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嚕,咕嚕嚕。
飢餓感在身體里愈發膨脹。
肚裡撐的難受,但裝的全是空氣。記得很清楚,書上說過半個月一次是進食頻率的極限值,距離那天晚上已經過去兩周了嗎?
時間還真是快的無情。
得做點什麼......來阻止身體變成“那樣”。
起初是在吃早飯,我平時有故意把肉切得大塊再慢慢咀嚼的習慣,但和往常一樣把煎成5成熟的牛排整塊送入嘴裡的時候,我意識到了不對勁——意料中嘴巴被填的滿滿的滿足感並未出現,因為牛排在第一次咬合下就斷裂了,只吃進去半塊,像是新鮮的口香糖,牢牢粘着牙齒,剩下的部分掉在大腿上,摻雜細微血絲的肉塊看起來像剛從我腿上剜出來,不知道為什麼,我吐得一塌糊塗。
收拾餐桌的時候試着嘗了嘗碎肉的味道,酸的,發臭似的酸。有種尿臊味混着魚腥味再加入某些化學裡的刺激性氣體的惡臭,僅僅是一小口就讓我有把自己鼻子砍掉的衝動。
完全是腐肉的味道。
不吃早飯的後果是工作上精神根本沒辦法集中,視線時不時會變得模糊,身體也搖搖晃晃。靠着煙好不容易熬到午間休息,因為想起來早飯的碎肉,我拒絕了同事提出的用餐邀請,把自己關在工作室里。進城的居民不停敲打着工作室的窗戶,可我的喉嚨劇烈發癢,如同有隻蛞蝓在爬。
——吃,好想吃。
我被這種念頭嚇得慌忙逃竄。
等到反應過來時正在街上。
鞋底磨損嚴重,我的腳掌都能感覺到冰涼的地面,大概是跑了一天吧。
就這麼漫無目的,發瘋似的飛奔。
天色漸漸變暗,月亮又大又圓。
現在要去哪呢?
不知道,但我不想回家,家裡充斥着熟肉的惡臭。
“哎喲,看那個人。”
“他的眼睛怎麼了?嘴巴也不太正常啊。”
“有病的樣子,離遠點吧。”
腿酸脹到幾乎沒有知覺,手臂也是,像被燙傷般紅腫,腦袋、肺、脾臟,還有心臟,全都脹的厲害,可胃的膨脹卻有虛無實,是一種截然相反的饑渴。
好想釋放什麼,又好想填滿什麼。
“誰來......救救我。”
我倒在地上,月亮被鬧市街燈染的青一陣紫一陣,跟令人安心的皎月相去甚遠。
人們無視我繼續活動,這樣的死法和流浪犬差不多吧。
啪塔,啪塔。
......死之前至少讓我安靜點啊。
“嘿,醒醒。”
不知過了多久,喉嚨里有一股熱流。
“唔......”
“還有力氣嗎?”
眼前的陌生男人伸出手,我藉著他的肩膀一瘸一拐地站直。
“已經這麼晚了......”
“是啊,你差點凍死了,還好你看起來挺強壯。”
“呃,啊,對不起,請問你是?”
男人又遞來一瓶像是醫用藥劑的東西。
“簡單應急,我是路過的醫生,看你的情況應該是營養失調導致的嚴重貧血,就擅自進行了一下急救。”
“你......看了我的血?”
“這倒沒有,剛從宴會上回來,沒帶醫療器具。但是我那裡離這兒不遠,要不要去檢查一下?”
我遵從本能地點點頭,確實如他所說,手臂上沒有傷口。
一覺醒來,時間大概過了午夜,路上別說行人,連個街燈都沒有,他攙扶着我,走得磕磕絆絆。
“好黑。”
“沒辦法,畢竟有宵禁嘛。”
啊,我才想起來有這回事,真是睡糊塗了。
“回去這麼晚,希望不要遇到【獸】才好。”
“是啊。”
摟着他的身軀,心情漸漸平靜,身體的躁動彷彿找到了根治的源頭般消失了。
“話說不會打擾到其他人嗎?”
“不會,我的私人診所。”
“私人......只有你一個人嗎?”
“對,因為我平時都不加班的,今天你是特例。”
嗯,你也是特例。
咕嚕嚕,咕嚕嚕。
口水在舌尖上打轉,它要來了。
“謝謝。”
“不客氣。”
那麼,不屬於人類的夜晚,開始了。
第一章 高樓/密林----Olympos
十二歲。
是個相當敏感的分界線。
已經到了女性成熟的第一階段,開始注意在公共場合舉止,不會像小屁孩一樣上躥下跳;會情不自禁地在意理想中的異性,同時也會留心他們對自己的看法;總而言之,她開始觀察這個世界。
典型表現為不再僅憑個人的喜好做事,或多或少的,她會將周圍的看法納入衡量一件事是否繼續的籌碼里,雖然大多數時候的反應會比一般人更加強烈,因為其中還有小孩子特有的自信與盲目。大人們把這種心理叫做羞恥心......孩童的羞恥心,他們疲於應付此階段的特點。
比如,不相信童話。
“哇哦!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刻着【神跡】(Miracle)的牆壁!”
自認為已經十二歲的莉歐娜發出了在她聽來最丟人的聲音之一。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地問道:“咳......嗯哼,牆壁上的都是神跡嗎?”
“沒錯,如此眾多的神跡是只有我們區域才能看到的宏偉景象,怎麼樣,其他地方看不到吧......不要用手去抓啊,好好扶着扶手,不對你先下來再說!”
無視了嚮導先生的警告,莉歐娜從觀望台躍到印有神跡的內城外牆上。
“嘿咻——”
“喔噢噢噢!”
糟了,一不小心得意忘形了,之間的距離少說也有好幾米,剛才的驚人跳躍一定把嚮導先生嚇了一跳吧?
低頭看去,莉歐娜發現自己正踩在兩個洞頂上。
“快下來,那可是Zeus大人的鼻孔!”
“抱歉抱歉。”
她趕緊又蹬了兩腳后小跳起來,抱住Zeus的鼻樑當作下一個落腳點,然後揪住不知道是【奧丁】(Odin)還是【托爾】(Thor)雕像的頭髮向上攀爬。
爬到城牆的頂端后,她轉向太陽的方向耷拉着兩條腿坐下。
“真和傳聞中說的一模一樣啊,【奧林匹斯】(Olympos)。”
環繞着內城區的【眾神之壁】(Walls of gods)上刻着神話里眾神的頭像,而雕像的紋理則經過多位【先知】(Prophet)夜以繼日的工作,使得【獸】的血液能夠在其中流淌,最後通過【獸印】(Imprint)發動足以將獸潮擋在城外的神跡。
但即使有了這樣的防護措施,各種意義上,奧林匹斯仍是是十分危險的地方。
或者說,禁區。
從獸的圍剿中存活下來的人類團結在一起,建立了名為【巴別塔】(Babel)的共同戰線,其中分為相對安全的居民區與還處在獸的威脅之下的狩獵區。輕易能明白,越是接近中心的地帶越是安全,也就是適宜居住和管理的居民區。相對的,位在邊緣地帶,仍然處於獸的威脅下的就是狩獵區,這其中又屬最外層的狩獵區最為危險和特別,被稱為奧林匹斯。
但是,相傳在奧林匹斯山上,希臘神話的眾神在凡人的幫助下擊退了來自地獄的怪物們的進攻,在奧林匹斯里,當然也有這樣擁有神力的人守護着居民。
他們是......
“就是我啦。”
莉歐娜一想到接下來要在這裡開始的生活就忍不住笑出聲,終於自由了。
“就是她!”
“啥?”
反應過來的時候莉歐娜已經被前來抓她的執法人員捆了個結結實實。
在被強製做好了身份登記后,嚮導先生看着“進城理由”那一欄犯了愁。
“怎麼了嗎?”
小莉歐娜湊過來,橫看豎看,雖然沒學多少字,但自己早就把要填的資料練習了很多遍,應該沒寫錯啊,況且寫的也不算難看吧,大概。
嚮導揮了揮手,示意一旁等待的工作人員先出去,錄入房間里只剩下莉歐娜,先導,和他的煙。
他拿起煙,點燃后深吸一口。莉歐娜看看牆上“禁止吸煙”的表示,她不識字,但理解的很快。她想了想,沒有提醒先生,因為她覺得大人在做非常艱難的抉擇的時候才會抽煙,很忘我的那種。
半晌,他開口問。
“沒有其他理由嗎?”
“啊,有的,但是其他的理由暫時還沒有辦法當做理由......能想到的最接近的,就這一個。”
“是說必須先實現這一步,才能考慮接下來的事?”
“是的。”
先生吐了好大一個煙圈,莉歐娜真想對着中間吹泡泡,可她忍住了,因為沒有泡泡槍。
“矛盾,相當矛盾,不止是你的目標,還有你本身。”
他一臉玩味的表情,嚇得莉歐娜縮起身子。
被發現了?
她看看自己纏着繃帶的雙手,先生什麼也沒說,點了點頭,表示默認。
好想逃。
從這裡,立刻,馬上!
一想起曾經這雙手臂帶來的刻骨銘心的痛苦,莉歐娜想立馬從眾神之壁上翻出去。
但是如果這裡都不能收留自己,就真的無處可去了。
她咬着牙,壓抑住翻滾的心情,試着說服嚮導。
“會......舉報我嗎?”
又是一個煙圈,先生伸手撥散煙霧。
“徒增一個流浪漢,對我來說有什麼好處呢?而且城內還有許多像你一樣的孩子,挨個兒舉報的話,我今年年底都別想放假。”
“真的嗎?”
聽到不止自己一個人,莉歐娜興奮地騎上辦公桌。
“騙你也沒有好處啊,不對,也許有好處,關於你的事,我們得有所隱瞞,但又要彼此知根知底。”
“什麼?”
“萬一有人知道這件事,你和我,我們都會被從奧林匹斯趕出去,所以我們要一起維護你的秘密,但是前提是我能完全信任你。所以你要先通過一個測試。”
莉歐娜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怎麼做怎麼做?”
吐出最後一個煙圈,先生把煙頭按熄。
“從你爬上去的地方能看到一座塔,那是每一個奧林匹斯都有的標誌建築——【巴別塔】(Babel Tower),朝它所在的方向一直前進就能到達內城最深處,那裡有一間古老的宅子,你去拜訪主人,如果你得到了他的肯定,我就相信你。”
“好,一言為定!”
莉歐娜的粉拳一拳穿過煙圈打在先生的鼻樑上。
“我能不能不進去啊?”
自認為已經十二歲且無所不能的莉歐娜發出了在她聽來最丟人的聲音之二。
“太、太晚了,這麼大,進去肯定會迷路吧。”
本來以為一向路痴的自己遇到的最大問題是鼻子底下都不認路,然而巴別塔是城內最高的建築,別說爬上眾神之壁,就是踮起腳都能看到,而經過巴別塔之後內城的高樓建築開始減少,再加上“古老的宅子”這類描述,莉歐娜輕易便發現了這間詭異的古宅。
可是......
“這是凶宅吧......還是那種西方鬼和東方鬼正在交戰爭奪中的地盤。”
隔着鐵柵門向里看,前庭里修建了幾個花壇,養花的傢伙似乎有夠偷懶,開出的花沒幾朵還都耷拉着,有的地方乾脆直接留了個坑在那裡土都懶得填。
房屋是很典型的中世紀莊園風格,側屋用長走廊連接到主屋,莉歐娜什麼都不懂,她只知道這樣做能裝下很多人吧。
然而對比來對比去,她更加堅定了想法。
呃,建這麼大的房子卻不住人,拿來當鬼屋嗎?
“像你這樣鬼鬼祟祟的小屁孩往往是第一個被嚇死哦?”
“哇啊!”
一位穿着執事服的黑髮男子輕輕朝她耳邊哈了口氣。
“呵,真是有趣的小......噗呃!”
“看拳!”
十分鐘后。
“對、對不起嘛,你就帶我見見你家主人吧~”
“上一邊兒去,我不可能放一個刺客進去。”
男人看着年齡不大,未脫稚氣的臉正處於可愛和清秀之間,可這會兒腫的像透過泡泡看的“嘻哈”人頭。
“你怎麼這麼難說話啊?”
“你揍我那一拳的時候像是好說話的樣子?”
自知理虧的莉歐娜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低頭看着男人打掃門前。
可男人光顧着掃地,閑了一會兒小傢伙又憋不住了。
“那個那個,你家主人是幹嘛的?”
“打聽這幹嘛?”
“我不是擔心嘛,這麼大地方,結果請了你這樣的看門的,連我都擋不住。”
男人沒好氣地回道:“首先,我不是看門的,我就一掃地的,這地是不是掃的比你乾淨?其次,我家主人還雇了其他高手,不需要你擔心;最後,這地方不大,住起來剛剛好。”
剛剛好?要是莉歐娜沒會錯意的話,這可是她見過的最大的牛皮。
“還有其他人嗎?”
男人昂首挺胸,掃把揚起的灰都要把莉歐娜的金髮蓋成灰發了。
“那當然,我主人妻妾成群,手下遍地,就連現在我們說話都有人在盯着。”
哈,真不愧是城裡,進來就遇見大人物。
“那你見過他嗎?”
“沒見過,從來沒有。”
“果然還是鬼吧?撐死鬼。”
“你給我懂點禮貌,別一口一個鬼啊鬼啊的。”
“僕人都是弔死鬼,陪葬的。”
“要是我把這話說出去可有大堆人找你麻煩哦?”
“然後你是無頭鬼,看門的無頭騎士。”
“雖然聽起來很帥氣......好歹給我留個全屍啊!”
男人呼呼喘着氣,陪小鬼鬧得差不多了,便很認真地搖了搖頭。
“主人今天休息,你見不到的,能等等嗎?”
說完他也看了一眼莉歐娜的手臂,一閃而過。
“好的,那個,今天實在對不起,請問什麼時候合適呢?”
“這個嘛......”男人看了看手錶,“也許是晚些時候,但明天一定能見到他。”
男人行了個標準的躬身禮。
莉歐娜想學他,可突然想起來這好像是某處的結婚儀式,小臉一紅,只好原地揮了揮手。
“再見,看門鬼先生。”
老宅的陰暗氣息好似被莉歐娜帶了出來,沒等到回去見嚮導先生天就黑了。
冬天的夜幕拉的特別快,時間剛到九點,街上已經沒有一絲溫暖的氣息。
跑快點。
寒冷和黑暗驅使着她小小的身體,直到迎面撞上一個人。
“好疼!”
她跌坐在地,一隻大手把她拉了起來。
“沒事吧?”
“啊,嚮導先生。”
嚮導抱起莉歐娜,放在肩上。她對突如其來的親切有些不自在,但一想到白天保證過的互相信任,便老實坐着。
“我們去哪?”
“去能實現你夢想的地方。”
“您肯相信我啦?”
嚮導大笑出聲,那是一種很痛快的笑聲,莉歐娜也知道有些笑容藏有欺騙,可她覺得這個不像假的。
太棒了!
從地獄裡逃出來,進入傳聞里嚮往的國度,遇見願意接納自己的慷慨國王和會和自己逗趣
的幽默管家,然後成為夢想里的角色。
十二歲的莉歐娜重拾多年未曾相信過的童話。
是我錯了啊。
幼稚的東西並不幼稚,故事裡的生活都是存在的。就連神也是,以後牆壁上的神跡會保護自己,說不定命運的改變也是神的恩惠。
不會......再被拋棄了。
莉歐娜壓住哭腔,摟住嚮導的脖子。
“謝謝你,嚮導先生。”
“我才要謝謝你......啊!”
“誒......唔!”
話沒出口莉歐娜就被一股怪力摔了出去,她靠着本能護住腦袋落地翻滾,試圖搞清楚狀況。
“什麼.....”
摔出自己的雙臂粗壯且長,覆蓋著濃毛,雙臂連接的身軀肌肉爆炸般隆起,上身的衣服被盡數撐破,利爪划拉着牆壁發出刺耳的聲音,帶着莉歐娜的心一起顫抖。
“嚮導,先生?”
她只能根據那張血盆大口還在哈出煙圈的習慣來判斷,真正的嚮導變得面目全非。
“呼、呼,肉......好吃的肉。”
“嗚!”
那顆狼頭饑渴地看向她的手臂。
“咬下去會不會斷呢?”
莉歐娜擠到角落裡,狼堵住巷口,已經退無可退了。
“這次我要0分熟的,嗷嗚!”
“不要,只有這個不行!”
莉歐娜的吼聲和狼的吼聲同時發出,可是狼的吼聲要更久。
“嗷啊啊啊啊!”
她睜開眼,因為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濺到了眼皮上。
——穿着黑色系扣緊身衣的男人正用力把一柄劍從地上的斷臂里拔出來。
“......騎士。”
“啊?設定又改回去了嗎?算了,小鬼你想編什麼故事編什麼吧,不過......”
他一腳踢開斷臂,劍尖汲血般泛着點點腥紅,狼人也重新站了起來,用剩下的手臂支撐身體,前伏蹲下。
“故事都有高潮,就算是狼外婆的故事,也到了該獵人出場的時候了。”
那一晚,十二歲的莉歐娜再一次被童話丟進現實。
劍尖與利爪碰撞出的火花彷彿黑夜中空氣的走火,忽閃忽閃。
狹窄的巷道里狼人因為身軀巨大以及過長的臂膀,沒辦法自在施展攻勢,但是男人的劍同樣是會輕易磕碰到牆壁的長度,按道理來說應該是一樣的情況,然而......
“......好厲害。”
從剛才開始,狼人的每一次出爪都被男人用劍尖指向關鍵部位繼而不得不收手或是轉變攻擊方向。
這一次也是。
狼在張口咬過來的時候漆黑的劍尖已經直指他的喉嚨,他伸出利爪想要撥開劍,男人卻像早就做好了準備似的鬆開劍,繼而收回空着的左手來躲避揮爪,待到爪離身體最遠,狼的胸口完全敞開的瞬間,他卻膝蓋一軟,整個人像要毫無反抗地倒進狼的懷裡。
“小心!”莉歐娜不由得驚叫出聲。
在男人向前倒地的剎那,他以一種超乎常人的平衡性穩住身體,用腳將接住的劍踢起,右手抓住劍后反握,從下而上,欺身逼近狼的喉嚨。
狼很快反應過來,硬生生停下前沖的腳步,身體後仰,右爪直接往對方的腦袋拍去。然而誰曾想男人又用同樣的手法鬆開劍,身體小跳而起,左手拿回劍擋住右爪,膝蓋重重地頂在狼的下顎上,幫他閉上了嘴。
“......”狼吃了痛迅速后跳,拉開身位繼續尋找下一次機會。
像這樣的擦火,兩個人重複了數次,雖然每次都是男人的勝利,可狼似乎沒有受到多大傷害,還有餘力,他也沒有乘勝追擊。
話說回來,剛才他直接用右手握住了劍刃的部分,沒有傷到嗎?
莉歐娜好奇地望向劍。
長度要比一般的稍短,看不到劍柄,好像只是用橡膠這種材料簡單地包裹了握住的部分。劍身剛才看時是黑色,這會兒莉歐娜仰視着它,視線能透過去看到天上的星光,是用玻璃做的嗎?而男人沒有傷到的原因才是最奇怪的——劍身是圓柱形。
沒有鋒刃的話,握上去當然不會受傷,但是這樣一來具有殺傷力的部分只剩下了劍尖。
可那個部分此刻正落下幾根斷掉的狼毛,看起來足夠鋒利。
莉歐娜不寒而慄,這柄古怪的劍讓她想起了抽自己血用的針頭,能輕易帶給目標痛苦,帶出使用者想要的東西。
“Oracle,我從你身上嗅不到【血脈】的氣味,你在渴求什麼?”
狼詢問時並沒有放鬆身體,看架勢隨時會撲過來。
“我所知道的人類獵殺的只是【獸】,為了更加強大的【血脈】或是名利,但是如果獵殺的是還沒有完全【獸化】的人類,你將一無所獲。”
“的確,聽語氣,你似乎還沒有被完全感染,抓不到你進食的證據直接殺掉的話,又會有一堆傢伙站出來阻礙我......”
說到這裡男人低頭看了一眼莉歐娜。
“可這個小鬼就是從你嘴邊溜掉的。”
狼獃滯了一瞬間,馬上像是人類大笑一樣劇烈喘息起來。
“吼,沒想到原來你真的沒有【血脈】,僅憑人類之軀連最基本的觀察力都不具備,那麼,就當是對弱小又不自知的羊的忠告好了,我來告訴你兩個可以預見的事實......”
他舔了舔斷臂,血液在斷口涌動。
“其一,我的食物給不了你想要的;其二......它們也包括你!”
狼大吼出聲,身影一動便不可見。
是真正的不可見。
沒有做出其他行動,狼的身體突然變得虛幻,然後像浮在水面上的水泡破裂般溶入了背景的黑色。
“是【神跡】,靠近我。”男人對莉歐娜說。
“......【神跡·夜徊】(Step in the Shadow)。”
無意識間,她脫口而出。
在狼用出【神跡】的時候,莉歐娜的身體里有一股說不明白的狂躁感開始橫衝直撞,直到它一瞬間佔據理智,腦海里便突然冒出了關於【神跡·夜徊】的說明。
然而,說明的語氣並不是和顏悅色的細心講解,而是某種更為高等的生物在面臨挑釁時的......憤怒。
“嗚咕......噗!”
強烈的情感衝擊彷彿敲打着莉歐娜的五臟六腑,胸口像是在被人擂鼓。她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
“咳......咳......呃啊......”
“小鬼你......低頭!”
莉歐娜被男人按下前伏,有什麼無形的東西貼着自己的額頭橫掃了過去,在牆壁上劃出幾道口子。男人那邊也遭到攻擊,由於他用一隻手掩護莉歐娜,左手單手持劍,雖然運氣好勉強擋住無形之爪,但是巨大的力量仍然把他擊飛。
“奇美婭!”男人在空中丟出武器,鋒利的劍尖朝莉歐娜直線飛來。
“哇啊啊啊啊!”
“嗷啊啊啊啊!”
莉歐娜的驚叫和狼的慘叫同時響起,圓柱形的劍飛過莉歐娜頭頂,穿透狼的左肩膀后,憑着餘力繼續飛行,最終將他釘上牆壁,狼因為痛苦顯露身影,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左臂已經重新長了出來。
“哼。”
男人飛向牆面后雙腿蹬住,借力反跳,沖向因扯不出手臂而動彈不得的狼,剛才連續釋放【神跡】似乎耗盡了狼的生命力,他連站穩的力氣都沒剩下,眼中凶光黯淡。
——砰。
男人的右拳直擊狼的心口。
——噗。
隨後直接貫穿。
“你這個......吃獨食的。”
死之前狼只說了這麼一句。
“......”
心臟破碎的瞬間男人低着頭,臉上沒什麼血跡,但是黑髮上染出的好大一塊血漬像是被人打破了腦袋。
“啊......呃啊!”
莉歐娜捂住胸口,那股難以壓抑的憤怒又來了。
大概是因為見到男人用如此殘忍的方式殺掉了曾為嚮導的怪物,而自己還對嚮導的照顧感恩於心,莉歐娜自然而然地冒出復仇的念頭。
“......殺,殺了。”
是他殺了人。
“果然沒猜錯。在【夜徊】之後,又釋放出【腐肉再生】(Regenerate)和【殘忍本性】(Be a wolf),打算用強化后的身體殊死一搏。”
男人踢了踢屍體確定死活。
“明明可以逃走的,但是獸即是貪,對他來說,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況且......”
他走向自己。
剛才的人,被他毫不留情地殘殺了。
“嗚......呼、呼,呃......”
視線越來越模糊,意識逐漸沉入記憶。
在莉歐娜的記憶里,有平日遊玩的街道,和往常一樣的夜空,卻有兩種不同的種族正廝殺一團。
媽媽拚命護住自己,透過懷抱間的縫隙,她看到爸爸在用槍指着朋友。
砰,砰,砰。
一個接一個,朋友們的頭滾到地上,或是狼,或是蛇,或是豺狗。
像是她們做遊戲時戴的面具。
——跑。
——去死吧,怪物。
她聽到爸爸這樣喊,媽媽被嚇得說不出話,只是嚎啕大哭。
為什麼?
大家為什麼要這樣?
她想阻止,於是伸出手,隨後就是一陣刻骨銘心的痛。
自己的雙臂慢慢融化了,像是被火焰點着的畫紙,空隙由中間向四周擴張,越來越大,消失的血肉不剩。
好疼,好痛苦。
她拚命地求救。
媽媽在哭,爸爸在叫,朋友在笑。
沒人注意到她。
根本就沒有神話,更沒有童話。好人死了不會上天堂,只會疼到難以忍受,壞人不相信有地獄,所以他們活得好好的。
更沒有能守護大家的英雄。
從那時候開始,莉歐娜燒掉了心中的故事。
她的雙臂便是餘燼。
“嗯......”
醒過來時莉歐娜躺在床上。
......床?
背後軟綿綿的觸感讓她驚醒,警覺地觀察四周。
一側的窗戶緊閉,時間應該還是夜晚,窗邊的木桌上有一根蠟燭用來照明,明明天花板上還吊著電燈。
沒看到熟悉的醫療器材,床也是簡易搭起來的板床,房間里沒有白色,而且手上的繃帶也還在。
概括來講,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卧室。
她輕出一口氣,差點以為又要被送回去。
房間門打開,一位有着茶色長發的高挑美女走進來。
“你醒了啊,是叫......莉歐娜吧?感覺怎麼樣?”
莉歐娜耷拉着頭,閉口不言。突然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時間她還沒搞清楚到底是哪種感情佔了主導地位。
“抱歉,剛進城就讓你遇到了這種事,但是我們無法避免,也不會做出任何賠償,因為【奧林匹斯】一直如此。”
不用你打官腔,我當然知道。
莉歐娜很想賭氣回一句,實際上在來到【奧林匹斯】的路上,她也道聽途說了一些關於這裡的傳聞,可是整體上【奧林匹斯】給她的印象還是“充滿危險的地方往往充滿機遇”,而且誰能想到剛起步就遇上麻煩。
“覺得很失落嗎?現實和傳說的不同。”
“......嗯。”
女人站在桌前,沒有看向她,而是面向窗戶,燈光在她們之間一跳一跳。
“不管是什麼故事都是由人編造的,其中必定有虛構成分,然而虛構所需要的靈感也不是憑空出現,它來源於現實,所以故事或許不是真的,但也不會假到全盤否定......”
“......最重要的部分,是假的。”
莉歐娜冷冷地打斷道。
女人閉上眼睛,微笑着想了一會兒說道:“那這樣吧,我來講一個故事,然後你說出你覺得最重要的部分,咱們來看看是真是假,當然,我這邊會給出證據。”
莉歐娜今晚對“故事”的話題已經膩到噁心,她閉上眼躺了下來表示拒絕。
女人不依不饒地開始講述。
【獸】(beast),是人類對不知何時、何地、緣何、是何的怪物們的統稱。
它們突然成群出現,長相不同,能力各異,卻無一例外都是頂尖的掠食者。
對於人類來說。
它們能夠通過心臟中的【獸印】激活全身的【血脈】從而釋放出威力強大【神跡】,人類根本無法抵抗。
殘存的人類逃到了【奧林匹斯】中,本以為是苟延殘喘,然而有一天,一個偶然將獸血注入體內人類突然變得可以使用【神跡】。儘管遠不如一些獸的強大,但人類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成立了【巴別塔】,開始量產能夠使用神跡的戰士。他們被叫做【神使】(Oracle)。
可問題也接踵而至。
首先,神使必須定期注射抑制獸血在體內擴散的藥劑,否則就會趨於獸化;其次,人類被獸所包圍,換句話說哪裡都是獸,獸血的來源極為廣泛且由於商品價值很高,時常在私底下流通;最後,獸血和人血的結合率極高,目前沒有辦法將它們完全分離,即被獸血感染的過程不可逆,許多被感染的人類不願意被普通人排擠,選擇隱瞞,其結果就是等待獸化。
於是,奧林匹斯多了一項重任——獵殺獸化的人類。
直到今晚,有一位少女......
“假的。”
“嚇我一跳,還以為你沒在聽,不過我還沒講完呢。”
莉歐娜撇撇嘴。
“神使只會獵殺完全獸化的人類,而且是為了掠奪更加純粹強大的血脈或者名利。”
她把從狼那裡聽來的話照搬,說著又想起先前溫柔和善的嚮導,鼻子不禁有些酸。
“不管那些在完全獸化之前就襲擊人的傢伙,因為他們姑且還算是人,殺了會壞名聲,可更不會去救他們,比誰都要冷漠、卻又興奮地看着慘劇發生。”
莉歐娜握緊雙臂,灼熱的痛楚使她清醒了許多。
“錯了哦。”
“哪裡錯了!他們根本不是英雄,只是為了自己去殺獸,所以像我這樣的才會......”
她不假思索地反駁道。
“你理解錯了。我所說的,可不是神使。”
“誒?”
“我不否認會有神使如你說的那樣,但是神使們體內都有血脈,可以把這點當做判斷神使的標準吧?”
莉歐娜獃獃地點頭。
女人滿足的笑道:“你覺得他有嗎?”
“......”
確實。聽說血脈最純粹的就是心臟血,可那個人毫不留情地直接破壞了心臟,戰鬥過程中也沒有使用神跡,況且,他好像並沒有發現自己......
莉歐娜看了看兩手的繃帶,纏繞的方式和上次一樣,沒發現解開過的痕迹。
“證、證據呢?”
“你今晚的邂逅不就是最好的證據?”
完全被這女人看穿了。
“所以啊......”她吹滅蠟燭,推開窗戶,月光灑進室內,為女人增添了幾分神秘感,彷彿她正講述着世界上最扣人心弦的秘密。
“真正的神話,不,故事,恰恰最是信而有證的聽起來最為盜名欺世,因為弄虛作假一事事在人為,若要徹底脫離虛構,便一定是不為人知、無法再版的人與事。比如奧林匹斯的......”
她眺望窗外,好像在注視着誰。
“獵與獵人(Hun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