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的太平洋上,一艘大型漁船如同一個樹葉,在狂風暴雨的海上搖曳着,隨時可能會傾覆。

海洋,作為地表佔據大部分面積的東西,代表着大自然絕對的力量。

白露號從出海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從橘島南岸出發到240海裡外海域進行作業,本來已經收穫頗豐,繼續進行剩下一半的作業任務就可以了。

但現實是,船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機中。

「浪打過來啦!啊!」

「船長室進水了!快去想想辦法!」

「救生圈掉下去了!哎哎快去抓一下!」

一浪高過一浪的衝擊,此時白露號的甲板上已經堆積了不少海水,船員們踩上去已經滑倒了兩個。

船雖然調過頭來,但目之所及的天空全部被濃厚的黑雲掩蓋,如果不是船四周的燈光全部打開,這艘船將變成徹底的瞎子。

雨水狠狠地沖刷着甲板,金屬甲板被打得啪啪作響,更增加了積水的速度。

船員們渾身濕透,輕巧的制服變得非常沉重,還緊緊貼在身上,逐漸奪走了她們的體溫。

「劉姐,吃水深度增加了」

「怎麼回事?」

「甲板上被雨和浪灌了不少海水,現在還在逐漸往下沉」

駕駛艙內,安源向劉荷彙報道。她一開始以為只是下點雨沒什麼問題,可現在事態的嚴重性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再那麼隨意恐怕命都要沒了。

「文若南不是帶人在掃水嗎?怎麼還控制不住?」

「船側傾得太厲害了,一下就灌上來好多,她們忙不過來了吧」

“轟隆...”

伴着把海面照成白晝的閃光,滾滾雷聲響徹大海,讓劉荷的心裡又是一驚。

「許海雅,還能再快嗎?」

「現在已經是滿速了」

「魯曼去哪了?怎麼還不上來?」

「不知道,要廣播一下嗎?」

「廣播,必須把所有人叫上來」

然而,再次廣播並把魯曼叫來,反而把剩下的奴隸都叫來了。

十多個奴隸船員在文若南的帶領下繼續清理甲板,但有的人已經體力不支,就連站着都搖搖欲墜了。

徹骨的寒冷奪去了她們大部分體力,一波又一波無窮無盡的海浪讓她們不得不使出全力維持身體的平衡,一不小心就要掉進海里。

「沒有聯繫管理局的辦法嗎?」

劉荷的額頭冒出汗珠,她語速比平時快了一倍,再也沒有那種遊刃有餘的笑容。

「沒有,我們島上沒有發過衛星,單純用無線電的話距離太遠,功率不夠,而且也找不準方向」

許海雅到了現在,臉上仍然沒有一絲波瀾。

「你說的也對,要是有衛星早就沒有這麼多事了。要是能預測海上的天氣,或者能衛星定位就好了」

劉荷握緊拳頭又鬆開,她的身體隨着船晃來晃去,不得不用手緊緊抓着駕駛位的椅子才能穩住。安源則乾脆坐在了地上防止摔倒。

駕駛艙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程寒突然闖了進來。

「啊!呼...呼...這可要了老命了」

她也渾身濕透,身上還穿着沒來得及摘下的圍裙,手扶膝蓋大口喘氣。

「程姐你先去船長室休息一下吧,順便把船長也弄過去」

「啊?船長怎麼倒了?出什麼事了?」

程寒也一臉驚愕地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程柳千,劉荷也懶得跟她解釋。

「現在情況很緊急,你要注意安全,把她弄到船長室之後隨時聽我命令」

「嗯,小劉你可得小心啊」

「放心吧程姐,哎您慢點!」

劉荷一把扶住差點因為船的搖晃摔倒的程寒。

「謝謝你啊」

程寒也嚇得不輕,感激地說道。可劉荷已經沒多餘的精力跟她說話了。

與此同時,在二樓通道里急匆匆小跑的小女孩,小鈴,正在四處找紀菲的身影。

「紀菲姐姐!紀菲姐姐!您在哪?」

從休息艙到貨艙再到幾個人的房間,小鈴都沒有找到紀菲。所有人都已經到甲板上了,但紀菲姐姐還沒上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

小鈴越想越擔心,腳步更加快了一些。

「小鈴,我在這裡」

經過廁所的時候,裡面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小鈴嚇了一跳,但隨後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

「紀菲姐姐!」

紀菲正在一臉疲憊地站在水池旁洗着手,響着嘩嘩的水流聲。

「太好了!紀菲姐姐!您知道嗎?外面現在...」

「我知道」

紀菲打斷了她的話,繼續說道。

「生理期真麻煩。我們現在快點上去,你要緊緊跟着我」

「嗯!」

她的臉色稍微恢復了一些,堅定了目光,和小鈴一起走到通道里開始小跑。

空蕩蕩的船艙里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魯曼,魯曼,你在哪?聽到廣播后立刻到加班上來,現在情況非常危險。重複一次,魯曼立刻上甲板!」

聽到陡然響起的廣播聲,紀菲砸了咂嘴。

「魯曼不會出事了吧?」

「紀菲姐姐...」

「就算睡覺也應該能聽見了,她總不至於跟我一樣才對」

紀菲心裡的擔憂逐漸擴大。雖然她比較討厭對小鈴出手的魯曼,但畢竟也是一條船上的人。現在情況如此緊急,隨便損失一個人都有可能讓大家死無葬身之地。

「小鈴」

「紀菲姐姐?」

「你自己上去」

「誒?」

「我要去找魯曼,把她帶上來」

「可是,可是您要是...」

「我沒事,你先上去找劉荷,跟她在一起就會安全許多。我相信她」

兩人停下了腳步。紀菲雙手按着小鈴的肩膀,兩人四目相對。

小鈴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決心,一定要找到魯曼的決心。

「我知道了,紀菲姐姐」

目送小鈴跑到通道的拐角,紀菲轉過身,朝着二層到三層的樓梯走去。

可沒走兩步,意外再次發生了。

伴隨着”咔嚓“一聲巨響,視野里的一切突然變得漆黑,萬物全部籠罩在一片黑暗中。發動機的轟鳴聲,雨聲,雷聲,海浪聲還在交相輝映,但光線完全沒了。

「發電機出什麼問題了嗎?這可真是多災多難」

什麼也看不見,船還在劇烈搖晃,每晃一下紀菲都要調整站姿穩住身體,結果肩膀一下子撞到了牆壁上。

這一下倒不疼,但也給她的行動帶來的極大的阻礙。

「樓梯...」

通道里的凹槽處有窗戶,但幾乎沒有什麼光線照射進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外面滿天烏雲。

......

......

「怎麼回事!為什麼燈都滅了?」

「發生了什麼事啊?」

「駕駛艙的燈也沒了!」

「發動機還在響啊!」

「我要累死了,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白露號的所有燈光一齊熄滅,讓甲板上的船員陷入一片混亂中。

「混蛋!都穩住!這才多大的點事,別在那逼逼賴賴的!抓住欄杆什麼的隨便你,反正都給俺站穩了!」

文若南心裡也是咯噔一聲,但她迅速反應上來不能讓所有人陷入混亂,必須立刻控制住場面。

但駕駛艙這邊情況更糟了。

「所有設備都斷電了,發動機因為燃油的慣性還能持續一會,劉大人」

駕駛艙陷入一片黑暗,整個操作面板的燈全部熄滅了。

黑暗,黑暗,還是黑暗。無盡的黑暗,什麼都看不見,船完全失去了控制。

許海雅獃獃地坐在駕駛位,劉荷的瞳孔放大,身體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在地上坐着的安源失聲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剛才的雷...不知道把哪裡的線路干擾到了...」

睜大雙眼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劉荷的精神已經快到極限了。

「因為是完全的電子化設備,現在已經沒辦法了,劉大人」

「不會吧?應該有辦法的,應該有辦法的...」

一個大浪再次襲來,只聽見“啪嚓”一聲,駕駛艙里就跟地震了一樣猛烈傾斜搖晃,劉荷直接被狠狠地甩到地上。她的手肘和膝蓋都因為撞擊產生劇烈疼痛,只好咬緊牙關勉強穩住身體。

“咔嚓!”

又是一聲巨響,閃電照亮了海面,讓許海雅都倒吸一口冷氣。

「五米高的浪,劉大人」

「你說什麼!!!」

如同一堵高牆的海浪帶着巨大的壓迫力向這邊推過來,劉荷站起來的時候,已經聽到了海浪的聲音。

「快站起來抱住頭!安源快站起來!」

「來不及了劉大人」

「那也得動起來!快!」

許海雅剛走出兩步就聽見啪的一聲巨響,船體嚴重向上傾斜,三人一起被狠狠拋向後方的牆壁。

“咚”的一聲悶響,後背砸到牆壁上讓她們不同程度受到了損傷。許海雅湧起一陣反胃感,劉荷的頭一陣眩暈,安源的手腕被砸到,疼得她流出眼淚。

船揚起45度左右的傾角。甲板上所有人不約而同向後滑落。大部分人撞到了欄杆以及別人身上,少部分人撞到了絞機、出風口和通道口上。文若南緊緊抓着欄杆,身體甚至一度懸浮在空中。因為承載了慣性和身體的一部分重量,手臂不堪重負傳來劇痛。

「啊啊啊啊啊!這他媽的!」

大量海水從頭頂泄下,就像有人有盆往自己腦袋上倒水一樣,本已濕透的船員們再次遭受冰涼海水的洗禮。有人嗆到了水在劇烈咳嗽,有人把牙磕到了甲板上,有人甚至鞋子被甩飛,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

「小心前傾!捂住臉!」

劉荷聲嘶力竭地大喊,船剛剛後仰到了最高點后立刻向反方向傾斜。三人再次被從後面甩到了前面。

「啊!!」

「唔!」

前面是金屬的操作台,許海雅的腹部和船舵發生了親密接觸,頓時再也無法忍耐噁心的感覺,直接吐出一大口。劉荷用手掩住臉,但雙手狠狠砸到了操作台的按鈕上,讓她疼得大聲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安源的情況倒還好,但她不得不大聲提醒道。

「海水灌進來了!劉姐!快想想辦法!」

黑暗中無法看到的大量液體湧入駕駛艙。腿部和腳部已經浸泡在水裡了,這種看不到的恐懼給三人施加了更多的壓力。

「咳咳咳咳咳,劉大人,又要來了...」

劉荷已經無法給出任何有意義的指示了。她只顧着把身體抱成一團,在狹小的空間里被甩來甩去,渾身也被駕駛艙內流進的海水所浸濕。絕望的心情讓她逐漸失去了戰鬥的意志。

「劉姐,我的腿好疼」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嘔!」

「啊...」

「我好像又,又聽到了浪聲...」

「船里的水越來越多了,估計已經流到下層去了!」

“啪”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水花炸裂聲,三人的視野再次旋轉,身體逐漸失去了保持平衡的能力,只能任由恐怖的海浪蹂躪着漁船和船上的所有人。

「救、救命!」

「救命啊!救命啊!」

甲板上的船員們更加凄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肌肉已經酸痛到了極限,肺里的空氣也換不過來,嗓子里嗆到了水,身上被擦出很多傷口。

如果燈光還在的話,應該可以看到甲板上的血跡吧。

海水順着樓梯口的縫隙往下流,隨着壓力的增大,縫隙逐漸變大,最後流速越來越快,像噴泉一樣往下灌。

本來準備跑上來的小鈴在樓梯前三十米處突然失去了照明,再加上船體傾斜,她狠狠摔在地上,剛要站起來結果又被向反方向傾斜的船弄倒在地。

「啊!疼!疼!」

手肘和膝蓋處擦傷了,後背傳來鑽心的疼痛,讓她忍不住流出眼淚。

「嗚嗚嗚...幹什麼呀!好疼啊!啊,啊!」

第二波海浪的衝擊讓她再次受傷,黑暗中什麼也看不到,她剛走兩步就撞上了牆壁,鼻子疼得她蹲在地上久久站不起來。

「紀菲姐姐...救救我...嗚嗚嗚嗚嗚嗚...」

眼淚順着臉嘩嘩地淌下,可就在這時前面也傳來了水聲。

「誒...」

水聲迅速變大,大量的水瞬間湧入,流到了小鈴的腳下。

「水...進水了...紀菲姐姐...」

船進水了,紀菲姐姐還在船的深處。這樣下去很可能有危險。

但是,自己一個人又做得了什麼呢?下去找紀菲姐姐難道不是給她添麻煩嗎?

「我...是個沒用的人,是個廢物,紀菲姐姐...」

紀菲給她的幫助太多了。她把小鈴撿回來,給衣服穿,給飯吃,給小鈴一個溫暖的家。小鈴一直想要報答她,想要給她做些什麼。可越想越找不到可以做的事,自己接受她的恩惠越來越多,這讓她不能安心。

「即使在這種時候...我還是什麼也做不了,甚至還渴望您的陪伴和幫助,我為自己的懦弱和無能感到慚愧」

一邊自責一邊用手擦乾眼淚,她儘力扶着牆摸索着往前走。

「想為紀菲姐姐做點什麼,只有這種情況了吧」

但是她知道海水灌進船艙已經非常危險了,繼續往下走就算能遇到紀菲姐姐也只是給她添麻煩。

甲板上不知道怎麼樣了,小鈴隱約聽到女人的呼喊聲。繼續前進,她的腳碰到了台階。

「嗚哇!」

船再次猛烈晃動,小鈴腳下被絆了一下,失去平衡撞到台階上。

「啊...嘶...」

下意識用手臂來支撐,結果小臂被台階的棱撞得疼到骨髓,讓她再次疼出了眼淚。

「疼...嗚嗚嗚...好疼啊...誒?」

腦海里瞬間閃過一個畫面,自己曾經也在哪裡說過這句話。

「好疼啊...」

「讓?吹吹就不疼了,來,呼~呼~」

「誒...好像真的不疼了!」

「沒錯吧,?說過吹吹就不疼了,下次要小心點哦!」

「嗯,知道了,謝謝?」

一個女孩子的身影出現在腦海里,她們曾經有過這樣的對話,但小鈴怎麼也想不起來她是誰,凡是有關她身份的詞都變成靜音了。

「小鈴,你要活下去,哪怕沒有我」

「不要!?你不要走!不要走啊...」

「這個世界讓人噁心。小鈴,如果有來生,希望你能活在新的世界」

好想哭,好想哭啊...被疼痛喚起的回憶讓她的心彷彿開了洞一樣,不管怎麼流眼淚都無法彌補這份缺憾,無法消除這份悲傷。

「我...我要活下去,是那個人告訴我的」

不知怎麼的,小鈴覺得那個女孩子特別親近,但又特別悲傷。

海浪反覆衝擊着漁船,海水不停地從樓梯灌下來,小鈴發覺已經沒有時間耽擱了。

「我要到甲板上等着紀菲姐姐,相信她不會有事的。我有自己要做的事」

到了海上,這艘船就是她的家,是她和紀菲姐姐的命之所系。必須幫助大家渡過難關,哪怕瘦小的她只有一點點力量。

手腳並用,即使難看也無所謂,小鈴一步一步向上爬着。迎面噴涌而下大量海水打了她一臉,但她抑制住了想要後仰的本能,閉上眼睛迎面而上。

呼嘯的海風和暴雨瞬間侵襲着她的身體,但她還是堅持走上了甲板。

「救命啊!」

「完了啊!我沒勁了!」

「要不咱們下去吧!」

「不行,萬一船翻了下去就是找死!給俺挺住啊你們這幫廢物!」

甲板上傳來女人們扯着嗓子大叫的聲音。

剛上甲板就被傾斜而打滑的表面弄得差點失去平衡,小鈴有了剛才的經驗直接匍匐在地,避免被甩飛出去。

甲板上的積水也已經成河了,難怪這麼多水衝進了第二層。

「紀菲姐姐...不對現在不是擔心她的時候!」

趕緊去船長室或者駕駛艙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地方才對。

但是,外面一切都陷入黑暗中,剛才還亮着的燈光全部消失了,小鈴無法認清方向,甚至連哪邊是船頭哪邊是船尾都不知道。

......

......

紀菲從船斷電的一刻起警惕性就提高到了十分。依靠軍人的直覺,她意識到事情已經非常危急,如果不及時恢複電力,可能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裡。

但是,作為船上最有經驗的機器維修工,同時也是最有經驗的電工,魯曼一直下落不明。

從剛才廣播的情況看,魯曼不在甲板上,那就是在下面。

但小鈴從甲板上下來的時候沒看到魯曼,所以只能在更下面的第三層。

「嘿!這船要翻啊!」

浪打過來的瞬間,船被高高掀起,紀菲雖然看不見前方,但她第一時間感覺到了腳下的起伏。

把身體重心壓低,同時做出向前傾倒的姿勢,堪堪避免了向後摔倒。

隨後,她再次後仰,身體重心后移,再次避免了向前摔倒。

「怎麼跟雜技演員似的」

自嘲了一句,等待船平穩之後再次向前小跑着。

從第二層的通道往前跑,經過了休息艙,紀菲聽到了嘩啦嘩啦的聲音。

之所以知道是休息艙,是因為休息艙附近的牆壁與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都是堅硬的金屬,休息艙牆壁裝修了一層木製的牆面。但問題在於——

嘩啦啦的聲音是什麼?

看不見黑暗中的東西,這裡又沒有窗戶,萬一有什麼怪物...

那是不可能的,紀菲從來不信鬼神。

「是玻璃碎了吧?」

紀菲記得休息艙的書架拉門是玻璃做的,剛才那麼猛的搖晃書架的玻璃可能早就碎了。

船還在傾斜和搖晃,玻璃碎片在地上滑來滑去發出嘩啦啦的聲音,應該是這樣。

停電又滿天烏雲的情況下相當於奪走了視力,紀菲只能依靠自己的聽覺和思考來判斷周圍的環境。

她微微下蹲,雙手向前伸開,小心翼翼地前進。一方面要防止撞上什麼東西,另一方面防止因為船的搖晃而摔倒。

感覺腳下踩到了尖銳的物體,紀菲又後撤了一步,用腳貼着地面往前滑動。

「要是有蠟燭就好了,貨艙里應該有,但是去貨艙又得走很遠」

這個觸感確實是玻璃。腳下推動玻璃往前移動,前面又遇到了阻礙。

「有什麼東西...」

推不動玻璃了,紀菲又不敢用力踢,不然腳底可能被玻璃劃開。

「繞過去」

調整方向從右側繞過,雖然也有玻璃,但這次沒被擋住。

成功通過滿地玻璃碎片的休息艙之後,紀菲終於來到了第三層的樓梯口。

樓梯下方傳來一陣令人作嘔的腥味,空氣中夾雜着一股腐爛的味道。

「冷凍艙也斷電了,那些魚都要爛了。不過現在也不是擔心魚的時候」

找到魯曼才是最關鍵的,從一開始就明確這個目標。

忍着難聞的氣味,紀菲摸索着進入了第三層。

船還在不停地搖晃,但她已經適應了不少,幾乎不會再摔倒了。

從樓梯開始前進,應該依次是冷凍艙、壓載水艙、淡水艙還有輪機艙。既然不知道魯曼在哪裡,只好每個艙都去檢查一遍。

「魯曼!魯曼!」

周期性用悠長的聲音呼喚着,同時進入了冷凍艙。一開門,刺骨的冷氣和濃烈的腥味讓她乾嘔了兩下,不得不捏住鼻子前進。

也是一片漆黑,這樣下去根本找不到人。

「不對,她怎麼沒事跑到這裡來呢?」

正常都不會進入冷凍艙的,只會在外面的操作面板和傳送帶以及工作台上進行操作。

賭她不在這裡,紀菲退了出去,關好了門。

「魯曼!魯曼你在嗎?」

再怎麼喊也沒人應聲,按理說她應該聽得到才對。

「難道真的出事了?」

如果魯曼出事了,船上沒人會維修電氣設備了,那可是真正的災難。

順着通道繼續前進,這裡的空氣很悶,紀菲感覺有些胸悶。這種摸索式的前進是很慢的,因為很容易撞到什麼東西或者拌到什麼東西。而且四處都是黑暗的環境讓人根本無法靜下心來。

走到了哪裡,前方有什麼,後面有什麼,完全都不知道,只能憑藉經驗猜測。

時不時搖晃的船體讓她不得不放慢速度,從冷凍艙出來后紀菲摸到了壓載水艙的門閥。

「總不至於在水艙里泡着吧」

壓載水艙的大門嚴實合縫,就是為了避免水艙里的水滲出來引發事故。紀菲認為魯曼不可能在這裡。

「淡水艙和輪機艙...果然還是輪機艙最有可能了」

作為輪機長的魯曼每天要檢查好幾遍輪機艙的狀態,是工作最負責的船員之一。

一口氣走到輪機艙,然後再找人。如果人不在輪機艙,那就在淡水艙。

制定好了計劃,紀菲心裡也沒底。萬一輪機艙也沒有人,那這個人只能是失蹤了。因為小鈴從上面下來的時候沒看到她,而且從上到下只有唯一的一條路,而且誰會沒事跑到淡水艙里呢?

靠近輪機艙的時候,紀菲沒有聽到任何機器的聲音,一切彷彿都靜止了一般。

「船已經失去動力了」

紀菲知道任由船漂下去很可能會徹底失去方向,就算能扛過暴風雨也會在海上迷路,必須抓緊時間。

「魯曼!魯曼你在不在?魯曼!」

輪機艙安靜得很,反而是外面的風浪聲很大。

這裡到處都是紀菲理解不了的機器,但現在潛伏在黑暗中,就像一頭沉睡的巨獸,紀菲看不到它們在哪裡。

「魯曼?魯曼?」

繼續摸索前進,同時呼喚魯曼的名字,沒有回應。

但是,紀菲隱約聽到了什麼窸窸窣窣的聲音。

「你在這裡吧?我是紀菲,聽到就回答」

確實有什麼微弱的聲音在這裡時不時響起,但外面海浪的嘩嘩聲太大了。

屏住呼吸,紀菲全神貫注地傾聽聲音的方向。

「啊...唔...」

從某處傳來微微的呼吸聲和呻吟聲,紀菲確定自己沒聽錯。

順着聲音的方向移動,紀菲逐漸感覺到了黑暗中前方有個人躺在地上。

「魯曼!魯曼!是你嗎?」

伸出手去,果然碰到了溫熱的人的觸感。

是腿,紀菲摸到了她的小腿的堅硬的肌肉。

繼續往上摸,感受到了一副壯碩的身體,是一個人的輪廓。

「魯曼!快醒醒!你怎麼了?魯曼!」

猛烈地搖晃着魯曼的身體,大聲呼喚她的名字。

「魯曼!給我醒過來啊!」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被搖晃着發出了哼哼聲,魯曼的意識逐漸恢復。

一團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我瞎了嗎?我瞎了!我瞎了!」

「喂,冷靜!你沒瞎,是斷電了!」

「嗯?你是誰?你是...紀菲?」

「我是紀菲,你還好吧?你怎麼躺在這裡?」

「我的老天爺,頭好暈啊」

就算自己一動不動,身體也不受控制地晃動。

「是船在晃,你現在趕快給我清醒一點!」

「唉我去,讓我緩一緩,你別動,別動啊。我想想...我是來叫你們上甲板的,順便來這邊看了一眼,結果後來怎麼來着?」

想不起來後面的事,醒來之後就在這裡躺着了。魯曼撓了撓頭,身體稍微恢復了一點力氣。

「現在電斷了,魯曼,你必須想辦法恢復,不然我們都有危險」

紀菲用軍人式的口吻說道。

感受到船體不停地搖晃,魯曼也大概掌握了目前的狀態。

「我想想...說不定是剛才發動機空轉那一下電流過載了。這艘船的電氣設備年久失修,很多線路都已經老化了。但是具體是哪裡出問題了我還得檢查一下,紀菲,幫我個忙」

「你說吧」

「我兜里有打火機,你把你衣服點了」

「啊?」

「不然我哪裡看得見?就算找到了問題也沒法修了」

「為什麼不點你自己的?」

「我身上全是汗,衣服都濕了,點不着」

「好吧」

輪機艙和配電室挨着,魯曼走在前,紀菲走在後,兩人摸索着找到了配電室的門。

紀菲把自己的制服上衣脫了下來,露出了裡面的白色內衣,但黑漆漆的也沒人看得見,而且本來都是女人也無所謂。

「給」

從她手裡接過打火機,紀菲憑着感覺對着衣服的角按下開關。

“啪啪”幾聲后,打火機成功點着了自己的制服,火光和炙烤的溫度立刻傳來。

周圍的幾米能看清了,魯曼果斷打開配電室銹跡斑斑的門,一股膠皮味傳來。紀菲一隻手提着燃燒的衣服,另一隻手驅散着燒焦產生的煙霧。

手被烤得很燙,紀菲不得不反覆交換手來避免燙傷。她捏着制服的一角,把制服舉到遠處。

「你跟着我,我檢查一下線路」

「好」

紀菲順手從門口的檯子上拿起一根生鏽的鐵棍,用它挑起燃燒的衣服,總算避免了被燙傷。

「離電線遠點,別把它們烤着火了」

「我知道」

「配電室里生火是絕對違反規定的,但是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魯曼依次打開金屬箱,在火光的照耀下檢查每一條線路。很多電線層層疊疊纏繞在一起,紅的白的都有,看得紀菲眼花繚亂。電線的塑料皮掉了很多,金屬部分裸露在外,有的地方變得很細,幾乎到了斷裂的邊緣。

「誒,小心」

船再次發生大幅度搖晃,魯曼差點失去平衡,被紀菲用手抵住。

「你不會之前就是這麼摔的吧?」

「哈哈哈,有可能」

檢查了好幾個金屬箱之後仍然沒找到問題,紀菲的衣服已經燒了一半了,煙霧繚繞在配電室,讓兩人嗆得連連咳嗽。

「還沒找到嗎?我們要被嗆死或者悶死了」

配電室的空間不是很大,而且是密閉的,一直燃燒的話會消耗室內的氧氣。

「這幾個變壓器外面的線路都是好的,除非裡面壞了,那可就真麻煩了。前面還有幾根中壓進線和出線,先看看再說」

粗大的手掌用力掰開金屬板,隨着“嘭”的一聲,裡面的灰塵撲面而來。

「呸呸呸!這麼大的灰!你離近點,我看不清」

火光照亮了金屬箱裡面的線路,魯曼看了看裡面,愣了一會。

「這裡原來就是這樣的?嗯?」

「怎麼了?」

看到魯曼把頭整個探了進去,紀菲不明所以地問道。

「有兩根線斷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原來就是斷的」

「你不是也是電工嗎?」

「不行,電工是我兼職的,不是正兒八經的電工。這斷的兩根線叫什麼我都不知道」

魯曼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現在要接一下試試,不然沒別的辦法了」

「喂,你不會弄出爆炸吧?」

聽到她沒自信的發言,紀菲也跟着緊張起來。

「還真有可能,這要是接短路了就...不過應該不太可能,相信我」

「...」

「沒手套,只能拿手接了,要是一會我被電死了,記得給我燒紙」

「發動機不是停了嗎?難道還有電嗎?」

「現在是沒電了,但電這種東西保不齊出什麼問題,你離遠點」

緊張的空氣蔓延在配電室,船還在不停地搖晃,外面海浪的聲音絲毫沒有減弱。紀菲的心也始終在懸着。

小鈴怎麼樣了,大家怎麼樣了,甲板上什麼情況,完全不清楚。

說不定等到她們上去的時候,甲板上的人都被浪卷進去了。

說不定還沒等接好電船就翻了,大家一起餵魚。

魯曼的手碰到了滿是灰塵的電線,裡面的金屬絲裸露在外,摸起來冷冰冰的。她的一雙帶着老繭的手捏起兩頭,把它們碰在了一起。

“砰”的一聲——

預想到的最壞的爆炸沒有出現,什麼事都沒發生,電線就接上了。她趕緊把電線牢牢地擰在一起,轉上幾圈。

「呼...」

擦了擦汗,燃燒的制服讓兩人早就汗流浹背,相對封閉的空間更是積聚了熱量。

「另一根也接上吧」

一邊說著,一邊拿起另一根電線,就在這時——

“呲呲...噼啪...“

「卧槽!怎麼回事!」

兩個金屬線頭碰撞的瞬間,刺眼的電光和火花迸裂開來,灼熱的溫度讓魯曼條件反射地扔掉了手裡的電線。

“嗡嗡嗡嗡嗡——”

發動機轟鳴聲逐漸響起,然後刺眼的燈光亮起,兩人下意識地閉上雙眼。

「哈哈哈哈哈哈!亮了亮了!亮了啊紀菲!」

閉着眼睛的魯曼發出震耳欲聾的笑聲,忍住想要跳起來的衝動,感覺好像已經得救了一樣。

「好,現在我們立刻上甲板」

保持清醒的紀菲知道現在總算度過了最艱難的時間,但危機還遠遠沒有解除。證據就是,船還在劇烈搖晃。

「把火滅了吧紀菲」

把快要燒完的衣服扔在腳下,紀菲用腳踩滅了火。她上本身只有一件內衣,胸前的兩個半球形暴露了出來,但她沒時間在意這些了。

紀菲在前,魯曼在後,兩人在通道里飛奔,準備從樓梯登上第二層。此時通道里已經恢復了照明。雖然沒有多亮,但淡黃色的燈光還是讓她們感到心安,只要有光,移動就非常方便。

通道里響起了噔噔噔的腳步聲,紀菲回過頭問道。

「什麼聲音?」

「啥?你慢點跑,我跟不上你!」

「你有沒有聽到聲音?」

「沒有啊!」

不對,紀菲不會聽錯,她確實聽到了嘩嘩的水流聲,不是外面,就在很近的距離。

跑過冷凍艙,到達樓梯的時候——

「哎?這!怎麼下來的?」

「上面不會全淹了吧?」

樓梯上方像倒水一樣嘩嘩流下渾濁的水,水流已經在第三層形成一大片水坑,水坑在迅速擴大面積。

「這可不好辦了」

魯曼剛才成功恢複電力的欣喜一掃而空,眉毛立刻皺了起來。

水是從二樓流下來的,這就意味着二層的積水已經蔓延很多了,也就意味着甲板上幾乎失守了。

「一群蠢豬,怎麼放了這麼多水下來?這下好了,船不沉也得沉了」

看着她罵罵咧咧地踩上了台階,紀菲立刻問道。

「吃水線肯定要下降了,要不要把壓載水放一放?」

「安源不在,我也不會操作,先上去吧」

來到二層,湧進來的海水已經蔓延到了小腿的位置。水從甲板的樓梯上下來,到二層和三層之間的樓梯落下去,就像一個吸盤在海水中形成空洞。

鞋子早已浸濕變得很沉重,不過還好制服的褲子小腿處是裸露的。兩人拚命地淌水往前走。

......

......

「有電了!有電了!魯曼把故障修好了!太好了!」

「好!」

「魯曼大人幹得漂亮」

「不愧是我看上的——不不,不愧是輪機長」

駕駛艙里,劉荷、許海雅、安源、程寒和小鈴五人看到駕駛艙的操作面板的背光燈亮起,聽到發動機的聲音重新響起,一齊發出了歡呼聲。

「打開所有照明,發動機掛上最大檔,還能找得到方向嗎?」

劉荷馬上又恢復了嚴肅的表情,因為風浪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而且甲板上的情況也很危急。

「方向大概還是有的,可能沒那麼准了」

許海雅握住船舵,檢查儀錶盤上各項指標是否正常。

「剛才多虧了小鈴告訴我們紀菲的事,劉姐才想到的」

一臉興奮的安源笑着誇小鈴,小鈴連連搖頭,說道。

「不,主要是劉姐的功勞,聽到我說紀菲姐姐下去找魯曼姐的時候立刻就想到要不停地打火接電,不然我們現在還沒有電...」

「但是也不能打得太頻繁,電池的電就那麼點,萬一用光了魯曼都沒把電修好,我們就永遠沒電了」

劉荷邊說邊整理好衣服,許海雅用衛生紙把自己的嘔吐物清理乾淨。

「安源,你去看看吃水線到哪了,程姐和小鈴,你去接一下她們,萬一出什麼事立刻彙報」

「是」

「是」

被安排好任務,安源、程寒和小鈴迅速離開了駕駛艙。

甲板上的情況不容樂觀。積水已經成河,幾乎所有人都精疲力盡,只有文若南和少數兩個強壯的船員正在拚命掃水。

「你們這群廢物,好不容易來電了,都給俺站起來啊!」

她們身上完全濕了不說,還沾上了很多泥濘,滿身都是黑色的污漬。有的人手上磨出了血,有的人身上的衣服破損不堪,有的人頭髮散開纏在頭上。

匍匐在地的人,跌坐不起的人,哭泣不止的人,甲板上的慘狀震撼了程寒和小鈴。

「這也太慘了,唉,怎麼就趕上個這麼倒霉的天氣」

程寒搖了搖頭,她肥胖的身體顯然不適合做這種工作。兩人也已經完全被淋濕,小鈴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水漫到了腳踝,鞋子變得極為沉重,小鈴感覺像在水裡走路。

「程姨,為什麼船不能讓水自己流下去啊?」

「嗯?不是在流嗎?可這一會一個大浪,流得沒有上來得快!」

「你小心着點,別摔了!哎呦!」

「程姨!」

剛說完別摔了,程寒自己啪地一聲摔到地上,濺起一大片水花,她齜牙咧嘴地哼哼着,似乎疼得要命。

「啊...腳好像崴了,嘶...」

小鈴剛想去扶,隨着一波滔天巨浪,船再次發生劇烈搖晃,小鈴一個不小心屁股狠狠坐進水裡。

徹骨的冰冷刺激着她的皮膚,一時受到的驚嚇讓她尖叫出聲,但與她一起尖叫的還有很多人。

「哇!那是什麼呀!」

「怪、怪物!」

「怪物啊!快跑啊!」

「鯊魚,是鯊魚!怎麼上甲板上來了!」

「傻呀你們!快跑!」

小鈴被船員們和文若南的叫聲嚇得回頭一看,頓時魂飛魄散。

一頭面容猙獰、體型巨大、兩排牙齒鋒利得像刀子一般的鯊魚在甲板後面來回撲騰着。它的雙眼泛白,身體上方是黑色,下方是白色,頂部和側部都有魚鰭。體長約有七八米,恐怖有力的尾巴呼呼地左右甩。

它這一下把船整個砸得後仰了起來,甲板上的水砸出的水花再次升到空中,形成了小型的“雨”。

靠近它的船員們發出刺耳的尖叫,好幾個人腿已經嚇軟了,癱在甲板欄杆上一動不敢動。兩個身體靈活的船員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逃離這個不速之客。

「啊...啊...」

好怕,好可怕,救命!

小鈴的身子也像被固定住了一樣,坐在地上眼睜睜地看着鯊魚地撲騰。它的尾巴抽打在鐵欄杆上發出砰砰的悶響,一張一合的牙齒髮出錚錚的金屬聲,小鈴就連求救的話都喊不出來,喉嚨像塞了什麼東西。

「俺俺俺俺俺...俺才不怕!你們這群混賬東西,都像俺一樣站起來!把它給俺扔下去!」

文若南也是一身狼狽地站了起來,制服被扯開了一個大口子,手腕不知道劃到了什麼東西在伸出鮮紅的血,臉上蹭了一大片黑乎乎的東西。

然而,沒有人響應她,所有奴隸船員要麼拚命遠離鯊魚,要麼嚇得不敢動彈。

「沒有腳,它過不來,你們怕什麼呀!」

話音剛落,恐怖的怪物開始在船上蠕動,女人們被尾巴掃到,被魚鰭拍到,發出更大聲的尖叫。

它猛地一竄,牙齒咬合發出一聲悶響。

時間停止了。

小鈴的腦袋宕機了一秒,鮮紅的顏色充斥着雙眼,這一刻,她突然看到了死亡的含義。

紅色消失,黑色出現,她的視野失去焦點,意識逐漸飄遠。

事情來得如此突然,所有人等愣住了,她們以為死亡離她們很遠,不管再怎麼危險,不過是累點受點傷。

直到現在這一幕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