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次性毛巾，你拿去擦一下吧。”
我自認為是一個待人溫和，富有教養的人類。
幾乎不怎麼發脾氣，對面部表情跟行為舉止的把控也恰到好處。
碰上喜歡找茬，或是在言語上挑釁的傢伙，我也不會輕易受對方的影響，用更為犀利的語言回敬，比起這些，讓他們沒法說話顯然更有效率。
【她不是來找茬的。】
去洗手間取一次性毛巾，再一路返回她面前的途中，我一直在內心不斷對自己重複這句話。
這類似於【心理暗示】，一直告訴自己“你會成功的！你會成為世界上最睿智的人！”，就會在失敗時卸掉不少挫敗感， 是的，如果你註定成功，壓根就沒必要玩這種把戲。
我將毛巾遞給眼前的少女，女高中生四個字太長，請允許我用少女替代。
“......”
沒有反應，ok，預料之中，我想看看自己還能忍到什麼時候。
“雨水滴在地板上我會很困擾，小姐。”
“......”
“您知道暴雨天還要接待像您這樣的客人，有多令人沮喪嗎？”
“......”
“您知道跟書本獨處的寶貴時間被人佔用，有多令人不爽嗎？”
“......”
“您除了省略號還會說點別的嗎？”
這大概不是她的錯，我應該提前給她想好台詞的。
“......這裡是哪？”
就像這種......我的耳朵應該沒出錯。
她好不容易有了反應，雖然只是嘴皮子動了動，不過對終結這段無意義的沉默而言已經足夠。
“這裡是天堂。”
“天......堂？”
“於我而言自然如此。”
她看起來完全不正常，所以我也有我的策略。
為了避免那令人心煩意亂的沉默再次降臨，我將“正常人的思路”拋之腦後，如果她喜歡這種抽象的話語，肯定會繼續說下去。
沒關係，如果她不喜歡，我們還有Plan b，我早就迫不及待想把她趕出去了。
“這樣啊......我能在這裡......待一會嗎？”
“......”
好吧，我是店員，她是客人，如果可以正常溝通，我的確不應該有那種粗魯的念頭。
讓我們用一聲長——————————————————長的嘆息，來打起精神。
“為什麼不呢？小姐，如果您願意拿着這條毛巾，擦擦濕透的頭髮跟制服，我不介意空出一段時間與您相處。”
“好的......謝謝。”
這條毛巾總算交到了她手裡，我還特意挑了粉色，不知道待會被她看見，我用這條毛巾擦地板時，她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只是開個玩笑。
我從衛生間拿來擦地的拖把，雨水的氣味很難消除，需要用自來水的味道覆蓋掉，雖然它們都不怎麼好聞，什麼時候才能有書本氣味的水？
忙着清理痕迹的時候，我輕輕瞟了她一眼。
她似乎並不清楚毛巾的用法？或是她還完全沒能搞清楚狀況，把毛巾蓋在頭上，對它施加咒語，就會自己動起來清理身上的每一個角落？實體書籍都還在這世上有一席之地，那種東西還沒有被研發出來的必要。
這應該是心神不寧，或者精神出竅？很顯然，她的身體跟靈魂並不在一處，我倒是希望出現在這裡的是後者。
我放下手裡的活，從她頭頂拿走那條毛巾。
“失禮了。”
人類在模仿自己經歷過的行為時尤為在行，雖然在印象中，那已經很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用來應付當前的局面已然足夠。
像這樣拿着熟悉的毛巾，給陌生人擦拭頭髮，我還是頭一次。
我只希望她不要反抗，因為雨水會濺得到處都是，那樣的話我的血壓就要拉滿了。
“......這裡真的是天堂？”
“這取決於您，如果您希望這裡是地獄，我不介意把毛巾摔到您臉上，然後把您趕出去。”
“你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
我只是體內在生成一種名為“不爽”的氣體，不知道跟您身上的雨水混合，能不能變成碳酸飲料之類的東西。
“我只是希望您能多在意一下我的感受，別誤會，您知道的，您得先擦乾制服跟裙子，我才能允許您坐到那邊的沙發上。”
雖然我還是會事先墊上厚厚的報紙。
“......我明白了。”
謝天謝地，她聽懂我說的話了。
好吧，我沒有看女高中生用毛巾擦拭身體的癖好，或者我還能為她做些別的，反正我想要的氛圍早就已經變得支離破碎了。
“來一杯天堂特製速溶咖啡如何？我想我們都需要喝點熱的。”
“......這裡是書店吧。”
“看來您的靈魂終於回到了這裡，可喜可賀。”
“我想喝茶。”
“咖啡很快就好，如果您不喜歡，我不介意喝雙份。”
“......”
沒有人會不喜歡咖啡的，尤其是下雨天的書店，你難道會在這種地方喝啤酒嗎？
於是，我回到收銀台着手泡起了咖啡。有個大的收銀台總是很不錯，甚至能滿足我除了去洗手間外的所有要求。
好了，現在已經是十分鐘后。
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個小提示。
我端着兩杯咖啡回到灑滿了雨水的那塊區域。
“久等了......您在做什麼？”
“這串風鈴你是從哪拿到的？”
她完全沒有用毛巾好好擦乾那濕透的制服跟裙子，完！全！沒！有！我就應該在咖啡里加點瀉藥的......
嘆氣，嘆氣......我已經好久沒有一天之內嘆過這麼多次氣了。
“我沒有告訴您的必要，小姐，不過您喜歡的話，我倒是不介意把它送給你您，您能拿着那個從我店裡出去嗎？”
“你不喜歡它嗎？”
“我只是覺得有更適合它的地方，小姐，您喜歡讀書嗎？”
“......為什麼問這個。”
“我得確保您是客人，而不是來找事的，或者是竊鈴賊。”
“對不起......我只是，喜歡它的聲音。”
她的語氣終於有了變化，變得......更顫抖了？好吧，看來我讓她感到害怕了，我不應該這樣的。
“喝咖啡吧，小姐，咖啡冷掉就不好喝了，那味道更像是中藥，你肯定不會喜歡中藥的味道的。”
說真的，她接過咖啡的時候，我好擔心會不會失手掉在地上，那樣的話對我而言簡直是災難。
好在她穩穩接住了馬克杯，升騰的熱氣讓她的情緒看起來稍微穩定了一些。
“好暖和......”
“如果您喝一口，而非只是捧着，會更暖和的，您為什麼一直看着那串風鈴？”
“不，我只是......”
她的視線仍然捨不得從那串風鈴上離開，那玩意人氣有這麼高嗎？我或許該給它也標上價碼。
結果，直到我喝完自己的這杯，她的視線始終在咖啡跟那串風鈴間游弋，那杯咖啡完全被她當成了暖手寶，即便它真的很暖和。
終於，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別處，不是風鈴也非咖啡，而是我的臉。
我也得以好好看清她的長相。
光論五官而言，有些略遜於高中生的稚氣。
但是看眼神的話，又有些不屬於高中生的憂鬱。
高中生是一個複雜的集合體，直白又多慮，乾脆卻自私，開心且難過，高傲並自卑。
我認為這一點，在她身上能夠得到很好體現。
不知道她對我的長相有何評價，希望不會太差。
“葉......誠，你叫葉誠。”
“如您所見，都寫在我的胸牌上了。”
看樣子我的長相讓她沒什麼可說的，或者是她並不想對別人的臉說三道四，她要是真那麼有教養，也不至於發展成現在的局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