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

仿佛能将人虚化的白色。少女静静地躺在这白色的中央。

她背对着花夏,姿态紧张,像在掩饰什么。圣光环绕在她的白裙,她好似一个自卑的女神。

花夏向前踏了一步,扬起水滴般的茉莉花瓣。一片花海自她向四面散开来,茉莉花枝摇摇曳曳。

她向着那位少女走去,每走一步,花瓣就纷扬飘落。她跑起来,花瓣升腾飞舞。

“别过来。”

她听到少女低沉的声音。

“别过来。”这一次伴随着哭腔。

花夏伸出手,想要安慰她,抱抱她,拯救她。但在触碰到少女的一瞬间,她的身体化作黑色的油墨凝到地上。花夏焦急地扑在油墨之上,空间倒转,她跌进了冰冷的深海。

喧哗声将花夏从梦中拉入现实。

“你们干什么!”她听到爸爸的声音。一群火把映亮了花夏的视线,她被人粗暴地拽了起来。

花夏本能地反抗着,可有人念完了催眠术的咒语。她再度陷入昏沉。

当花夏清醒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是被立柱上的魔法火球照亮的纪念碑广场,那里站满了人,一如平常的礼法纪会。村民们紧紧地盯着花夏。她辨认出歌仙老师,知更,还有一圈她熟悉的一起聊八卦的好姐妹。但大家都面色凝重,连呼吸都拿捏着力气。

身体感到疼痛,因为她被藤条密密地缠在十字架上。藤条上长着尖利的倒刺,她裸露的皮肤因为挣扎已经出现好几道血印。

花夏张大嘴巴,像沙漠中的金鱼一样大开又大合,但喉咙干燥到极点,她一个音节都无法顺利吐出来。

广场旁的暗处,繁星歇斯底里地冲他的父母哭叫着:“你们答应过我的!不会告诉别人!”

繁氏夫妇面无表情地抱着臂膀。

“我只是让你们去劝劝她!”他眼角的泪水也因为表情的激动而扭曲变形。

宁森夫妇还因为催眠术而昏迷着。他们睡倒在附近的草场,两个举着火把的矿工看守着他们。

村长站在传道台上,庄严地开场道:

“虽逢永夜异象,但礼法纪会不容中断。关于皇子陛下,他早些时候已经离开村庄。无论身份如何,外来者不应当在霞尔村停留,这是规矩。”

说到这里,他看向花夏,猛烈地咳嗽了一阵,接着开口:

“花夏是个例外。当初宁森一家执意要收留她,为她赐名,让她融入我们。而我之所以对她网开一面,是因为她承诺过,一辈子不会离开这里!”

“花夏,”他的语气里带着恫吓,“你现在依然这样承诺吗?”

花夏不知所措,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因为紧张感到腹痛,但这些生理现象都被紧缚她的藤条压抑着。

“为了维持我们心灵的纯洁,收留外人要受到惩罚,而留恋外界想要出去,更加不可赦免!桃源的神圣性需要牺牲与献祭来维持,按照古籍记载的方法,害群之马要施以火刑。玷污纯净会有怎样的下场,就由我们大家一起亲眼见证!”

“火刑?”繁氏夫妇也被这个词惊住了。两人面面相觑。

“火刑……那岂不是要将花夏直接烧死?怎么一回事?”

直到这时两人才注意到捆绑花夏的方式与施烙刑时该用的样子不同。他们愣在原地静静看着这前所未有的发展。

“你们……”繁星看向他们的眼中有了憎恨,“……杀人犯!”

夫妇两人死死地按住激动的繁星:“你的事稍后再算账!村长既然要施火刑,一定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慢着!”歌仙出声大喊。

“花夏还没有回答。她只是吓坏了,并没有异心。收留外人也是特殊情况下的不得已,她才十六岁,还不能判断是非曲直。要罚,就罚我教导失职吧。”

“这不是普通的责罚,今天,我们要做的是提纯!”村长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他再次看向花夏:“没错,你还没有回答。如果你坚持之前的承诺,我现在还可以为你减刑!”

花夏低头。有好几秒,她像死尸般一动不动,牙齿咬着嘴唇直到出血。当她再抬起头时,眼神坚定不已:

“我必须去寻找我是谁,必须去弄明白世界是什么样子!如果不容许这样的意志存在,如果继续罔顾战争逼近的事实当鸵鸟,如果连简单的生日愿望都没有资格许下,那不如就这样让我消失吧!”

“花夏!”歌仙焦急到想要冲上去,被矿工们按住了。

“你最好识点实务。”女药剂师带着一丝善意提醒他。

歌仙面露不忍,他咬着牙想说些什么,最终选择转身离去,不想再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作为圣魔法师的村长完整吟诵咒语,召唤出火刑专用的清洁火种。人群里传来啜泣声,女孩子们都蹲下来抱住自己,人们将头撇开。有人皱着眉直视。也有的人感到趣味津津,拍手叫好。

火种触到行刑架底部用作燃料的银草,火舌急速向上舔舐。真正面临要被烧死的境地的花夏心里被求生的本能所牵引。反绑在后的双手手心感受到细微的法力波动,她闭紧双眼将手握紧。

霎那间绿色的法焰覆盖周身,在花夏和烈火之间张开魔法盾。剑灵化形将缚手的藤条斩开,花夏重心不稳跪了下去。

广场上一声惊呼,却并不全是因为花夏的逃脱。人群间窜出黑影,行动时的风带熄了柱子上的火种。借着碑顶上仅存的光焰,人们看到黑影化作人形伸出利刃般的手臂从脖子处提起村长让他双脚离地。

“知更!”花夏听到一个女生变形的音调。

黑影融回人类的血肉身躯。那是花夏再熟悉不过的人,同村同龄的知更。

“他是魔物啊!”大家瞬间鬼哭狼嚎,四散奔逃。不过另有一部分人因更大的冲击杵在原地,双腿不听使唤。

——天色彷佛被打火石点燃般闪过耀眼的光芒,顷刻陷入黑暗,复又回归白昼。天亮了,但最近的光源不是太阳,而是数量庞大的冰锋鸟。

冰锋鸟穿破长夜,带来了来自更广袤外界的光明,它们如同钻石结晶般相互反射亮光,又被热量所燃烧,褪去棱角分明通透美艳的外壳,露出内里瘦弱漆黑的模样,再轰轰烈烈摔碎于地面。

持双剑的景临骑在领头最大的一只冰锋鸟上,看准时机踔跃向花夏的所在。

知更伸出手将臂膀化作黑影,扬起藤条,将黑色附着其上。藤条卷起村长,把他绑在了纪念碑上,顺便封住了嘴巴。

而景临把花夏抱了起来,像对待易碎品般轻柔地安放在广场空地。花夏呆呆地看着他,就像平常一样。

“你相信了我的剑。”景临看着她笑道。

“啊……”

只呆了大约四秒钟,花夏反应过来,她抓住景临的手:“请带我走吧!请带我离开这里!我们一起!”

“嗯~嗯。”景临轻飘飘地说。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不知为何此时让花夏倍感安心。

花夏站起来,她看见知更静静地立在一旁。

“感觉要解释的东西会很多的样子……”花夏说。

“……”

知更和她印象中的一样,冷冷地看着一切,一言不发。

“你真的是……魔物?”

“……”

“我一直负责保护你。”知更开口了,说了句完全无关的话。

“……咦。”花夏愣住。

“……咦??!!”之后是连绵不绝的惊愕。

躲在巨树之后的繁星一家结束内讧,屏着呼吸一同观看事态发展。

“不论你去哪,我都会跟着。”

知更毫无情绪起伏地说完这句话。

“好呀。伙伴增加了。”景临很开朗地说。

“才不是伙伴增加吧!等一下我还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到外面再说吧。冰锋鸟冲撞出的结界缝隙就快合上了。”景临告知事态,“我们走吧。”

因力量强大减缓脱壳进程的冰锋鸟首领顺服地停在景临身边。景临绅士地牵起花夏的手,扶她骑上去。

“你似乎不需要坐骑的样子。”他转向知更说。

“……”知更并不搭腔。

先抛下霞尔村的一团混乱不提,三人的拯救世界小队,姑且就这样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