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序章

1997年,三月三,上巳節。那天,一場暴雨如約而至...

是夜。街燈一盞接一盞熄滅了,烏雲遮天幕,掩住了漫天星光與皎潔圓月,籠罩於天幕下的世界頓時一片漆寂。

街道上,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不急不忙,不打傘也不擋雨,站在街道旁百無聊賴地等待着什麼。

男人三十齣頭,眉目清俊,一身黃白長衫道士打扮,外套散落下肩膀,隨意地搭在身上,裸露的肩臂處紋有六十四卦的圖案,雙手刻意地收在寬大的袖子中,腳上拖沓着一雙老布鞋。

他閉着眼睛微側着頭,短髮勾住下巴,額角的碎發輕輕擺動着,蓮花狀的耳飾在黑夜中極其奪目。男人站在霧氣朦朧的天地間,感受着落下的雨水微微勾起唇角,美好的如同一幅畫卷。

但奇怪的是,暴雨打下,男人身體卻十分乾燥,一點都不曾被淋濕。

就在他享受着天地帶來的贈予之時,卻感覺有人扯了扯他的衣服。低頭看去,竟是個舉着傘的胖乎乎的小娃娃。

小娃娃好奇地摸着他的衣服,一點也不濕,又見他的頭頂並無任何遮擋,有些好奇。

“好玩嗎?”他將娃娃抱了起來,笑着開口問道,沙啞的嗓音在漆寂的夜晚格外明顯。

小娃娃愣了一下,彷彿有些怕人,怯弱地點了點頭,他又問道:“害怕嗎?”

小娃娃看了他許久,搖了搖頭。只見他眼角一彎,一抹笑意浮上他的面容。

下一秒,袖子捲起雨水,展袖的瞬間,一朵巨大的雨蓮花在他的身旁驟然盛開。

娃娃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伸出手想摸一下那朵盛開在身旁的蓮花,但卻在觸碰到的一瞬間,水蓮花又變成了雨水,重新回歸天地之間。娃娃有些難過的看向他,不知道是為蓮花還是為自己難過,竟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淚。

他見娃娃這般反應,竟放肆地大笑出聲,他又一展袖,天地間的雨水彷彿被他所吸引,在他身旁齊齊地綻放成為蓮花狀。見娃娃止住了眼淚,他托起一朵雨蓮花,置於娃娃眼前,緩緩開口。

“美好的東西總是轉瞬即逝,就如這朵蓮花一般,觸碰的片刻便會消失,你不必為他難過,蓮花自然就不會太過留戀。”

娃娃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眼神里滿是稚氣。

“這一趟人世之旅,於你而言雖還未開始,但也是精彩的。人類的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卻也像這朵蓮花一樣美麗。所以,不要再留戀了,讓我送你離開吧。”

小娃娃看了他許久,如最初相遇那樣,點了點頭。瞬間,身旁的蓮花發出了微弱的光芒,下一秒,娃娃便消失在了他的臂彎中。

男人有些恍惚,他看了看不遠處的十字路口,感受着臂彎中還未散去的觸感,嘆了口氣。

“你知道嗎?度魂送靈是我最討厭的任務,沒有之一!可偏偏所有人都去出外勤了,這個任務只能我來做,我充分懷疑你們就是故意的!”

他驀然開了口,明明附近空無一人,卻像是與誰對話一般,將不滿的情緒全部宣洩出來。

但等待他的卻不是尷尬的靜寂,而是一聲微弱的嘆息。

“雨天,易得風寒。”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低沉磁性的聲音在男人不遠處出現,隨之而來的還有幾聲微弱的鈴聲。

只見那人一席素錦白袍,一頭烏黑長發,頭上系著編織好的結繩,穿着打扮上略顯怪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從哪個片場中跑出來的演員。不誇張的說,如果此時還有人路過,定會為他的長相停駐。

這人,好看的有些過分了!

額前凌亂的黑髮掩住他的眼睛,卻依舊可以看到顏色有些怪異的瞳孔。冷淡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睫毛上似乎還帶着雨水的痕迹。

他低頭掖了掖懷中的被角,這才發現,懷中竟還有一個胖乎乎的嬰孩。

嬰孩有些不老實的蠕動着,攥緊的小拳頭不知道是不是正在做噩夢。他面容冷淡,眼神卻無比溫柔,他輕拍着嬰兒,不一會兒嬰兒便安靜下來,在他的懷中沉睡過去。

他走上前,看着男人,無奈地說道。

“人間不似過去那般,不宜太過張揚。”

話音剛落,男人便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為師清楚了!白澤啊,你行行好,我剛做完這種任務,心情煩躁得很,如果沒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就不要再嘮叨為師了好不好?”

“是。”

男人被一字的回答堵得差點沒說上話,只見他咂舌幾聲,心想:怎麼我這傻徒弟出去幾年,還是這副沉悶無趣的模樣?早知道就讓他多嘮叨兩句了...

被喚作白澤的人正是眼前抱着嬰兒,長相俊美的男人,而這滿心腹誹之人,便是他的師父—風晰。

風晰不急也不惱,很快就為自己找到了新的樂趣,他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懷抱的嬰兒上,本想上前逗趣一番,白澤卻快速地挪動了身影,讓他撲了個空。

“他在睡。”

他無奈地攤了攤手,白澤破天荒地發了話,他也只好放棄了吵醒嬰兒的心,這才問道:“在哪裡找到他的?”

“軒轅谷旁。”

風晰先是一怔,接着便笑了。

“想來也是,他定會於軒轅谷旁現世,早知道就不讓你天南地北地找了。將他抱來,家人的記憶可有抹去?”

“他未轉世。”

“什麼?!”

“那日我誤闖入軒轅谷結界,危在旦夕之時,出現了一股指引的力量。我循着力量走出了谷,便見到了他。”

只聽風晰下意識地“嘶”了一聲,表情有些難以置信,指了指嬰兒,問道:“你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副模樣了嗎?”

白澤微微搖了搖頭,道:“初見他時,他與我身量相仿。起初我並不知他是任務,但他卻知道我會去...”

話音剛落,他便雙眉緊蹙,好似在回憶什麼不解的事情。“他強行取出了多數力量,變成如今這般,僅保有一絲能力,但記憶全無的普通人,與轉世並無區別。”

“力量呢?”

“已妥善保管。”

聽到這裡,風晰先是挑了挑眉,接着一抹笑意浮上面容,問道:“就只有這些?你們沒有說些別的?”

白澤沉默了,他尋思了半晌,還是搖了搖頭,沒有再開口。

比起不想說,他更加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始終無法解釋那人帶給他的熟悉感,似乎在他丟失的記憶中,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

風晰嘆了口氣,並沒有多說什麼。自家徒弟,他比誰都清楚,悶葫蘆一個,不想開的口怎麼撬都撬不開。

“那玉章石簡的下落...”

白澤繼續搖頭,說:“他離開那日,並未帶走具有預言能力的玉章石簡,至今也不知其下落如何。托我轉告,石簡該現世時自然會出現,順其自然,不必強求,這其中自有因果循環。”

“這倒是像他會說的話!”

突然,風晰像是想起了什麼,對着眼前的人囑咐道:“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待今晚過後,會有一對夫婦收養他。你一定要將他安全地送到那對夫婦手中,他們自會保護好他。”

連綿不斷的雨還在不停落下,風晰嘆了口氣,道:“他這副模樣肯定已經傳遍了世間的各個角落。這一路必會危險重重,神、界、境、魔,妖、獸、鬼、精,各方人馬,都會出動,將他納為己有,或者,直接殺了他,以絕後患。”

“你尤其要注意界中人,他們是最恨他亦是最想將他殺死的人,必定會先下手為強!”

對方聽到此處,微微皺起了眉頭,風晰見此,嘆道:“他始終是我們這邊的人,就如他所說,因果循環,這是他的命,即使今天不是你去接他,也會有別人拉他入局,你無需歉疚。”

說著,便將一張薄紙遞到了自家徒弟的眼前,努了努嘴,示意他接下。

白澤愣了一下,接過紙張,只見上面寫着一串陌生的地址,那地方距離此處並沒有多少距離,他有些疑惑地看向眼前的人,對方嘟囔道:“這是那對夫婦的地址,給你看的意思是讓你平安將他送到目的地,絕對不是讓你有事沒事就去溜達一趟,看看他過得怎麼樣啊,知道嗎?這不符合規矩!”

默念着紙上的地址,他的表情終於不再冷淡,看上去有了幾分溫度。輕輕笑了一下,留下一句“謝謝師父。”轉身便要離去,只留下風晰一人還站在原地。

“嘖,我這傻徒弟也就心情還不錯的時候才叫為師一聲師父,怎麼現在都已經失去了記憶,喜悅與否還是只和你有關呢?”

他看着自家徒弟略顯孤寂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大喊道:“他的名字可有取好?”

不遠處的那人站在霧氣朦朧中,舉着傘,幫懷中的嬰兒遮擋住全部的雨水。他看着嬰兒沉吟片刻,好似在尋求對方的意見,輕聲道出腦中閃現的二字。

“祁軒...叫你祁軒可好?軒昂自若,洒脫自在。”

他靜靜地等待着,彷彿嬰兒會回答他的問題,但嬰兒只是笑着揮舞着手碰到了他的下巴。

“你笑了,我就當你同意了,祁軒。”

他掖了掖嬰孩蹬開的被角,腳步不停地遠去了。

風晰目送着白澤離去,嘆息一聲“都過去這麼久了,還是記得他的名字嗎?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最要命的是它不存在於記憶,卻刻在骨子裡。即使肉體重塑,記憶湮滅,忘記了一切,也忘不掉這些么?”

“此次一別,便又是數年。甲子一輪迴,輪迴必出大亂,二十年後便是這輪迴之日,也是布局的最好時機...”

“祁軒,我們到時自會相見!”

話畢,風晰哼着曲調悠揚的小曲兒,拖沓着老布鞋逐漸消失在了暴雨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