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同學們,請先暫停一下。”下午六點剛吃完飯後,小桐就走進了班級,打斷了此時班級中的喧鬧。

在距離上課還有這麼長時間就進班可不是小桐老師的一貫作風,看來這又是有事要宣布的節奏了。

“接下來,我想要佔用大家一點時間,來宣布一件事情。”小桐老師看班級裡面平靜了一點后又接著說。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我一邊這麼想,一邊將目光探向窗外。因為我的座位緊鄰窗戶的原因,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的景色,金色的餘暉撒在人已寥寥無幾的校園裡,照在牆上的瓷磚上,就像照在了湖面上一樣,瓷磚上也閃起了波波粼光。此時的夕陽還沒有完全的下去,正掛在學校旁邊的一片小樹林的上方,在樹林中還會時不時有烏鴉飛出來,雖說有點煞風景,但是覺得它們與此時的景色很般配。古校夕陽烏鴉美景,有時如果看的太入迷了,還真有一種身處古代的感覺啊,我不禁這麼想。這也是我在學校中不多的樂趣之一了吧?將座位選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其原因大多也就是為了這一刻,不過真是搞不懂那些爭坐前排人的心理啊,放着這麼好的美景不看。

就在我享受人生中的閑暇的時候小桐老師突然提高了聲音,應該是要宣布重要的事了吧?

“所以學校決定,將給全校學生一次大福利,全校學生明天要集體出去旅遊!”小桐老師如是說。

一片平靜之後,班裡便炸開了鍋。

“喂喂喂,假的吧,這個學校怎麼可能有閑錢搞這種活動呢?”

“切~什麼嗎,我還以為老師要宣布她要結婚了呢。”

“現在流行整人遊戲嗎?學校也趕上時髦了?”

“哇!真的嗎,要去哪裡啊?什麼時候出發?”

“這……應該是不用交錢的吧?”

各種疑問紛涌而至,其中大多是關於對剛才消息的質疑,雖說對小桐老師是信任的,但學校方面就說不準了,畢竟對於連一台空調都沒有的學校來說,這個開支可是不小。這就像一毛不拔的鐵公雞突然有了毛一樣,所有人都對它半信不疑。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小桐老師並沒有亂了陣腳,就好像是提前預料到了一樣,說出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消息應該是沒有錯的,但是——”

果然,還是有“但是”。

“我們班必須要留下來一名學生,也就是說,要有一名學生無法去學校組織的旅遊。”

“就退一萬步來說,消息是真的,那為什麼又要留一名學生啊?多一個學生也不會怎麼樣吧?”一個學生問。

“具體原因呢,我也不是很清楚。”小桐老師回答道。

“但歸根結底這還是怪老師我啊,誰知道這個幸運的名額就讓我給抽中了呢,所以在這裡我要跟同學們道歉,害大家不能一起去旅行。”小桐老師深有歉意地鞠了個躬,然後繼續說:“我不想要特地地點名說不讓誰去,也不想讓同學們進行一場傷同學們之間友誼的投票,所以我認為,如果能有一個自願的人的話是最好的,那麼,請問我們班有着么一個人嗎?”

沉寂——

對,就是死亡之後的沉寂。這種氣息我原本以為只有在戰場中才能感受到,沒想到在班級裡面也能久違地品味一下它的味道。

之前興緻勃勃地討論着的學生也不敢說話了,甚至不敢抬頭看別人,生怕讓別人誤解成自己想去而想讓他留下來。

察覺到這種情況的我將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想要觀察一下當前班級裡面那尷尬的情況,但是目光剛收回來,就直接和小桐老師的目光對上了,也是這是我才發現,原來小桐老師說過那句話之後就一直在觀察我了,此時我好像有一點理解那些被狩獵者捕食的獵物的心情了——在自己還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註定了要死亡。

小桐老師沖我壞笑了一下,不知為何,我有了一種死亡將至的感覺。

小桐老師的意思我明白的,這其中沒有惡意,她只是不想持續這種現狀而已,所以只好讓一位即使是自願,也不會抱怨和被傷害到的人——我來扮演這個角色,但我認為這還是因為我與小桐老師比較熟的原因,否則她也不會露出那種表情。

明白小桐老師的意思的我露出了一個“我知道了”的表情,然後就無奈地舉起了手,用低沉的聲音打破了這場沉寂:“小桐老師,我不想去了,可以嗎?”

當被我從沉寂拉出來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循聲而去,想要看看這個無私的同學是誰,是自己所結識的哪位好友,等會兒一定要好好感謝他。但結果總是令人失望的。沒錯,聲音的源頭就是我,在班級裡面一個唯一沒有朋友的人,而且在別人的眼裡的印象還很差。

應該不會有人預想到這個結果吧?所以他們的臉上都透露着他們內心中的一種驚訝,但小桐老師的臉上卻露着一種“正如我所料的表情”。

“可以,當然可以,好,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同學們,我們要好好感謝一下白夜同學這種無私奉獻的精神,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來感謝白夜同學。”說完,小桐老師帶頭鼓起了掌,班級裡面沉浸在一片掌聲中。

這應該也在活躍氣氛。

不管怎麼說,這種場面我還是吃不消,只得保持着無表情的臉,將目光轉向別處。

各種選擇系統總會跟具用戶不同的喜好而做出不同的選項,這其中我覺得最完美的選項就是普通了,而我腦內的表情選擇系統也是如此,並把無表情設定為普通,這也是我最常用的一種選擇,因為無表情不會流露出自己內心的心情,可以隨時強裝淡定,現在可能也是如此吧?

接着,小桐老師為了進一步將班級的氣氛恢復到剛才的狀況,便開始說起了旅行的事,比如要去哪裡啊、要拿什麼啊、幾點集合啊、在哪集合啊等一些瑣碎的事。因為這與我無關,所以在我的附近終於恢復了平靜之後,便繼續欣賞起了外面的美景,無心聽小桐老師的講話。說實話,我對着突如其來的旅行沒有什麼興趣,如果那種情況還一直持續下去的話,我想就算小桐老師不看我,我也一定會重複剛才的行為的,這只是時間的問題。

但是,怎麼說呢,還是有點不爽的就是小桐老師如此相信我的態度和如她所料的結果。這應該也算是一種嫉妒吧?嫉妒別人所想、所做的能成功,還應該有幾分對自信的藐視,就是看不慣別人自信而想要讓別人出醜的感覺。

就在我在心裡想着些的時候,小桐老師就已經把要說的說完了,最後其實也就是一點附加的內容而已。

也許是想要給同學們自己討論的時間吧,說完以後小桐老師在班級裡面也沒有多逗留,像往常一樣從前門走到後門,再走向辦公室。但在走到後門的時候,卻突然向在班裡目視着她離開的我招了一下手,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所以只好放棄了此時身邊的美景,跟着小桐老師向辦公室走去。

班公室所在的辦公樓與教室隔得並不遠,與教室所在的教學樓只隔了一棟樓的距離,這途中甚至不用經過操場,要問為什麼的話就是因為我們學校的學生太少了,雖說有額外的樓房,但這也是用不上的。

我在小桐老師的身後默默地走着,途中沒有說一句話,時間也因此流逝地特別地快,已經走到了小桐老師說在的辦公室的門口了。

“進來吧。”小桐老師推開門,回頭對我說。

等小桐老師進去之後,我也跟了上去。

“你就沒有什麼想問的嗎?我看你路上一句話都不說。”小桐老師坐在椅子上,心中好像放鬆了幾分。

“有是有,但是在外面我要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再說,‘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這句話不是老師你說的嗎?所以我還想還想多活命,就暫時沒有多問。”

“嗯,你很明白嘛,不錯,老師就喜歡你這樣的明白人,但‘安靜的美男子’這句話卻是多餘的。’”

我冷笑了一下,心中想着“要你管”這一句抱怨。

我環視了一下四周,這裡並沒有什麼特別顯眼的東西。雖說來這裡的次數已經多到閉着眼都能找到路的程度了,但還是有些不可思議。

“我說老師,你不熱嗎?在班裡面也是,在這裡也是,我還真是想知道您是抱着什麼樣的目的來這個學校教課的,是為了修鍊您的抗熱神功嗎?如果是的話還請務必教給我,比起學習,我果然還是更想學那個。”

“我都說了多少遍了,心靜自然涼,比起那個什麼神功,我看還沒有這個的效果來的快。”

“什麼心靜自然涼?那只是一種心理暗示罷了,沒有任何科學依據,那種東西只是騙人的而已,老師們都是從小說到大,沒想到小桐老師您還信這個?”我聳了聳肩,表示對老師的不屑。

“你個信神功的傢伙還好意思說我……”

“至於來着個學校的原因嗎……”小桐老師沒有往下說,而是看了看我。

“怎麼了?”我因被老師盯着而感到不適,向後退了一步。

“沒什麼。”小桐老師笑了笑。

“比起這個,我還是要先感謝一下你,剛才真是幫老師大忙了。”

“沒什麼,比起這個,還是一天假期更充實一些。但是,下一次老師你能不能別看見敵人就把我推上去賣啊?我又不是炮灰,請考慮一下我的心情啊!”

“沒事啦,反正你也很閑的吧?”

“喂!喂!這是老師應該對學生說的話嗎?雖然說的沒錯……”

劉心桐,這個教我語文兼班主任的女人,年齡三十,至今未婚。不知道為什麼,在我與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表現得好像和我很熟一樣,各種地“關注”我,這次也是,還總擺着一副遊刃有餘的態度和我說話,好像很了解我一樣。雖說算不上討厭,但應該是屬於我不擅長對付的女人的類型,整體上是一個充滿了迷一樣的女人。

“那下次老師你能不能在私下做這種事?不要搞的我很為難。你是知道的,我不擅長應付那種場面。”

“誒~有什麼關係嘛?讓別人多看一點小白的優點又有什麼錯嘛,真是的,就是因為這樣你在班裡才沒有一個朋友的。”

“不要把別人叫的跟寵物犬一樣好嗎?我有‘白哥’這一個愛稱就好了。”

“但這只是屬於衍雪的吧?我叫了她會生氣的,小白你可是妹控哦,沒關係的嗎?”

“我又沒讓你這麼叫……算了,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還有,叫我來到底是幹什麼的?可不僅僅是因為無聊而來找我說話的吧?”

“當然也有一部分是這樣。”

真讓人火大,我心裡這麼想,但是卻不敢說出來,因為怕這樣下去會吐槽個沒完,只能靜靜地聽小桐老師說的話。

“明天你本不用來學校,去享受你那一天假期的,但是明天你最好還是來一下。”

“為什麼?學校的老師不也是會跟着學生們一起去旅遊的嗎?學校里都沒有一個人了,那我還來幹什麼?”我疑惑地看着坐在椅子上故弄玄虛的小桐老師。

“是啊,學校里是沒有人了,但學校外還有很多人啊。”

“什麼意思?難道還有人要來我們學校?”我隨口一問。

“沒錯,答對了,就是有人要來我們學校。”

來這個學校?是領導嗎?但是以往的領導檢查總是應付一下就過去了,也不用這麼麻煩啊,其他的……也沒什麼可能性了。因為我的大腦里找不到其他的可能性,所以就默認為是領導檢查了。

“那為什麼全校要去旅行啊,這和領導檢查可沒有一點關係啊?”

“領導檢查?這誰說的?”小桐老師對我說的話表示不解。

“難道不是嗎?”

“不是不是,好像是有一個什麼大人物要來我們學校的,具體是誰我忘了,旅行也只是上面的人決定的。”小桐老師揮揮手,隨即否定了我剛才所想到的可能性。

我看着小桐老師那無所謂的表情,感覺是誰也是無所謂了,就接着問:“所以呢,叫我來要幹什麼?”

“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想要告訴一下外人我們學校還有人就是了。”

……

“就是這麼個無聊的理由?那還用得上叫我?”我攤開雙手,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小桐老師說。

不可思議和無語可能是描述我此刻心情的最好詞語。面對這個女人,前一會兒是不可思議,后一會兒便變成了無語。

“哎呀,別這樣看着老師啦,我這不是怕你太無聊了沒事幹嘛,絕對不是因為我一個人去太無聊才拉上你的啦。”小桐老師邊說邊做出一個裝傻賣萌的樣子。

這就是傳說中三十歲的未婚女人裝傻賣萌的動作嗎……我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

“夠了,我可沒空陪你玩,先說好,我是不會去的,到時候見不到我了可別說我違約,就這樣,我走了。”知道了小桐老師在耍我之後我有些生氣,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這句話,並拉開了門。

“不,你會來的。”小桐老師對準備離開的我說。

小桐老師看我沒反應,又說:“不來你會後悔的,可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

準備關門的手停了下來,彷彿和我一樣,正在細品這句話。

“無所謂了……反正後悔的事多得也不差這一個……”我淡淡的答后便迅速地關上了門。

“真是不坦率啊,這孩子。”獨自一人留在辦公室里的小桐老師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自言自語地說。

剛從辦公室里出來的我正在回班級的路上走着,想要靠校園裡的景色來平復一下剛才複雜的心情。

但是,卻不美麗啊……我思考着。明明是同一處地方,同一個時間段,為什麼這裡的景色就沒有在我在座位上看見的美麗呢?美麗也是相對而言的嗎?如果是這樣,那本質也肯定是隨觀察者的變化而變化的嗎?

我所做的事,會讓所有人都認為是正確的嗎?顯然不會,即使選擇沉默也不會,我似乎理解了為什麼有些人會狂熱地熱愛數學的了,因為數學只要付出努力的話就可以得到正解,並且有時候正解還不只一個,這真是令人痴迷。但我卻曾聽說:“這個世界可能是由數字構成的,我們有可能只是生活在一個遊戲的世界。”這真是與現實相悖,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為什麼我始終無法得到正解?始終徘徊在尋找思路當中,還是說是這個解法太複雜?我只不過是一個沒有能力的解題者罷了?

“啊,不行不行,越想越複雜。”我撓撓頭,煩悶地說。

煩亂、躁悶的心情一擁而上,這使得這原本就熱得夠嗆的我終於忍受不住了,隨便找了一個涼快的地方坐了下來。

儘管太陽快要下山了,也能夠隱隱地看出這裡有一片樹蔭,身穿夏季校服的我感覺到就好像是要和這片樹蔭融為一體了一樣的涼爽、舒服。

我在這下面坐了一會兒,靜聽傍晚時的風聲,細感此時的平靜。

直到身上的暑氣完全消散才站起來,走向教室。

我所在的班級位於教學樓的四樓,在樓梯上走着的時候就隱隱地能聽見從教室里傳來的吵鬧聲,所以現在教室裡面的情況可想而知。

幸好我與班裡的人都不怎麼熟,進班后也就避免了那不必要的交流。

沒有人和我打招呼,應該說就像把我無視了一樣,這也是正常的情況,反過來如果有人來和我打招呼,我反而會不適。

我靜靜地坐在我靠近窗戶的個人小天地里,享受着這一天中最愜意的時光。

“即使如此,但它依舊美麗。”我看着窗外已經被樹林吞噬一半的橙紅而又圓潤的夕陽,低聲地說道。

知了在殘陽中掙扎地叫着,聽聲音的方嚮應該是從樹林那邊傳來的;與夕陽相對的天邊已經升起了月亮,夜幕低垂;空氣中仍然時不時地發出熱浪,暑氣還沒完全消退;感覺天地之間所有的生靈都失去了生機,在忙活了一天與炎熱的戰鬥后充滿疲憊。

如果現在可以洗一個涼水澡,在空調下面吹一會兒,該是何等享受啊?一定可以將一天的疲憊給消去的,我不禁這麼想。

在妄想完美好幻想之後,我心中的那根支持着我熬過今天的時間的柱子突然垮了,我無力地趴在桌子上,想着怎麼都無所謂了,想要以睡意抵抗熱意的方式暫且休息一下,但由於熱意實在是太強大,等我趴在桌子上還沒有超過三分鐘,就醒了過來。

我將身子艱難地支撐起來,擦了擦頭上的汗,又絕望地看着剛才用來當枕頭的一隻充滿汗水的手。以往以這種方式睡覺,總是以手臂枕的發麻或者是腿發麻而被迫醒來,這曾讓我產生了一種要不要發明一個“手臂枕頭”的衝動,但由於上課用它實在是太顯眼了,所以就只好放棄了。而這次的經歷又讓我產生了一種要不要發明一個“手臂降熱器”的奇怪衝動。

事實證明,夏天在這所學校睡覺是會出人命的,因此上課睡覺的學生幾乎沒有,這讓我不禁聯想到難道這個學校不裝空調是為了讓學生上課不睡覺而有錢卻故意不裝的這一奇怪想法……我想即使不是如此,學校也應該會用這個理由來敷衍了事的。

夏晚的悶熱也使我的腦袋發熱,腦子裡面變得亂嗡嗡的,總想出一些奇思妙想,這使得我的身心全都飛向了家的方向,但在這之前,它總會拐一個彎。

好想見衍雪啊——

如果可以的話現在就想立刻去她的身邊,我想象着衍雪的樣子、她的笑容、她的聲音。其實我本可以隨身攜帶着她的照片,隨時看她的樣子的,但是小桐老師曾一本正經的建議過“這樣做實在是太噁心了,可別這麼做,會被衍雪討厭的”的這種類似的話,鑒於我也知道對於一個大男人來說做着這事情是多麼噁心,結果只好放棄了這種想法,但不知為何,我現在又重新萌生了這種念頭,這屬於臨死前的最終願望嗎?

怎麼回事?身體突然變的輕飄飄的?思考了一會才發現——是嗎?原來是我要升天了。

再見了,我親愛的衍雪,我的妹妹;再見了,這個世界;再見了,小桐老師;還有,永別了,酷暑和炎熱。

我做着人生中最後的告別。

但事實並不是如此,我還活着,時間也還在流逝,放學的鐘聲終將會響起,這救贖的音樂,就像當年耶穌升向天堂時的bgm一樣美妙動聽。

我看了一下左手上戴着的電子手錶,復古而又不失科技味道的表面上顯示出7:40這幾個數字和符號,只有顯示秒的部分還在拚命地動着,就像社會最底層的勞動人民一樣。

還有二十分鐘嗎?應該還能堅持。

學校的放學時間是8:00,每到這個時候象徵著放學信號的鈴聲都會準時響起,因為學校不提供住宿的原因,所有的學生在這個時候都必須走出學校。家離的近的一般都步行回家,而離的遠的基本上都是用汽車接送,因為學校與市區離的有些遠,處於郊區,附近基本就有一些村落,這裡的學生大多來自於那裡,所以就連開車來接送的都是極少數的。而我,當然也不例外,因為家離的近的原因,一向步行,往返一次基本上也就花二十分鐘。

因為明天要放假,所以本該在此時的課程也就停止了,自然沒有老師來,是屬於學生們自己的自習時光。但由於同學們實在是太興奮了,沒有人再專心學習,都熱烈地討論了起來,直到現在還沒有消退的跡象。

如果說我們學校有什麼優點的話,無非就是校風自由了,畢竟來這種沒有空調的郊外學校上學的高材生基本沒有,學校根本不用擔心升學率的問題。

時間不覺間過的飛逝,終於,救贖的鐘聲敲響了。

“鐺……鐺……鐺……”悠揚的鐘聲響起來了,聲音在黑夜中飄蕩。

前一秒還的可以聽見蟋蟀叫聲的校園寧靜,下一秒就被喧鬧聲、討論聲所取代,聽內容大多是關於明天的那場破天荒的旅遊的。

班裡的人都陸續地走了出去,只有我仍保持着一個動作坐在座位上。

學校的放學時間是8:00沒錯,但對於我來說卻是8:20。由於整個年級都擠在一個教學樓的原因,每到放學的時間樓梯口就會變得異常的堵塞,如果想要在這個時間下樓就不得不在擁擠而又悶熱的人群中等待,這無非是一個不明智的選擇,所以我的選擇是在班級里等待。

除我之外,班裡面還有幾名和我做出一樣選擇的人,這些大多是我叫不出名字的陌生人。在前排的幾位女生中,還在進行着放之學前沒有結束的交談。

“唉,真是的,自從上了高中后,都有黑眼圈了。”一位坐在靠前的女生對後面的女生說。

“你在之前不也是有嗎?”後面的女生調侃道。

“瞎說什麼大實話!”前面的女生像是生氣般氣憤地對後面的女生說。

“哈哈哈,還不是因為你又熬夜追劇啊?”

“唉,沒辦法啊,誰讓我家愛豆這麼帥。”

“喂,你們兩個,趕快回家吧。”一位面色柔和的女生插入了她們的對話。

她又指着剛才那位女生說:“還有你,今天晚上不要熬夜了,明天還要早起,而且,熬夜對皮膚也不好。”

“好的,班長!”笑着說完這句話的那兩位女生在班長的催促下,拿起背包馬上就走了,但在路上仍興緻勃勃地討論着。

一段時間后,班裡面的其他學生也陸續地走了。

此時,班裡只剩下我和那位被稱之為班長的女生。

就在我在思考剛才那兩位女生的對話給我帶來的問題——果然女生都是喜歡帥哥的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從前方傳了過來。

“謝謝你啊,白夜同學,其實原本應該是身為班長的我來做這種事的。”

聽到這句話的我自然地抬起頭,將目光轉到了正微笑着對我說話的班長身上。

剛才沒認真看,黑色長直發齊劉海,白皙皮膚,中等身高,顯瘦的身材上前胸凸起,裙子下面的一雙穿着黑絲的雙腿格外顯眼,再加上柔和的小臉上的那雙生靈靈的大眼睛,在這個班級里,哦不——應該說在這個學校里都算的上是一個數一數二的美人了,這讓我不得不懷疑她是否是這個學校的學生。

我心中莫名地對面前的這位女生產生了好感,是因為顏值嗎?我似乎深刻的認識到了剛才那位女生不惜熬夜也要追劇的原因了,心中又有些慚愧又有些暗喜——我不應該嘲笑那種行為的,還有,幸好衍雪她不追劇,這或許可以說明她對帥哥沒有什麼狂熱的追從吧?

“不用謝,反正我本也不會去的,這正省了我找理由請假的功夫。”觀察了她的外貌特徵后,我便將目光望向黑色無際的天空中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沉思了一會兒后又說:“況且,如果不是我,而是其他同學的話,我如果再在明天請假的話,就肯定會少不了那種‘既然是這樣的話,你一開始就不去不就好了嗎’的閑話,所以這對我來說是一種不錯的選擇,你不用因此自責。”

不知為何,心中的莫名的好感想讓我多和她說幾句,平時也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跟別人多應付兩句的,但這次卻沒有應付,而是將內心的真實想法說了出來,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顏值原來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嗎?

“哦,是嗎?原來是這樣啊~我明白了。”她的雙眼放着光,笑容變得更燦爛了。不知道是因為我突然間和他說了這麼多感到驚奇還是什麼。

“你知道了就好。”

感到對話已經結束了的內心放下了警惕,我用最後的力氣維持着嚴肅的氣勢,但她接下來說的話卻讓我措手不及,瞬間就打破了它。

“嗯,原來白夜同學是一個處處為他人着想的善良而又溫柔的人啊~”她將雙手背到身後,以看到了結果而感到放鬆的語氣對我說。

“啊?”絲毫沒有反應的時間,我疑惑地發出了慘叫,滿臉困惑地看着那位將雙手背在身後,擺出一副乖巧可愛的樣子的黑色長發少女。

看到與我平時在班裡截然不同的表現后,班長露出了一副滿足的表情。

就像犯罪后立刻逃離現場一樣,她只說了一句“再見”之後便匆匆地從前門逃了出去,聽到了我的呼喊也沒有回應,只留下一頭霧水的我在胡思亂想着。

明明剛過了幾秒鐘,卻感覺剛才那件事的發生已經過了一個世紀之漫長,可能是應為那句話的韻味實在是太濃厚了吧?不過這也是常有的事,我總會在有重要的事或者是令我驚訝的事發生之後產生這種感想。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是幻聽嗎?肯定是吧,不然這麼漂亮的女生怎麼可能會對我做這種讓人誤解的事呢?不,一定是這樣,像我這種人肯定是她最不想接近的類型,下次見面還是裝作陌生人好了……話說,我本來就和她不是很熟,我到底在自作多情些什麼啊?

與其不做而感到後悔,還不如做了而感到後悔。剛才那她應該就是抱着這種想法跟我說話的吧?

還真是了不起啊,我們班裡竟然有這麼優秀人,竟然還會關照我這種人,我的心裡中揚起了對她一陣陣的誇讚。反倒是我……到底在想什麼想入非非的事啊?還誤解了別人的好意,真是太差勁了。所以才會說青春期的想象力太豐富過頭了也不好嗎?

我搖了搖頭,像是要把剛才所想的都忘掉了似的,但可惜的就是我的記憶力異常強大。

“也不晚了,樓梯上的人應該全都下去了吧。”

空無一人的教室里只有電燈還靜靜地亮着,讓人倍感空虛,就算是我,也不想在這裡多待。

“是時候走了。”

我站起身來,又停頓了一下,瞄見了放在桌子里的書包。

想起了小桐老師說的那件事,像是在做選擇一樣,猶豫着拿不拿書包。

“唉。”

做盡了一切的思想鬥爭的我還是準備聽天由命,選擇了放棄拿它,到前門關了電燈鎖了門后就從右邊的樓梯口下樓了。

“哎呀,忘拿書包了,看來明天還要再來一趟啊,真是麻煩。”我在路上這樣小聲嘀咕着,就像在演獨角戲一樣讓人感到不自然。

應該是因為明天要旅行所以都着急着回家吧,下樓后我回頭仰望,發現樓上的燈已經全部熄滅了,平時這個時候應該還有一兩個班級的燈亮着的。

我不緊不慢地向大門走去,享受着這校園裡一天中最後的時光。

抬頭仰望天空,能清楚地看到黑色夜空中的織女星、牛郎星和天津四星所構成的“夏季大三角”,但現在時間還有點早,如果再晚一些、更暗一些,甚至可以看到它們之間所夾着的呈鏈條狀的茫茫銀河,這絕對是在燈火通明的城市裡看不到的景色,在城市裡可謂是妃子一笑值千金,只不過在我們這裡就是妃子一直都在笑就是了。每當我晚上夢寐難眠的時候,我也時常地會依靠這徹夜的星空給我帶來的夢幻來增加睡意。

操場位於學校中心的位置,它的四周全是樓房,幾乎每次往返都得經過這裡,因為這裡面有我所在的班級與大門的最近直線路線。

踩過塑膠跑道和柔軟的草坪再走幾步便可以看到大門了。

——星海高級中學。

在被四根巨大的灰色石柱所支撐着的灰色石頂上,雕刻着用粗大的毛筆寫成的這幾個蒼勁有力的漢字,被雕去的部分則被塗成了黑色。在它的下面,則是一扇巨大的、充滿年代味道的黑色鐵門,在上面還有一些金色的花紋裝飾,據說,這個門的年齡比我爺爺輩的年齡還要大,而且每年都要保養一次。學校外、大門旁,還有一大張與之不符的現代宣傳海報貼在牆上,海報上的彩色讓人剛看過這古色后而感到刺眼,但在它的上面也寫着“星海高級中學”這幾個用墨筆寫成的漢字,沒錯,這便是這所學校的宣傳海報,由於近幾年來一直招不到學生的原因,學校不得不做出此策,不惜在古風十足的校牆外貼上這惹眼的海報。但就算做出了此等改變,現狀仍沒有改變,其原因有二:一、這可是遠離市區的郊外啊,海報除了本校學生之外壓根就沒有人看;二、學校好像忽略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就是我們學校至今還沒有空調這一種神物,這也是為什麼現在沒有以前辦的紅火的關鍵原因。在以前,幾乎沒有什麼學校,就更不用談什麼空調了,大家都是貧窮家的孩子,能上學就算是奢侈了。而現在,條件好了,學校多了,學生的選擇也就多了,在教育資源都平等的情況下,誰還願意來這種教學樓如蒸籠的學校啊?結局顯而易見,這也只能怪學校自作自受。但為什麼不裝空調的原因嗎?絕不是因為錢不夠的問題,這也只能問那個老傢伙了吧?畢竟這個學校也只是由他一手掌管。

在校門口旁還有一處門衛室,那裡是一位平易近人的白髮孤寡老人在做門衛,他平時的愛好就是寫毛筆字,學校外旁的海報上的毛筆字就是由他寫的,當我剛走到他那裡的時候,他又在練毛筆字了。

“張大爺,這麼晚了還在練毛筆字啊?”我輕聲問,生怕打擾了正聚精會神地練字的大爺。

張大爺像是從夢中驚醒了一樣,看見是我,便停下了筆,臉上又露出和平時一樣的和藹的微笑,笑着說:“白夜啊,這不是嗎,誰讓我這老頭子成天沒事幹呢。”

“寫字打發時間可以,但也要節制啊,有些東西就算嘴上不說,心裡也會上癮,再說,您不是自己也說您是老頭子嗎?那就要像一個老人一樣早睡早起,修養生息,爭取再活他個幾十年。”

張大爺聽過我的話后開心的笑了,老年人特有的蒼暖笑聲在寂靜的周圍環繞,給人一種特殊的安全感,大爺接著說:“是啊,跟你們這一群年輕人在一起有時候還真覺得自己還是十幾歲的硬朗小伙呢。”

看到張大爺如此令人舒暢的心情后,我的心裡突然湧上了一種安心感,就又笑着補充了一句:“現在不也挺硬朗的嗎?”

“那當然,別看我現在這樣,平時我還幫忙搬雜物呢。”

“那就好,但是畢竟上了年紀了,可千萬別逞強啊,有些事就是得需要我們年輕人幹才行。”

“放心,不會的,一旦有事肯定會先去找你。”李大爺向我放心地打着包票。

我又與李大爺又閑聊幾句后便要走了。

“時間也不晚了,我要先走了,那大爺,今天就先這樣了,明天見!”

和大爺告過別後我轉身就要離開,可是李大爺卻突然叫住了我。

“等一下,白夜!明天全校不是還要去旅遊嗎?你不去嗎,為什麼還要來學校?”

面對忽如其來的疑問,我沒有多做解釋,只是認為說出結果就可了,於是就隨意地回答道:“哦,沒錯,我明天不去了,小桐老師說明天讓我留下來,並一早來一趟學校。”

我見張大爺沒什麼反應,於是又說:“那我就先走了,大爺明天見。”

我用力地向李大爺揮着手。

這次是真的走了,張大爺並沒有再次叫住我。校門口處,只留下了張大爺一人孤獨的身影,校外,則是我遠離的背影。

當白夜走後,張大爺又坐在警衛室里的靠椅上,看着桌子上寫到一半的宣紙,眼神恍惚着,一言不發,像是憶起了什麼重年往事……

過了許久后他才再次開口低聲說道:“還真是像你啊……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