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的光由地平线升起，越过高翘的陨坑壁，一点点的，拥抱街道和小巷。
光辉再次眷顾尼奥单。
已经是早上了。小瑞雅吃掉了昨天偷藏起来的半截胡萝卜，嗯……胡萝卜还好，至少在口袋里没有被压变形。
现在，小瑞雅要出去外面工作了。
工作就是…去城外挖土豆。
这是每天都必须要做的事，不然的话，只凭柯兰神父给人治病换的那点面包，根本喂不饱教堂的孩子们。
“吃不饱饭的孩子，是会长不高的。”
瑞雅想着。
作为卡洛尔之后最大的孩子，她要像个大人一样，为神父分担。
在其他孩子们还在睡梦中时，瑞雅自己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合上教堂的木门，站在教堂的院子里。
她面朝教堂，对着门上的五芒星标志，深深鞠了个躬。
小瑞雅从大人们的闲聊中了解到，身体九十度鞠躬代表对某人尊敬。
瑞雅不是任何神的信徒，但她尊敬柯兰神父。
做完这些，小瑞雅走出院子，来到街道上。
教堂所在的街道，是尼奥单城主干道旁一条很普通的支道。
而现在，小瑞雅站立的街道上，却是人挤着人，拥挤不堪。
小瑞雅立刻捏住鼻子。
他们是做工的流放者，是尼奥单城的苦力。现在，正是他们该被驱赶着，上工的时间。
小瑞雅决定站在街道旁等一会，她想晚一些，至少要等那些穿制服的监工离开了再走。如果混在人群里，搞不好会被监工误当成跟着做工的苦力，有挨鞭子的危险。
小瑞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呃……挨鞭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而且，如果混在苦力人群里一起走，他们身上的味道会让小瑞雅昏过去的，有失贞的风险。
等街道上苦力工们的味道散去，小瑞雅也行动了。
熟练的七拐八拐之后，小瑞雅走出小巷子，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城市的朝南主街道。不同于教堂小楼门口的街道，这可是一条铺了碎石头的路，而且相当宽敞。
道路的尽头是尼奥单城的南大门，这是通往城市外面的通道，想要出城，必须从这里走。
在城市建立之初，这条泥石道可是承担着运送货物，沟通外界的重责。
叮叮叮——
碎石路的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脆响，逐渐清晰。
叮叮叮——
瑞雅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一群全身包裹着白色长纱的人，骑着骆驼进入小瑞雅的视线。
“是商队啊。”
瑞雅心想。
一支普通的小商队正在碎石路上前行着，那声响便是商人们腰间的铃铛发出的。商队由十几只骆驼和两辆牛车组成。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似乎没有急于赶路。
尼奥单城商队并不少见，每年的夏天，都会有商队进来。
起初瑞雅对他们很好奇，每次有商队经过的时候，瑞雅都会趴在教堂二楼窗户上，只露出一对大眼睛，小小翼翼的看着这群衣着奇特的商队经过。后来长大了些，就见怪不怪了。
街道两旁低矮的木质建筑里，渐渐有脑袋从那窗户里探出来。
这只商队的规模不大，前面一辆牛车似乎是乘人的，而后面一辆无顶车，则用来装载货物，看起来，那上面的东西不少。
经验老道的人可以看出，那无顶的牛拉车上绑的袋子里都是生活必需品，盐，面粉，以及一些珍贵的香料。
商队正中间，用来装货物的深色牛车，其车身正中雕刻着剑与花的纹章，花枝纹章代表着贵族。
精通纹章学的学者们能一眼认出车身上纹章所代表的意义：
绽放的花卉代表着这个家族曾出现过一位宰相级的文官。交叉的双剑则代表家族至少有两位将军。
纹章外围，六条金线交错环绕，代表这个家族在时间长河的沉淀——这是一个拥有超过六百年历史的古老家族。
然而，更吸引众土著眼球的是，商队装载的货物，以及护卫的规模。
两辆载货牛车，二十多名护卫。
护卫很年轻，正是武者的黄金年纪，小伙子们无一例外蓄着干净利落的寸头短发。结实的肌肉和古铜色的皮肤，整齐划一的装束让他们看起来训练有素。
但出人意料的是，护卫们无一例外的都没有携带任何武具，刀剑或是盔甲，通通没有。只用长白纱包裹身体。
这是因为，为了防止商队为尼奥单城的犯人们，或是为更北边的龙族带去武器，所有的商队护卫，在通过艾尔温防线时，都被告知：
『所有前往尼奥单城的商队，不允许携带任何刀剑，盔甲』。
铁锅也不允许携带。铁锅可以熔掉，制作武器。
甚至楸木都不允许携带，因为结实的楸木可能被用于制作长矛的木柄。
……这纯粹是艾尔温防线执政官对商人们品德的不信任。
所以，护卫们都只能赤手空拳。
这样的结果是，让商队显得相对脆弱。至少在尼奥单城原住民看来是这样的，
有武器——硬茬。
没武器——肥羊。
街道两旁，不知何时起，渐渐出现了一群流民，他们靠在房屋边，半边身子遮掩着，只露出一个脑袋，和发亮的眼睛。胆大一些的，则直接站在碎石道路两旁。
他们之中只有少数人能穿上完整的衣服。大多数流放者，都是光着脚，上身裹着破麻袋，麻袋用不知道什么工具弄出三个不规则的洞，使脑袋和双臂能从麻袋中伸出。
他们看向商队的眼神都是相同的，是原始的渴望，如同饿狼看地上的肥肉。
当地人抢劫商人的事情时有发生，那些饿得发昏的流放者们，可不管你商队后是谁，贵族还是国王。
甚至一些尼奥单的自由民也会加入抢劫的行列，他们同样受困于贫穷和物资短缺。
虽然抢劫行为可能会导致来此处贸易的商人数量减少，以及尼奥单城执政官的惩戒。但短视且愚昧的尼奥单自由民们，并不会考虑这么多。
衣衫褴褛的尼奥单原住民们，当穿着体面优雅举止的外乡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贫瘠的大脑便再也思考不了别的事，只剩下贪婪的念想。
随着商队的行进，街道两旁，渐渐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人，商队前进的速度，也不得不慢了下来。
站在瑞雅旁边的成年男人，有着一头光亮的脑门，眼睛上还有道疤，他也同其他人一样，直勾勾盯着这群人。
“……嘿，我说，黑发的小魔女，我记得你叫艾斯缇瑞雅，要不要合作？”
这是一个粗犷而邋遢的男人。尽管遮挡嘴巴的髭须密得像森林，头顶却秃了。
“合…作?”
小瑞雅带着疑问。
秃头男子带着狰狞的笑，胳膊肘碰了下小瑞雅的肩膀，指了指不远处即将从这里经过的商队，
“我是说，他们看起来很有料，二十人的队伍，加两辆牛车。一会我负责正面抢，吸引他们注意，你趁机用盗窃魔法偷他们的货物，到手了之后，我们三七分成，怎么样？”
秃头伸出了三根手指，在瑞雅面前晃呀晃。
“你是说抢劫啊……不要。”
瑞雅也懒得看他，只是翻了个白眼。她学着秃子说话痞痞的语气：
“秃鬼，你们去年抢商队被打断了腿，才好了几天，这次还要去抢？不嫌丢人？”
秃子算是他们这条路的“管事”，据说之前是某位贵族豢养的打手，跟随主家来到尼奥单城。结果到了这里后，因为手脚不干净和贪吃被主家赶出来，成了尼奥单城“自由民”中的一员。
“嘿嘿，挨顿打怕什么？生活嘛~不寒碜。”
秃头不屑的笑笑，
“万一抢成了，那就至少能躺着晒太阳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不用在地里刨土豆了！抢不成，也不过是挨顿打，床上歪几天就好了。他们尼奥单是来做生意的，肯定不会动手杀人，怎么看都是赚的。怎么，你还怕挨打？”
“我才没有…”
瑞雅嘟起嘴，正准备反驳他，秃头却忽然撅起鼻子，努力嗅着什么。
“是大米！我闻到大米的味道！他们的车里有大米 ！ ！ ”
秃头罕见的激动起来，声音有些发抖：
“哦~该死的！是南方的大米！艾斯缇瑞雅，你这魔鬼生的小杂种，还没尝过大米的味道吧？那可是无上的美味！就不想尝试一下吗？”
秃头粗糙的大手粗暴的揉着瑞雅的脑袋，把她的头顶的毛搓得乱糟糟的。
尽管被秃头扯的头皮有些疼，但瑞雅此时也被他说的有些心动了，权衡再三，小姑娘咬咬牙：
“好吧，我跟你干，”
瑞雅下了决心，就算会被毒打她也认了。
“不过事成之后，东西我们得五五分。”
瑞雅拍开了秃头正在作怪的大手，正色说道。
听到瑞雅的话，秃头却乐了。
“小魔女，车上那么多袋大米，你吃的下吗？”
“哼，你管不着。”
在他们正商量抢劫计划时，行进的商队却出了些变故。
原先是一阵意义不明的嘶喊声，之后几个拿着木棒的穷人冲向商队，很快与商队最前方的护卫扭打在一起。
但莽撞的抢劫者显然不是精壮护卫的对手，他们很快被扔出来，连同他们手中的木棒一起。
“有人先出手了啊。”
见此场景，秃子皮笑肉不笑的嘿了一声。
“那我们怎么办？要跟他们一起上吗？”
瑞雅紧盯着厮打场面，几个抢劫者被击退，并没有吓退周围欲行不轨的人。没过多久，在几个带头者的怂恿下，原本摇摆不定的人也纷纷三五成群聚到路中央，并入抢劫的队伍。
抢劫计划还没开始就突生变故，瑞雅也有些不知所措，秃头却叫她等待时机，
“有人帮我们抢，那就让他，我们只需要等他们抢完，去分战利品就好，即使少一点也没关系，只要有口汤喝，就是赚的。”
秃子无所谓的耸耸肩，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同一时刻，乱糟糟的街上，越来越多衣衫不整的流民加入了抢劫队伍，场面愈发混乱起来。
不过，令小瑞雅和秃头这些原住民惊讶的是，商队护卫们面对抢劫的暴民，没有丝毫慌乱，甚至游刃有余，
其中一位商队护卫，他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按理说是初出茅庐的雏。小伙指着冲上前的抢劫者，不作防卫，反而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那笑容让小瑞雅有些不舒服，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就好像是……猎手调戏将死的猎物时，发自内心的的愉悦。
“可我觉得我们应该和他们联手，这样胜算更大一些。”
小瑞雅隐隐有些不安，她怕到时候等这群暴民抢完了，自己分不到战利品，又或者……
“万一，他们这群蠢货，没打过商队呢？”
小瑞雅向秃子提出了心中的疑问。秃子却大手一挥，在她脑袋上乱揉。
“别操心，”
有人会比他们先动手，这是秃子早想到的。
“小魔女，如果他们这么多人都打不赢，那加上我们，恐怕也改变不了结果。今天爷教你一个道理，”
秃头带着狰狞的笑，看向小瑞雅，
“生存，就是要学鬣狗，而不是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