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站着一個白大褂的醫生和兩個值班護士,安瀾茗同兩個醫生交談着,顧黎正在病床上抱着膝蓋坐着。

“總之就是非常的壓抑,今天出院的話,平時您有在學習音樂嗎?或者放一些歌給孩子聽聽,我個人認為有幫助,最好是聯繫一下我們這裡的心理專家,您也可以聯繫中藥房找年輕的葯靈師,非常抱歉啊,這個孩子目前的情況就是非常特殊,肌肉萎縮是一個毛病,治不好的話真的對生活影響很大。”醫生小聲地站在門口對安瀾茗說著話,安瀾茗一邊嗯嗯發聲一邊點頭低應。

出院嗎?自己好像沒有帶孩子的經驗,除了跟着她一起哀傷,自己能做到的就是稍微堅強一些。

“小黎,下次不可以不吃飯了,你這樣子騙阿姨是不可以的,阿姨也會哭的,你喝那麼多水騙阿姨,阿姨很生氣,阿姨也不吃飯,陪你一起挨餓。”安瀾茗其實比她的實際年齡看起來還年輕,是個特別白特別愛乾淨的女人,平時說話很強勢,做事也很講究效率,對誰都很冰冷,沒有任何經驗,但是看着這個跟自己很相像的孤獨女孩,她再一次柔軟了下來。

可對方還是一句話都不說。

安瀾茗只好折了一隻千紙鶴,她想這樣也許對顧黎有幫助,一邊折一邊暗示顧黎,千紙鶴就是對芊和的思念,折滿一千個,芊和就會回來了。於是顧黎就不停地折,為了得到顧黎的好感,安瀾茗也跟着折,有時候就是沒日沒夜地折,剛開始顧黎笨手笨腳,後來折得比安瀾茗還快,眼看着就要接近一百隻,安瀾茗已經開始想着如何編造下一個借口了。

“我不折了。”有一天,顧黎突然開口說話了,這是安瀾茗第一次聽到顧黎清楚地對自己說話,而不是咿唔呀地夢話呢喃。

“阿芊不會回來的。”顧黎抱着膝蓋,把頭埋在兩腿的縫隙里。

“阿芊會回來的呀,為什麼不會回來呢?”安瀾茗問道。

“因為大人都是喜歡騙小孩子的,你明明都不認識他,還騙我折這些紙片。”顧黎抬起頭同安瀾茗說著,兩個人對視着,安瀾茗心裡咯噔地響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撫摸顧黎的頭。

“別。”顧黎抗拒地搖搖頭,皺着眉毛後退道。

短短的一個字,安瀾茗看見了顧黎滿滿的不信任,顧黎把頭往後縮,有些害怕的樣子。

“好,我不摸。”安瀾茗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彷彿剛才摸了滾燙的鐵水,手顫抖了一下,慢慢地縮了回來。

顧黎像是在暗示安瀾茗,她想要一個人靜靜,安瀾茗也一樣,也想要一個人靜靜,默默地離開,走到樓上的私人間,那裡放着一個碩大的鋼琴,她輕輕地挪了挪椅子,把書放在鋼琴架上,手端正的放在鍵位上,緩緩地按了下去。

聲音起初是輕柔的,像是腳踩着夜晚的小溪,河裡有星空的微微光點,不敢用力,深怕一下子掉下去,這一隻腳踩下去那一隻腳踏在下一個光點上,可是星河是有序的,步伐卻是不定的。

她不知道該往哪走下去,突然像是天空飄來了陰雲,雨點打亂了光點,月亮被雲團吞了進去,她本想朝月的方向去追尋,卻在黑暗的盡頭停止了步履,雨水的聲音像是深海里的氣泡,越來越多越來越響,逐漸地分不清方向,猛地一腳踏空在黑色的雲影里,睜開眼,彷彿真下了場雨,把眼裡的淚水都丟幹了去。

安瀾茗感到大腿傳來微微的震動,她從口袋裡取出電話,抬到耳邊,輕輕說了一聲您好。是父親打來的電話,這時,安瀾茗看到站在門邊的小顧黎。

“現在忙嗎?回公司一趟,葯業的批發商把藥材壟斷了,他們把藥材價格抬高了三成,還要求我們加盟必須採用他們的原料,這次被檢查出私自購買的渠道,要扣我們的分成。”

“你現在在和合鎮嗎?爸,您歇息吧,我一會就來,事情會解決的。”

“誒好,就是希望你能替我多看看公司里的事,以後接受了你也熟的方便。”

安瀾茗低着頭,看到顧黎正在拉她的褲腿,用手指做了個噓的手勢,顧黎乖乖地沒有做聲。

“那爸我先掛了,我十分鐘后就到。”安瀾茗等父親掛掉電話,蹲下身,按住顧黎的肩膀解釋道:“阿姨出去一會。”

“他是怎麼做到的。”

顧黎指了指安瀾茗手裡的手機:“伯伯是怎麼跟阿姨說話的,明明阿姨身邊只有我一個人。”

“這個就是電話嗎?”顧黎問道。

安瀾茗點點頭,解釋道:“嗯,是的,怎麼了嗎?”

“那我以後,可不可以打電話給阿芊,阿姨,可不可以,只要和阿芊說話,我就什麼都聽阿姨的,我好好吃飯按時睡覺,阿姨說什麼我都聽。”

顧黎着急地咬着牙關,弱弱地問道:“我需要跪下來嗎?只要。”

“誒,別,不用不用。”安瀾茗急忙蹲下身摸了摸顧黎的頭,溫柔地說道:“等阿姨回來好不好,阿姨回來就答應你。”

“不行,我要一起去,萬一阿姨也回不來了,叔叔就是這樣跑掉了。”顧黎十分抵觸地搖晃着頭,安瀾茗眼睛突然一紅,抱着顧黎低聲說道:“你要相信阿姨,就像相信芊芊那樣,好不好,阿姨的爸爸在那邊,看到了顧黎,阿姨第一時間沒法解釋,等下次,好不好?”

“那,那我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顧黎難得溫和了起來,甚至允許安瀾茗撫摸她的腦袋,安瀾茗微笑地答應道:“那當然。”

很快,不安的顧黎等到了安瀾茗,只是此時的安瀾茗看起來不是很舒服,回來說的話很少,問她什麼也不回答。

“阿姨,通過移動電話,就可以給別人打電話了嗎?我就可以和阿芊說話了嗎?”

“嗯,所以今晚的飯,小黎要好好吃。”安瀾茗笑着給顧黎夾菜,因為顧黎今晚吃得飛快,她平時真的很少吃東西,也難怪營養不良,而且先天疾病讓她變得消瘦。

今晚,安瀾茗走到二樓,發現顧黎的門縫裡依然透着燈光,她輕輕地敲了敲門,問了一聲:“顧黎,阿姨可以進來嗎?”

“好的,阿姨請進。”

安瀾茗推開門,看到了一床的紙鶴,如果仔細地去數,相比不下兩百多,顧黎的手仍舊在飛快地折着紙鶴。

“阿黎,你在做什麼?”

“我在摺紙鶴,阿姨不是說,折滿一千個,阿芊就會回來嗎?”

安瀾茗突然感到胸口有些梗塞,她當時只是一句謊話,突如其來的,這個孩子就當真了。

“你不是說,阿姨是騙你的嗎?”

“可是。”顧黎驚訝地抬起頭說道:“可是,阿姨說過,阿姨是不會騙顧黎的,而且,阿芊肯定打電話給阿姨過吧,不然阿姨怎麼會叫顧黎摺紙鶴呢,一定是阿芊說的對吧。”

“啊,這都被你猜到了,顧黎太機靈了。”

“是吧。”顧黎有些得意地說著,看到安瀾茗走過來打算幫自己折,顧黎搖搖頭抓住安瀾茗冰涼的手:“阿姨累了就去睡吧,顧黎可以一天睡到晚。”

“不行,阿姨睡的話,顧黎也要睡覺才行,而且從明天起要好好聽阿姨的話,看書寫字不能耽誤。”安瀾茗坐到顧黎身邊。

“知道了,這就關燈睡覺。”顧黎表示理解,立刻聽話地躺下,安瀾茗沉默了一會,顧黎問道:“阿姨,不睡覺嗎?”

“顧黎,起來,阿姨想和你說些話。”

顧黎乖乖地坐起身,問是不是關於阿芊的,安瀾茗搖搖頭道:“阿姨想問你一些問題。”

“阿黎,你覺得,兵人是怎麼樣的。”

“阿姨,什麼是兵人。”

安瀾茗愣了一下,摸了摸顧黎的頭:“書本里沒學到嗎?就是戰爭里打仗的那些。”

顧黎眼睛突然睜得很大,小聲說道:“我討厭他們,他們殺人。”

安瀾茗揉了揉眼睛,嗯了一聲,說道:“那軍人呢?”

“軍人,殺人嗎?”

安瀾茗抱住顧黎的身體,小聲說道:“軍人裡面也有醫生,他們也許會殺人,但是他們殺死的是,想要殺死阿姨還有顧黎這樣的人,軍人為了保護我們,就會在年輕的時候趁着體力好,鍛煉身體,如果真的有一天,其他國家的人殺了過來,軍人就會保護我們,為此,他們會殺人,而且,也會為了保護我們被殺死。”

顧黎怔怔地問道:“那被殺了,要怎麼才能醫好呢,會不會沒法吃喝了。”

“被殺了,就治不好了。”安瀾茗鬆開手,又問道:“那,顧黎怎麼看醫生呢?”

“我喜歡醫生,但是我怕他們,我每次難受,除了阿芊,就會見醫生,但是見醫生的時候我都很難受,我不想見他們,阿芊比他們好很多。”

安瀾茗噗嗤一笑道:“那顧黎知道葯靈師嗎?”

“什麼是葯靈師,老師說,不好好讀書就去當葯靈師,是不是很差的職業,跟和尚一樣賺不到錢養不了家。”

安瀾茗溫柔地貼在顧黎臉蛋上,輕輕蹭她的臉蛋,細聲說道:“葯靈師就是類似於醫生一樣的人,他們的本質都是醫德,那些先天疾病的人有的沒法養活自己,就會選擇去做葯靈師,一邊幫助別人,一邊靠藥物保護自己。”

顧黎點點頭說道:“知道了,那我以後要成為葯靈師。”

安瀾茗笑道:“為什麼不是,希望阿芊是葯靈師,然後和阿芊在一起呢?”

“可以這樣嗎?”顧黎臉紅地問道。

安瀾茗突然有些哽咽地說道:“顧黎長大以後,要變得像阿姨這樣自強,不要成為家庭主婦,要成為愛人的另一半,但是不要超越他丟掉他,如果對方落後了,要拉他一把。”

“什麼是家庭主婦?”顧黎問道。

“就是沒有主要工作,很偉大的媽媽們,但是很容易被她們的愛人欺負,所以,顧黎一定要變強,身體要健康,內心要堅強,阿姨沒辦法一下子教你那麼多。”

“沒關係呀,我們以後會一直在一起的。”顧黎微笑地抱住安瀾茗。

“阿姨,你可以把頭低下來一點嗎?”顧黎害羞地問道,安瀾茗問道:“怎麼了嗎?”

安瀾茗眼睛有些微紅,傻丫頭該不會想親吻額頭吧,該不會是那個阿芊教她的吧,安瀾茗低下頭,內心有說不出的苦楚。

“好好睡吧,今晚,乖乖的。”

“阿姨,你開心嗎?”顧黎問道。

安瀾茗站在門前,手壓在燈的開關上。

“開心。”

“那我明天早上一起來,可以和阿芊說話嗎?我今晚可能折不完千紙鶴,但是只要聽聽就好,可以嗎?”

安瀾茗關上燈,輕輕說了一句睡吧,把門輕輕地關上,顧黎伸出手想要挽留,她今晚有些睡不着。

總之,生活正在一天比一天好轉起來,顧黎心裡想着,突如其來這樣一句似乎誰說過的話。

“阿姨,阿姨?”顧黎第二天早早地起了床,走到三樓的房間,但是安瀾茗並不在那裡,樓下嘀嘀咕咕的有人在說話,管家也在樓下,顧黎衝到一樓,看着管家,又看看安瀾茗,她看見了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她覺得非常眼熟,便走上去打了個招呼,她今天心情很好,壓抑了太多天了,終於舒暢了許多。

“你是那個賣保險的叔叔嗎?叔叔好。”

“阿姨,我可以和阿芊打個電話嗎?我今天早上折了三百個千紙鶴,我起的很早,總共五百隻,我只是聽聽阿芊說話就可以了。”

安瀾茗蹲下身,突然咬緊嘴唇看向身旁的男人,開口道:“長弓言,現在就要出發嗎?”

“抱歉,安妹,不能再拖了,過幾天年齡超了,人選可能就沒了,很嚴格的,我也必須要去一趟了。”

站在一旁的這個男人正是長弓言。

“阿姨,你們要去哪?還會回來嗎?什麼時候回來?”

安瀾茗突然開始抽泣起來,抱住顧黎的身體:“我多麼希望你是我的女兒......”

“阿姨?你們不回來了嗎?”

“對不起,阿黎。”安瀾茗發覺到顧黎也在哭,用手去擦顧黎的眼淚。

“阿黎,對不起,你以後去了葯靈軍校,要好好聽教官的話,就像聽阿姨的話,聽阿芊的話一樣。好嗎?”

顧黎突然渾身一軟:“阿姨,你說什麼。”

“對不起,阿黎,要走的人,是你......”

“阿姨......”

長弓言看着顧黎的眼睛裡,又開始慢慢地微紅,像是整夜沒睡的充血,顧黎的淚水落在地上。

“你也不要阿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