充眼中是抬不起頭的。

與他相識大概是一個月之前的事了,在離我家相隔僅兩條街道之外有一條“宵夜街”,住在這附近的人晚上肚子餓了基本都會去那裡解決,沒有夜市的規模,也不算特別熱鬧,算是正合我意。

那天他一個人蹲在自動販賣機旁,抬頭正好看見了買飲料的我,於是便向我搭話了。

三十多歲的他還沒結婚,恐怕是和他靦腆的性格有關,與同性的晚輩交談都會支支吾吾,就更別提異性了。

“話說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我嗎?董輝。”

雖然他名字的寓意不錯,但真人卻並沒有像名字那樣如光芒般照耀他人,反而給我一種陰沉沉的感覺。

“還是叫你大叔吧,這樣愜意一點。”

“呃……嗯。”他的抗拒也只停留在臉上。

“那輝哥吧,雖然你差不多能大我一輩,但大家都是單身的份上,等你結婚了再叫叔吧!”

他臉上的表情更加鬱悶了。

“沒事的沒事的。”我勸解道,“你上次不是說有個心上人嗎?進展如何?”

“進展……怎麼可能有進展嘛。”

“也是呢。”他可能壓根就不敢搭話,我暗自猜測。

沒想他又補了一句:“人家可是結了婚的。”

“啊,這……”

“我也是後來通過職位關係才知道的,很無恥對吧,不過好在弄清楚了,不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是無比遺憾而已悔恨的,嘴上笑着,卻忘記放鬆緊皺的眉毛。

“這也沒辦法了。”

“我其實早就有預感了,像她那麼優秀的女人,怎麼可能沒有人追求。”

他抬頭望着天空,冷風刮過,這場景凄涼到我都覺得渾身不舒服。

於是我也跟着抬起頭,望着緩慢飄動的薄雲。

“部長?”

女人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不對,相對於抬起頭的我倆,應該是在頭上響起。

“文……文芳?”

那是能讓輝哥一個哆嗦就能挺起腰板的人,想必就是他一直愛慕的那位女士吧。

“你在這裡幹什麼呢?”

“我,我啊,我在和人聊天。”

“這位是?”

“他是……”

我能感受到向我投來的眼神中充滿了哀求,明明剛才還打算要放棄的他此時卻蠢蠢欲動地想要展現自己。

“啊,你好,我是輝哥的表弟。”我稍微思考了幾秒,為了完善邏輯,就補充了一句:“遠房的。”

“噢噢,打擾到你們兄弟倆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

我坐正來看,光是從容貌體型上來看,真不像是已經結了婚的人,也難怪坐在我身邊這個明明已經三十多歲還表現得像是個青春期少年一樣的傢伙會喜歡上她。

“沒事沒事。”

“話說大姐接下來有安排嗎?我們打算去吃個飯。”

當場上同時存在本人,同夥,以及同夥的愛慕者時,我將犧牲一點面子,換取同夥的寶貴進展,這便是名為“僚機”的自我修養。

她在充足的思考過後,最終點了點頭,便是同意了我的建議。

感謝我吧,大叔。

我心裡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