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要邁入夏至,就算是傍晚的空氣也變得分外沉悶,空氣中堆積着熱浪熱得讓人發慌,每一個過路的行人都是大汗淋漓,看着這些被日落街道的溫度弄得狼狽不堪的路人,我不禁開始感慨,不知不覺間漸漸地已經是穿短袖的季節了。

我和前輩照例來到了十里香燒烤店。

“這是二位的情侶烤串,這是附贈的一瓶啤酒,請慢用!”

燒烤店的老闆把熱氣騰騰的烤串端上桌。

什麼“情侶烤串”啊……老闆又拿我和前輩打趣了。

老闆笑起來的樣子很豪爽,開起玩笑來也一點都不含糊,我還記得上次老闆開玩笑說我和前輩是兩口子,讓我不知所措了好久。現在聽到老闆又開起了相似的玩笑,無奈的同時,還有一種那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的錯覺。

“又有啤酒送呢,Lucy~!”

前輩絲毫沒有在意老闆的玩笑話,興緻勃勃地打開啤酒,對着瓶口咕嚕咕嚕猛灌了下去,直到一口氣喝了半瓶,才一臉舒爽的樣子打了一個嗝。

“呀,真爽快!這種天氣就是要喝冰啤酒才行呢。活過來了!”

“現在還真是夠熱的呢。”

我沒有前輩那麼誇張,但也一反常態地灌下兩口,冰涼的啤酒入喉后沁涼了五臟六腑,胸中的沉悶感微微消解。

我看着前輩拿了一串冒着熱氣的五花肉,她的櫻唇輕啟咬下一塊來,油漬在前輩的嘴唇上留下微微的反光,顯得既可愛又誘人。

……自從之前在前輩家發生了一些事後,我對前輩的關注點就莫名其妙拐到其他地方去了。

我強行忍住不去看前輩的嘴唇,順便也拿起了一串五花肉,隨便找了個話題。

“說起來,這次怎麼在露天桌吃?”

今天跟往常略有不同,往常我和前輩一直都在店裡吃燒烤,現在卻搬到了燒烤外的露天桌上,現在外面的燒烤桌比店內熱鬧許多。形形色色的好漢聚集在燒烤店的各張桌子上吆五喝六,我並不討厭這種吵鬧,有時候在生活的重壓下,耳邊響徹着喧鬧聲也會讓我感到舒心。

前輩灌了一口啤酒後回答我:“露天才是燒烤的浪漫啊!”

說得很玄乎,但我對此不敢苟同。比起露天吃燒烤,我更喜歡坐在打滿空調的店裡,至少不需要忍受空氣中微不可見的塵土和嗡嗡亂飛的蚊蠅。

前輩笑着攤了攤手:“好吧,其實是老闆為了省錢,夏天一般都不在室內開空調。”

……這個理由好現實。一下子格調都被拉低了。

不過仔細回憶之下,我跟前輩一起吃燒烤的日子是從去年秋天的時候開始的,那時候天氣已經轉涼,所以我和前輩一直都是在燒烤店內吃,此時跟前輩一起吃露天桌還是第一次。

出於新鮮感,我左右望了望。

“這個位置倒是很不錯呢,可以看到電視。”

我隨口說了一句,我指的是懸掛在燒烤店店門外的大屏電視機,前輩也不知是經驗十足還是運氣不錯,這張露天雙人桌正對着電視,位置絕佳。

“不愧是秋生呢,居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關鍵點,這張桌子可是我們的專屬哦,我跟你說過我是這家燒烤店多年的常客吧,如果我想要在露天桌吃的話,老闆一定會預留出這張桌子給我。”

前輩的語氣聽起來很驕傲,不過我想的是連續吃好幾年燒烤真是太強了,前輩到現在還能健康地活着真是上天給的奇迹。

“這是值得驕傲的事嗎?有新聞說燒烤吃多了會得癌症來着。”

“那只是得了癌症的人湊巧經常吃燒烤啦。”

前輩總有自己的歪理。

我沒有跟前輩爭辯,思維發散到其他地方去了。

說到健康地活着……我忽然間想起了洛櫻。洛櫻自從去年出車禍下半身癱瘓后,就一直身處病床,上一次委託結束后我和史密斯就沒有關注過洛櫻的狀況,不知道她現在還有沒有自殺的想法。

這時候,前輩像是能夠感應到我在想什麼一樣,忽然間開口了。

“說起來,秋生你還記得洛總女兒的事嗎?”

嚇了我一跳。

我沒想到會從前輩口中聽到這個話題:“為、為什麼突然間說這個?”

前輩伸手指了指燒烤店外懸掛着的電視,我順着前輩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前輩並非是能聽到我的心聲,而是從電視上看到了相關的話題。

[……億願網絡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此前召開新聞發布會,就新推出兩款新型智能分析虛擬眼鏡展開報告……]

電視上正播着相關的新聞,洛櫻的父親開立的這家公司在得到多方注資后貌似走上了正軌。之前我聽說洛櫻父親放下工作去陪女兒了,而現在他作為公司董事長出現在公眾面前,想必是女兒的情況得到了改善吧。

我正對此欣慰着並喝了一口啤酒,下一刻就聽見前輩說:“洛總的女兒好像由於上次被綁架,所以患上了一點心理疾病來着,整天疑神疑鬼的。”

我被啤酒嗆到了。

“咳咳咳……咳咳。”

“秋生,沒事吧,喝酒也要喝慢點啊。”

不,我被嗆到並非是由於喝太快了,而是因為前輩說的事可能跟我有關。

洛櫻之所以患上心理疾病,大概是因為我用了一些粗暴的手段威脅了洛櫻,讓她產生了一些心理陰影……總覺得很抱歉,可憐的洛櫻小姐。

“這……這樣啊。”

“唉,真是一個可憐人呢,到底是什麼心理扭曲的傢伙會對一個癱瘓在床的女孩下手啊。”

嗯,對不起,那個“心理扭曲的傢伙”就是我。

“不過幸運的是,洛總的女兒接受了手術治療,據說現在下半身正在穩固康復當中哦。”

“哦?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心裡的愧疚感稍稍減少了一點,如果不是我的話,恐怕現在洛櫻就在停屍間里冰冷地躺着了,我或許應該感到自豪才對……這樣是不是太厚顏無恥了?

說起來那時候應該有其他更好的辦法解決洛櫻的輕生念頭吧,但我沒有想出來,由於時間的倉促,我也只能選擇那樣粗暴的手段了。

前輩自顧自地彷彿閑談似的說著:“那是前不久的事了,洛總邀請到了國內外最著名的骨科和神經科專家教授,對洛總的女兒進行病情分析、規劃治療方案、執行手術……你知道總共花了多少錢嗎?”

“不知道。”

“據傳聞,對洛總的女兒進行治療的費用前前後後加起來超過了一百萬!後續療程需要更多的錢,這麼多錢投下去,總算才有點起色了。”

一百萬……真是可怕,富人們的一次手術費用或許我要用盡我一生才能賺到。

我忽然間又想到洛櫻之前卻想要用區區十萬來結束自己的生命,現在想想還真是不值。

雖然人生命的價值不能簡單地用金錢來衡量,但這金錢上的差距卻足以證明洛櫻之前輕生的決定有多麼草率。

和前輩聊了一會兒洛櫻的話題,我因為有些心虛,所以故意顯得興趣缺缺,前輩自然不會在這個話題上糾結太久。

我和前輩的相處模式一般而言都是順其自然,前輩在清醒的狀態下還算沉穩,並不算一個話很多的人,但前輩若是一旦有了醉意,那麼她無論什麼話題都能挑得起來,思維跳躍性之大偶爾會讓人困擾。

在肚子差不多被填飽,腦袋也稍稍有了些醉意后,話題早已經飛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真是難以想象,上個星期我才知道,原來黃瓜的營養價值基本接近於零呢。”

“……”

“明明以前聽說黃瓜含有維生素C,現在才知道,原來黃瓜同時還含有抗壞血酸氧化酶,這東西的作用是破壞維生素C!你能想象嗎?虧我之前還一直每天堅持吃黃瓜,根本就是等同於在喝水嘛……”

稍不留神之下,話題不知怎的變成了“黃瓜的營養價值”,我對這方面並不了解,所以完全插不上話。

不過這也是常態了,前輩在喝醉酒後總是會胡侃一些有的沒的,我早已經習慣,這種時候只需要安靜聽前輩說話就好。

打發著下班后愜意的時間的我,在前輩還在侃侃而談之際抬頭瞥了眼電視。

只是不經意的一瞥,電視上播放的內容卻忽然間糟了我的心。

[……從警方通報內容來看,失蹤者為銀舍街附近居民樓中獨居的女子,當天深夜從銀舍街喝完酒後回家途中消失不見,這已經是今年以來本地第六起失蹤案了,此事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視……]

“這什麼啊。”

我下意識地嘀咕了一句。

前輩也停止了跟黃瓜有關的話題,她打了一個嗝,順着我的目光看向電視。

“嗝~什麼?失……蹤……唔呃,真可怕,又是失蹤案件啊。”

前輩使用的字眼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對此感到驚奇無比。

“‘又’是失蹤案是什麼意思?前輩你有聽說過嗎?”

“當然啦,身為銀舍街常客的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前輩的表情變得稍微清醒了一點,揉着眉心沉了臉色。

“這事我也是從銀舍街的其他酒客那裡聽說的啦,我聽說已經有好幾個醉酒的傢伙在銀舍街喝完酒後回家的途中消失不見了,就像是突然間憑空蒸發了一樣,警方調查監控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物,真的是非常離奇的失蹤案呢。怎麼樣,聽起來很可怕吧?”

銀舍街。

明明是非常詭異的話題,我卻一不小心走神了。

[銀舍街]這三個字勾起了我很多遐想,這條街道的名字出現在新聞里就已經說明很多東西了。

銀舍街存在一家殺手公司,還存在一家情報販賣酒吧,這僅僅是初步接觸到黑暗面的我所知道的,那麼在此之上是否還存在其他我未了解的組織呢?在民眾看來的離奇失蹤案,說不定就只是那些深處黑暗面的傢伙們的日常,說不定這些失蹤案,就是我的那些“同事”們做下的。

儘管這只是我單方面的猜測,但這個猜測卻讓我心生恐懼。

那條繁華的街道於我而言已是猛虎,猛虎擇人而噬,我卻無能為力。

“話說回來,誰都不確定那幾起失蹤案件之間有沒有關聯,基本上都快成為銀舍街的都市傳說了。”

“都、都市傳說嗎……”

或許是看出我的魂不守舍了,前輩更加神秘兮兮了。

“不是什麼超自然力量的都市傳說啦,而是一個更加現實的可能性——據不可靠的傳聞說,整條銀舍街都被一個黑道勢力的幫派控制着,一到晚上,幫派成員們就會開始進行非法活動……”

……嗯,確實是非常現實。

可是啊,前輩,事實遠比你想象的還要離譜一些。什麼黑道勢力的幫派,這些在一家龐大的殺手公司面前大概只能算是小打小鬧。

“所以……前輩你信這個都市傳說嗎?”

聽了我的問題,前輩收起了神秘的表情,笑着擺了擺手。

“當然不信啦,我是眼見為實派的哦。”

我能體會前輩的感受。

在親眼見到之前,我也不會選擇相信一個荒唐的傳聞,影視劇中的那些黑道幫派總是在秩序井然的社會裡猖狂地大行其道,只有小孩子的我才會當真,長大后我卻覺得這個社會比我想象的還要正常一些,那些童年時的擔驚受怕只不過是無稽的荒唐臆想。

當從事法律工作后,才發現真正大行其道的不是非法的暴力組織,而是掌控着金錢的上流人士。

就算是殺手公司,那也是為僱主效力的“服務行業”。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這些紛亂的念頭在我腦袋裡徘徊不已,為了甩開這些念頭,我對前輩舉起了酒瓶。

“算了,好不容易下班放鬆一下,就不要說這麼沉重的話題啦,前輩,乾杯后早點回家吧。”

“說的也是呢。”

前輩這麼回我,舉起罐裝啤酒和我輕輕碰了碰。

“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