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多數斯凱瑞塔士兵而言,先靈遺骸堂只是一座普通的教堂,一處進行禮拜的宗教場所,與別處的所有同類建築別無二致。但若從頭追溯這座建築的源頭,沿這些在長久的時光中被打磨光滑的雕紋大理石回溯,它本身的歷史與斯凱瑞塔幾乎相同長久。早在恆冰戰線尚且僅是一片戰壕的年代,先靈遺骸堂就已經初具規模。

斯凱瑞塔家族的歷代家主都被葬在此處,這是所有身處斯凱瑞塔的人,無論士兵抑或冒險者都清楚的事情。從某種角度而言,它跟聖都的依特諾教皇廳或是奇伊達族的巨木塔相似,承載着這片區域最古老的記憶。

尤其對被從聖都流放的斯凱瑞塔家族而言,此地的意義恐怕更是不能單純用言語表述清楚。

“沒想到你還會追蹤法術,不愧是總騎士長看重的人。”古蒂芙拍拍玫莉珂的肩膀表示讚許。

“咳咳,那是當然啦。”玫莉珂別過臉,音調不太有底氣。

知情的其他三人都默契地沒有言語。所謂追蹤法術只是搪塞古蒂芙的說法,實際上玫莉珂並不是熟練的施法者,她只是利用了身為純血種的天賦,在跟着對方留下的氣息追蹤。龍類根據其他個體的魂素來感應對方,而里克爾身上的魂素十分獨特,很難將其忽視。這屬於純血種的能力自然不能讓古蒂芙得知,否則玫莉珂純血種的身份就暴露了。

玫莉珂走在最前,一行人穿越教堂後部的長廊。沿途燭台被人熄滅,彩繪玻璃投下霜色的微光,讓長廊不至於完全陷入黑暗。

而在長廊對面,一排長矛架被放置於臨時搭建的木板支架,森然的矛尖朝外。在長矛中間探出一門小號滑膛炮,它本該是教堂用於極端情況下自衛的武器,現在被敵人反過來加以利用。

“看來這些傢伙不是毫無準備嘛!”古蒂芙咕噥。

照面的瞬間永寂教徒就轟響了大炮,漆黑的鉛彈撕裂空氣,從卧倒的眾人頭頂掠過。古蒂芙即刻半蹲瞄準,用她的魔導炮回敬了對方一發,魔導彈炸散了對方搭建的簡易防線,但沒有正中那門滑膛炮。

“為了永寂之主!別讓偽神信徒越過這裡!”

黑甲士兵從被擊散的陣線後面衝上來,他們的胸甲上亮起深紫色的薔薇花紋,像是獲得了來自永寂的加護,扭曲他們的精神,讓他們變得更加嗜戰。

與之相對的,玫莉珂如同一顆炮彈撞進士兵群中,激燃的魂素狂暴濺射,將陣型緊密的永寂教徒衝散。她用魂素刀刃劃開一人的胸膛,轉身又閃過偷襲她的一刀,按住偷襲者的腦袋將魂素匯聚至掌心引爆。一團燃燒的腦殼碎片四散飛濺,其他士兵卻沒有被嚇到的意思繼續進攻,似乎喪失了恐懼的情感。

一把長劍貫穿了一人的胸膛,弗特曼斯踏住屍體后腰抽出自己的武器,幫忙守住玫莉珂的後背。

“這後面就是祠堂,他們可能在保衛什麼。”弗特曼斯低吼,“玫莉珂,與我一同衝散他們的防線!”

滑膛炮再度噴出火舌,弗特曼斯與玫莉珂分散避開炮彈,一同向對方的防線發起衝鋒。玫莉珂使用魂素凝聚成烈焰轟開道路,在絕對的力量面前無人能夠阻擋她,弗特曼斯則展現出專業的戰鬥技巧,以人類之軀跟上玫莉珂的速度,順便砍倒所有被玫莉珂漏下的敵人。

玫莉珂衝到滑膛炮前,轉動上身避開炮手的長矛戳刺,踏在滑膛炮上起跳,隨後靠旋身的力道飛腿踹倒對方,將佩劍送進了對方的咽喉。

殘存的黑甲士兵很快被消滅殆盡,長廊沿途留下教徒們的屍體。弗特曼斯用屍體的衣襟擦拭乾凈佩劍,向艾莉婭投去擔憂的目光。面對充滿血腥氣且一片狼藉的殺戮場,艾莉婭用一個生澀的笑容回答了弗特曼斯。儘管對滿地屍體本能地感到恐懼,但她明白這些人是教廷國的敵人,於情於理都不應手下留情,所以她也必須鼓起勇氣。

“這幫教徒都快能組建一支軍團了,斯凱瑞塔真有這麼多教徒?”古蒂芙打量滿地屍體。

“東境是永寂教徒活躍的地域,不需要太過驚詫。”

弗特曼斯一具一具地檢查屍體,摘下他們的頭盔確認身份,不過並沒有看出任何有價值的情報。就算其中有斯凱瑞塔的士兵,幾年過去他肯定也已經不認識了。

就在這時,古蒂芙忽然意識到什麼,頓住腳步。

“等一下,這不是通往祠堂的路嗎?埃斯泰克大人經常跑到祠堂,我偶爾過來好幾次都撞見他了。”

“祠堂是什麼地方?有什麼重要的意義嗎?”玫莉珂提問。

“斯凱瑞塔歷代家主的遺骨被保存在那裡。平時只有總騎士長本人才能進出,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清楚裡面的狀況。有人說先祖的魂靈還在那裡飄蕩,總騎士長大人能夠與在那裡與他的先祖交流……總之很玄乎的啦,可以說是斯凱瑞塔里最神秘的地方之一。”

古蒂芙向玫莉珂解釋完,弗特曼斯像是意識到什麼一般突然開口。

“如果我沒有記錯,十幾年前之前永寂教徒也曾試圖毀掉斯凱瑞塔。那時候他們試圖舉行一場儀式,打通凡世與永寂的通道,將來自永寂的怪物召喚到斯凱瑞塔。”

“誒?蠻厲害的嘛,你為什麼會知道這個?”

“我讀過斯凱瑞塔的歷史,近一百年的。”

“……沒想到你還挺好學的。”

“也不是我自己想讀的……總之,繼續前進吧。”

玫莉珂一行繼續前進。零星的永寂教徒試圖阻止他們,但完全不是玫莉珂與弗特曼斯的對手。不久之後他們抵達了一座大廳,照古蒂芙的話來說,這裡就是祠堂,也是這座先靈遺骸堂最為重要的區域。

大廳前方有一條通往地下的階梯,里克爾的氣息清晰地從裡面傳出,猶如引誘鯊魚深入的海中之血。

看起來沒有布置陷阱,四周也沒有任何人跡,僅有灰塵在空中飄浮。自他們來到大廳附近之後就再也沒有遇到敵人,永寂教會的人似乎都消失了,彷彿他們本來就不存在——或者說,聚集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種反常令玫莉珂心裡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她與弗特曼斯相互確認了眼神,後者插上了大廳門上的橫閂,確保不會有額外的信徒趕來增援。

都到這裡了,只有用自己的雙眼去確認一條路可走!將心中不祥的預感壓下,玫莉珂踏上了通往地底的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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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歡迎,我還在想諸位什麼時候能趕上來呢。”

空氣中瀰漫著奇異的惡臭,類似腐爛,但更甜膩,令玫莉珂本能地警覺。

兩側的立式燭台燃着紫色而不是暖黃的火焰,左右牆內挖開的空間中坐落着高大的騎士雕塑,他們肅穆的表情被籠罩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祠堂盡頭兩道螺旋狀階梯通往一座高於地面的平台,一枚冰晶質感的水晶懸浮於石台中,可見的魂素凝塊在水晶表面流動,可以感知到它內部蘊含著的魂素。

時之大法師曾在魔素緒論課中跟玫莉珂講過,水晶由高純度的能量結晶化后產生,無論是魔能抑或魂素,只要有足夠高的純度與足夠多的質量,就有可能催生出水晶。對於法師而言,水晶是一種十分受歡迎的儲存魔素的物件,在古特凱爾大陸也屬於極有價值的資源。

地面用魔素刻繪着晦澀的圖案,古老的文字以幾何意義不明的方式雜亂無章地分布於法陣六角的圓環之中,強烈的魔能波動如脈搏般鼓動。直到玫莉珂走近了才發覺,這些圖案的鮮艷顏色並不是光源投射產生的錯覺,它們的一筆一劃都由新鮮的人類血液繪製,不知為何沒有凝固。

里克爾背對着玫莉珂一行站在高台,埃博倫特倒在他腳邊,似乎失去了意識。弗特曼斯謹慎地查看了角落,沒有發現隱藏的教徒,這裡僅有里克爾一個人。

“你已經無路可逃了,不打算投降嗎?”玫莉珂將佩劍橫在身側。

“那還真是遺憾,不過你說錯了,你們才是步入了自己的墳墓。”

里克爾回以不屑的笑容,轉身向水晶伸手,龐大的魔能被引導至他的身體里,隨他吟唱的過程不斷漲落,在場的人都感到了這令人不安的魔素聚集。

“我在此獻上偽信者的血肉,從遠古的荒原降臨吧!”里克爾掌中出現紫色的法杖,他將法杖用力砸入地面,陰沉的迴音響徹整座祠堂。

兩道糾纏的扭曲雷霆撕裂空間,瞬間張開成一人寬度的傳送門,極其強烈的惡臭從中噴涌而出。傳送門另一邊隱約透出犬類的輪廓,輪廓愈加清晰,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浮上水面一般。當這些輪廓最終清晰到可以辨析之時,各有一隻犬類生物從門中步出,朝玫莉珂一行露出獠牙。

弗特曼斯後撤一步護住艾莉婭,用身體擋住艾莉婭的視線。然而儘管如此,艾莉婭仍然看清了那兩條怪物的樣貌,彎下腰止不住地乾嘔。

“幸虧我還沒有吃午飯。”古蒂芙一臉嫌惡地扛起肩上的魔導炮。

姑且把那些從門中出現的生物稱為“犬類”,因為它們與凡世所有生物相似的地方,只有狹長的軀幹與四條用以支撐的腿部。它們身上不存在毛皮或皮膚,鮮血淋漓的器官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空氣中,就連這些器官也完全錯位,與破碎的骨骼相互交纏融合。玫莉珂親眼看到兩顆暴露的心臟在它的左腿關節與後背跳動,它們已經不具備常識上的作用,僅是這些恐怖生物的裝飾品。

“它們是魔君最為鍾愛的寵物,我們稱呼它叫‘饗宴’。看到那些鮮活的肉體了嗎?那是從我們獻祭的祭品身上撕下來的。他們都還活着,諸多生命如此和諧地匯聚,這便是魔君的賜福!”

在里克爾陶醉的咆哮中,它們向玫莉珂一行逼近,黏膩的內臟器官沿骨頭的縫隙滑落。

玫莉珂點燃了佩劍上的魂素,熾紅色的烈焰匯聚在劍身之上。此等污穢存留於世就是對凡世的褻瀆,只有用最純粹的火焰予以凈化,才能平息自己的震驚與反胃。

其中一頭饗宴沖向玫莉珂,它那長度不一的四腿蘊含驚人的爆發力,轉眼就衝到玫莉珂面前。玫莉珂瞬間出劍,彷彿空氣也被這熾熱的斬擊一分為二。從劍柄切實地確認到斬擊肉體的質量感,然而卻像是劈中堅冰般無法寸進。饗宴胸口爆出巨量的稠血,后跳一步退回玫莉珂的劍鋒範圍之外,狹長深邃的傷口掛在它的胸前,殘留的魂素火焰緩緩焚燒,於它支離破碎的身軀而言似乎也不算太過嚴重的傷害。

“沒有痛感嗎……”玫莉珂加倍灌注魂素,劍身宛若熾陽般閃耀,“那就把你徹底燒乾凈吧!”

另一邊的饗宴似乎嗅到艾莉婭的恐懼,拋棄與同伴糾纏的玫莉珂向艾莉婭撲來。弗特曼斯預先捕捉它行動的軌跡,將長劍懸於半空擋住它的前沖路徑。饗宴以極快的速度撞上劍刃,下顎與上半腦殼瞬間分家,一股遠超弗特曼斯想象的巨力令弗特曼斯一個踉蹌,卡在饗宴體內的長劍就此折斷。

古蒂芙一腳把饗宴踢開,拔出腰間兩把魔導短銃,看也不看直接開火。一顆子彈打中它的軀幹,另一顆正中它尚且掛在斷口上的腦殼,說不上來屬於人體哪一部分的組織伴隨焦臭炸裂開來。趁這短暫的喘息之機,弗特曼斯旋轉斷劍以匕首的手法握持,跳起來將斷刃死死扎進饗宴的上身,用全身的力量把饗宴壓倒。然而饗宴具備的力量絕非凡人所及,甩動身體將弗特曼斯砸飛,即使斷劍仍然插在它體內,它也像是絲毫感覺不到痛感。

弗特曼斯的行為成功將它激怒,它轉而撲向弗特曼斯。就在這時,狂暴的魔能順地面席捲,饗宴被甩脫出去,四爪在大理石地面留下可見的爪痕。艾莉婭關鍵時刻用出了她的震蕩術,讓弗特曼斯得以喘息。

古蒂芙將兩顆經過改裝的魔導彈裝入兩把短銃的後膛,向上猛甩閉合後膛完成裝填,將這兩發瞬間打了出去。尖銳的彈頭嵌入饗宴的肉體,隨後在肉體內部爆炸。饗宴的身體在一瞬間擴大了一圈,搖搖晃晃像是行將倒下的姿勢,弗特曼斯拔出身上最後的匕首,往饗宴身上所有裸露的器官戳刺,直到每一個器官都被毀壞得不成樣子,匕首些微卷口,這條饗宴才真正倒下。維持它身體的各類器官如同失去了黏合劑的積木瞬間化作膿水,變作一團令人生惡的黏膩肉團。

那邊玫莉珂與饗宴交鋒后各自後退。她基本已經察覺了饗宴的特點,它們的體型形似大型犬,行為模式也相似,然而身體卻蘊含遠比外表更加強大的詭異力量,足以擊碎石料撕爛骨肉。支離破碎的身軀硬度也媲美鋼鐵,玫莉珂在它身上留了很多傷口,都只是不深的擦傷,對饗宴的影響極其有限。

傳送門熒光閃爍,更多的饗宴從門中走出,雙方的攻守優勢轉瞬逆轉。對付一隻饗宴已經令弗特曼斯等人焦頭爛額,再來幾隻恐怕他就沒辦法保護艾莉婭了。

“看吧,永寂之主的意志是無法忤逆的!我們永寂教會將會自東境崛起。先是斯凱瑞塔,然後是聖都,之後是至高塔,而你們就是見證這一切的第一塊墊腳石!”

古蒂芙調轉魔導炮口轟向里克爾,炮彈在空中撞上隱形的魔能壁障爆炸,僅是讓壁障上多了一絲不穩定的裂紋。

玫莉珂揮動點燃的佩劍,狹長的火舌組成火牆暫時隔絕饗宴們的進攻。艾莉婭轉身跑向入口,發現半透明的魔能壁障同樣封鎖了他們的逃離路線。他們已經無路可退,成為了待宰的羔羊。

“不要放棄,還沒有到最後。”

弗特曼斯走到玫莉珂身邊,與她一同面對那群用前爪扒拉地面,躍躍欲試的恐怖怪物。

“呵,連武器都沒有了,你還想逞英雄么?”

玫莉珂側頭,看到弗特曼斯微微聳肩。

“我還有一些底牌沒有亮出來。”他說。

玫莉珂學着他的樣子聳肩,對他的說辭表示懷疑。只是逞強的話,沒有武器的人對付野獸只有被分食的命運。既不能控制魂素又不懂魔法的一介人類,還能通過什麼方式逆轉戰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