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感受到自己在教堂上空盤旋着的靈魂終於回歸身體時,伊加文才怔怔地坐起身體,他的身體有些發冷,似乎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旁邊這圈好事者溫熱的呼吸。

花了一點時間搞清楚自己是誰,以及自己的處境,伊加文不出一言地環視着四周。

教堂的正中央位置畫有很大一圈魔法陣,十餘位聖職者也已經默契地站在了他們應站的位置,而那中央則是堆放着一圈剛折下沒有多久的,相當美麗的青色鳶尾花,淡淡的花香在近距離的時候就更為明顯。

伊加文則是躺在這一大圈花的正中央,準確來說是剛剛醒來,隨之一大堆記憶直直地沖向大腦,讓他直感覺腦袋一陣發熱——自己剛剛進行了教堂的洗禮,這是王族在成人禮的時候必將經歷的事情,不過對於他來說只能算是匆匆補上的證明罷了。

“伊加文閣下,請問您現在感受如何?”

見伊加文已經醒來並遲遲未開口,一道年邁的聲音將他的目光吸引過去。

那位老者身穿紅色為主體,在胸前部分也有大片聖潔白色為輔色的聖職者長袍,右手緊緊握着胸前的銀色十字架,頭髮已然花白,面色也突出蒼老和垂暮,但是那雙藍色的眼瞳卻充斥着光輝,顯然自身對於神的信仰與身為神職者的責任感讓這位老者相當有精神,至少精神年齡看起來至少年輕十歲左右。

康格里夫大主教...

“我從來沒有感覺這麼好過,大主教閣下,彷彿我內心所有的污穢都全數被洗盡,而且感覺將之前的人生全部經歷了一遍,實在相當神奇。”

在回想起對方身份的同時,伊加文一邊說出早就已經準備好的台詞。

“呵呵,很多位王族都這麼形容過,他們都在我的主持下,迎接了主雙目的注視,鄙人很榮幸在垂暮之年還能見到新王室成員的誕生。”

也不知道是諷刺還是討好,康格里夫說這番話的時候,伊加文總感覺對方的信仰似乎動搖地很厲害,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不少世俗的貪婪。

自然這並不是此時有必要說破的話題。

回過神來,伊加文見這位大主教輕一招手,兩位身穿白衣的聖職者就一齊快步走到他的身後側,一人手上捧着一個裝着絲綢鋪墊的木盒,裡面有一卷用金色絲帶纏起的羊皮紙卷,而令一人手上捧着的東西卻用棕色的布包裹着,看不見其真容。

康格里夫鄭重地拿起那捲羊皮紙卷,乾枯的手緩緩將其展開,不過也沒有完全按照上面的照念,身為紅衣大主教他有這個權力,只是象徵性地瞟了一眼后,早已得知內容的他眼神放在伊加文的臉上,用自己的話語訴說道:“陛下他願將佩凡納的姓氏贈與您,並虔誠地邀請您進入王室,並在騎士學院中接受教育。”

沉默了一會兒后,伊加文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已經明白,並向康格里夫輕輕伸出手,而他也是很快速地,將紙卷雙手遞至對方手中。

拿到紙卷后,伊加文垂下視線,讀書練就的閱讀能力讓她很快速地讀完了上面的內容,一句也不假,康格里夫恰到好處地概括了上面所有的內容。

“我很榮幸地見證您的成長,伊加文閣下,從今天開始,成為王儲的您就可以驕傲地自稱‘伊加文·佩凡納’了。”

對此沒有多少感情波動,伊加文不出一言地將羊皮紙卷攥在手中,然後鄭重地向康格里夫行了一禮,臉上掛着無比堅決的表情,與似乎與生俱來的使命感。

“我願為索菲尼亞的繁榮付出自己的一切。”

自然這也是事先的練習,卻近乎打動了在場的每一位聖徒。

——

“再次衷心地祝賀你,伊加文閣下——呵呵,以後可能要改口為殿下了。”

洗禮花了相當久的時間,伊加文吃完晚餐,應付了不少人的祝福,精疲力盡地回到房間並坐定在書桌前,聽到格里芬噙着微笑的祝賀。

“謝謝你,格里芬——本來打算這個難得的時刻與你小酌兩杯,不過我現在實在是太累了,你先退下吧。”

“那我就先行告退了,伊加文閣下...”

本來想就此退出房間的格里芬卻看見伊加文從抽屜中拿出了兩支鋼筆與一疊紙張,並不動聲色地緊盯着自己,他便表情微變,頓悟了伊加文的意思——他後退數步,將門打開然後又合上,再次走到了書桌前,伊加文的對面。

「可能被監聽了,不要開口」

趁格里芬關門的空隙,伊加文已經將一小句話寫在了紙上,與另一支鋼筆一起推至書桌中央,讓格里芬能夠看到內容,他看見后輕一皺眉,理解狀況后拿起鋼筆繼續對話。

「原來如此,可是我有必要提醒您一句,如果這個房間不只是監聽,也被魔法監視了怎麼辦。」

「那意味着整個住所也沒有安全交流的地方,所以也就無所謂了。」

這個回答讓格里芬無奈地輕勾嘴角,抱着這樣的念頭,伊加文繼續在紙上寫着。

「長話短說,在洗禮的時候,我能察覺到我被施加了讀取記憶的靈魂魔法,並且恐怕被消去了與宮廷魔法使們見面的記憶,這種事情只有他們能做到。」

「消除了您的部分記憶,說明他們讀取記憶並不是王的意願,擅自讀取您的記憶,他們要做什麼?」

「只要想想宮廷魔法使背後代表的人是誰,答案就很明顯了。」

「格雷斯公爵嗎,魔法使們受他的指示探查您的底細?」

很快就想到了真相,格里芬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聰明不少,這讓伊加文省下了不少寫字的工夫。

「不錯,沒想到他會這麼光明正大地,在洗禮的時候算計我,那時的我可以說沒有任何防備,我也是大意了,格雷斯公爵對王宮勢力的侵蝕比我想的嚴重。」

「您手上有確鑿的證據嗎?」

格里芬落筆不久,伊加文便從懷中拿出了一卷羊皮紙——那是洗禮之後教會代錶王寫給伊加文的書信,或者說旨意。

「這上面有魔力殘留,是暗語,是專門寫給我看的。」

也不多用言語解釋,伊加文直接將那張羊皮紙卷放在桌上燭台的火焰上,保持一個較為微妙的距離,執掌已經非常接近燭火的外焰,這樣保持了幾秒后,紙上便頓時顯現出幽藍色的字符,與暖色的火光截然不同。

“如有意願相談,今夜一點,聖羅倫薩教堂。”

「這上面並沒有署名也沒有指向寫給誰,也是,對方也不會犯這種低級的失誤。所以很遺憾憑這個也沒有辦法作為證據。」

「足足有一個下午的時間,夠他們將所有證據銷毀了,所以也沒有調查的必要了。」

「格雷斯公爵閣下會找上您,容我冒犯,想必他從您的記憶中找到了什麼把柄,感覺在某方面有合作的可能性,才會這樣接近您吧。您打算怎麼做?」

「讓我考慮一會兒。」

寫下這句話后,伊加文同時也放下了筆,往身後的座椅上一靠,露出了陷入沉思的表情,格里芬也不再多話,直接背過身去,給伊加文獨自思考的時間,並等待着自己的主人下一步命令。

真是惡劣的選擇題。

不過歸根結底還是伊加文自己太大意了,就那樣毫無防備地躺在教堂地板上睡大覺,自己內心的大門簡直是對所有人都敞開一樣,萬萬沒有想到對方會直接在教會眼皮子底下對自己施加魔法,可以說毫無遮掩之意。

雖然不知道格雷斯公爵那邊得知了些什麼,既然對方向自己提出了邀請,想必早就已經得知伊加文內心深處也並不是完全忠於王室,也不甘做一個提線木偶吧,察覺到這樣的合作可能性,才會這麼明目張胆地傳暗語給自己,關於合作的內容,三歲小孩子也能猜到是什麼。

僅限這個晚上做出選擇,是站在王室一方還是格雷斯公爵代表的貴族一方...

客觀上來說,擺在明面上王族的勢力是絕不會弱的,包括教會和大部分貴族都堅定地擁護王權,只是這股力量到底被那個公爵蠶食了多少還不得而知——不敢想得太樂觀,畢竟剛剛才被不知哪個宮廷魔法使暗算。

法羅德陛下還是太仁善,到優柔寡斷的地步了,明明長得一副那不苟言笑的威嚴模樣...雖說是建國功臣家族,但是在對方最強盛的一代這麼放任暗芽滋長可不是正確的選擇,比起王,這代格雷斯家主萊茵斯手腕可太硬朗了,能客氣地稱上一句大才。

換句話說,如果選擇與他們合作的話,有了正當名義后的格雷斯派說不定真的有機會,是值得一場豪賭的,也許到時候自己獲得的會比現在這個備用王儲多很多。

不過近乎是同時,伊加文的腦海里莫名浮現起那個少女的身影,僅僅是回想起不久前茶會的一面之緣,想起她對其他東西都漠不關心的傲慢語氣,就讓自己思緒近乎停了一陣,混亂的思緒也同時滯住,散落一地。

愣了會兒神后,沒繃住表情的伊加文咧了咧嘴角,像極了狡黠的紅狐狸。

他做出了選擇。

格里芬因沙沙的寫字聲而回過頭來,只見他的主人此時正在拿出的信紙上寫着些什麼東西,隨後鄭重地放入信封,用自己的印章在封口處印上了火漆后,目光投向格里芬,面色凝重地將那封信伸手遞給他。

「交給一位叫泰瑞莎的王室女僕,如果不認識可以去詢問。」

自然,格里芬也很快明悟了伊加文的意思,這位王室女僕大概是早就準備的線人,收信者直指那位王亦或是那位王女,也明白了自己主人的決定,他行了一禮,並將信接過收入懷中,輕步離開了房間,將門合上。

出門后,格里芬的腳步依舊放得很輕,他走下樓梯,卻沒有直直走向公館的大門,而是直接轉入了自己的房間。

他將房門反鎖,隨後在自己的儲物櫃中摸索了一陣,在暗格中拿出了自己所要的物品。

月光照耀下,可以看出那是與伊加文同樣花紋的印章。

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伊加文的印章就是自己負責安排工匠製作的,因此“恰好”這位王儲大人需要一個備用印章,也是合情合理的。

“您還是不夠聰明,也太過天真,伊加文閣下。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您會後悔拒絕公爵大人的合作請求...”

作為暗子的格里芬毫無愧疚之意地用小刀將火漆切開,本就戴着手套的他並無顧慮,直接就着月光查看起紙張上的內容。

意外地上面字很少,只有短短一行而已。

「並沒有什麼泰瑞莎」

這短短一句話,卻扎得格里芬神經無比刺痛,瘋狂湧現的恐懼與寒冷從腳尖竄上大腦,讓他第一時間甚至忘記了逃跑,就這樣怔怔地站在原地。

反應過來身份已經暴露的格里芬想就這樣從窗戶上逃走,可是剛邁出一步,就沒有繼續再走下去的力氣了,不但如此,手上的印章和信紙都沒有抓握住的力氣直接掉在了地板上,甚至感覺喉嚨都在不斷縮緊,每一口呼吸都變得愈發艱難。

捂着喉口的格里芬逐漸癱倒在地,冷汗不斷地從每一寸皮膚沁出。

是...毒...信封里藏着...毒粉...

倒在地上的格里芬驚恐地望向門邊,果不其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打開門鎖的伊加文緊隨他的步伐進入了房間中,然後不緊不慢地合上了門,看見倒在地上已經開始抽搐的格里芬,也沒有表現出半點驚訝,那目光冰冷地像看一具屍體。

對不起我錯了伊加文大人請饒我一命——想這樣大聲呼喊道歉的格里芬卻發現自己已經喊不出聲了。

伊加文更是沒有看苦苦掙扎的格里芬一眼,只是靜靜點燃了手上的燭台——他不會知道這是可以製造靈性牆的道具,隔絕了魔法的探知——然後垂下視線,第一次開口道。

“卡曼拉草,研磨成無味粉塵,當然最重要的是讓人連說話的力氣都喪失——我不關心你這會兒心裡在想什麼要說什麼,對我來說,所有的背叛者都應該是這樣沉默的死人。”

“你不會真以為我什麼都察覺不到吧,再怎麼說,我也是在無數勾心鬥角中活下來的傢伙。”

“不過嘛,我還是挺感激你這陣子的忙碌的,所以才選了這樣溫柔的毒藥,不過你這毒發也真是夠快的,能揭露我的破綻邀功是不是讓你太過興奮,呼吸太急促了?”

俯下身來的伊加文邊笑邊說,看着已經逐漸不再動彈的格里芬,伸手將他的銀質單片眼鏡取下,並緩緩戴在了自己的左眼上。

這幅景象是這個男人生命中最後看到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