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一低着頭,向白川同學將昨天一整天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當然,從遇到佐游美開始,之後的事情全是編的。
“然、然後我就和白川同學同一個時間點回家了,嗯。”
兩人坐在活動室的一角,真一與白川同學分明是並肩坐在椅子上,但真一的氣場卻要弱得多。
應該說是真一害怕白川同學的原因嗎?
沒有看向真一,白川望着交談甚歡的學生幹部們,不經意似地感嘆了一句。
“哦,北條同學竟然自己回家了呢,昨天。”
“......”
不是吧?有沒有搞錯?
你的重點放在那裡啊?!
明明是在說我女裝——被當作女孩子的事情啊!
我倆本來就沒有一起回家的義務,不如說順路回家是迫不得已!
“所以,一下午都在睡覺的話,又怎麼知道我是幾點回家的呢?明明我們都沒有見面,好奇怪呢。”
不妙。
不妙不妙......
都怪自己!本來是為了編織半真半假的謊言使其更加可信,結果真實的點弄錯了啊!
昨天,真一是作為「中村彌亞」和白川同學一起回家的。在可能被發現的風險下,好不容易成功偽裝離開了。
而且還附帶聽到了許多不得了的勁爆發言。
比如白川同學嫌自己的胸小這件事。
原來還有那種事情啊,開學的時候制服不合身啊......
真一沒有印象,
可能是白川同學沒有讓他發現。
為什麼不讓我發現?
不不好像也沒有要讓我發現的理由......
“......”
其實不算小啦,上次摸的時候明明就有被彈回來......
“北條同學的表情有些噁心哦。”
“......”
太敏銳了這個女人!
可惡!
明明只有準B+級的水準......
“小——真——一!”
嘴裡還在嘟囔着,後背竟竟突然被柔軟的重量壓上,澎湃的感覺又從記憶里重回自己的腦中。
那種能夠肉眼見到變形的效果,以及那份令人把持不住的萌系語調——
“麻美子學姐你從哪裡出現的啊啊啊啊!”
“人家可是學生會的呢。”
伏在真一後背上,麻美子俏皮地說。
啊?是這樣的嗎?
那還真是讓人遺憾啊,這一屆的學生會。
複雜的成員里又有動物感十足的麻美子,又有迷糊感滿滿的佐游美......
啊,忘記了。
今天好像還要找佐游美歸還繪馬。
上衣口袋裡的繪馬讓真一稍微從麻美子的溫柔鄉里脫離出來。
“總之,能請某條無知無畏可憐到頭的笨學姐離開這裡嗎?”
「某條」?!
你用了「某條」這個詞對吧白川同學?!
“誒?好過分啊香姬!人家又沒有說不和你打招呼,人家只是先和真一打招呼而已,畢竟是這麼可愛的學弟嗎~”
說完,又揉了揉着真一的頭髮,趁着白川同學僅僅是剛剛握拳的時機,離開了一年A班的小地盤。
“......大的很好嗎?”
“......”
倒吸一口氣,真一搖了搖頭。
那眼神看起來不搖頭就會把我的頭擰下來一樣啊!!
說了違心話很對不起!!
“...是嗎。”
白川同學用手指不經意地把玩着自己柔順的發梢。
看起來好像心情變好了。
“所以說,”
過了一會,白川同學終於第一次轉過身來看着真一。
“北條同學現在在大家的眼中是女孩子?”
“......似乎是這樣沒錯。”
稍稍沉默了一下,兩人四目相對。
“騙人。”
“真的!”
就知道不會相信!
我也不想相信啊!真一隻能在心裡吐槽。
“明明麻美子叫你‘學弟’,難道麻美子和我都沒有被你說的現象干擾嗎?”
“這個我也——”
“已經到預定時間了,請大家在各自班級的指定區域就座。”
學生會的成員一邊拍着手一邊發話。
是剛剛才認識的森島學姐鄰座的眼鏡女。
這個人看起來還挺有一點學生會幹部的感覺。
於是,在井然有序的安排下,會議拉開了序幕。
“那麼,關於以上安排,大家有什麼異議可以馬上提出來。”
在把所有相關事項說明了一遍后,並沒有人有不同意見。
“嗯,那麼,”
然後眼鏡女一臉嚴肅地坐了下去,森島學姐雙手合十放到胸前,溫和地對大家說話。
“接下來就開始任務的分配——”
“我有意見!”
突然的聲音打破了有序的會議。
“......”“...這誰啊?”“不知道呢......”
“唔。”但是這個聲音讓真一有種熟悉的感覺。
“一年D班的池永菱華同學,你有什麼意見儘管提出來吧。”森島學姐依舊是笑臉相迎,認真詢問着那個在活動室正中央座位站起來的女生。
菱華?
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聽過。
“我對實行委員的人員分配有意見。”
那個叫池永的同學站了起來,看起來是挺普通的女孩子,算得上好看的臉蛋,以及比較悅耳的聲音。
看起來應該是一個受歡迎的人才對。
“嗚?!是她啊。”“哦哦,我聽說了,她在原來的初中啊......”
卻引起了學生們的交頭接耳,一時間活動室里攢動了起來。
“保持肅靜!”眼鏡女嗓門還挺大。
“有什麼提議嗎?”森島學姐也站了起來,依舊是一副看似笑盈盈的表情。
“我申請換人,”她嫌棄似地擺了擺手,“我不想和一年B班的天空寺佐游美在一起工作。”
“......”
活動室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原來如此。”
真一記起來了,昨天晚上,在星河神社聽到的名字。
“我只是想和你再一次成為朋友,”
那是佐游美懇求的語言。
“菱華。”
就是她啊。
“佐游美同學......”在真一旁邊並肩坐着的白川似乎也有些迷惑。
“那個呢,這個人員安排都是事先定好的,如果要改動的話——”
“可以,我退出。”
不含感情的聲音從真一右側響起。
然後聲音的主人直接從自己的座位上起立,挪開了椅子,在大家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穿過了與會的同學們,拉開了門跑了出去。
“咣!——”
門被重重地關上后,其他的同學才開始細細簌簌地嘈雜起來。
“那是......北條同學?!”
“我去追她!”
真一馬上就起身向外追趕上去。
“我會搞定的!放心!”
留下這麼一句話,門再一次被關上。
白川望着緊閉的門,周圍的人開始議論紛紛。
看見嘈雜之中池永卻一臉鎮定地坐了下來,森島學姐嘆了一口氣,宣布會議暫時中止。
“這裡面有蹊蹺。”
白川在心裡猜測。
“希望這一次不要再做出莽撞的事情了,北條同學。”
白川也重新起身,一邊把真一的東西收拾好,一邊隨着人群走出活動室。
“森島學姐。”中途看見森島學姐在一邊嘆氣一邊整理資料,白川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嗯,這還真是難辦呢......”
森島攤了攤手,然後沉下了語調。
“這事情,其實說來話長呢。”
“......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吧。”
白川為了心中的猜證,向森島發出邀請。
“天空寺!”
在走廊上飛奔着,真一大聲地喊着佐游美的姓。
在佐游美的身後奪門而出,真一朝着走廊盡頭的穿廊全力衝刺。
“可惡,怎麼跑的這麼快!”
一出穿廊,就看見佐游美已經在對面高一教學樓了。
“喂!天空寺!”
聽不見嗎!可惡!
真一迅速地跑過空空的穿廊,一進教學樓就一個箭步跳起來抓住樓梯扶手向上衝刺。
手腳並用地追趕,細密的汗珠順着臉頰滴落,但真一沒有停下來。
自己做過什麼,真一自己知道。
真由美學姐的死,他到現在也不能理解。
明明都是拼盡全力在努力,為什麼最終一方都沒有得到應有的結果。
拋開這些瑣碎的念頭,真一隻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
把佐游美追回來。
“哈啊——哈啊——”
連着翻身過了兩個樓梯拐角,終於再看不到轉彎的地方了,只有一扇鐵門通向天台。
“就快到了!哈啊!”
三步並作一步地衝上最後的台階,真一用身體推開了半掩着的門。
“嘭!——嗒!”
大力使得鐵門被反衝力給重重地摔上了,真一一邊喘着粗氣一邊穩定身形,調整呼吸,望向被四方鐵網高高地圍起來的天台。
佐游美站在邊緣,用手抓住鐵絲網的菱形網格,半轉過身來。
“前輩為何要追上來。”
眼神里沒有任何感情的痕迹,直直地看着真一。
風吹過,裙擺微微浮動的頻率,似乎與這片天空和諧在了一起。
真一喘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呼吸。
“......不為什麼。”
沒錯。
真一依然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第一個二話不說就沖了出去。
和那時一樣,
一種讓腦袋發熱的東西指使着身體,
大腦是反過來受身體支配的。
“這種理由,前輩真是個奇怪的人呢。”
佐游美微微一笑。
這份笑容和往常一樣,令人覺得非常美好。
但真一此時此刻才發現,那份笑容,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感情。
“......”
“前輩這樣是不禮貌的。”
彷彿是自己逼迫自己訓練出來的東西,這種制式的笑容讓真一感到莫名的悲傷與同情。
一定是遭遇了什麼,
才會有這樣的表情吧。
“好了,我現在不想和前輩講一些有的沒的。”
轉過身,背對着真一,佐游美望着遠處的藍天,向真一直接下達了逐客令。
“我不想說無意義的話——”
“我是來還你繪馬的。”
“繪馬”兩個字一說出來,空氣彷彿實質性的發生改變,凝重的色彩瞬間讓天台變得沉寂下來。
“......”
佐游美放開一隻手,在裙子口袋裡翻了一下,拿出來一塊有些舊的桃木繪馬,放在手裡端詳了一番。
“那個...你那天好像拿錯了。”
真一慢慢嘗試接近佐游美。
一邊說著無意義的話,一邊掏出自己上衣口袋裡的白樺木繪馬。
佐游美沒有說話,只是將手放開,轉了過來。
“然後我想啊,你肯定想要拿回去的。”
真一已經慢慢走到了佐游美面前不遠處,
“所以呢,我就幫你——”
“給我。”
細弱蚊蠅的聲音從佐游美喉嚨里發出來。
佐游美伸出了手。
“啊,那是當然,我來就是想要還給你——”
“我說了給我!!你沒聽見嗎!!”
突然的吼叫把真一嚇了一跳。
“不、不是說了——”
“給我!!”
佐游美直接撲了過來,真一趕緊向後急退。
“怎,怎麼了?”
“還給我!”
讓真一不可置信地看見的,是佐游美扭曲的表情。
仇恨。
厭惡。
敵意。
濃重的惡意刺痛了真一。
“我說了給我——”
一個恍惚,真一手裡的繪馬被搶走了。
準確地說是回到了它的主人的身邊。
充斥着迷惑的心緒,真一沒有守住繪馬。
“厭惡男人嗎......”
“你看了。”
抬起頭,敵視的視線筆直地射向真一。
“......對,我看了。”
“......”
似乎是沒有想到真一會直接承認,佐游美怔了一下。
真一有些茫然地看著錶情有些恐怖的佐游美。
“為什麼,會厭惡男人——”
“閉嘴!”
真一提出自己的問題,卻被嚴辭打斷。
“不要在我面前談這兩個字。”
從下往上抬起頭直盯盯地看着真一,一種威脅一般的態度讓真一發現似乎有什麼不一樣。
“......”
不是厭惡嗎。
這種眼神。
佐游美用將近哭出來一半的表情,眼睛裡滿是驚恐的神色。
她是在強裝鎮定吧。
也就是說,
“你害怕男人嗎。”
“......嘖!”
似乎是被說中,佐游美咬牙切齒地發出不滿的聲音。
“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會離開嗎?”
“......前輩不是都聽見了嗎。”
看來是明知故問了。
沒想到與看似單純的外表相反,佐游美的判斷能力比自己想象中要強得多。
“......”
“那不是前輩該關心的事情,”
佐游美將自己的繪馬與另一個一起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我不想對前輩說,所以請不要再問了。”
“......嗯。”
被明顯的拒絕了啊。
這本來應該是習慣了的。
但是......
“......能理解我真是太好了呢,前輩。”
平復了一下,佐游美又重新露出那份真一已經開始討厭的笑容。
“......我會理解你的,只要你相信我,只要你願意和我說清楚。”
“......”
似乎是動搖了一下,但是又邁出了腳步。
“繪馬的事情,希望學姐能夠保密。”
佐游美越過了真一,一直走到鐵門處,才停下來腳步。
“如果不能也無妨。”
留下這一句,佐游美離開了天台。
真一眯起眼睛抬頭看了看太陽,雖然不熱,但是強光讓人睜不開眼睛。
“恐懼男人嗎......”
這和那件事絕對有關聯。
真一在天台想了好久,直到鐵門敲擊聲打破了寧靜。
“北條同學!”
“......”
真一跳下座台,打開了鐵門。
“......白川同學?”
“你果然在這裡。”
喘着氣說話的白川同學讓真一有些驚訝。
“白川同學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白川扶着門框,露出雖然勉強但是真心的笑容,
“因為我猜會在這裡。”
是嗎,被猜到了啊。
“話說回來,怎麼只有北條同學在這裡,”
探出頭看了看天台,除了真一再沒有其他人了,白川有些疑惑地問。
“......跑掉了。”
“跑掉了?!”
“嗯。”
真一低下頭,自己又搞砸了。
不應該那麼早把繪馬交還的。
但是如果拖延久了,佐游美髮現瞭然後會去找,最終還是會把矛頭指向真一吧。
因為真一是第一目擊者,也是唯一的目擊者。
“......都怪我——”
“原來如此,我大致明白情況了。”
白川同學卻很容易接受了這個事實。
“我剛剛才得知了一些關於佐游美過去的事情。”
“......”
聽見白川同學的話,真一回過神來。
“佐游美的過去?”
“嗯。”
兩人之間的對話把真相揭露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