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到了下午,遊客的數量也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我和萬梓良逆着人流前進,為了避免被那潮水般的慣性衝散,我們不得不牽着對方的手。然而就算如此,也還是多次被踩到鞋子險些跌倒。我曾在影視作品中看到有人可以找准人群中漏出的縫隙,側着身子通過,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

歷經千辛萬苦,我們來到一座與這座現代化遊樂園格格不入的摩天輪面前。老舊的觀光倉上銹跡斑斑,沾滿了灰塵,看得出已經很久沒人打理了。檢票口處坐着一位抽煙的老大爺,旁邊的盒子里放着幾張酷似門票的泛黃的紙。

距離現在大約一兩年前,遊樂園的主人為了讓自己的產業更有競爭力,對遊樂園進行了翻新整改。除了這座摩天輪,其他原有的設施都被拆除了。究竟是因為那位資產家想給自己留個紀念還是說單純地忘記了,這就不得而知了。

“不覺得很有魅力嗎?這種安靜的氛圍,很有古典氣息呢。”確實,比起在遊樂園另一頭,被熊孩子擠滿的高科技摩天輪,這種充滿歷史感的老舊摩天輪可能更適合“LOVE”“LOVE”的情侶。也許是考慮到還有這種程度的商業價值才將其保留下來。

老大爺收下了我們的門票錢后慢慢悠悠地走到一台一米高的操作台面前。操作台上的一些按鈕已經脫落了,露出了黑黑的按鍵。這樣的裝置,就算隨時斷電也不奇怪。

觀光倉的門嘎吱嘎吱地打開了,萬梓良迫不及待地跳了進去,我因為害怕高空墜落而站在門口猶豫不決。

“要不我們分開坐?”將質量平攤的話就不會那麼容易發生事故了,這是連我也懂得的物理小知識。然而萬梓良並沒有採納我的建議,她嘟着嘴跳下來,死死捏住我的手走了上去,觀光倉因為突如其來的重物搖晃了一下。

“別愁眉苦臉的樣子嘛!這座摩天輪風景很好的,周遭口碑也不錯。”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認命了。我和萬梓良面對面坐了下來。

大叔在下面確認我們就位后便按下按鈕,還未生鏽的齒輪帶動略顯生鏽的齒輪轉了起來,巨大的摩天輪發出轟隆隆的響聲,彷彿神話里的巨人低沉的咆哮。屬於我們的觀光倉緩緩上升着,雖然從外面看不到,但觀光倉內卻意外的乾淨,看來是有人定期前來清掃,那也理所當然的有人來維護把?想到這的我安心地吐了口氣。萬梓良從進入摩天輪后就靜靜地看着窗外,由於我也不是那種擅長挑起話題的人,所以只好和她一起,期待着她口中的“美景”。

“森平你......有養過寵物嗎?”視線所及之處還是象徵著遊樂園邊界的牆壁。在觀光倉上升到四分之一高度的時候,她開口了,那是一反往常的、略顯傷感的聲音。她沒有等我回答繼續說道,“姐姐我呢,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收養過一隻流浪貓,那是一隻黃白色的短毛貓,左耳因為受了傷的關係一直拉聳着,左眼也不怎麼睜得開,但右眼卻像綠寶石一樣,大大地睜着哦。”

“那不是很可愛嗎。”我不知道她想說什麼,聽她的語氣大概是想表達對寵物的喜愛吧。

“嗯嗯,天天是我見過最可愛的貓。啊......“天天”是它的名字。每天早上醒來都會看到它從自己的窩裡,跑到了我的床上,然後用頭蹭着我的臉,想鑽進我的被子。這個時候媽媽就會訓斥它說[不要打擾人家睡覺啦!]”

“那個時候怎麼說呢,除了被吵醒的煩躁,更多的是被依賴的喜悅吧。“就像姐姐一樣呢”這麼想着的我會將它抱進懷裡,重新進入夢鄉。久而久之便養成了習慣,吃飯的時候,它也會坐在我的身上,看電視的時候也是。有次在我洗澡的時候,它為了跑到我身邊還將家裡的浴簾撓壞了,被趕到了家門口罰站,隔着門“喵嗚”“喵嗚”地叫着,讓人很心痛呢。天天它......就像我的小太陽一樣呢,所以啊,在它死去的時候我哭了好久。”

觀光倉來到了摩天輪的中間,從窗戶向外窺去,隱約可以看見微光粼粼的湖面。這樣啊,這座摩天輪是靠湖而造的,難得一見的以自然風景為賣點的遊樂設施。難怪萬梓良堅持要來這裡。

“小時候的我什麼都不懂,以為天天只是累了,想要多睡會。所以在父母要把它埋進土裡的時候我死活不肯,還把爸爸的手臂抓出血來了。他們為了安慰年幼的我,就跟我說[天天的靈魂跑到其他身體裡面去了,它很快就會回來找你的。]”

“接着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家中又多了一隻黃白色的短毛貓,左耳是完好的,左眼也大大的睜着。雖然那時候的我不清楚靈魂是什麼,但我真的以為天天回來了,它一定是嫌棄之前的身體受過傷,看東西不清楚,所以就換了一副。我就像以前那樣,抱着它睡覺,抱着它吃飯,抱着它看電視。一直到我長到成人。”

“你的父母相當愛你呢。”能說出這種謊話的父母,想必是非常溫柔的人吧。沒有體驗過父愛母愛的我不免羨慕起了這樣的她。

“嗯,我對成為他們的女兒感到非常幸福......所以我才做不到啊。”她低着頭,握緊了拳頭,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手背上線路。

做不到什麼?

我彷彿看見她的胸口有着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洞,裡面只有無盡的空虛。我第一次從心底相信季葵沒有說錯,那樂觀的外表下,是一具支離破碎的靈魂。

“可是,當我長大后我就明白了。天天永遠回不來了,面前的這隻短毛貓不是天天,它沒有受過傷,耳朵是完好的,眼睛也睜得大大的。就算我刻意傷害它,把它變成“天天”天天也不會回來了......我的太陽在我的童年就熄滅了。”

“你不會真的......”

她笑了笑:“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啦,我只不過抱着新的天天哭了好久而已。如果是天天的話,它看到我哭就會用頭蹭我的臉,安慰我吧。新的天天卻是用舌頭舔着我的臉,帶有倒刺的舌頭痒痒的,讓我有種不習慣的感覺。”

“呃......我沒有養過寵物,這話由我來說可能不合適,但人總要向前看的吧?你看,新的天天也很可愛......”

“沒錯,它很可愛,所以我很快就喜歡上了它,暫時忘記了天天......不,應該說刻意不去想起吧。總之,我和它——Lily成為了朋友,每天帶它出去散步,喂他吃飯。唯一可惜的是,它似乎不喜歡和我一起睡覺,畢竟不是天天嘛。直到那一天,Lily似乎吃錯了什麼東西,吐得很厲害,好在送醫及時,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就痊癒了。”

聽到這裡,我不由得鬆了口氣:“幸好呢。”

“嗯,千鈞一髮呢,Lily至今也活蹦亂跳的。但我的心境卻變了。”觀光倉來到了最高處,遠處的落日一點一點觸及湖面,和倒影一起組成了完整的圓,赤紅的圓將狹窄的湖面籠罩,彷彿穿過那便能達到世界的盡頭。

“我開始害怕了,害怕早有一天Lily也會離我而去。寵物就是這麼“卑鄙”,它們什麼也不會考慮,對它們而言主人就是自己的一切,所以想將自己的生命獻給主人。或許有一天,它會為了救我而被車撞,在看家的過程中被小偷殺死。”

“你想多了。”

“是的,但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早晚有一天它會先我一步死去,就像天天那樣。那是多久呢?十年後?二十年後?貓的壽命相比人而言實在過於短暫,可那也只是相對而言。我若是在它身上傾注了長達五分之一壽命的愛情,在最終期限來臨的時候我又會承受怎樣的痛苦呢?天天的死讓年幼的我哭了一周,Lily的死又會讓心智成熟的我傷心多久呢?我害怕的不得了,不想遭受那樣的痛苦,所以就想着逃避。我開始疏遠它。但失敗了。人與人構築起來的情感很容易破壞,甚至不需要刻意操作也會因為不經意間的話語產生裂痕。但動物不一樣,就算我不再抱它,訓斥它。它也會跟沒事一樣粘着我。最後還沒有嘗試的只有對它施加暴力了,如果那麼做的話也許就能成功吧。可是我......怎麼下的去手啊。”

“正常來講都下不去手的吧。”

“所以我放棄了。既然無論如何都會受傷的話,至少讓我為它的一生帶來幸福,並讓這份幸福銘刻在我的記憶中,讓我臨終的走馬燈稍微豐富一點吧。我是這麼想的。並且在那之後我終於明白了,寵物的存在和病人是相同的,這件事。”她拍了拍手,朝我露出了笑容,“好了,這個故事到此就結束了。那麼那麼,接下來是姐姐的知識搶答環節!答對了會有獎勵哦!”

“什麼?等等.......”

“那麼請問,姐姐我想通過這個故事表達什麼呢?A:比起寵物還是“人”作為朋友更好些,B:請選A。”

“這算什麼啊......不是根本沒選項嗎?”比起這個,我更在意她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寵物的存在和病人是相同的。

是想告訴我什麼卻又不好開口嗎?該死,完全搞不明白。要是樂語還在就好了,他特別擅長這種文字遊戲。

觀光倉重新回到底部,還剩下三圈的時間。

“哈哈,沒錯哦。姐姐我呢就是想告訴你這一點哦!請珍惜現在的朋友,如果鬧矛盾了,就快點和好吧。在還來得及之前。”

為什麼她會知道?

從那天到現在我都沒有和佐塵聯繫過,雙方的冷戰一直持續着。即使在班級里也盡量不去看對方的臉,不得不從對方身邊路過的時候都很默契的低着頭。繼續這樣下去的話我們的友誼也就到此為止了。倒也不是還生着對方的氣,內心早就原諒對方了,可是找不到和好的理由。不管是我還是佐塵都在渴望對方能夠主動來打招呼吧。只要在QQ上像往常一樣,約他開黑,我們就能和好如初。

但誰都沒有這麼做,就我而言,每當我鼓起勇氣準備發出訊息的那一刻,大腦和手指的聯繫就被切斷了,內心被恐懼充斥着,喉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連正常呼吸也做不到。明明只要按下發送,所有的不愉快和隔閡都會消失。

繼續這樣下去,我們的友誼就到此為止了。等我能重新和佐塵交流的時候,我們的關係恐怕已經變為普通的同學,或是曾為同學的陌生人。沒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不過是那天放學后因為我的任性產生了點小矛盾而已。

“大概是我們玩海龜湯的那天,你的臉上就跟寫着字一樣哦。[對不起,是我不好。]這種感覺。”

“你能讀心嗎?”

“能的話就好了。但是......姐姐我有過相同的經歷呢,一眼就能看出來。”

“已經無法挽回了嗎?”

我想到了那場夢境中,幫助她逃離學校的三個人。難道他們之間也發生了糾紛?

我頓時想到萬梓良的病房除了護士醫生,也只有我和季葵進進出出。當時因為是上學期間,可以理解為學生忙於學業。但為何在暑假開始的現在也沒有前來探病的朋友呢?

甚至,就連家屬也沒有。

“不是哦。”萬梓良搖了搖頭,“是已經沒必要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猜謎語嗎?”我被她模稜兩可的答案搞得有些厭煩了,無意間加重了語氣。說起來,從登上這座摩天輪的時候她整個人就變得很奇怪,平時無話不說的她給人一種欲言又止的感覺。

“抱歉抱歉,我有點太自我了。那麼,時間也差不多了,接下來輪到森平咯。”她話音剛落,我們所乘坐的觀光倉突然停了下來,巨大的慣性使我差點摔倒在地。

停電?

我們的觀光倉停在了最高處,又一次見到了天空倒映在湖中的景色。

我本以為萬梓良會和我一樣驚慌失措,但她卻不急不慢地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如釋重負般地伸了個懶腰,然後朝我的身後指了指:“這是這個項目的保留節目,看看吧,會勾起些美好的回憶。”

我身後的窗會出現與湖相反的景色,是布景用的城堡,人工與科技堆造而成的玉砌雕闌——我是這麼想的。但是,湖的對岸卻是更為廣闊的空間,那是一片赤紅的大海,暮色如海潮般湧入視線,海面倒映着天空,夕陽的餘輝延伸到遙遠的彼岸。

這遊樂園到底是怎樣的構造啊。

出於好奇的我向下看去,但被窗的邊界恰到好處地擋住了視線。無限的空間消除了天空與地面的境界線,世界變得透明了。凌亂的雲,如同在極光中肆虐的烈火,邊移動邊改變着形態,在世界中行進。我將手按在窗上,彷彿能感覺到雲飄過的觸感。腦海中突然這麼想到——這裡就是世界的最上層,所以才能看到這樣的景色。

宛如站在天空之上。

“被嚇到了?”

“這種項目竟然沒人排隊。”

“嗯,畢竟被那副古董外表實在太勸退了,不過我要我說的話這絕對是這座遊樂園最大的寶藏!比起這個,剛剛說好的,你的故事呢?”

“我的故事?”

“不準耍賴哦。姐姐我說了一個傷心的故事,你就說說和朋友之間最幸福的回憶,活躍活躍氣氛吧?在這種景色下,快樂的回憶肯定源源不斷吧!”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這種事的?

萬梓良好像看出了我的不情願,便撒嬌似的用雙臂環住我的右手:“別那麼小氣嘛~~還是說...森平其實是連朋友都沒有的噁心宅男?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哦。”噁心宅男到沒錯,但朋友還是有的。此時此刻幸福的回憶更是層出不窮,從小玩到大的三人經歷的每一天都是記憶之匣中璀璨的珠寶,要我在短時間內挑出最完美的那顆實在有些困難。

不對,好像這件事不錯,這件事就發生在最近。絕對是不管誰聽了都會大笑的有趣事件。可為什麼......

我看見我按在窗上的手指開始顫抖,那份抖動從手掌傳達到肩膀。

一定是因為此刻我正身處百米高空,地面輻射到不了這裡。沒錯,夏天的山頂也冷得讓人受不了,這是一樣的道理。生理系統發生作用,我因寒冷而顫抖不停,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能說出來的話......就好好記住那份感覺,這樣就有和好的勇氣了。”萬梓良的手覆蓋在我的手上,溫暖的感覺通過指尖傳了過來。

“萬梓良你......喜歡看日本動畫嗎?”

“喜歡啊,怎麼了?我在醫院沒事幹的時候天天看呢!論閱歷說不定比你整個班的同學加起來還要多。”

“那你聽好咯,這是不久前發生的事,我有兩個很好的朋友,腦子很聰明的年級第一優等生叫佐塵,還有一個藝術細胞超群,打架也很厲害的叫樂語。樂語的作文水平堪稱一絕,所以每次老師每次上語文課都會當著全班的面朗誦他的作文......”

一邊說著,我咯咯咯地不停打着哆嗦,百米高空實在冷的嚇人。但我必須說下去,因為這是萬梓良煞費苦心為我準備的“勇氣”。此外,如果這個故事能讓她高興的話就再好不過了。我希望她笑着走下摩天輪,我發自內心的覺得知性大姐姐還是笑起來好看。

“這對樂語來說簡直就是公開處刑,因為全場只有老師一個人在那邊深情朗誦。學生嘛,不管文字有多麼優美也不會對那種亂七八糟的大道理感興趣。但就算沒認真聽,下課聚在一起閑聊的時候也會有人誇讚樂語說“哇哦,你好厲害。”“我要是也能寫出來就好了。”。雖然他知道那只是同學之間的玩笑話,但他很討厭這種感覺,覺得自己就像耍猴人手裡的猴子,在大街上被拿出來喧嘩取眾。所以他向老師請求了,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那邊卻很驚訝,說什麼“你寫的這麼好,為什麼不能給大家看?”“給同學們學習學習嘛!”用這種方便的借口繼續自己的猴戲,我是不明白連佐塵都望塵莫及的文章有什麼學習價值,更何況這種以應試為主題的玩意......總之樂語生氣了,他決定報復老師。那天,我正好因為遊戲機的事和佐塵吵架了,一上午沒有理睬對方——”

全班人趴在桌子上,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就連本來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同學在聽完作文後也馬上振作了精神,雙眼放光地期待接下來的展開。

好戲才剛剛開始,在這裡暴露的話會讓樂語的努力功虧一簣。大家都很默契地配合著樂語。

“呀,不愧是樂語呢,水平還是一如既往的穩定呀!很好很好!”老師是個自恃高明的更年期婦女,見面第一天就在台上大放厥詞——只要你們按照我的進度走,語文絕對不會差的!

結果大部分人就算沒有跟着她走,語文也沒差到哪去。在外界補課機構自我發展的反倒比那些老實聽課的學生成績高。

真是有夠好笑的。

“就是這裡面有些地方寫的比較隱晦啊......不知樂語能否給大家解答一下疑惑?”

“好!我來!老師你覺得哪裡隱晦只管問!”樂語等這句話很久了,他從剛才翹着凳子的狀態猛地往前,凌空的凳子“噔”的一下着地,本人則像個威風凜凜的將軍一樣站了起來。

“嗯,好。難得樂語這麼積極,我看看......這篇文章大體都挺好的,就是你舉得這個例子,這個叫......迪,奧,布,蘭,度......是叫這個名字吧?”中年婦女把稿紙拿到眼前,眯起眼睛,用手指着紙面一字一頓地讀了出來。

“對對對!這可是個大名人啊,我們都叫他DI·O爺。”

“哦?這麼有名?我聽着挺耳生的呀?這什麼迪.......”

你認識才怪啦。我牙齒咬住自己的手,另只手小聲地錘打着桌子。不止是我,窸窸窣窣的聲音已經在全班各處出現。

“叫迪奧爺就行,老師。世人都是這麼稱呼他的,就跟石油大王一樣。”

“哦哦,那這個迪奧爺......”

“要連起來念的——DI·O爺。這樣。”樂語貼心的講解着,像是教導呀呀學舌的鸚鵡。

“名字怎樣都無所謂!”鸚鵡不耐煩了,打斷了樂語的話,但她好像突然發現,回答問題的是自己的得意門生,不能像對待差生那樣暴躁,於是生氣的臉就和討好的臉扭成了一團。那副樣子真的很滑稽,“你說這個迪奧爺要登上天堂有幾個必要條件,這裡是用了誇張和比喻的修辭手法,大家應該可以理解。就是引用的這個迪奧爺的話[必備的條件之一,是我的替身「世界」。因為我的替身所走的路,就是人類的進化之路],這話怎麼感覺有點意義不明啊?”她用那種慷慨激昂,感情飽滿的朗誦的方式讀着文章的內容,這是她的一貫作風。她管這種技術叫做打開顳頜關節,曾在學校領導預定檢查班會朗誦的時候教給我們。

不行了,我從手臂的縫隙窺去,發現樂語臉上肌肉在抽搐,他也一定在極力忍耐着。所以我們也不能放棄,班級里的其他同學雖然很痛苦也還在堅持。

“啊,這個,這是那個!那個迪奧爺真的是很厲害的人物,就是那種富可敵國的程度,像石油大王那樣,老師可以理解吧?”

“嗯!我理解!”樂語的解釋中一共出現了兩次她熟悉的人物,她感到自己的知識有了用武之地,激動地點起了頭。

“所以他把這個,他的這個財富稱作「世界」然後呢,他把這個財富的集合體叫做他的[替身]。在他的理解里,人類文明的基礎是貨幣的產生,有了貨幣才有市場,分散各地的人類才能互相交流行商。所以他還給自己的替身起了個愛稱念作[砸·瓦魯多]。”

“哦?那這個迪奧爺的品性豈不是很糟糕?把錢看那麼重。”

“對啊,但是他在漫長的時間中醒悟了!”樂語特地加重了“醒悟”這兩個詞,“也就是我後面引用的話,老師你讀讀看。”

“嗯,我來看看啊:必備的要件之五,是「勇氣」。我一定得擁有一度捨棄替身的「勇氣」原來如此!這個迪奧爺,他在漫長的時間中成長了啊!難怪你會選這個人物作為例子!從對金錢的渴望過渡到捨棄金錢的勇氣,很符合題干主旨呢!”她朝樂語比了一個大拇指。

“唔......還有這個,這是我最奇怪的地方:必備的要件之四,是14句暗語,『螺旋階梯』『獨角仙』『廢墟街道』『無花果塔』『獨角仙』『德蕾莎之道』『獨角仙』『特異點』『喬托』『天使』『繡球花』『獨角仙』『特異點』『秘密皇帝』為了提醒我自己,我將這14句暗語刻在替身上作為永久的提示。這麼一長串描寫的意義何在呢?”就算是平日精於練習顳頜關節開閉的她在飽含深情的讀了這麼長的文字后也有點喘氣了。

“哦,這個啊!這個,比起我森平可能解釋的更清楚,因為我也是通過他認識到迪奧爺的。”樂語將話題拋給了快要瘋癲的我。我頭昏腦漲地站了起來,抬頭看着頭頂的電風扇,構思着過會的說法。

當時我以為他只是單純的圓不了場,想讓我幫他一把。

“哦?森平竟然也知道這種冷門名人?那你來說說。”中年婦女看起來對我不屑一顧。但很可惜,在座的各位恐怕只有你對那位人物一無所知。

“等等老師,我大概知道下一個問題在哪了。那裡我說的也有點隱晦了:必備的要件之三,是「36個罪大惡極的靈魂」,罪人的魂魄向來擁有強大的力量。是這裡對吧?這裡佐塵解釋的更清楚,你讓他來回答好了,有不足的地方我來補充。”

直到剛才為止,佐塵都把臉埋在書里遮住笑聲,此刻想必也是被叫了個措手不及。站起來的過程中手上的書被他不小心打翻到了地上。

然後,和我有着同樣想法的佐塵,在抬頭看着頭頂電風扇的同時調整着自己的表情。讓自己看起來有着認真回答問題的嚴肅樣子,好讓這出好戲持續到下課。

但是,就在我們向樂語傳遞眼神交接情報的那刻,雙方的目光接觸了。我們都看到了對方那彷彿士兵抱着必死覺悟踏上戰場的表情。就像約定好的那般我們積攢已久的笑意同時爆發,接着以我們的笑聲為導火線,整個班級哄堂大笑,聲音之大震撼了整棟教學樓。

“你們笑什麼呀?!有什麼好笑的嗎?!安靜!給我安靜!”中年婦女覺得學生在捉弄他,憤怒地拍着講台。那聲音完全被大家的笑聲壓過去了。

“大家安靜下!”這時候樂語用手做了個安靜的姿勢。雖然他平時人望也不錯,但像這樣輕而易舉地指揮班級還是第一次,“抱歉,老師。我覺得是大家認為您的朗誦太有趣......不對,太富有感情了!感到自豪。”

“哦......哦,是這樣啊......”由於這笑聲來的太過突然、太過匪夷所思。她在找不到其他理由的情況下只好相信樂語的解釋,雲里霧裡地讓我和佐塵解釋下去。

“啊,我先來我先來!”我清了清嗓子,搶在佐塵前面發言,“據說,這14句暗語是迪奧爺母親在他兒時唱的搖籃曲歌詞,迪奧爺把它刻在替身......錢上面來紀念來表達......”

“不對不對!早跟你說了那是錯的!”佐塵打斷了我的發言,就像三人鬥嘴那樣,“那是其他作.......後世研究迪奧爺的人中給出的一個錯誤解釋!正確的是......”

樂語就這麼在一旁靜靜地微笑着,看着我們的爭吵。只在發現老師忍無可忍意圖打斷的時候插嘴,給出讓她能夠接受的解釋。

就像平常一樣。

他提出一個有趣的話題,由我和佐塵的展開,自己則在一旁咯吱咯吱笑個不停。

歡聲笑語一直持續到下課。

事實上,那幾天我們三人都把那節課發生的事掛在嘴邊,當做笑話的題材。幸福的感覺直到現在仍未消逝,化身為記憶之匣中最為璀璨的寶石,潛藏在心底。

萬梓良的要求是活躍氣氛,我相信這個故事一定可以逗得她哈哈大笑。

“你看過的話應該明白,很有意思,對不對?”

“......森平,那個叫“樂語”的......”

“死了啦!跟傻×一樣逞英雄,被壞人用刀捅死了!但這和故事無關,這是個很有趣的故事,我就算現在想起來也會在被窩裡笑個不停,特別是那時候佐塵嚴肅的表情,真的是笑死我了。你知道嗎?嚴肅和滑稽揉成一團,那臉,你沒親眼見過絕對不知道!”

“夠了,森平!”

萬梓良將我摟進懷裡,纖細的手指憐愛地撫摸着我的背部。

“......不要再說了。”她露出了“受不了”的表情。

那個時候,我和佐塵在教室里又吼又叫。在樂語打斷老師的質問之後又重新吼叫起來,雙方非要分個勝負不可。

“我真沒用。”我帶着笑臉道歉,“對不起,我真的很沒用。”

“不要再說了,森平......”我又笑了,我不斷地賠笑,在他人看來,這笑容一定曖昧不清、讓人噁心吧。就算如此,我還是笑着。

到了最後,我的笑還帶着聲音。我想起了樂語說過的話“不論遭遇多難過的事情,只要笑一笑,就會好起來的。”我相信這句話,所以想讓萬梓良露出笑容,只要她笑了,那內心的空虛便會被幸福填滿吧。

在我這一串回憶里她竟然抓不住笑點,未免太死板了吧,知性大姐姐。還是說,她所謂的看過日本動畫是騙我的?

但我卻是真正看過的,知道笑點在哪。

這個回憶對我而言處處都是笑點,可為什麼我會哭喪着臉,淚流不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