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嗯……”

“……誒嘿。”

對我的視線進行反應,頭髮束成一團的和藹女性抿起了嘴角。

沉默還在持續着,儘管不至於讓人坐立難安,但心情上也還是會感到沉重。

畢竟再怎麼說這裡也是別人的家,況且我跟這屋的主人今天也是第一次見面:

“突然前來拜訪實屬抱歉,關於我這次的目的,想必叔叔阿姨應該在先前的電話中已經了解了……”

預感到不靠自己不行,只有在這時候我才會期望奚幻那白痴一般的親和力,或許是她的話,即便面對這樣的夫婦倆也能很簡單的就打好關係吧。

“哎呀,當然當然……是來給我們家孩子遞講義的對吧,真是,現在像你這樣熱心腸的孩子可不多見了,你說是吧老公?”

“嗯,就是啊,已經有好久了呢……似乎是3年吧,3年都沒有那孩子的朋友來過我們家呢。”

“也算不上朋友……還有順便也代替陳老師來做一下家庭訪問。”

臉上浮現和藹可親的笑容,兩人充滿包容力的聲音讓我感受到了這個家庭的溫暖。

如果不是這掛在他們背後牆上的唐刀,我想此時我一定能更加泰然自若一些吧。

“原來如此,家庭訪問啊……說起來老公,之前班主任的老師也來過一次吧,記得當時那孩子還大吵着說什麼學校就是監獄,班主任老師可生氣了呢。”

“啊啊,的確有那回事啊,那個時候可真是辛苦……哎呀……”

一邊用手帕擦着汗一邊擺出無奈的笑臉,其展露無疑的上班族社畜風格和背後“忠義伏魔 ”的大字條紋實屬不搭。

條紋的正下方有一座散發著金光的關公像,雕像的前面有插着燒到一半香火的香燭台。

“所以啦,有朋友能來我們是真的很開心啊,那孩子又任性、又都沒怎麼去上學,我們本來還在擔心她會不會是跟學校的同學相處得不好呢,不過這樣看來還是有朋友的就放心了。”

“不,所以都說不是朋友……”

“比起這個……是叫龔伏羲同學吧?感謝你大老遠跑來看望我家的女兒,我這個做父親的很是欣慰啊。你路上也累了吧,來喝點東西。”

遞過來的,是一杯還在散發著熱氣的龍井茶。

牆上的水墨畫、深綠色的地毯,還有眼前的紅臉關公。

光看這個局面,或許有點像古惑仔里拜把子的場景也說不定。

“哎……謝謝您。”

姑且還是接了過來,儘管對這對夫婦的態度有些疑惑,但我還是維持着波瀾不驚的表情。

如同王梓那人妖說的一樣,這裡毫無疑問是一個不良的家庭——

就算還沒到暴露社會黑暗面的程度,但至少,不會普通。

無論是還沒進門之前的黑服迎接,還是進房間時的保鏢檢查,都透露出這個家庭的不可思議。

佔地也是獨具一棟,光論房屋的大小和門面,或許和盧金老師的那種規模也有得一拼。

“真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小聲的嘟囔,我以他們聽到不到的音量抱怨道。

看着默默收走我的茶杯並又給我重新倒上的女性,我只得在心裡無奈的嘆氣。

也不是害怕,畢竟我再怎麼說也是打小以來輾轉各個社交界的天才,對這類大人物的應對也算是得心應手。

但問題是,在我之前遇到所有大人物中從來沒有任何人,像現在我眼前的這兩位一樣,普通而又如此充滿庶民感。

幹練的短髮配合簡單的黑框眼睛,額頭的右側還在滴落着汗水,不知是否是由於處於緊張,右手有些微顫抖的跡象,身上穿着的西裝緊貼着上身給人一種邋遢的感覺。

而母親那邊,則是再普通不過的雙腿斜放,輕輕的依靠在靠背上,觀察着我這邊茶杯的情況。

“那個,可以稍微問一下么。”

我決定自己起頭。

“請問兩位是做什麼工作……”

儘管一來就向人家拋出這種私人話題實屬無禮,但現今身處這種情況,若是普通的家庭我當然不會在意,不過在看到了這排場和房屋裝橫以後不問反倒顯得不合情理。

“啊哈哈,是剛進來的時候被嚇到了吧,真是抱歉……那個,我們家是開證券公司的,也有在投資一些特殊的企業,所以那個……不免會結實一些不懷好意的人,本來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做到這種程度的……”

“不過最近經濟也不景氣,投資企業的對手公司或許會來找麻煩,畢竟證券這方面大多也都是國家控股,像我們這樣的私人還是很難運營的……”

“老公,你對人家說這些幹什麼啦,高中生怎麼可能聽得懂這些。”

“啊……哈哈哈,說得也是,不好意思。”

“不,沒關係。我明白您的苦衷。”

儘管私人的證券公司的確少見,我也聽說過會引發很多問題,不過沒想到如今居然真的會給我碰到。

“我了解了,很抱歉說了一些無關的話。茶也是,謝謝你們的款待,那麼是時候……”

眼神望向客廳出口的方向,我又一次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空:

“能讓我見一見你們的女兒么?”

放下了一直捏在手中的手帕,男子面朝著我站了起來。

“啊哈哈……說得也是,你也是為這件事而來的呢,哎呀一碰到女兒的事就不由得激動了一下。”

“那麼,就跟我來吧,她現在就在房間里。”

“那個……不用了,直接叫她出來一下就好。”

哪有直接就侵入女孩子房間的人。

“沒關係啦,那孩子叫也叫不出來的,有什麼事還是直接去房間里跟她說比較好。”

“啊?”

猶豫了一會,最後實在是耐不住伯母的視線,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那我就隔着門和她談一談吧。”

真是的,應付家裡蹲可真是辛苦。

三人一起出了客廳朝二樓走去,像這樣再一次環視這個房屋我才發現,這裡被人認為是不良的住宅也不是沒有理由。

光看裝橫就是舊時代的大地主家一般,但關鍵的兩位主人卻和一般的上班族夫婦沒有什麼不同,這種印象上的反差讓我對她們的女兒也開始湧出了興趣。

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傢伙。

通過網名和上午的對話可以得知是個相當麻煩的傢伙沒有問題,但關鍵是身處這種家庭環境下,那麻煩的個性在現實生活中也會有所體現么?

畢竟網絡上的性格和現實中的性格不合是常有的事。

“到了哦龔伏羲同學,就是這裡。”

上到二樓,面前佇立着一個純白色的門,門上沒有任何裝飾,只有幾筆簡單的花紋,也不像一般的女生那樣在門把上掛有什麼禁止入內的字樣。

說起來雪的房間也沒有掛那種東西呢,不過伯父伯母是不會擅自進她房間的就是了,這個家庭也是一樣的情況么?

相反倒是奚幻那傢伙很容易想到會掛什麼。

“喂——艾玲!你同學來看你了,人家還幫你吧講義什麼的都拿過來了,趕快出來給人家道個謝!”

伯父——公仲艾玲的父親隔着門吼着,可裡面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哎,糟糕了呢……這孩子難道是又睡著了?可是現在都下午5點了……”

“嗯……她不願出來的話我們也沒辦法了呢。”

意外的放棄得很乾脆,連她的門都沒有敲,兩位就這樣朝着另一旁的小房間相繼走去。

“嗯?”

儘管感到疑惑,但伯母揮手讓我跟上后我也就沒有多想,和他們一起鑽進了一旁看上去是書房的房間。

“那個,請問她吃飯的時候怎麼辦?”

“嗯……雖然偶爾也會自己出來一起吃啦,不過大多數都是在自己房間里解決,我們都是把飯菜放在門口讓她自己拿的。”

伯母輕描淡寫的答道。

“她就這樣一直待在房間里么?”

“也不是啦,當然有必要的時候也會出來,比如入廁什麼的,或是她心情不錯的時候,不過除此之外,一旦她決定在裡面待着就誰都叫不出來了呢。”

還真是隨便,儘管想對他們過分順從女兒的教育方式發表一些意見,不過畢竟也是別人的家事,這裡我還是選擇不再開口。

“所以,有什麼事我們都是直接進去跟她說的。”

“直接進去?”

那樣的話剛才直接開門不就好了,難道是門從裡面被反鎖了?不過家裡也應該擁有鑰匙的才對……

“嗯,那孩子不想出來的時候一直都是把門鎖着,鑰匙也被她藏起來不知道放哪兒去了,所以沒辦法我們只有從這裡的窗戶進去,可費勁了呢。”

“……啊?”

我剛才聽到了什麼?

“老婆,你可別說了,上次你不是才把窗沿都給踢歪了么,就連我也最多是砸碎玻璃的程度。”

“哎呀,還不是要怪那孩子一直不開門……事後的修理可麻煩了。”

等等……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東西?

“所以,就是這裡了龔同學,你就自己看着進去吧。”

“不不不不不,自己看着進去?這個……我到底該怎麼做?”

“哎呀,剛才也說過了嘛,踢開就好了。”

“哈啊?!”

“所以說踢開。”

伯母平穩的笑着,就像是在說今晚的晚飯吃什麼一樣的冷靜。

“從這裡的窗口翻過去可以到那孩子的陽台,從陽台那兒對着玻璃邊角的方向用力踢下去就可以進去了,不過要小心掉下來的玻璃碎片,我和她媽媽都因此而受過傷呢,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用東西把把手附近砸開一個洞,然後伸手進去開窗……”

仔細一看這個書房的小窗剛好夠一個成年人通過,而一旁則連接着剛才的房間。

“等等等等,伯父……這樣真的可以嗎?”

擅自侵入女人的房間姑且不談,這可是在破壞你們自己的家啊!

“哎呀,沒問題啦龔同學,修理費我們家會負擔的。”

不是這種問題!

這一對夫婦,表面上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沒想到想法居然這麼脫線。

而且他們貌似還真的做過這種事,我甚至有點可憐公仲艾玲這個女人了。

“那個,我們可以用其他的方法……”

“不行啊,這孩子說什麼都不會出來,身為她的母親我是明白的。”

“那麼就寫信把我要說的話留給她……”

“不成吧,她很任性的,小說以外超過50字的東西基本不看。身為她的父親我是明白的。”

“那乾脆我今天就這麼回去,改天她心情好出房間了我再……”

“不可能,她出房間的時間就連我們都不知道,身為她的父母的我們是明白的。”

最後一句話乾脆變成了兩人的混音,沒想到他們居然這麼能一唱一和。

該說不愧是夫妻倆么,我似乎知道她們互相看上對方的原因了。

“就算這樣,要我破壞……”

“哎呀,龔伏羲同學——”

專門拖長了我名字的尾音,伯父推了推他有些反光的眼睛,面露深沉的說:

“你不是有要談的事而來到這裡的嗎?難道現在還有可以讓你浪費的時間嗎?”

一改之前畏畏縮縮的社畜氣場,現在的伯父看起來帶有了一絲威嚴。

“您……您是怎麼知道的?”

“啊哈哈,沒什麼啦,見識的人多了,那個人有什麼目的在想些什麼之類的,很容易便能猜到。”

原來如此,單純的憑藉經驗么。

儘管對這種非理論性的東西存在質疑,但我也知道對這群商業老將來說一般的常理無法適用在他們的身上。

“所以,你就放心吧,就算掉下去了也不會死的所以沒問題。”

不不不那問題可大了吧!

儘管只有兩樓,但這裡再怎麼說也有2米以上,根據掉下去時的狀況,搞不好也會是一場慘劇。

“嘖……我知道了。”

看着眼前的平開窗,我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儘管對這一系列的流程仍存在芥蒂,但的確如伯父所說我不敢浪費現在這寶貴的時間。

“但是具體的破壞還請讓我迴避,就交給伯父伯母你們了。”

我可不想事後被說成砸爛人家窗戶的犯人。

“啊,這個啊,還麻煩你一個人進去吧。”

伯父再次恢復了一如既往的表情。

“啊?”

“哎呀……因為那個孩子比較怕生嘛哈哈,如果人太多一起進去的話一定會不習慣的。”

“就算如此也不應該讓我一個人……”

“沒關係啦,我們家孩子不像我老公很純情的,不會襲擊你什麼的啦。”

是我要襲擊她啊!

啊不對,也不會襲擊,但問題是——

“您真的就放心讓我一個人進你們家女兒的房間?”

我朝着伯父伯母的方向再次看去。

“我不是說了嘛,我看人還是比較準的。”

“龔同學你的話,是沒有什麼問題的。……況且你也打不過她。”

最後一句伯父極小聲的自言自語我選擇性的無視了過去,用手指按上了自己的鼻樑。

由於突髮狀況太多,搞得我頭都有些不舒服。

真是的,我在當雪經紀人的時候都沒有這麼頭疼過。

“那麼,就是這樣,之後就拜託你咯龔同學。對了今晚留下來吃個飯吧,我現在就去準備。”

“不——”

還沒等我拒絕,伯父和伯母就一同從我面前消失了蹤影。

搞什麼啊這兩個人,如果不是長輩的話我一定要把他們都罵一頓。

真不知道她們神經到底是怎麼長的,怎麼會放心把一個第一天見的不知底細的男人放進他們女兒的卧室里。

“嘖……沒辦法么。”

雖然有些無法接受,但這種情況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好消息。

至少,就我原本的目的而言應該是可以達到了。

“好疼……這窗戶還真窄——”

伯父和伯母都算是身材苗條的人,因此就算是這稍稍有些吃力的小窗也能輕鬆的穿過吧。

注意着腳下我一步跳到了陽台上,待我站穩后我才發覺了意想不到的事實:

“這是什麼——?!”

該死,人類為什麼會喜歡把內衣褲都掛在陽台上。

這樣看來,我不就和變態沒什麼兩樣了嗎!

“可惡——”

或許是受到這股心情的刺激,我一刻都不想再繼續待在這讓人平靜不下來的桃花地帶,焦急的對着伯父說的落地窗邊緣用力踢下,整塊窗戶發出了巨大的響聲。

事後可別向我索要賠償費什麼的啊!

碎裂開來,腳下全是玻璃的碎渣,我小心翼翼的脫下鞋,沿着玻璃渣最少的地帶向前移動。

“原來如此。”

看樣子是兩層構造,這個區域主要是堆放着一些遊戲和漫畫,以及各式各樣的雜物器材,也就是類似於旁邊書房的作用。而前方用灰色帘子遮住的區域應該就是真正的休息區。

不愧是有錢人,連卧室都是這種別出心裁的設計。

“話說回來,還真是什麼都有呢。”

房間的光線很暗,不過藉助只剩一個框的窗戶也勉強可以看得清楚物體的形狀。

“籃球、足球、繪畫板以及古箏……”

其他還有吉他和貝斯、甚至連鋼琴都有放么。

可見房間的主人興趣廣泛,但東西堆雜到這種程度,也讓人不由得懷疑她是否真的對其有興趣。

“關鍵的目標在那裡面么。”

從窗邊隔了一小段距離的拉簾,我不由得輕聲拉開了這彷彿仙境入口的布料。

“嗯?”

才剛往裡面走出第一步,腳下就感覺碰到了什麼東西,我低頭一看,才發現是一個人就在我的面前躺着。

“唔咕……”

明明不遠處就是床,可她卻睡在看起來並不舒適的地板上,腳邊放着一個小桌,上面是有些高級的筆記本電腦。

得益於這個房間的暖氣開得挺足,即使是這樣的天不蓋被子似乎也不會有什麼不適,但也因此,她極其糟糕的睡相現在就在我面前暴露無遺。

身穿着輕薄的睡衣,她一手伸進上衣里露出肚臍,一手隨意的擺放在我腳邊,雙腳毫無矜持的張出一個角度,時不時聽到的嗚咽聲代表了她或許在做着不知是什麼類型的美夢。

儘管五官長得不錯,但身旁擺放着未處理的零食垃圾袋,衣物之類的東西也到處亂丟,整個房間顯得混亂不堪。

這傢伙……真是個邋遢到底的女人。

從她戴着的耳機里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嘶吼聲,是搖滾么?我思考着……看來她是在欣賞音樂的途中睡著了,而或許也多虧於此,她才沒能從我踢碎玻璃的巨大噪聲中蘇醒過來。

“好了,該怎麼辦呢……”

就在我煩惱該怎樣把她叫醒,又怎樣向她解釋現在的這種狀況的時候,事態朝我最不想預見到的方向開始發展。

“唔……好冷……”

稍稍蜷縮起身子,女孩的嘴裡吐出文字。

“唔……嗚嗚嗚……被子……沒有……”

“唔啊!這傢伙搞什麼!我可不是你的被子!”

她的手抓住我的褲腳,差點沒把我一下給扯了過去。

如果這是沒什麼營養的後宮故事的話,我恐怕就這麼趴到她的身上去了也說不定。

不過,也多虧了這故事不同尋常的福,現在的狀況和我趴過去相比也遭不了多少——

“咦……”

聽到了我不自覺而發出的聲音,女孩理所當然的被近在耳邊的怒吼及臨近傍晚微冷的秋風給喚醒。

而後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我因狀況過於離奇而扭曲的表情。

看樣子是還沒能從睡夢中清醒吧,女孩無言的和我持續着對視。

對視……

對視……

——直到,那尖叫響徹整個屋子的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