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公司開了一場聚會。

準確來說,是立華商業有限公司的法務部,開了一場以[歡迎新上任的法務部小組長]為名義的歡迎會。

整個法務小組連帶着他們的好兄弟好姐妹,加起來總共十餘人,本應該是歡迎會才對,卻因為參與人數過多,竟然硬生生變成了聯誼。小小的KTV包廂內擠滿了人,熱鬧的氣氛和盡情搞怪的歌聲讓整個包廂都充滿了歡快的空氣。

在這個KTV包廂內的某處沙發上的角落裡,我和前輩肩並肩擠在一起,手上各自拿着手機,彷彿被這個包廂內熱鬧的氣氛隔絕了一般,保持着與現場氣氛格格不入的安靜。

這麼尷尬的狀況在我的意料之外。

起因是在選座位坐下的時候,同事們起鬨着把我和前輩推到了沙發的角落,這些看不懂氣氛的傢伙,根本沒有顧慮到我和前輩之間發生了什麼不對勁的事,只以為我和前輩吵架了,就急着撮合我和前輩。

不過從出發點開始就出錯了,我和前輩的關係根本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

……不管怎樣都好,其實我對前輩出現這種反應的原因再清楚不過了。

前段時間,我們的組長死了,整個身體被人切成了365塊,而且所有內臟還不翼而飛,殘忍的手段已經到了無法見報的程度。當時我回到法務部的時候,所有的同事們都在說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身邊,包括我在內,心裡都懷有一種異樣的不真實感。

那時,有兩個警察為了查清真相而來到了公司進行調查,而且還把調查重心放在了我身上。

前輩作為和我關係密切的存在,當然也被那兩個警察重點詢問了。

在這之後,前輩雖然口口聲聲說“我相信秋生”,但果然還是難免對我有所懷疑,直到現在,前輩對我的態度也不像以前一樣和善,反而有種陌生的距離感。

老實說,我有點傷心,因為前輩對我的態度非常戒備。

整個KTV包廂內,就我和前輩沒有隨着人群一起鬧騰,或許是我和前輩的異常吸引了誰的注意,一個通過麥克風放大的聲音在包廂內回蕩了起來。

——“喲喲喲!林秋生!沈京!我們法務部的一對新晉情侶——回答我:你們……要來一首合唱情歌嗎?我可以大方地把麥克風讓給你們二位哦~!”

所有人的視線都朝我和前輩集中了過來。

原本我和前輩都在沉默地用手指滑着手機,但在聽到這個被麥克風放大的聲音后,再怎麼說也不能裝作沒事的樣子了。

前輩深吸了一口氣,原本貧瘠的胸部也因為胸膛向前而挺起,帶起小小的弧度,最後前輩像是要把吸進肺部的空氣全部釋放出來一樣大聲喊起來。

“喂!你這個大齡單身女,別給我胡說八道了!因為單身太久而讓腦袋出現問題了嗎?我和秋生哪裡看起來像是情侶啊!”

“就、就是說啊!”

我跟着附和了一聲,但被前輩這麼輕易地否定,還真是有一種微妙的感覺……

拿着麥克風調侃我和前輩的是一個正如前輩所說的大齡單身女青年,年長我幾歲,儘管平時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跟誰都相處得很好,但是不知怎的一直都找不到男朋友,問起來時也被“我是單身主義者”這樣的回答搪塞過去。

我跟她沒什麼交集,但我卻偶爾有看到午休時刻她跟前輩在休息區交談。

現在被調侃,我應該只是順帶的,她其實是想表達對前輩的關心吧。我很輕鬆地就看穿了她的真實意圖,如果仔細回想的話,在歡迎會的一開始,她看我的眼神中就帶着一種探究的意味,好像在問“你跟沈京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一樣。

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錯覺,直到剛才為止我就一直在裝傻,卻沒想到她會用起鬨的方式試圖緩和我跟前輩之間的氣氛。

周圍的同事們或多或少也感受到了吧,我還以為能安坐到聚會結束呢。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前輩已經跟同事們笑鬧了一番,把跟我的事打岔了過去。

前輩果然是那個我認識的體貼的人啊。我如此心想,隨後等到同事們又重新開始唱歌,包廂內的空氣重新熱烈起來的時候,我聽見了前輩的低語。

“等會兒我去上廁所,你找個機會跟出來吧。”

我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聽,不過前輩瞥了我一眼,我就知道聽到的話並不是我的錯覺。

“好的。”

我應了一聲,看樣子前輩是打定主意要跟我進行一番深入的對話了。

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前輩很早就對我的事感到好奇,只不過一直沒有問,她或許未必察覺到我還兼職了殺手,更大的可能是認為我跟殺人案有牽連。

前輩平時偷偷看我的眼神很奇怪,那種略帶觀察意味的眼神早就宣告了前輩的質疑。

那麼,該怎麼辦呢?

前輩很快離席說要去上廁所,但得到前輩指示的我卻知道這只是前輩的借口。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想完全撇清關係,跟前輩說明我和組長的死毫無關聯,但以前輩的敏銳程度,無論怎麼做都沒有辦法完美消弭前輩的懷疑。

果然還是只能硬上了。

我這麼想着,然後站了起來,不過就在準備離席的時候,我看到了正被人群簇擁着的新任組長的身影。

原先那位肥豬組長死掉之後,立華商業公司便從外招聘了一個法律業內人士,這位新任組長在赴任之前是一名律師,有着非常優越的履歷,從表面上看,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這位正值壯年前途有為的律師會放棄年薪百萬的職業,而選擇來立華商業做一個法務部的組長。

今天的聚會本來就只是為這位組長召開的歡迎會,新任組長從聚會一開始就和同事們其樂融融地喝着酒。

在離開之前,還是跟新上任的組長打個招呼吧。我這麼想着,手中端着一杯酒,朝着新任組長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組長,我敬你一杯。”

來到組長前面后,我笑着對組長舉起了酒杯。

新任組長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除了我之外沒人發現。如果仔細注意的話,新任組長的笑容也有點勉強。

“哦……哦。”

新任組長舉起杯子,兩個玻璃杯在空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聲音隨即被包廂內回蕩的歌聲給掩蓋。

真是的,反應這麼明顯,小心被人看出來哦。我心裡嘀咕了一聲,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發自內心地希望這位新任組長能夠表現得自然一點。

畢竟這位新任組長可是我今後在立華商業公司的保障啊,有事請假的話,全都靠他了。

朱彥軍律師,不,現在是朱彥軍組長了。

……

我從包廂內出來后,便立馬看見了交叉着胳膊靠在牆邊的前輩,我這才確定,前輩她是在特意等待着我,而且前輩的臉上不帶絲毫笑容,連假裝玩手機的動作都懶得做。

至少敷衍一下啊,前輩。

“來了?”

前輩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是前輩喊我來的吧。我能問問是什麼事嗎?”

前輩似乎對我故作不知的樣子有些不滿,微微皺起眉頭,以前輩酷似初中女生的稚嫩外貌做出這個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小女孩撒嬌一樣。我都佩服我自己,能夠在此時仍然胡思亂想。

“不用我說你也清楚的吧,秋生。我叫你出來的理由只有那件事吧,你還想繼續裝傻嗎?”

“……還、還請前輩詳細說明。”

前輩冷眼看我:“我說的是組長的事。”

“前輩說的是新任組長……好吧,我知道了,前輩,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怪可怕的。”見前輩看我的眼神不善,我也馬上停止了裝傻行為,“前輩想問的是前組長的事吧?我記得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前組長的死跟我無關。前輩為什麼就不相信我呢?”

“我相信的只有組長不是被你殺死的這件事,但這件事是否跟你有關,我就不敢確定了。”

我還以為按照我跟前輩的關係,前輩應該不會懷疑到我,現在看來是我太天真了。要說完全無關,的確是在說謊,我被當做嫌疑人被拍到了在銀舍街出沒,最後還被警察拘傳,這件事我還不曾對前輩提起。

“前輩你……為什麼會認為跟我有關呢?”

我對前輩問道,前輩則是理所當然般回答了我。

“很簡單吧,是警察的緣故。那兩個警察一到我們公司,重點詢問的都是你的事,如果他們沒有懷疑你的話,就不會揪着你不放吧?”

真是的,我都有點想控告那兩位警察先生了,真想以侵害公民名譽權的罪名起訴他們。

“是他們搞錯了。”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回答了前輩,這倒是沒什麼好隱瞞的,不如說若是隱瞞了反倒更顯得做賊心虛。

為了表達得更準確一點,我對此進行了進一步的補充。

“他們認為是我殺了組長,前輩你相信這麼荒唐的可能性嗎?”

前輩一愣,不出所料地陷入了沉默。

就在我準備再度開口的時候,前輩隨後又幽幽地說了一句令我分外無語的話。

“如果證據充足的話,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福爾摩斯不是說過嘛,當排除所有不可能,其餘的可能性無論多麼荒謬,那都是真相。”

“比起偵探,前輩你更像是個推理小說家呢。”

沒有任何證據就認為是我殺了組長,前輩的懷疑不禁讓我心灰意冷。

“這是犯人常說的台詞。”

就算是我,面對這種武斷的不講道理的質疑,也終於忍不住了:“證據!證據呢?如果懷疑我的話,那就拿出證據來啊。”

前輩盯着我,語氣仍是幽幽不已:“這也是犯人常說的台詞。”

“……”

……前輩一定是相關題材的影視劇看多了。

“不過……我主觀上的確認為這不是秋生你會做出來的事就是了。但是你的確有事在瞞着我,這是事實吧!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兩個警察之所以盯上你,就跟你瞞着我的事有關。”

“前輩……”

我試圖阻止前輩繼續探究,然而前輩卻並不在乎我的感受,長長地嘆息了一口氣,接下來說出的話令我渾身都僵住了。

“那兩個警察,最近又來找我了。”

前輩冷淡地盯着我。

“他們跟我說秋生你現在的模樣都是偽裝出來的,實際上是一個心狠手辣的變態殺人狂之類的蠢話,這讓我怎麼可能相信他們啊。我是沒有相信他們,但是,我覺得他們這樣說是有理由的。秋生,其實我一直在等哦,等你向我坦白。”

“……”

對此我只能保持沉默。

前輩似乎早有預料,對我笑了笑:“但是你做不到吧?是擔心我會出現危險,所以不願意告訴我吧?因為在我的認知中,秋生是一個很會為別人着想的人,所以我就不勉強你了。在這之後我會親自用自己的雙眼去確認,希望秋生你能做好心理準備。”

什麼啊,這說法?!

我的心情驟然緊張了起來。

“等等,前輩……!”

在這之後,無論我怎麼詢問,前輩似乎都不願告訴我她到底準備怎麼做。

只不過好消息是,前輩在和我交談過後,像是確認了什麼,對我的態度終於軟化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