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坐地鐵回家的時候，天上突然下起了雨，不過幸好我帶了雨傘，倒不至於被堵在地鐵站。
畢竟從早上開始天就陰沉沉的。
【不過Marsnx老師呢？】我四處望了望，並沒有發現她，話說她好像也應該是這個時候下班吧。
【不管怎麼說，先問一問吧。】我掏出手機，給她的推特發了一條私信。
【Marsnx老師？】
結果沒有回我。
【Marsnx前輩？在嗎？】
【再的再的！】這下總算是回我了，不過看上去應該是很匆忙，連字都打錯了。
【你在哪裡？帶傘了嗎？】
【啊！園子先生你現在在哪裡？】
【地鐵站啊…怎麼了？】
之後對面再度陷入了沉默，我默默地放下手機，心裡不禁去想這通對話到底有什麼意義。
恍恍惚惚地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於是便打開傘準備走出地鐵站口，但是沒想到一個人影突然沖了過來。
“園子先生我來救你了！！”那人一邊跑還一邊喊。
我定睛一看，這不Marsnx老師嗎？跑得一喘一喘的，手裡還提着個大袋子，另一隻手則拿着一把雨傘。
“你這是…？”
“呼哧呼哧…”她將袋子撂下，一邊用一隻手扶着我一邊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從…超市…接到你的私信…一路跑過來…”她越說越喘不上氣了。
“不是，那可是和地鐵站隔了三條街啊，你就這麼扛着袋子就過來了？”我輕輕地扶了扶她，恐怕她站不穩摔倒。
“誒？園子先生，你怎麼有傘？？！”她的視線落到了我右手的傘上，表情漸漸地凝固。
“我也沒說我沒有傘啊！”我反駁道。
“這…”她的臉上露出了生無可戀的表情:“我還以為…”
我被她的操作給震到了，這就是天然呆嗎，i了i了。
“行了…大不了賠你一頓飯。”我將她撂在地上的大袋子提起來，你還別說，是真的沉。
“誒嘿！”結果就像我所預料的那樣，一聽到有飯吃，她臉上生無可戀的表情立馬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兩眼放光，一幅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家裡的表情。
真是…有時候真羨慕她這種無論怎樣都會很快恢復的性格啊。
走在路上，地上泛着水光，到處都是濕漉漉的，雨滴打在雨傘上，發出令人昏昏欲睡的聲音，不時有幾個行人擦肩而過，遠處，一輛汽車開過了一處水窪，濺起了一朵浪花。
“話說有很久沒有下雨了呢。”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大概…也有近一個月了吧。”她回應道，眼睛卻在盯着我手裡的袋子。
“園子先生，不沉嗎？”
“不沉，也就你力氣小覺得沉。”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實際上手都快被勒紫了。
“園子先生真是可靠的男人啊，而且還很會做飯。”她忽然誇讚了我一句，讓我有些措不及防。
“我做飯的技巧是跟老媽學的，說我總有一天會用到…”
“誒，園子先生的母親嗎？好像沒有見到過…”
“她…去世了，半年前。”
“……”，Marsnx忽然沉默了，大概是覺得這時候說話會不合氣氛？總之她將頭轉到了另一邊，讓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沒事的，我沒在意。”我向她那裡湊了湊，安慰她說到。
兩個人繼續走着，時不時躲着地上積起的水窪，兩把傘分分合合，最後卻總是要膩歪在一起。
“我媽啊，她…”我心裡本來沒想着這些話，但是嘴卻先擅自動了起來。
“她真的把我慣壞了，什麼事都幫我做，什麼事都幫我出頭，於是我就習慣了，我覺得既然自己沒辦法做，那就交給老媽去做吧，老媽肯定能解決，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所以，當她病了，病得再也站不起來了，整天躺在床上，掛着點滴時，我才發現我什麼都做不了，偶爾我陪着她，坐在床邊，看着在一旁不斷跳動的心電圖，撲通撲通，總有一種老媽還健康着的錯覺，總感覺她下一秒就會坐起身來跟我說一切都是場惡作劇。”
“是啊，她總是騙我啊，每次都是這樣，在我生病的時候她騙我說葯是不苦的，吃飯的時候也總是騙我說自己不喜歡吃肉，小時候背着我上學的時候即使滿頭大汗也會說自己不累。”
“我好討厭她騙我，但是那一刻我又祈禱着她是在騙我。”
“老媽那時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能默默地看着我，我仔仔細細地看着她的眼睛，試圖猜出點她的心思。”
“可是沒有用，她想的永遠要比我想的多，那種眼神，是留戀？是不舍？是悲傷？”
“隨後我忽然明白了，她在最後一刻想的不是自己怎麼辦，而是‘我’怎麼辦。”
“我這個永遠出不了圈的犢子該何去何從。”
“我握住她的手，卻發現自己顫顫巍巍地抖個不停，但是我還是強逼着自己說了出來。”
“媽…在擔心我嗎？不用，我能做好，即使一個人也可以，可別以為這麼些年我什麼都沒學到。”
“老媽點點頭，臉上的表情舒緩了些，似乎是放心了不少。”
“媽？”
“我突然哭的跟個孫子一樣，一點都沒了剛才答應她的氣勢。”
“她搖了搖頭，粗糙的手指磨了磨我的手心，有些痒痒的。”
“‘不止這些…更重要的是你的以後。’她忽然就能說出話來了，眼神也亮了起來，我抹了一臉的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它。”
“你…以後…要做什麼？”
“我…”我一時間語塞。
“不…不用你變成了不起的人，但是要活成你想要的樣子。”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上的生氣越來越淡，就彷彿剛才的好轉是假象一樣。
我的心被重重地刺了一下。
“我知道的，我再也抓不住她了。”
她就像一個虛影一樣越來越淡，如同被世界剝離，只留下我一人在原地徘徊。
“她的心電圖逐漸變成了兩條彷彿沒有盡頭的橫線，我不明白，明明是生命的終結卻偏偏要用這種沒有終結的橫線來表示。”
“我不明白啊！”
我和Marsnx兩個人“啪嗒啪嗒”地走在路上，我說著，她聽着，直到我不得不停頓下來，她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我想啊，這個世界上比老去更讓人傷心的事大概便是連老去都無法做到吧。”
“‘加油吧，努力地好好活着，之後去到老媽身邊的時候也能抬着頭說我成為個男子漢了。’當時的我這麼想到。”
哽咽，嗓子里彷彿塞了棉花一樣，不管怎麼用力都只能發出顫抖的嗚咽聲，眼睛裡的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怎麼擦都擦不幹。
Marsnx拿着紙巾為我擦着眼淚，我睜開眼，卻發現她也早已淚流滿面。
“我已經沒有家人了。”她說。
天上的雨可以用傘擋着，可是這心中的雨卻是用什麼也擋不住的。
“回家…吧。”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再顫抖。
“嗯。”她抽了抽鼻子，點了點頭。
“今天…吃咖喱吧。”
“好。”
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此時又繼續了下去，只是這時候，我們的心中，那些沉重的東西…
穩穩地放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