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四十五分。

通常来讲这个点执勤老师已经下班了,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多等了十分钟。

九点五十五。

从现在开始只有保安还在工作,他们一直是一人一个区域,分成三人巡视校园。此外,每隔十五分钟会进行一次换班,换班的那三十秒内校门口是无人把守的。从我的宿舍到校门口大约有两分钟的路程,如何卡住时间点,在那换班的三十秒内悄无声息地冲出校门呢?

我咬着拇指指甲,用铅笔在宣传用校园地图上划来划去。

“不行啊,怎么想都不可能啊。”在墙上都是铁丝网的情况下只能从大门出去。然而将校园和外界隔离的铁门上有着把横向打开的锁,虽然已经设法搞到了钥匙,但只要抽动门锁就一定会弄出声音。

除非那把锁在下落的边缘处。

富贵险中求......吗。

我看了眼手机,已经十点了。天气预报显示十点半到两点的时候会下雨,看来要带上伞了。我举起书桌隔层上的长柄伞,伸了一个懒腰。虽然晚自习的时候已经好好睡了一觉,保证了精神的清醒,但肉体上的生物钟似乎还没调整过来,劳作了一天的肌肉发出想要休息的悲鸣。

“就今天一天,再努力下。”我从橱柜里拿出花了一根几十米长的绳子。那是我用三个月的时间从爱心募捐箱内偷来旧衣服,又连续一个月不眠不休编成的。里面还混有一些沾满男性汗水的运动衫,当时闻到那味道的我差点将隔夜的晚饭吐出来。

为了不吵醒室友,我刻意放慢脚步,拿着绳子来到窗边。

“你真的要去?”是○○的声音。

“抱歉,吵到你了?”

“没有啦,我们三个一直在被窝里用QQ聊天,赌你会不会去。”●●打开帘子,从那垂下一只手,手上拿着亮晃晃的手机。

“哦吼?那最后谁赢了?”

“我输了,明天得请他们吃饭。”**垂头丧气地哀叹着。

“那记得给我也留一份啊。”我笑了笑,打开窗户,将绳子的一端系在椅子上,另一端抛了下去。

他们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因为这是别人的梦。但可以确定,那是万梓良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如果不是因为这是“高三”这种特殊时期,她们三个也一定会参加这场计划吧。

高三的夜晚溜出去看日出,真像小说里才会发生的情节。

我用脚踩着墙壁,一跳一跳地借助绳子向下降落。因为怀里还抱着伞的关系,动作幅度不能太大,不然我有信心可以两下跳到地面。

“好!到这为止都很顺利......唔啊啊啊!”绳子在离地还有一层楼的高度突然松开了。○○提醒过我,这本来就是用破衣服勉强编成的绳子,质量肯定不过关。所以我随时做好了受身的准备,加上草丛的缓冲,掉到地上的时候只有点皮外伤,但还是有够疼的。

“谁在那!”糟了,保安竟然正好巡视到这边。我屏住呼吸,一言不发地躲在草丛里。

“别躲了!我看到你了!给我出来!”他绝对没看到我,否则早就冲过来了。但就算这样,手电筒的强光还是一点点地朝我逼近。这样下去我四个月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喵......呜喵!”我拿起脚边的石子,对着十米外的草丛使劲一丢。石子进入树丛的声音,配合上我蹩脚的猫叫,如果这样能骗到他的话......拜托了!去那边看看吧!

我在心里祈祷着。

“猫?不对......”坏了,只有这些还不足以让他离开。我的计划,我完美的青春,就要这么腹死胎中了吗?我闭上双眼,不甘心地咽了口气。

要是,在上面更多计划计划的话......

“啦啦啦啦啦啦啦~~~~”在我的头顶,约莫是我宿舍的方向响起了轻快的音乐,那是**的手机铃声。音量被调到了最大,所以在窗户开着的现在就连我也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都熄灯了还不睡觉!好小子,给我等着!那个宿舍,一...二...三,302嘛!喂,老吴,老张,来北栋女寝一趟,有事干了!”保安骂骂咧咧地用对讲机指挥着,不过却是很好的控制了音量,没有吵到其他同学休息。在这点上他是个称职的保安,我尊敬他。

我向上看去,床位靠窗的**对我比了个大拇指。

真是的,这样到最后我不还是会暴露的吗?搞得自己好像很帅一样。

真是......靠不住的队友呢。

映入眼帘的夜空,因为天气的关系,没有星星和月亮,朦胧的雨丝滴在脸上,摔出一粒粒小水珠。

因为他们将保安引开了,所以我无须顾忌。

就这样打开伞,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校门。

眼前就是象征大人世界的夜间都市。我从未在这个时间来过这种地方,所以突然想将这一刻记录下来。繁华的街道、路灯下被拉长的人影、照亮雨水的黄色车灯,以及,我一直向往的,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我像个呱呱坠地的婴儿,以稚嫩的乱步,迷失于夜晚的街道。该去哪里看日出呢?明天又该作何解释呢?我没想过这些问题。

总之,今晚可以安心了。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香甜与花草树木的清香。我掏出手机,在一个心仪的高楼上,按下了快门。画面内是绚烂夺目的钢铁森林,以及雨过天晴,烟雾散尽的拂晓晴空。早有一天,我也会投入那片美丽,化为其中的风景一隅吧?

“啊啊,可惜没人能给我拍照呢。”

可以的话,想和你一起。

前往遥远的某地。

结果,我在途中睡着了,根本没能看到日出。

梦到此就结束了,我睁开眼睛,黑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原来世界还未迎来黎明。

我觉得好寂寞。

这一切都是梦。

每次我操纵的角色HP归零时,都感觉身体不断变重,于是自然地给自己定下了死亡次数,一旦超过这个次数就放弃。

然后,伴随角色的惨叫声传来的同时,那倒数也结束了。

彻彻底底的Game Over。

将不需要的游戏收入储藏箱,站了起来。用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速度换好衣服,走出了家门。虽然感到了某处传来的视线,也只是背身用手关上房门遮住。

好热。

世界内流荡着炽热的空气,成群的公蝉为了找到配偶不辞辛疲地歌唱着,那歌声虽然痛苦却绝对不会停止。我走在街道上,仅选择那种连缝隙都不会给阳光透过的茂密树阴下行走。

是由于暑假到了,富二代都在夏威夷度假吗?到车站为止没有感受到那种让人不舒服的视线。没有遭到任何灵魂的审问,非常简单的到达了。

在这里扫描下二维码,解开公用单车的锁的话,之后只要稍微踩一下脚踏板,就能很快回到家了吧。因卡关而积攒下的怒火也差不多在烈日炙烤下平息了,现在能回家吹空调的话就会舒服到不想动了。

但是,那样的话出门就没意义了。

我讨厌无用功。既然都出门了就应该做些什么。

从公交车下来之后,在医院的正对面发现了挂着慈祥老爷爷头像的KFC。想着转换下心情吧,出来的时候手上却拿着两份我不喜欢的套餐。

“好热......”

在身上大面积扩散的汗水就算进了医院也没有消失。虽然脚步依然沉重,但仍强行使其行动起来,通过与之前不同的路线走向病房。不管是走在走廊的期间,还是上楼梯的时候都无意中考虑了多余的事,每逢那样就缓缓地吐了口气。然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到达病房门口,连手中的KFC都不再散发热量了。

在打开门之前,深深地做了深呼吸。从门那边流露出了说话声,虽然越过门的声音有些难以辨别,但确实有着两个人的声音。确认过那件事之后,一口气打开了门。于是,说话声停止了。

三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看着我的季葵和万梓良都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因为已经缺勤了好长一段时间所以想着今天也不会来了吧。大部分是正确的。

并没有什么想来的理由。只是在逞强罢了。

为了自己那丑恶的、扭曲的、像垃圾残渣般恶心的小小固执心。

为了我的,仅限于自我安慰的小小抵抗。

我以见面点头的程度打了下招呼,将KFC藏在身后,前进到为我准备的椅子上坐下。想着至少说些什么话,让凝固的时间重新流动。

“森平你......”万梓良应该知道了吧,我不来的理由。我能感觉到他们冰冷的视线要将我虚伪的善心射穿。

“补考过了啊!太好了!”

“诶?”

“怎么了?一脸惊讶的样子,不是你让季葵告诉我的吗?虽然比预定时间要提前了不少。学校那边没问题了吗?”

“啊......勉勉强强。”到底是在勉强什么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季葵为我这几天的缺勤说了个慌吧。得益于此,我才不会被冰冷凝固的空气压倒。在我感谢地看向对方的时候,她调皮的眨了两下眼。虽然没有说话,但含义却通过空气清楚地传达了过来“客套话就不必了,用钱来报答吧。”

季葵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好像那天的事没有发生过。平缓的日常还会继续进行下去,什么都不会改变。不知为何,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如果那天的事确实没有发生过的话也应该是这样吧。两人一如既往地聊着天,话题时不时会抛向我这边,然后由我作出一些普通的回应。这期间内心里必然有着无所事事的痛苦,以及恨不得赶紧离开医院的焦急。

但那天的记忆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有关我为何生气、说了怎样过分的话。少女脸上痛苦绝望的表情就像诅咒一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季葵强大到能够一笑了之也好,可我这边必须做出改变。

没错,改变的应该是我这边才对。

“肚子饿的话......吃吗?”我将没有温度的包装袋放在桌上。

“我说,你这完全冷掉了诶,想拿剩饭打发我们吗?”

“从欲望上来讲是很想吃啦但......我已经和魏医生约定过了,不好意思啊。”万梓良满含歉意的摆了摆手。

“这样啊......”

“我可没和魏医生约定过。”季葵按住了我准备处理袋子的手,转头对万梓良说:“所以这两袋都是我的咯。”

“我是没问题啦,但森平不吃吗?”

“我已经吃过饭了。”

“那就谢谢啦。一分钱也不会付给你的哦!”

季葵用两手拿起包着汉堡的纸,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冷掉的汉堡绝对算不上美味,干瘪的牛肉饼裹上没有温度的沙拉酱和蔬菜,粘稠的口感在嘴里融化,可以说咬下的每一口都是折磨。她穿着那身我买给他的水蓝色连衣裙,要是沾上沙拉酱的话是很难洗掉的,但她并没有在意这些。

“嗝~~”季葵的胃口很小,正常情况下连一个牛肉汉堡都吃不完,此刻她却跟饿死鬼一样咀嚼着我买来的两份套餐。当时的我实在操之过急,根本没将二人的胃口考虑进去。三份薯条两个汉堡,淀粉与牛肉混合食用,再加上碳酸饮料制造的气体,光是看着就让人充满饱腹感。

“吃不下就算了吧,剩下的我来。”

“唔唔唔!泽系碗泛的份!”塞满食物的嘴说着意义不明的话,我伸出去的手在半空被抓住了。季葵像护食的小狗一样,恶狠狠的瞪着我。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感激的泪光。因为是我用来道歉的食物,所以强迫自己咽下全部来表达对我的原谅吗。

“唔!不行了!”再怎么说人的胃袋也是有极限的,她留下了一包薯条,向后躺倒在椅背上。

“你也太贪心了。”

“食物可是用钱买来的啊,浪费是要遭天谴的。”

“那也不是你这么吃的吧,何必呢。”我将椅子挪到她旁边,拿出纸巾擦掉她嘴唇边的油渍。我看了眼她的裙子,没有一滴沙拉酱滴在上面。

“谁叫我是满脑子只有钱的神侍少女呢。谢谢你能回来。”她在我耳边呢喃道。

“哇哦!你们真的不是情侣吗?”

“永远不可能是。”

“太可惜了!姐姐真的很想看你们亲亲我我的样子呢!算了,我和季葵准备外出去游乐园,一起来吗?”

“游乐园?你的身体没问题吗?”我有点担心。

“已经得到魏叔叔的允许了,而且,他也赞同多出去晒晒太阳。”从那天过后季葵就一直住在医院,所以对万梓良的病情也算有了一定了解。

“嗯嗯!一起来吧,森平开学后就高三了吧?姐姐会让你度过一个愉快的暑假的!”

“愉快的暑假......?”我摇了摇头,甩掉脑海里出现了一些色情漫画的剧情,“那走吧。”将剩下的半包薯条倒进嘴里,用裤子擦了擦手,站了起来。

这几天我一直在疑惑,胃病需要住院那么久吗?每当我同叔叔问起万梓良的病情时,他总告诉我是胃有点问题。这种模糊不清的答案实在不像他的作风。是发生在胃上面的绝症吗?

不可能吧。因为家庭关系,我见过很多身患绝症的患者。对于中老年人来说到还好,但如果发生在万梓良这种年龄的人身上的话,就算有着“志愿者”的陪伴,他们也都提心吊胆地过着每一天,让药物填满血液勉强维持生命。在心灵崩溃之前,代表“人”的身体会先一步消失,肌肉、皮肤、毛发,全都会在药物的副作用下迅速衰老、退化。随后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主动放弃治疗,以求解脱。如果是这类人的话,说是生活面临绝望,灵魂需要拯救我也会相信。

但万梓良绝不可能位列其中。印象里,她没有一刻露出过绝望的表情,每天都开心的笑着,和我们玩着游戏,积极接受治疗。

神侍少女说,她的灵魂支离破碎,离变成“怪物”只有一步之遥。她需要某种“东西”,救赎她的灵魂。

那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