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素之火匯聚成火焰龍捲,將古蒂芙自下而上托舉,隨後用熾烈的熔流猛力砸向地面。整片大地在衝擊下焦熱皸裂,空氣中充斥着硫磺的焦臭味。

古蒂芙翻滾着飛出爆炸中心,魔導鎧甲上專為抵禦龍息準備的防護塗層已經剝落,背部為整套鎧甲的核心也在高溫中損毀,現在它就只是一套空有重量的鐵盒子。

頭盔在撞擊與熔流中變形,古蒂芙乾脆把它拋到一邊,大口呼吸充滿灰燼的空氣。

緹爾蒂絲沒有急着追擊,當面對的對手僅需抬抬手指就能處理時,也就不需要太過緊張了。

她站在懸崖邊,低頭俯視漆黑的崖底。即使以純血種的視力也很難看透如此深邃的裂谷,與其說是她想要看清崖底的景象,不如說是一種無意義的下意識動作。

上千年的孤獨時光中,緹爾蒂絲當然也有過憧憬。對於被人類帶走的妹妹,她始終懷有若有若無的期待。即使無法如同親人那般親密,也不應該姐妹反目成仇。

“我悲哀的妹妹,如果你沒有被人類擄走,我們今日的結局大概不至於如此。”

從谷底呼嘯而上的寒風吹散了緹爾蒂絲的長發,拉長的風聲恍惚間像是來自彼方的回應。緹爾蒂絲搖了搖頭,將過於虛無縹緲的想法從腦海中抹去,正準備轉身離開。就在這時,她注意到漆黑的幽谷中亮起了熾紅色的光。

彷彿是在火山口俯視火山噴發的景象,熔岩般的猩紅光芒在眨眼的瞬間急速接近。緹爾蒂絲閃身後撤,她腳下原先的冰壁化成了碎片,裂紋很快擴散,整片崖壁隨之坍塌,漫天的雪霰向四周爆散。

熾紅的軌跡於空中停頓,猩紅色的少女張開魂素構成的雙翼,留存於血脈中的強大魂素照亮黎明前的凍土,化作在她背後張開的神秘七芒星法陣。彷彿連自然也不得不避其鋒芒,淡薄的雪霧向四周退散,讓整片雪原一覽無餘。

恆冰戰線的魔導城牆毫無遮蔽地屹立遠方,如同一名沉默的見證者。

熾熱宛若熔岩的魂素流經漆黑戰甲的紋路,整副魔導鎧甲擯棄了背後的能源核心,因為使用者本身就是極度強勁的驅動源。原本用於防禦龍類撕咬的翼狀尖刺燃起火焰,向後拖出一道龍翼般旖旎的幻翼。

“別太小瞧人了,姐姐。”

雙瞳燃燒着永不熄滅的星火,玫莉珂緩緩抽出腰間的猩紅荊棘,緻密的魂素包裹着它的刀身,讓它如火炬般散發熱量與光亮。古蒂芙沒有誇大,這把魔導長刀確實是魔導對龍科的尖端產品,不僅承受住了玫莉珂的魂素,甚至與之共鳴。

“熱身結束了,從現在開始才是真正的戰鬥!就讓我來看看,所謂的猩紅女皇究竟有什麼力量吧。”

“狂妄的傢伙,與人類親近的軟弱者,也膽敢挑戰我么?”

驚訝的表情只在緹爾蒂絲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緊接着就被滿溢的仇恨所替代。

“即使你擁有與我同等的力量,你也終究會是我的手下敗將!”

玫莉珂張開雙翼俯衝,所過之處捲起焚風,足以令人窒息的熱浪席捲而下,厚重的積雪隨之成片融化。緹爾蒂絲將長劍插入大地,唇間吐出威力強大的詞彙,同樣猩紅的魂素即刻凝聚成數個連貫的術式。她向玫莉珂投去魂素之槍,長槍每經過一個術式都被增幅,直到抵達最後一個術式,與玫莉珂的魔導長刀相互碰撞。

遠處觀戰的古蒂芙即刻被衝擊波掀翻,四周的積雪消融殆盡,露出毫無生機的凍土。兩頭純血種的憤怒足以撕裂大地,這種級別的戰鬥早已沒有凡人插手的餘地。

術式層層碎裂,在擾動的魂素中,玫莉珂毫無阻滯地沖向緹爾蒂絲,猩紅荊棘劃過扭曲的軌跡,威力強大的斬擊將緹爾蒂絲擊飛。

但也僅是擊飛出去而已,緹爾蒂絲微微躬身找回平衡,抬頭向玫莉珂露出厭倦的表情。

“僅靠蠻力,是無法贏得戰鬥的。”

銀劍再一次吸收緹爾蒂絲的魂素,匯聚的魂素能量撕裂了天空,猩紅閃雷從被撕裂的空間中劈落,如鐵砧般接連敲打大地,將玫莉珂的落腳處置於烈焰之中。

“光靠嘲諷也不行!”玫莉珂掉轉長刀,朝緹爾蒂絲疾奔。

雷電在她四周不斷劈落,她以不屬於人類的靈巧將之一一閃避,衝到緹爾蒂絲面前。猩紅荊棘與星白長劍相互咬合,戰鬥的雙方都充滿仇怨,兵刃瞬息之間交擊數次,魂素激蕩產生的火花猶如艷麗的煙火。

一道經過引導的閃雷擊中玫莉珂,劇烈的魂素流經全身,所有的傷口都在同一時刻燒灼,玫莉珂向後撤步,而緹爾蒂絲前沖一步,銀劍如星芒刺向玫莉珂的心臟。

玫莉珂橫過長刀格擋,刺擊的威力推動長刀,刀背撞上玫莉珂胸口,她退開數步重新找回平衡。緹爾蒂絲輕蔑地搖頭,似乎對玫莉珂的表現感到失望。

“認清現實吧,就算釋放你全部的力量,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你以為這就結束了嗎?”

猩紅荊棘綻放形似羽翼的焰風,巨量的魂素被灌注入長刀,經過特化設計的長刀將它們全部吸收,轉而化作無法忽視的強大力量。玫莉珂將刀收入並不存在的刀鞘,魔導鎧甲中的魂素向刀鋒匯聚,化作龍息構築的漩渦。四周的氣溫可見地上升,從玫莉珂身上擴散的魂素分散至整片區域,將這片雪域同化成她自己的領域。

短暫蓄力后她揮刀橫斬,具象化的魂素沿切面一瞬切割,空間在氣浪激蕩中分崩離析,熾熱的浪潮瞬間碳化了波及到的一切土地。緹爾蒂絲的護盾瞬間破碎,她本人也隨之被遠遠擊退,滾落遍布焦痕的大地。

“找回我真正的力量之後,你也沒什麼值得害怕的。就算你是活了一千年的猩紅女皇,也別想擋我的道!”

“我愚蠢的妹妹,你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血脈真正的力量。”緹爾蒂絲的眼神飽含憐憫,“讓我來給你展示一下吧。”

緹爾蒂絲將自己的長劍深深刺入大地,虔誠地半跪下身,長裙如綻放的花苞盛開。劍柄上鑲嵌的匕首閃爍猩紅光澤,她將其拔出,調轉匕尖,毫不猶豫地刺進自己的胸膛。

精緻的臉龐浮現起克制的表情,緹爾蒂絲繼續將匕首更深地刺入。刀刃沒入緹爾蒂絲的胸口,但卻沒有預料之中的血液飛濺。從戳刺的落點起始,猩紅血絲從猩紅符文的刀鋒中流竄,像拋上天穹的絲絹無風漫卷,於玫莉珂頭頂的高空織就廣闊的魂素巨網。

“見證吧,諾瓦龍族歷代相傳的血魔法!”

小型法陣在匕首末端成形,緹爾蒂絲張開雙臂,猩紅魔彈蜂擁飛出,一個接一個撞擊魔網的每一個結點。當注入的魂素達到峰值,整片法陣陡然閃亮,緹爾蒂絲像演奏家那樣揮手下划,再也無法承載的能量就此狂瀉而下,明亮的紅光如潑墨般照亮了天幕。

那是足以從魂素層面熔解一切的極致熱量,凍土被熔解成齏粉,聲與光在同一時刻消失,整片大地在血魔法之下痛苦地戰慄,宛若一場滅世的浩劫。

“嗯?”

緹爾蒂絲察覺到了細微的魂素變化,儘管巨量的魂素如暴雨傾盆,那一點魂素仍然未被壓倒。

以法陣正中為圓心,凍土在血魔法的威能下化作一片坑窪不平的焦土,形成恐怖的蛋殼狀凹陷。向四周散去的魂素最終凝固,化成形似浪潮金黃色的半晶體。

而在彈坑上空,原先凍土未被剷平時的高度層,兩個人影維持靜止不動的姿勢停在半空。

玫莉珂擋在古蒂芙身前,張開雙臂吟唱魔法。她們的軀體如雕塑般靜止,狂嘯的魂素激流也未能捲起她們的頭髮。奇異的魂素包裹着她們,令她們的存在超越了時空的束縛。

那是……時魔法!

即使冷淡如緹爾蒂斯,也無法隱藏動搖的表情。在經過一千年之後,再一次見證了時魔法,過往的記憶鮮明地翻湧,她回憶起過去諾瓦龍群經歷的慘劇。

“是那個傢伙的魔法……它曾毀掉過我珍視的東西,而今你居然學會了它。”

魂素出現了一絲裂隙,玫莉珂與古蒂芙重獲自由,同時重新囿於物理法則的限制。古蒂芙驚叫一聲失去平衡,而玫莉珂在墜落時抱住對方,以自己的脊背抵擋墜落的衝擊,兩人一同落在坑窪的坑底。

“看來我們的命運註定分道揚鑣,你已經選擇了不同的道路。”緹爾蒂絲露出憂傷的神情。

玫莉珂搖晃着起身。多虧重新尋回的力量,才讓她得以用出了時之大法師教給她的時魔法,雖然只是最低級的一種。即使以純血種的身軀而言,時魔法也造成了極大的負擔,令她有些頭暈目眩。

“我的名字是玫莉珂,時之大法師賦予我這個名字,也給了我生存下去的意義。我的人生屬於我自己,無論是誰也無法左右!”

“不要再挑戰我的底線,背叛了龍群的傢伙。逝者的血與淚永遠折磨着我的靈魂,我絕不會讓這漫長的等待化為虛無,既然你已經化作了我的敵人……那就讓我親手擊敗你,讓你體會諾瓦龍群延續千年的仇恨的力量!”

同時捨棄了花里胡哨的魔法以及純靠血脈壓倒對手的魂素之力,在這片被夷平的巨坑中,雙方默契地沖向對方,展開了純粹的肉搏。身為純血種的兩人都擁有無比強大的力量,揮出的每一拳都飽含怨憤,凝聚的每一寸魂素都無比熾熱。對人類而言致命的傷害,只能在她們身上留下輕微的傷口。

醒目的紅色焰火從遠方的恆冰戰線升起,照亮了東境永不明朗的天空。斯凱瑞塔已經注意到城牆之外發生的異樣,並拉響了全城戒備的警告。

玫莉珂像蠻牛一樣沖向緹爾蒂絲,緹爾蒂絲閃身避過,同時伸腿掃過玫莉珂的腳踝。玫莉珂單手撐地,以一個流暢的翻身動作重新找回平衡,與此同時向緹爾蒂絲投去一把火焰。早已有所預料的緹爾蒂絲同樣揮出魂素,魂素相互碰撞爆燃,熾熱的衝擊波沿只餘下灰燼的地面飄散開去。

玫莉珂的鎧甲已在戰鬥中遍布蝕刻痕迹,緹爾蒂絲那華貴的星月禮服也在龍焰交擊下變得破破爛爛。

“只有這種程度么?”玫莉珂擦掉唇角的血跡,拔出腰間的魔導長刀。

“是結束的時候了。”緹爾蒂絲喚出銀劍,手指輕撫劍身,剔透如玉的血色在劍身表面浮動。

雙方如對立的流星般對沖,交擊碰撞出的魂素壓縮了空間,隨後在高壓之下引爆,劍氣將玫莉珂遠遠甩落出去,沿地面翻滾數圈,在巨坑邊緣堪堪停下。她低頭察看腰側的傷口,束腰在剛才的重擊中破開豁口,露出血紅色的狹長割痕。

玫莉珂能夠感受到來自對方的強大魂素。它並不來自緹爾蒂絲,而是出自她手中那把閃爍着不祥猩紅光澤的銀劍。劍身上凝聚的魂素如同翻湧的風暴,向四周的所有存在施以無法遏止的壓迫感。

緹爾蒂絲將劍中的魂素引導出來,化作握在掌心中的黯紅能量。無形的魂素在緹爾蒂絲的掌心不穩地掙扎,似乎隨時都會脫離緹爾蒂絲的掌控,緹爾蒂絲也不再猶豫,將凝聚成球狀的黯紅魂素拋向玫莉珂。

向玫莉珂飛來的魂素球僅有圓盾大小,但玫莉珂從中感知到無法估量的魂素儲量,它的威力必然是毀滅性的。玫莉珂將猩紅荊棘收回鞘中,同時用全部的力量張開魂素護盾。

與魂素球大小極不相稱的猛烈爆炸幾乎再度撕裂大地,土壤被依次連根拔起再化作粉塵,衝擊波將遠處身着魔鎧的古蒂芙瞬間掀翻,爆炸中折射出的高能魂素扭曲地劃過地面,留下蜿蜒如蛇冒着熱氣的裂痕。

玫莉珂只感覺身體變得沉重,這是消耗過多魂素的徵兆。魂素護盾表面布滿裂紋,不等玫莉珂自行驅散就分崩離析。如果自己沒有全力構築防禦,根本不可能擋下對方這石破天驚的一擊。

那種力量已超越了純血種本身的極限,即使是緹爾蒂絲也不可能獨力施展。玫莉珂的注意力落到對方那把造型奇特的武器上。顯然,在這把武器中蘊含著極其強大的力量,能令身為純血種的自己也感到棘手。

緹爾蒂絲走向玫莉珂,似乎是想繼續追擊,她的武器卻在瞬間散出了妖異的黯光。僅是一瞬沐浴在那光輝之中,就足以令玫莉珂感到無法言明的黯然,而緹爾蒂絲本人也突然失去平衡,踉蹌了一下跪倒。

那道深邃冰冷的黯光彷彿是某種烙印,玫莉珂只覺得腦海像是被人重擊,眼前閃過支離破碎的畫面——

她置身於一處嚴重消色的龐大空間,既無天空亦無大地,唯有四周漂浮的石板碎片,以無序的姿態簇擁着中央的巨物,一塊形似墓碑的巨大石碑。在石碑面前玫莉珂心中立即浮起了對於自身渺小的自卑,而石碑本身卻散發著引人着迷的魔力,讓玫莉珂急切地想要了解其上的內容。

遺憾的是,石碑表面被輕薄的霧氣遮擋而若隱若現,僅憑這閃回的瞬間,並不足以讓玫莉珂看清其上的記載。

幻視只持續了一瞬間,玫莉珂重又回到化作焦炭的戰場。強忍仍在腦海中回蕩的眩暈餘韻,玫莉珂從地上爬起,緹爾蒂絲半跪在地單手扶額,似乎遭受了比她更重的痛苦。直覺告訴玫莉珂,那把劍中封存的力量並不屬於這個世界,若是將其釋放,一定會給全世界帶來災厄。

“可惡……”

僅是尋常的起身動作,就讓緹爾蒂絲露出痛苦的表情。掉落腳邊的銀劍已被詭異的黯色侵染,緹爾蒂絲匆忙將它驅散,抬頭看向玫莉珂。

雙方都已在戰鬥中受到重創,接下來的戰鬥將會是殊死搏鬥。玫莉珂舉起猩紅荊棘,對方卻沒有繼續進攻的意思。

“下一次再見面的時候,我不會再手下留情。”緹爾蒂絲說。

“哼,如果有下一次的話,你才會是那個被我踩在腳下的傢伙。”

緹爾蒂絲臉上浮現意味深長的神情。稍頓片刻,她吟唱起龍族的語言,猩紅的裂隙在她身後成形,將她吸入另一邊的空間,隨即消失不見。

這樣就算告一段落了吧……雖然算不上勝利,但至少她做到了向埃斯泰克承諾的。

玫莉珂長出一口氣收回猩紅荊棘。強敵不在面前,疲倦也湧上身體。玫莉珂真想一屁股坐下來,好好休息一下,再睡個一千年之類的。

然而,她明白自己還有未竟的使命,有個笨蛋騎士還在等待她。

玫莉珂搖搖晃晃走向古蒂芙,幫助對方剝掉身上已成廢鐵的魔導鎧甲。後者一屁股癱坐在積滿灰燼的地面,表情迷茫地看向玫莉珂。

“你還好嗎?”玫莉珂問。

“老實說,從未感覺有現在這麼差過。”古蒂芙眼神茫然地看着玫莉珂,玫莉珂第一次在古蒂芙臉上看到軟弱的表情,碧綠色的眼瞳矇着一層水霧。

不等玫莉珂做出反應,古蒂芙撲上來一把抱住了她,像失去親人的幼獸,伏在她肩頭輕聲綴泣。透過對方的身體傳來了細微的顫抖,令玫莉珂心中盪起一絲漣漪,她體會到了古蒂芙的不安以及追悔。

她再度回憶起那個雇傭兵的背影,那傢伙大概已經死在龍群爪下了吧。他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選擇留下,最後時刻又有怎樣的所思所想,恐怕自己永遠不得而知。

不過現在並不是多想的時候,即使是時魔法也無法帶回已逝的生命,所以現在應該着眼於尚存的生者。

“……雖然不想打擾你,但是我們還有事情要辦。”玫莉珂輕聲提醒,“埃斯泰克還在下面,我要去看他。”

“嗯……謝謝你,玫莉珂。能夠遇見你,真是我……不,斯凱瑞塔的幸運。”

古蒂芙拍了拍自己的臉,當手掌移開之後,她又變成了那個陽光開朗的魔導對龍科科長。

“我去斯凱瑞塔搬救兵,總騎士長就麻煩你照顧了!”

-

玫莉珂沿冰壁左右橫跳,一路下到冰谷底部。落到最底下時踉蹌了一下,整個人撲進雪裡,沾了一身雪霰。相當有辱身份的降落方式,不過現在這都不重要。

“嗚……”

與緹爾蒂絲戰鬥時留下的傷口現在開始隱隱作痛,持續抽走玫莉珂的力量,讓她感覺自己彷彿再一次戴上了縛龍裝置。玫莉珂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冰谷深處,她看到斯凱瑞塔的總騎士長倚靠着冰壁,低垂着腦袋不知死活。

“笨蛋騎士,你還活着嗎?”她試探着詢問。

“你回來了……玫莉珂。”埃斯泰克抬起頭,努力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玫莉珂?突然變得親昵的稱呼讓玫莉珂有些不太習慣,不過她沒有把自己的不滿說出來。

“嗯,猩紅女皇被我打跑了,不用擔心。”

“我在這裡也能感受到上面的戰鬥,我一直相信你能成功。謝謝你,玫莉珂,斯凱瑞塔又欠了你很大的一筆。”

“反正我也不是喜歡斯凱瑞塔才戰鬥的,等你們都回到斯凱瑞塔,我也要離開東境。”

埃斯泰克遲疑了片刻,露出自嘲的笑容。

“玫莉珂要去哪裡呢?”

這個問題玫莉珂並沒有考慮過,不過她的處世哲學就是不多想,倒也不算太過擔心。

“誰知道呢,也許先去人類諸國找找時之大法師的更多線索吧,我想知道有關龍息夷壤的細節。如果實在不行,還可以去至高塔。不過在我自己去找那群法師之前,他們大概就逮到我了吧。”

“呵呵……不考慮去隕日之巢么。”

“你還真是有趣,哪有勸別人投敵的。”想起緹爾蒂絲就會想起對方說過的時之大法師的結局,玫莉珂的心情自然而然變得很糟,“就算緹爾蒂絲把我當做親人,我也不會承認的。”

“好了好了不要多話,我來給你治療。”

玫莉珂從儲物空間里掏出治療藥水,同時忽然想起了什麼。遲疑片刻,經歷包括深吸一口氣、醞釀情感以及調整表情等一系列動作歷程,她才鼓起勇氣開口。

“總之……謝謝你。我原本以為你是個自私的人類,我為我自己傲慢的道歉。”

埃斯泰克做了他本不應該做的,他的行為幾乎等同於背叛了自己總騎士長的身份,也將整個東境置於純血種的危險中,為此玫莉珂相當感激。

等到送這傢伙回到斯凱瑞塔,自己就必須離開東境,找個地方藏起來,以免因為自己的身份牽連到斯凱瑞塔。

玫莉珂有些忐忑地等待着,無數想法流過腦海,然而卻始終沒有等到對方的回應。

“埃斯泰克?”

意識到什麼的玫莉珂更大聲地呼喚他,然而對方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經閉上。她撲上去抓住他的手掌,他體內的魂素尚未消散,但也僅剩下微弱的一點點。

四周的雪地都被染成了粉色,埃斯泰克顯然失血嚴重。嚴寒與失血正在消耗他的心力,他的生命如同暴風雪中的蠟燭,隨時都有熄滅的危險。

竟然沒有更早注意到埃斯泰克的狀態……自己真是個蠢貨!

“喂,喂!你可別死啊……我沒在關心你,只是你死了艾諾爾會很難過的!”

“……”

“你聽得見嗎?清醒一點,別睡過去!”

“……”

可惡……都已經到這裡了!

玫莉珂努力掰開埃斯泰克的嘴巴,將治療藥水粗暴地灌進去,在心裡暗暗祈禱它起效。然而它的療效無濟於事,對於一個魂素與肉體都處於瀕危狀態的人,單純的修補肉體並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玫莉珂繼續翻找自己的儲物空間,強效魔法藥水、純凈水、不知道做什麼用的溶劑、一些不認識的植株……一大堆根本沒用的煉金材料,它們可能都已經在儲物空間堆了一千年了,不管這些東西平時有多名貴,對於現狀都毫無幫助。

有史以來第一次,玫莉珂發現自己正在擔心除時之大法師以外的人類。對方明明救了自己一命,但自己卻只能獨自一人看着他慢慢死去,這真是無比殘酷的折磨。

四周都陷入了難以言喻的黑暗,玫莉珂徒勞地搖晃埃斯泰克的肩膀,對方卻早已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可惡啊!”玫莉珂一拳砸向旁邊的石壁。

“你想拯救這個人嗎?”

某個聲音突兀地出現,玫莉珂迅速回頭。

漆黑的少女坐在一塊岩石上,向她投來漠無感情的注視。她的雙手放在併攏的雙腿上面,坐姿像是剛學會禮儀的貴族少女,給人以拘束的觀感。與之相反的是她的服裝,如同玫莉珂見過的那些獵殺修女,她身着薄紗材質的衣物,漆黑的流光頭冠,漆黑的洋裝連衣裙,漆黑的黑色絲襪以及漆黑的水晶高跟鞋,猶如誕生自黑暗的一叢陰影。雪色的長發以及蒼白的肌膚,在整體黑色的裝扮下形成強烈的反差。

冰谷底部的低溫足以致命,對方僅僅身着漆黑的薄紗衣物,半透明的紗質毫無避寒的作用,但她絲毫沒有感到寒冷的表現。

面龐籠罩在面紗背後無法分辨。只有那雙猩紅的雙眼,擁有奪人心魄的魔力,讓玫莉珂一時迷失。

不知道對方是如何來到這裡,已經呆了多久,也不清楚對方的身份。玫莉珂只知道,對方絕對不像外貌看起來那樣柔弱。

“你是誰?”玫莉珂率先發問。

“你可以叫我‘影’。”少女回答。

玫莉珂無法看穿對方身上的魂素,她身上籠罩着漆黑的霧氣,讓玫莉珂無法感知對方的氣息。直覺告訴玫莉珂對方的身份不一般,但鑒於對方沒有表露出敵意,玫莉珂也暫時保持中立。

自稱影的少女將目光投向昏迷的埃斯泰克,用平鋪直敘的語氣開口。

“這個人,他的靈魂即將歸永寂所有。”

“是啊,他要死了,不用提醒我。所以你有什麼辦法嗎?”

“我沒有什麼辦法,但是你有。”影用她猩紅的目光打量玫莉珂,“你是現世最為尊貴的存在。你的血可以逆轉永寂的召喚。”

“……”

龍血,最珍貴也最危險的煉金材料之一,擁有扭曲肉體的力量。據玫莉珂從書中的了解,高階龍類通常會使用自己的血污染普通生物,將其改造成忠於自己的眷屬。換句話說,讓他人飲下自己的龍血,可以說是認定了他人的從屬關係。

而高階龍類的血液,尤其是純血種的龍血,其效用遠不是普通的血液可以比擬的。不經過處理直接飲用,對於人類而言幾近毒藥,但如果這個人撐住了龍血的毒性,那麼他就能獲得一部分龍的力量。

“你知道這個人的身份嗎?如果我把龍血給他,他在斯凱瑞塔絕對不會再有立足之地了。”

對龍要塞的總騎士長變成了身染龍血的異端,如果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恐怕整個斯凱瑞塔家族都將受到牽連。

“但如果你什麼都不做,這個人就會墮入永寂,成為億萬遊魂的一員。”

“……”

微弱的天光從冰谷上空墜落,當玫莉珂回過神來,岩石上已空無一人,影的存在就像是她的幻覺。

可惡,管不了那麼多了!比起死亡后的一了百了,變成流淌龍血的怪物也不算什麼太過悲慘的境遇!

玫莉珂咬牙喚出魂素匕首,割開了自己的手腕。這一下太過急躁,濃稠的血液潑到雪地,即刻融化了一大片積雪。一邊咒罵自己的笨手笨腳,一邊按住自己的傷口,玫莉珂湊到埃斯泰克身邊。

她將埃斯泰克平放在雪地,把流血的手腕湊到對方唇邊,隨後用力擠壓自己的傷處。龍血沿手腕流經他的唇瓣,再緩緩流入他的口中。她看到對方下意識地做出了吞咽的動作。

不知為什麼有一些羞恥,就像是在哺育小孩……

希望自己的血液味道不算太怪……啊呸,在想些什麼呢?

昏迷中的埃斯泰克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開始輕微掙扎。玫莉珂急忙移開手掌,略帶緊張地觀察他的反應。最初的痙攣之後,埃斯泰克平靜下來。

雖然呼吸仍然微弱,但看起來似乎已經脫離了瀕死的危險。玫莉珂長出一口氣,隨即又被羞恥感突襲。

嘛……只是報答對方的救命之恩而已,並不是自己想要關心這傢伙,嗯。

玫莉珂輕輕撫摸埃斯泰克的臉龐,本該冰冷的皮膚現在微微發燙,生命力正在這具殘破的皮囊中復蘇。

或許是使用了太多魂素的緣故,身體不受控制地變得慵懶。從靈魂深處浮現的倦意,令玫莉珂的眼皮逐漸沉重。她努力維持清醒,但意識仍然一點一點模糊。

稍微休息一下,應該也沒關係吧……就一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