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我走在放學路上的時候,都是缺乏一個年輕人該有的精神的。
原因能想出來大抵就是睡得太晚,玩得太歡,吃得太飽。
“早上好!”
“嗯……”
誒?剛才是有人向我打招呼?
看到坐在街邊長椅上的她,我突然有了精神。
精神並不來源於她本人,而是突然出現向我打招呼這一動作。
“你……噢,女朋友是吧。”
沒想到這傢伙居然真的兌現了之前的承諾,確實有些意外。
只不過,當著那麼多學生的面,捧着早餐邊吃邊等我的她倒估計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真正該把臉轉到一邊裝作不認識對方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現在吃早餐啊……”
“當然,還有你的份。”
我才注意到她腳邊也有一份用一次性餐盒裝好的早餐。
接下來在長椅上捧着早餐的人變成了兩個,其實我一開始是先拒絕的,但拒絕的話,實在沒辦法給我餓着的肚子一個交代。
“我還以為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都能做到早睡早起。”
“雖然不知道你對女性有什麼偏見,但我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嗜睡,相反,我五點半就起來了。”
“五……五點半嗎?”我吞到一半的粉絲卡在了喉嚨中間,“你是哪裡來的老太太嗎?”
“真是失禮啊,你應該為自己的懶惰以及作息時間不規律感到恥辱才對。”
“當代青年就是這樣度日的啦,‘垮掉的一代’?就是這樣的吧。”
她沒再回應,望着自己手上的飯盒,而我則是第一次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
彷彿她跟我不同,即使是同一代人,就坐在身邊,卻仍然有着無法言喻的溝壑。
我的一天註定是多災多難的,從走進校門到課室門口,我都不覺得有被人羨慕着,聚集在我身上的更多是敵視,憤怒的目光,像是無數豺狼盯着剛捕得獵物的野狗般,我第一次感受到成為現充所需要付出的巨大代價。
而我當初答應下來的時候完全沒想到這點,只是單純想看看她耍什麼把戲而已。
結果她竟然真就把我當成了體貼的對象,無論是課間走廊上偶遇時的問候,還是體育課前特地過來送水,我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了解到我的課程表的,但要是想害我的話,應該不需要這麼認真吧。
不對!
我吸了口氣,徹徹底底將肺部撐滿,再一點不剩地吐出來。
她的目的就是想讓我有這種想法,為了讓我習慣上這樣的生活方式,當我成為一個廢柴的時候再徹底放任不管,接着便能輕易被她所掌控。
放學后,她好像理所當然一樣在我教室門口等我,引得正拖堂的數學老師有些煩躁,要是他知道走廊外那人是為了我而來估計巴不得把我立刻丟出去——自從我頂替抽煙的罪名后,他就沒正眼看過我,想必是覺得我是個騙子吧,藉著上廁所的名義去干那種事情。
“接下來你要去哪?”
“送你回家吧。”
“不用陪你那些豬朋狗友們去玩嗎?”
“她們有邀請,但我都回絕掉了。”
她抬起頭,望着頭頂飛機留下的那一道痕迹。
“不用這樣吧,為什麼你要為我做到這種程度?”
“不是你提出來要補償的嘛,怎麼?現在又覺得後悔了?”
“當然沒有,只是我有點驚訝,你居然也能為別人着想。”
她突然看過來,面無表情地,凝視着我。
“什麼啊!你說什麼!我才不是為你着想呢!只是在履行自己的約定而已!”
“那個……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啊?”這回她臉上終於有了表情,只不過並不是我願意看到的那種,“莉莉絲啦!莉莉絲·泰勒。”
“莉莉絲啊,說起來昨天小巷那幾個好像是這麼叫你的哦。”
“是啊,這都能忘記,好好鍛煉下你那睾丸大小的腦子吧!”
“別說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話嘛。”
“哪兒誤會了?”
“搞得好像你見過有多大一樣。”
即使是她,此刻的臉也紅得快要冒起煙來,回過神來對着我的背後就是一拳。
“話說,成天這樣把頭髮放下來,不會很難打理嗎?”
“必要的時候我還是會綁起來的。”
“那什麼是必要的時候?”
“比如回家之後。”
“這才是最不必要的時候吧……”
她又瞪了我一眼,看來我說的話已經成功影響到她一天的心情了。
“那你想怎樣。”
“綁起來吧,最好是雙馬尾,這樣才比較符合設定一點。”
“什麼?”
“你想想,金色雙馬尾再加上傲嬌,這不都是普遍設定嘛。”
即便我明說了,她臉上依舊是一臉疑惑,為了緩解尷尬,我只好又問:“你平時看電視劇嗎?或者說動畫片啥的。”
“這個倒是很少,我連電視都很少看。”
“這樣啊……”
我的內心實際上是有些失落的,沒有共同愛好,而且價值觀並不相等的話,想要成為相愛之人僅靠那份愛意實在太過勉強。
“走吧!我送你回家。”
“這就不用了吧!按照常理來說,不是應該我送嗎?”
“不用了,我家裡這邊還是有點路程的,況且現在是我在賠償你。”
我從來就不是喜歡推諉的人,尤其是別人投來的善意。
“安全起見,你還是加下我社交軟件的賬號吧。”
我站在家門口,掏出了手機,將添加好友的二維碼展示在她面前。
只見她熟練地掏出手機,手機款式有些老舊,但至少也是兩年前的旗艦級別,上面套了個粉色的兔耳軟套,沒想到在這方面還是挺有少女心的。
“好了!其實你也不用那麼擔心我的。”
“放心,我是擔心萬一你走丟了,麻煩找到我的身上,所以並不是擔心你。”
“哼!”她一甩頭,如成熟小麥般金黃的髮絲在空中飄散開來。
啊……是啊,秋天快到了。
——————
臨時情侶的戲碼還在繼續扮演着,這場戲沒有觀眾,又或者說,任何人都可以作為觀眾。
她用盡一切辦法給我的校園生活增添幸福感,甚至其中部分,我是第一次感受到。
我從未試過每天起床就有人給我準備好早餐,也從未試過上完體育課之後會有人給我送來毛巾,哪怕是那一句“早上好”,她是除了中野之外第二個會這麼跟我打招呼的人。
“啊,那個啊,那個外國人。”
“莉莉絲。”
“對,最近在B班交了個男朋友那個。”
“怎麼了?”
“聽說有人在酒吧街看到她了,而且還穿着相當暴露的衣服。”
“啊?不是吧,我看她胸也沒多大啊。”
“總有人好那口的,加上是外國人,就算胸小又怎麼樣,總有人把自己當奴才,想過一把支配主子的癮。”
“這倒也是,哈哈。”
廁所隔間里的我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聽着,只是這樣,就足以勾起我的好奇心。
只是單純去看看,了解一下她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究竟是何面孔,或許便能解決我心頭對她提出賠償方式的疑惑吧。
“我勸你還是別去喔。”
“為什麼?”
“啊……”正直隨手拿起放在林環座位上的口香糖,還順帶給我分了兩顆,“那啥,你這行為,不是很像痴漢嗎?”
“哪有嘛,況且我只是想看看。”
“是啊,那些罪犯一開始都是這麼想的。”
“我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權利才想這麼乾的,萬一以後真的……”
“真的?”
“萬一她真的在策劃一場巨大的騙局,縝密到我不主動出擊都無法露出破綻的程度,那我將來的處境豈不是很危險?”
“這個倒是,說不定她早就名花有主,而且和你交往這一切,說不定也只是主人的任務罷了。”
“我覺得現在和你說話的我處境就已經足夠危險了。”
“總之你去吧,說不定挺有趣的。”
正直轉過身正坐在座位上,特地在林環面前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
只是單純去逛一逛的話,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把校服換下,穿上稍顯成熟一點的襯衫,頭髮也小心打理一下,站在鏡子面前,真看不出我只有十七歲。
我對酒吧街並不了解,以往也只是在白天經過,關於街道兩邊的店鋪,我是沒有一點興趣。
而當我實際抵達的時候,才發現與白天大有不同,昏暗的路燈絲毫不起作用,相反照亮街道的更多是招牌上的霓虹燈光。
亮到有些刺眼的led廣告牌上,輪番放映着底下店鋪的介紹,時不時還會插播一兩道房地產廣告。
陸陸續續有車輛行人進入,我也趁機混在其中。
這裡的人並不會像外面街道上那樣各顧各的低頭走路,而是會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時不時四周掃視,無論是男人,女人,還是看不出性別的人,時不時向我投來不明意義的視線,令我周身不自在。
也許是我被害妄想,但我還是選擇躲進了小巷中,安靜地觀察街道上的人流。
大概蹲了有半個小時,依舊看不見目標出現,倒是有幾個外國人經過,不知道時不時我臉盲的緣故,盯着看了許久才能分辨出她們之間的不同。
有兩個人朝我這邊走來,他們互相攙扶着,是約二三十歲的青年,泛紅的臉看來是喝了不少酒的樣子。
“他媽的,不就是有一點臭錢引得那些女人對他翹起屁股嗎?有什麼好嘚瑟的!”
他們的目的地是我身後的垃圾桶,當然我也很配合地轉過了身,面朝牆壁。
一陣帶着酒臭混雜着酸味的氣味打身後飄來,其中還夾雜着煙氣。
再往後看,鐵門打開了,應該是隔壁酒館的人,提着兩袋垃圾就過來了。
真不是個好時機,我暗自發笑,想必此時在那嘔吐的哥們,內心應該是極度尷尬的吧,被巷子兩邊的人看着他在垃圾桶上自由發揮,就連在一旁攙扶的那位,也停下了拍背的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看什麼看!沒看見有人在用嗎!”他終於不忍兩方視線困擾,先對那個丟垃圾的人開口了。
“真遜……”
隔那麼遠的我都能聽到來自那人口中的嘲諷,一沒忍住就笑出了聲。
“笑什麼笑!”
他慌了,徹底地慌了,放開身邊正在嘔吐的同伴,任由他一頭撲進桶里。
前後比較過後,他看起來是打算將發泄的目標定為那個一直提着垃圾袋的倒霉蛋。
“倒垃圾非要現在倒嗎?啊?”
“垃圾桶是你家嗎?你想占就占啊!”
那極具個人特色的語氣……我走近了瞧,那是莉莉絲,儘管剛才的狠話正是她放出的,但臉上顯然就不是認真想要和對方剛到底的表情。
“有話好好說吧。”
見情況不妙,我上前輕拍男人的肩膀制止道。
從那一拳打在我臉上,到被帶進派出所,我不禁回憶,我大概有多久沒打過架了?
說起來也沒多久,大概也就幾個月而已,有我這個年齡的人,大多都天生好鬥,只是法治社會,有這個念頭也不敢動手的人多了。
不為這種小事動手是從幼稚轉向成熟的標誌之一,由這件事來看,我的反應遠遠談不上成熟。
經調解之後,來接我們的人,是莉莉絲的母親。
“為什麼要和人打架呢。”
“是他先惹我的!”
“我和你說過,人喝醉了之後是不講道理的吧。”
“嗯……”
“下次遇到這種事情,就躲得遠遠的,知道了嗎?”
“好……”
她的母親真的很溫柔,即使捅了那麼大的簍子,居然還能保持微笑。
“傷口還疼嗎?”
“還有點……”
“先來我們家吧,既然你是莉莉絲的朋友,又為她挺身而出,我至少要給你包紮下傷口。”
“沒有啦!他只是……”莉莉絲看了看她母親,說到一半的話又停了下來。
她看起來對我很不滿意,為什麼?
明明我為她而跟別人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