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有新的居民入住時,樓里的太太們就會聚在一起辦一個歡迎會。雖說名義上是想幫助新住戶儘快融入這個“大家庭”,但事實上只不過是幾個領頭的太太想要宣示自己的地位罷了。

作為去年剛剛入住的新人,我自然是處於這個金字塔的最底層,這次緒方小姐的歡迎會我本想借病推諉,但出乎意料的是前來邀請的居然是緒方小姐本人,據說她是私人診所的醫生,這下我是跑不掉了。

沒辦法,我只得硬着頭皮去了淺倉太太家。淺倉太太是這棟樓最早的住戶,她丈夫是一家房產公司的財務總監,女兒又考上了咲川美術學院,所以她自然也就成為了金字塔頂尖的人物,每次的歡迎會也都會在她家舉辦。時至今日我仍然搞不懂,為什麼像她們家這樣的有錢人還會選擇住在這種老舊的居民樓,

和往常一樣,歡迎會上的各位太太都在極力的奉承着淺倉太太,一向作為陰角的我雖然躲在角落裡,但如果不陪她們舉杯的話仍會遭到挖苦。

“宇田太太有什麼不舒服嗎?”也許是見到我臉色不是很好,緒方小姐擠到了我旁邊。

我本想對她說“你這個主角坐到我身邊是要鬧哪樣啊”,但一扭頭髮現大家的焦點還是在淺倉太太那裡,胃疼的感覺一下減輕了不少。

“您不太喜歡喝酒嗎?”

“只是不太擅長罷了,緒方小姐不用擔心我。”

話是這麼說,其實我已經有些頭暈,現在一心想回家照看和美,畢竟自那次生日之後忠勝基本沒有回過家,今天恐怕也不例外,留和美一個人在家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可事實擺在面前,這場歡迎會在十二點以前是不會散場的,淺倉太太也不會允許有人提前離場,我總不能把家裡的情況一五一十都說出來,那還不如讓我喝死在這。

本來一個緒方小姐就已經夠我受的了,沒想到在另一邊和其他太太們相談甚歡的淺倉太太也突然注意到了我們,用她一貫的尖銳聲線問道:“呀,難道說緒方小姐和宇田太太之前是認識的嗎?”

僅僅一句話,嘈雜的酒席突然就安靜了下來,所有太太的眼神突然投向了我,彷彿是我故意搶走了淺倉太太的風頭似的。

雖然在心裡重重地嘆了口氣,但面子上還是得掛着笑臉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也是前不久才認識的緒方小姐,對吧?”

當我把話題拋了過去,緒方小姐居然在一瞬間還愣了一下,接着才點了點頭:“對啊,其實當初搬來這裡的時候,我還是先去拜訪的淺倉太太您呢!”

“哎喲,緒方小姐未免也太看得起我這個老太婆了,有時間一定要常來我家坐坐,我呀,最喜歡和你們年輕人聊天了。”

“那以後可就得請您多多關照了。”露出一副標準營業式微笑的同時,緒方小姐還不忘恭恭敬敬的敬上了一杯酒。

也許是得到了自己滿意的結果,在這之後淺倉太太就對我們失去了興趣。

我想,她大概只是想要確認一下自己的地位吧。

然而經歷了這麼檔子事之後,緒方小姐還是沒有從我身邊離開,她明明看起來是個能夠讀懂空氣的人,沒道理不了解我現在的心情才對,而且像這樣呆在我旁邊只會讓她以後在樓里的位置變得很微妙,可以說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那麼,她又是為什麼執意要這麼做呢?

又是幾杯酒下肚,我最終還是沒能擋住席捲而來的困意。

喧嘩的聲音漸漸從耳邊淡去,大概是酒會結束了吧,我用盡渾身的力氣想要從座位上站起來,但結果卻是手腳都變的軟綿綿的,我踩着的真的是地面嗎?手扶着的又真的是牆壁?雖然沒辦法好好的分辨,但眯成一條縫的眼睛還是傳達了有用的信息:沒錯,我的確在向家裡邁進。

只不過,能確認的也就僅此而已了,那種眼前忽明忽暗的感覺實在讓我不想睜眼,一旦閉上眼睛,結果就是那股困意又佔據了我的大腦,進而束縛住了全身。

我躺在了軟綿綿的東西上,那是我所能確認的最後的信息。

幸運的是,當我睜開眼的時候,我的確是躺在卧室的床上,不幸的是,當我強忍着頭痛走到客廳時,坐在桌旁吃飯的不僅僅是和美,還有忠勝!

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在我的大腦里炸開了,我踉蹌了一下,多虧了背後的門框才沒倒下去。

他回來了,而且在陪女兒吃早餐,這種場景是我無數次在夢裡期待過的,對啊,這才是一家三口,這才應該是結婚後的樣子。

可當我搖搖晃晃的走到餐桌前時,才弄明白一件事。

在我頭腦中炸開的不只是喜悅。

忠勝瞥了我一眼,說道:“先去洗澡刷牙,身上的酒味太沖了。”

很合理的一句話,但我卻有些不知所措,雖然嘴唇顫抖着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老老實實的去洗了澡,刷了牙。

在洗手台前,鏡子里不再白皙的皮膚和愈發加深的眼袋讓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而這時緒方小姐的形象又浮現在了腦海之中,相較之下,擺在眼前的現實讓我只能露出自嘲一般的苦笑。

回到餐桌上時,忠勝已經吃完了早餐,當他去沙發扶手那裡取外套的時候我才注意到,他的被子已經搬到了沙發那裡,客廳里的空調也是打開的狀態。

昨天晚上他是在沙發上睡的!

確認了這一點的我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瘋狂的心跳聲。

“今天,”忠勝的聲音響起時,我的肩膀像是受到驚嚇一般顫抖了一下。

“今天開始,我要去外地出差一段時間。”他很平靜地向我傳達了這個信息。

“今天就去?”我像是條件反射般的問道。

“對。”

“大概去多久?”

“看那邊的客戶吧,快的話可能三五天。”

“那要是…”

“怎麼了?”帶着不耐煩的語氣,忠勝打斷了我。“有什麼問題嗎?”

“啊,沒,就是…那個,你看,和美都好久沒有和你一起玩了,你能不能抽空來陪陪她?”

說這些話時,我有些不敢直視他的臉,我不明白為什麼對着自己的丈夫我還會如此的小心翼翼,可當我意識到自己又在拿和美當借口時,答案似乎又不言而喻。

“銀行的工作很忙。”

忠勝的回答沒有絲毫遲疑,我甚至懷疑這是不是他的真心話。

“下周幼稚園有個繪畫比賽。”我還是沒有放棄。

“照顧和美是你的責任吧。”

依舊是沒有絲毫遲疑的回答,這一次我啞口無言。

他接著說道:“結婚時你答應過會把和美當作親女兒一樣照顧吧?但是你昨天晚上還是去喝了酒。別人家怎麼樣我管不着,我們家分工從一開始就很明確,希望你能記住這一點。”

說完,他拎着公文包走到了玄關,在出門之前,他再次囑咐道:“把你送回來的是緒方小姐,給我好好的去向人家道謝。”

玄關的門被重重地關上了,看來忠勝的心情很不好。

我獃獃地坐在飯桌前,雖說還什麼都沒有吃,但總感覺已經夠了,手裡的筷子,碗里的味增湯,盤子里的鮭魚,突然間這一切變得無比陌生。

這不是我該吃的東西,這不是我的早餐。

我如同想要乾嘔一樣捂着嘴放下了碗筷,用驚恐的眼神望着餐桌發獃。

突然間,有誰輕輕的拽了下我的衣角,而我條件反射般粗魯的撥開了她。

“啪”的一聲,我的思緒也終於被拽了回來。

扭過頭,和美慌忙把通紅的小手背到了身後,傻呵呵的衝著我笑。

就在這一瞬間,我變得很想哭,但淚水到了眼眶那裡就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流不出來。

我把和美拉到身邊,有些強硬的牽過她的手,放在掌心不停地摩挲着。

“疼嗎?”

“不疼。”

為什麼她不會哭呢?

我紅着眼眶看着和美。

“走吧,我送你到幼稚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