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者的情況目前已經穩定下來了——也算是謝天謝地,如果再晚送來五分鐘的話,可能就真的沒命了。”

孔蘇醫院第四層,一位戴着消毒口罩的醫生從手術室里疲憊地走向了旁邊的休息室,向坐在裡面的兩位少女深深鞠了一躬:“她現在需要更多的休息,就暫時不能讓兩位去探望了,不好意思。”

“你為啥要鞠躬呀?”吸着棒棒糖的金娥麗絲從原本雙腳放在桌上的懶散姿勢一躍而起,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紙幣就給了過去:“該鞠躬的是我們才對,頂着那麼多的壓力自願救治這個女孩,感謝你還來不及呢——來,給,這些都是你的私人報酬,不用找了。”

“不用了,”微笑地將錢推了回去,醫生摘下了口罩,露出了一張清秀美麗的面龐:“救死扶傷乃是醫生的天職,絕非為了錢財這類身外之物,你們已經支付了需要的手術和住院費用,不需要更多了。”

“你和前台那個護士倒是真有共同之處——都不貪財,”將錢幣收起來的紅髮少女大大咧咧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了旁邊的一聽汽水:“唯一的區別是她那個眼神簡直是要將我們倆生吞活剝。”

“啊,小美呀,”摘下了頭頂的手術帽,這位看上去不到三十的年輕醫生摘下了頭頂的手術帽,露出了一頭烏黑的長發,隨後再度深深鞠了一躬:“非常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讓我猜猜,”啜飲了一口冒着氣泡的可樂,金娥麗絲重新把雙腿放在了桌子上呈半躺狀,風衣的下半部分鬆鬆垮垮地耷拉在椅子上,將穿着黑絲的細腿暴露無遺:“你口中的那位小美護士大概在戰爭的時候失去了至親一類的很重要的人,使得她患上了嚴重的ptsd吧?”

“這裡每一個人都失去了至親,區別僅僅是數量和多和少罷了。”默默地嘆了一口氣,醫生找了一個桌子坐了下來,拿起旁邊一瓶果汁咕嘟咕嘟喝了起來。

“畢竟魔法少女和人類全面戰爭死了兩億多的人啊,”金娥麗絲叼着的棒棒隨着她嘴唇的蠕動而上下起伏着:“全球八十億人,啪唧一下四十分之一的人口就這麼沒了,背後自然是無數支離破碎的家庭。”

隨後她指了指旁邊一邊默默啃着冰糖葫蘆一邊將頭貼在玻璃上凝視着窗外夜景的漠:

“她全家八十多口人,包括幾百位同學和老師,全部死了,死在她面前,死在了馬洛維特慘案裡頭,我們趕到的時候她只剩半口氣了;感覺和今天這位女孩一樣,再晚五分鐘就沒救了啊。”

“啊,那個…”沒有料到對面這位稚氣的中學生會以如此風輕雲淡的語氣講解着人類現代史上最慘烈的一次屠殺,醫生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不過很快就又站起來深深鞠了一躬:“真的很抱歉,沒想到你同伴會有如此慘痛的往事,對不起。”

“啊呀呀,真是無聊,哪有必要一點事情就道歉,何況還不是你的錯,”將剩下的可樂一飲而盡,金娥麗絲繼續以漫不經心的態度說道:“差點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金娥麗絲,這位是漠。”

“啊,我叫增滿銀櫻,請多指教。”

“增滿明的二女兒,是么?”一旁的漠突然問道,只不過依舊在望着窗外被燈火點綴的夜景。

“欸,您認識我的父親?”醫生對此顯得十分驚訝,手中的果汁差一點撒到地上。

“共同體黨的代表之一,我怎麼可能不認識呢?”銀髮少女終於轉過頭來,對着增滿銀鷹眨了眨眼睛:“五年前曾經在中央廣場上慷慨激昂斥責人類迫害魔法少女的種種罪行,和聯合國代表在會議上唇槍舌戰最終略勝一籌,是保護魔法少女權益的第三提案能夠通過的主要助力之一。”

“其實啊,我父親的理念很樸素,”將剩下的果汁一飲而盡的增滿銀櫻雙手放在腿上,小聲說道:“他希望能夠將魔法少女和人類視作一個整體,不因為你們有特殊的能力就區別對待,而是平等地看待成一個人類個體。”

“他老人家現在還安好否?”沒太關注報紙的金娥麗絲好奇地詢問道。

醫生的目光暗淡了下來。

“一年半前,我們這裡遭到了魔法少女的超遠程炮火轟炸,一發發炮彈跟長了眼睛一樣準確無比地落入醫院中間,將裡面的所有人包括正在慰問傷員的父親炸成碎片,事後發掘遺體的時候,只發現了父親隨身攜帶的一塊機械手錶。”

紅髮少女吸棒棒糖的動作停頓了五秒左右。

“那,你不恨我們么?”

“不瞞你們說,當時我真的好恨好恨,”默默抓着自己的手術服,增滿銀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無數個日日夜夜我反覆詢問着自己,父親這麼為魔法少女的命運奔波,卻被想要保護的後者炸死,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真的還值得么?

戰爭結束以後我找了好幾個心理醫生吃了很多葯后,算是想通了:就這麼沉浸在過去的悲痛中只會慢慢溺死自己,倒不如放下過去,向前看。

所以我放棄了原本的職業,成為了一名外科醫生,填補那些在戰爭中海量死亡的醫生的緊缺名額,盡自己的可能去救治更多的人和魔法少女,避免更多類似的悲劇再度發生。

我想,父親的在天之靈,應該也會很欣慰地看到我現在的選擇吧?”

放下么?

金娥麗絲將腿從桌上收了回來,正兒八經地端坐在椅子上,陷入到沉思中。

“對了,聽說銀濱市馬上就要正式開始運轉了,真的非常非常期待呢。”雙手不由自主地合在一起,年輕的醫生擺出了一個虔誠的祈禱姿勢,眼中閃耀着充滿希望的光芒:

“第一個人類和魔法少女和平共處的城市,如果它能夠成功運營下去,那麼肯定就能夠化解小美等人心中的仇恨和陰霾吧?說不定,也能作為一個代表引領咱們一同走向美好的未來呢。”

真是美好的理想呢。

不過如果她要是知道被欽定的銀濱市市長是個一天到晚混吃等死不願上任的甩手掌柜的話,會不會特別失望和傷心呢?

拿起了零食供應處的一根超大棒棒糖,紅髮少女將它高高舉起,在燈光的照耀下仔細端詳。

明明已經在她冰冷的屍體前發誓不會摻和任何狗屁政治,卻一次又一次地將其違背,連帶着內心混亂和疲憊,不知道自己嚮往的到底是什麼了。

五分鐘的沉默。

“好安靜啊。”

最後還是漠將死寂打破,雖然依舊在凝視着窗外出神。

“寂靜的夜,寂寞的我啊。”伸了一個懶腰,金娥麗絲打了一個哈欠:“增滿醫生,具體什麼時候可以去看看那個女孩呢?”

“大概明天早上六點就可以了吧,”增滿銀櫻看了一下掛在牆上的掛鐘,內心快速估算了一下得出答案:“另外,叫我銀櫻就可以啦,不用那麼見外。”

“太安靜了。”

漠用整個房間能夠聽到的喃喃自語了起來,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窗外:“實在是太安靜了。”

“啊,那個,”同樣來到了窗邊的醫生看了一眼外頭的夜景:“由於發電廠還沒修復好,電力有限,所以宵禁時間內除了醫院等特殊機構以外的建築是不允許用燈的,所以這裡的人們一般沒有夜生活,很早就睡了。”

“然而還是過於安靜了,”盯着窗外的漠眼睛越瞪越大:“自從我們下午制服了那個人類救贖陣線的極端分子,人群被趕來的防暴警察驅散后就再也沒有任何動靜了,沒有任何意想中的遊行和示威,大街上連個鬼都看不到。”

“廢話,宵禁時間肯定不讓上街,再怎麼讓那幫普通人鬧也得有個限度。”金娥麗絲滿不在乎地吹了一個口哨,重新把雙腿放在桌上,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身起來。

嘀…嘀…嘀…

清脆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把紅髮少女想要迷瞪一會的興緻給打擾沒了,不悅地扒光那顆超大棒棒糖外頭的包裝,然後整個硬塞到嘴裡。

“啊,不好意思,是我男友打來的。”

掏出手機一看的增滿銀櫻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隨後一臉甜蜜地接通了電話:“喂,親愛的,這麼晚打過來有什麼…”

然後她的表情就凝固了,隨後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像一尊雕像一樣一動也不動,彷彿被震撼到無以復加。

察覺到不對勁地金娥麗絲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而窗邊的漠反應更快,一個箭步衝過去搶來手機,按下了免提鍵。

“…已經攻破第三層了,他們的人數是我們的數十倍,已經把這裡里三層外三層圍死了,快跑!銀櫻,快!快通知其他的共同體黨同志,有內鬼,我們的身份已經全部暴露了,馬上離開這座城市去…滋滋滋……”

那個驚慌失措的男音背景里夾雜着無數的慘叫和槍擊聲,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只剩下了電流噪音,隨後是機械的嘟嘟聲,表明已經徹底失去了信號。

“不…不可能……”

醫生面色慘白地站在原地,眼睛裡已經失去了高光,像個殭屍一樣喃喃自語:“不可能,他們不敢,他們怎麼敢…怎麼敢……協定,協定都已經簽好了……”

金娥麗絲從位置上跳了起來,飛奔到了窗戶旁邊一把掀起玻璃抬頭向下看去。

幾十柱燈光通過幽黑的街道,像螢火蟲一樣緩慢地逼近這裡,光芒也變得越來越亮堂,越來越顯眼。

直到她清楚地看見卡車上荷槍實彈的士兵,與隨風飄揚的黑鷹血天旗。

聯邦政府肅反委員會調查統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