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陰雲塔中的文官們而言，今天註定是一個不平凡的日子。臉上掛着冰冷表情的軍裝少女，以及陪伴她左右的神秘混龍種女性，兩人旁若無人地穿越陰雲塔灰暗的長廊，如同雪幕中穿刺而出的光。
“艾諾爾大人，您又跑出來了！艾諾爾大人！”
“艾諾爾大人，埃斯泰克大人吩咐過，您不能離開陰雲塔。”
“艾諾爾大人和混龍種在一起？發生什麼事情了？”
對於以上的問句，面色含霜的艾諾爾統統以“請不用過問”反駁過去，連陰雲塔入口的固執守衛也無話可說。斯凱瑞塔總騎士長的妹妹，再加上玫莉珂手中總騎士長親自簽發的信物，這兩樣過於具備說服力的要素疊加在一起，任何人想要阻擋艾諾爾都需要三思，最後再也沒守衛願意跑過來勸說了。
似乎所有人都對這位少女有所忌憚——玫莉珂這樣想着，那邊艾諾爾已經走出陰雲塔的大門。魔導輪椅似乎不需要乘坐者自己操作就能行動，移動速度絲毫不遜色於玫莉珂步行。
一位坐於輪椅之上的少女與一名長有犄角的混龍種，兩人走在斯凱瑞塔積雪的大道上，不可避免地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不過艾諾爾對此毫無顧慮，甚至還會順着其他人的視線瞪回去。
這種我行我素的性格，跟她的哥哥真是天差地別……當然了，玫莉珂自己也是喜歡自說自話的人，也沒什麼借口去指責別人就是了。
數分鐘之後，艾諾爾停下輪椅，仰望面前高聳的城牆。
“到了，這裡就是魔導對龍科。”
漆黑的城牆直升天際，彷彿要把天幕一分兩半般傲然矗立。牆面以堅固的魔導合金熔鑄，由彼此相隔一段距離的主塔以及使之相連的牆體組成，塔尖有如指向天穹的利劍，每段牆體都裝設了用來防止飛龍攀附的金屬長刺，遠遠望去就令人心生敬畏。
而在穿透雲層的尖塔之間，坐落着漆黑的魔導要塞，組成整座戰線最堅不可摧的部分。幽藍色的魔導能量如漩渦般盤踞在要塞上空，向這片被暴雪覆蓋的世界輻射不祥的光輝。漩渦中心的雲層被魔導能量撕裂，飄落的雪花在半空就被溶解化作虛無。
“很壯觀吧？每次我在這個地方看着它，就會覺得斯凱瑞塔真是偉大呢。”艾諾爾語調輕快，聽不出是讚美還是譏諷。
兩人繼續前進，走進城牆根部坐落着的附屬小屋中。這些小屋以魔導合金為材料建造，裡面裝設了一些玫莉珂看不懂的魔導設備，似乎是某種中轉器。在小屋與城牆相靠的位置，有一個更加狹小的箱型房間。
不對，不是什麼房間，應該是被稱為升降梯的工具。
玫莉珂與艾諾爾一同走入升降梯，艾諾爾掏出一塊眼熟的石板，熟練地劃過手邊的操作屏。頓了數秒玫莉珂才想起來，之前羅薩也有這樣一塊石板，用來應付通關檢查。另外，埃斯泰克也給了自己這樣一塊石板，與艾諾爾的一模一樣。
嘟。刺耳短促的警示聲響起，猩紅色的指示燈閃爍了一下，然而並沒有轉變顏色。
“啊，可惡！”艾諾爾露出懊惱的表情，“哥哥肯定又讓古蒂芙改了什麼東西，我的通行證用不了這台電梯了。”
“什麼意思？”玫莉珂不解。
“這台升降梯僅供內部人員使用，要想啟動它需要出示高級別的通行證。本來我的通行證是可以的，但是哥哥肯定做了什麼！如果不從這裡偷偷進入恆冰戰線的話，一定會被守衛趕走的……”
艾諾爾露出不悅的神情，玫莉珂聳了聳肩，掏出埃斯泰克送給自己的通行石板，學艾莉婭的樣子掃過操作屏。
指示燈由紅轉綠，伴隨升降梯輕微的振動，升降梯緩緩向上爬升。
“……哥哥給你的？”艾諾爾挑眉，一臉難以置信。
“嗯，有問題嗎？”
玫莉珂默默把石板收回，因為艾諾爾正用充滿怨氣的目光盯着它，好像想用眼神把那塊石板融化。
“……哼，他倒是很照顧家族的恩人嘛。”艾諾爾嘆氣。
升降梯繼續上升，穿入漆黑的合金牆體，玫莉珂眼前掠過一堆蒸汽管道與泄流閥，不過它們很快就被合金牆面所覆蓋。升降梯自帶一點微弱的照明，兩人像深海中的熒光水母向上漂浮，聽着升降梯的咯吱聲，一時沉浸在莫名的寧靜中。
人類所創造的魔導科技竟能這樣宏偉……玫莉珂默不作聲，心中讚歎連連。依託魔導科技強化自身，人類能和自己的同胞打個平手大概也不是不可能。
光影忽然起了變化，升降梯穿越黑暗，停靠在一條甬道之前。
甬道盡頭是一扇魔導合金門，玫莉珂與艾諾爾走到門前，剛想再用石板刷一下操作台，門扉卻在她面前轟然敞開。
伴隨清脆的槍機複位聲，一桿泛着青金光澤的長桿武器頂在玫莉珂的眉心。
“不許動，敢動我就讓你腦袋開花！”
沿青金色的流線型槍身繼續向下，支撐護木的是同樣具備金屬輝光的手臂。手臂的主人僅憑單手就將這與自己手臂等長的武器毫不費力地平舉，穩穩地瞄準來者的腦門。
利落的栗色短髮，談不上友好的表情，以及護目鏡之下那雙警惕的墨綠色眼眸，猶如按契約辦事的雇傭兵。即使下一刻對方扣下扳機，恐怕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古蒂芙！”身後艾諾爾發出驚喜的喊叫聲。
少女完全無視了對方的警告，駕着魔導輪椅衝進大門，張開雙臂用力抱緊了雇傭兵的腰。
“是艾諾爾小天使！”雇傭兵隨手扔掉長銃，以同樣的熱情抱住了艾諾爾，使勁揉她的腦瓜，兩個人抱在一起笑逐顏開。
敵意與善意之間切換得太快，玫莉珂不太明白現在的情況。
等到兩人表達夠了情感，被稱作古蒂芙的女性鬆開雙臂，伸手在艾諾爾的臉上捏了一把。
“什麼嘛，還以為是有人入侵了，下次來的時候要提前通知啊。”
唔呣呣呣呣……艾諾爾的臉蛋因為慍怒而化成了圓鼓鼓的魚鰓。
“明明是古蒂芙擅自修改了魔導裝置的權限，跟哥哥聯合起來欺負人。”
“其實是你哥硬逼着我改的，說是為了你的安全，我也沒有辦法啊……啊哈哈哈哈，先不說這個了。”
古蒂芙把護目鏡推上額頭，向被晾在一邊的玫莉珂投去火熱的目光。
“抱歉抱歉，你就是埃斯泰克提到的恩人吧，是叫玫莉珂對吧？早說艾諾爾跟你在一起就好了，我也不用掏槍。”
玫莉珂環抱雙臂，一點也笑不出來。
“……艾諾爾根本沒有跟我提過，會在這裡看到一個拿槍的女性這回事。”
“啊哈哈哈，艾諾爾小天使果然還是喜歡惡作劇啊。”
跟惡作劇什麼的沒有關係，純粹就是沒有料到會被人拿槍指着吧！
“總之，艾諾爾來魔導對龍科做客，我怎麼能不歡迎呢？那位漂亮的混龍種小姐也一起吧？”
“我拒絕。我不是來玩的，我來找這地方的首領。你能帶我去見她嗎？”
“啊哈，那你可找對人啦！”古蒂芙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脯，“魔導對龍科科長，此刻就在你的眼前。”
“……哈？”
“古蒂芙說的是真話哦。”艾諾爾在一旁微笑補充。
玫莉珂心目中的科長，至少也得像是總騎士長那樣，坐在辦公桌後面不苟言笑才對，這傢伙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夠領導一整個部門的形象吧？就算記憶中好像有聽過古蒂芙這個名字……
“來吧來吧，既然不相信我說的話，那麼就來親眼看看吧！來見見魔導對龍科的科技成果！”古蒂芙不由分說拉上玫莉珂，向身後的甬道走去。
恆冰戰線內部比玫莉珂想象中寬敞，錯綜複雜的甬道宛若鼴鼠巢穴般通往四面八方，兩側懸掛着成排的魔導燈具，明亮的光線稍許驅散身處深巷的幽閉感。
裸露的管線與蒸汽管道糾纏在一起，被柵欄牆體所覆蓋保護。四周的房間里有身穿制服的技工在工作台上調試裝置，他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自己的工作上，即使三人大搖大擺從走廊路過也沒有抬頭。
金屬與齒輪磨合的響聲，技工擺弄裝置的叮噹響動，以及亮如白晝卻沒有出路的通道，這裡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氛圍，讓玫莉珂感覺不太自在。
“因為正巧聽到升降梯啟動了，覺得可疑所以就在這裡等着了，再怎麼說我也是魔導對龍科科長嘛。要知道那台升降梯僅供內部專用，要是有不相干的人跑上來，我會很困擾的。”
“……感到困擾，就是你使用致命武力的理由？”
“咳，我知道錯了啦！”古蒂芙吐舌表示知錯，“輕飄飄的道歉很沒說服力，作為補償，我就勉為其難地做回導遊，來跟你介紹一下恆冰戰線的情況。”
伴隨鞋底與鋼板相碰的清亮腳步聲，放緩了腳步的古蒂芙伸手劃過魔導合金的牆壁。
“最先恆冰戰線只是用石塊堆起來的陣地，遠沒有現在那麼堅固，不過現在嘛，一般人在看到恆冰戰線時，都會震驚得說不出話呢。即使是聖都那群養尊處優的傢伙，也不能否定恆冰戰線在抵禦龍族方面的功績。它不僅是一道城牆，也是一座堡壘，由斯凱瑞塔的城防軍駐守，平時最低限度的駐軍數量也是以千計算的。”
“而我們魔導對龍科，就是恆冰戰線其中一支常駐軍。雖然人數稀少，不過恆冰戰線的維護工作大多都是由我們完成的，說是斯凱瑞塔的精銳也不過分呢。”
說話間他們抵達了通道的盡頭，古蒂芙將自己的金屬手臂伸向探測儀，魔導合金制的房間大門就緩緩張開。
“歡迎歡迎，敬請欣賞魔導對龍科科長的豪舍！”
平心而論這是一個面積不小的房間，然而此刻它內部的空間所剩無幾，被各種不明用途的魔導造物所填滿。在房間里塞滿從零部件到整體之間的魔導器械的情況下，幾乎沒辦法在不碰倒任何東西的前提下穿行其間。與其說這是辦公室，不如說是陳列間。
古蒂芙伸腿掃開堆在門口的金屬零件，從一堆雜物里掏出兩隻杯子，再從某個十分可疑的水壺裡倒出更加可疑的液體。
“艾諾爾小天使還是要橙汁對吧？玫莉珂也來點吧，魔導對龍科秘制哦。”
艾諾爾咕咚咕咚喝起橙汁，玫莉珂卻沒有接過對方遞來的杯子。就算龍類的身體對大部分毒素有抵抗力，也不代表她樂意糟蹋自己的味蕾來品嘗詭異的飲品。
“我說過了，我不是來做客的，我到這裡來是為了找到科長，拿到穿越恆冰戰線的許可。”
“真是掃興，明明玫莉珂看起來很有天分，確定不想加入嗎？”
玫莉珂稍稍後仰上身，以免被對方過頭的熱情灼傷。
“加入什麼，加入魔導對龍科嗎？為什麼我要加入啊？我可是來歷不明的混龍種。”
“我們魔導對龍科的宗旨是‘技術高於一切’，讓種族主義見鬼去吧，我很中意你哦，你肯定很有擺弄魔導裝置的潛力，我從你的眼神里看得出來！”
哪有單憑眼神就能判斷別人天資的啊？擺弄任何精密的小玩意兒都會令感到玫莉珂頭疼，魔導器械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她對魔導對龍科毫無好感。比起創造東西，她更擅長破壞。
不過話又說回來……
“要是加入魔導對龍科，可以給我許可嗎？”
“不行哦。”
“……你在戲弄我嗎？”玫莉珂挑眉。
“不是不給你，是不能直接給你。”古蒂芙大大咧咧地微笑，“來都來了，作為交換，正好幫我做件事吧。”
“別露出那種要遇到壞事的表情，要你做的事情非常簡單哦。”
坐在被魔導器械環繞的座位里，古蒂芙翹起雙腿，從桌底下抽出某樣東西丟上桌面，發出金屬碰撞的響聲。
雖然所有魔導器械在玫莉珂眼裡都一個樣，但也不難看出那個魔導器械異常的凹陷姿態，明顯受到了強大的外力打擊，破損的外殼外露出齒輪和導線。
“最近，恆冰戰線時常遭到不明人物的破壞。比如平時不太會注意的魔導中繼器被砸毀，傳送魔法對抗裝置被動了手腳，對龍炮台莫名其妙失靈……這種程度的破壞當然不會影響到防線的穩固性，但對維護人員來說就很頭疼了，每天都要加班加點修復損壞。”
“是么，我以為斯凱瑞塔是座堅固無比的堡壘。”
“是內鬼啦，內鬼！恆冰戰線是古特凱爾最強大的防線！”古蒂芙不滿地挑眉，似乎對玫莉珂的評價頗為介意，“經過對現場的勘察，我們找到了一些熟悉的記號，也就是可以初步斷定，是永寂教團那幫傢伙搞的鬼。”
“永寂……教團？那是什麼？”玫莉珂歪頭。
“啊咧，你不知道嗎？真是的，你該不會是古特凱爾大陸之外的人吧？”
古蒂芙向後仰靠，她的座椅居然具備後仰功能，讓她換了個更舒服的仰趟姿勢。隨後她從不知哪裡摸出煙草，熟練地卷完叼進嘴裡，彷彿準備長談一宿般深吸一口。
“簡單來說，永寂教團是一個信仰邪神的組織。依特諾教廷信仰主神，認為主神創造了包括古特凱爾大陸在內的世界，而永寂教團卻將依特諾教廷的信仰曲解。他們認為永寂次元才是主神真正創造的部分，所以他們特別喜歡研究有關永寂的一切，終極目標似乎是想把全古特凱爾都化作廢墟。”
“總之，這幫傢伙是聖都絞刑架和火刑台的常客啦。”古蒂芙深吸一口煙草，以一個裊裊的煙圈做結。
“永寂次元又是什麼？”
“誰知道呢，我又沒親自進去看過。別管那些有的沒的，現在的情況是，士兵中可能混入了永寂教團的信徒，這幫人一直喜歡搞各種各樣的破壞，老娘頭疼得要死。讓我頭疼的傢伙，我可得把他們的腦袋摘下來才安心。”
“所以……你要我去抓邪教徒？”玫莉珂終於抓住了重點。
“當然不會讓新人一個人去的，要有像我這麼可靠的老大跟着才行。事不宜遲，現在就出發吧！”
“哈？等一下，現在就出發未免……”
不等玫莉珂表示懷疑，古蒂芙從桌子底下抽出一把魔導銃，以嫻熟的動作將魔導彈頭塞入槍膛。
“本來就準備好要去抓永寂教徒，既然遇上你們了，有個伴也不賴。”
“等一下，該不會你還要拉上艾諾爾吧？”
“當然不能讓艾諾爾小天使身陷險境，要是埃斯泰克知道艾諾爾又跑到我這裡玩，而且受傷了的消息，他肯定會殺了我的。”
艾諾爾點點頭表示贊同：“我會在這裡等你們回來。在此期間，我想去看看魔導對龍科的其他夥伴。”
“當然啦，只要別亂跑就行。”話音一轉，她望向玫莉珂嘿嘿一笑，“那麼玫莉珂，我們走吧。讓我看看總騎士長大人為什麼會對你那麼上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