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今天是周五,下午沒有課,真一當然沒有任何的社團活動,於是在和白川同學一起度過的煎熬午飯又陪同遊玩后,他決定回家。
佐游美說朋友在等,於是已經先行離開了。
“誒,好巧。彌亞同學也從這裡回家啊。”
但是情況沒有真一想得那麼輕鬆。
白川背着手,腳步輕快地走在真一的右側。
話說早就該看出來了吧,真一不相信白川同學會看不出來他拙劣的變裝技術。
“那個......”
“今天真的很開心呢,雖然有一點小遺憾。”
“......遺憾?”
曾經的真一,總是一個人,所以常常會模擬和各種人對話的情景。
於是他學會了對平凡宅男來說厲害又毫無用處的技能——
偽音。
中途在廁所里清了清嗓,現在真一正在用另一副嗓音說話。
“嗯。”
白川將自己的提包前後揚了揚,又用雙手抓在身後。
“我本來是想和我的一個朋友一起回家的。”
“朋友?”
白川有些拘謹地笑了笑。
“是的。前一段時間總是一起回家的,但是從打工后感覺他有些莫名的消沉,所以......”
消沉?我嗎?
很難想象這種話會從白川同學嘴裡說出來。
這麼想和我一起回家啊。
真是糟糕,聽到了這麼令人害羞的話了。
“他是個很有趣的人,和你很像哦,彌亞同學。”
“誒?!!”
白川從身後拍了一下真一的後背。
輕風無聲地吹拂而過,真一冷汗直冒。
“鈴鈴——”
一輛自行車從旁邊經過,感到裙子似乎要被吹起來的真一手忙腳亂地壓下了裙子。
“......”
“...彌亞沒有穿那個嗎?”
什麼?!穿什麼?!
暴露了嗎?!果然還是暴露了嗎?!
“......白川同學指的是什麼?”
“這個啊這個。”
白川同學雙手在胸前比劃着,微微托起了並不存在的東西。
“......”
沒有裝歐派?!
“你沒穿文胸。”
“......”
嘶——
真一趕緊捂住自己的胸部。
“哈哈,不用一臉驚恐啦。我拍你後背覺得空空的,有些奇怪而已。”
白川同學調笑般地托着下巴。
“其實穿了更好哦,雖然並沒有,但是還是要管理好自己的身體呢。”
“我知道了......”
這是不是我不該聽到的話題?!
今天的白川同學非常的溫柔,和以往真一所看見的白川同學差別很大。
不是掌控着主導權的小惡魔,反而是平易近人的鄰家系天使。
真一有些明白為什麼白川同學在學校這麼受歡迎了,這種個性,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都可以通吃的吧。
對每個人都可以這麼溫柔地笑起來嗎......
真一竟然有些想要像平常一樣被白川同學捉弄。
這種想法從這一刻起在心裡開始萌芽,一直持續到很久以後都未曾改變,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其實女孩子並不一定要身材那麼好。”
真一對着自說自話笑起來的白川同學這麼說。
“打個比方,就像白川同學。白川同學又溫柔又漂亮,所以即使沒有那麼大的胸部也——”
“好了,不可以再說下去了哦~”
“疼!”
被掐了一下,
感覺也不賴。
“那麼,我就走到這裡了,明天見,彌亞同學。”
不經意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往常分別的岔路口了。
“嗯,明天見,白川同學。”
絕對不會“明天見”的!
我絕對、絕對不會再穿成這樣!
直到白川同學消失在往日里的拐角,真一才些許留戀一般地挪動步子回家。
“笨蛋,連回家路線都不做偽裝呢。”
拐角後面,倩麗的身影喃喃自語,
“一開始就發現了吧,完全就和沒有偽裝一樣呢。”
輕鬆地搖晃着手中的提包,白川同學邁着歡快的步伐走進了小巷。
“‘明天見’嗎,哼哼~”
“啊!好累!”
回到家,隨手把提包扔到沙發上。
“我再也不會穿這種衣服了!”
真一手忙腳亂,但又小心着不把衣服弄壞地快速脫下了女子制服。
“這個襪子......勒在腿上好緊!這下終於舒服了。”
真一換上了家居的短褲襯衫,就向沙發上躺去。
“終於可以放鬆一下......”
今天從午飯開始起就一直不消停,穿着女裝在學校附近陪白川同學玩了一中午。
當然還有始作俑者佐游美同行。
縈繞在自己身邊的那種違和感,真一似乎有點頭緒了。
自己今天是不是被當成女孩子了?!
真一併不遲鈍,他一直在驗證自己的想法。
無論是他人對自己的稱呼,還是被佐游美拉進女子宿舍這件事。
全部的解釋都朝向這一個超自然的想法靠近。
如果要這麼說的話,一開始快遞小哥臉紅是因為自己沒有把衣服穿整齊的緣故吧。
“啊,今早的包裹!”
真一這才想起來,今早自己收了一個不知道是誰給的包裹。
“有點輕啊。”
從玄關將包裹抱進了客廳。相對於這個體積來說,包裹並不是很重,而且似乎是軟的。
“我來看看。”
將兩邊的封裝用剪刀剪開,一個用塑料薄膜精心包好的東西掉了出來。
從袋子里掉出來的,是一魈、小堆包裝好的新衣服。
“這是......”
花花綠綠的幾個小包,是家裡很少出現的顏色。
真一覺得自己被耍了。
“女、女裝?!”
用塑料袋分開裝好的,是一套套的女式服裝。
“連衣裙......過膝襪......還有這個?!”
真一從中拉出來的蘋果綠的布料,剛定睛一看。
“這就是...文、文胸嗎?”
蘋果綠的文胸,似乎有考慮真一的身材,非常的平坦,就是繩子加上一小塊布料。
包裹里除了這些還有許多東西、各式各樣的服裝,而且似乎都是成套地被分裝好在各個袋子里。
將包裹翻了個遍,除此以外沒有什麼特別的了。
“難道是老媽?我看看寄件人......”
真一在想會不會是自己的老媽在搞鬼。
將空空的袋子又重新翻回來,查看了一下貼在上面的配送單。
“......”
屏住呼吸,雖然感到不可理喻,
但是真一此時才看清自己手中的袋子上寫着寄件人的姓名。
“北條、真一......這不是我嗎?!”
真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超現實感,顫抖着閱讀這份配送詳情。
“......搞什麼啊,自己嚇自己。”
這才發現寫着“北條真一”的那一欄前面寫着收件人。
我簡直是個傻子,我在想什麼啊。
“虛驚一場......但是這個包裹很可疑啊。”
因為真一搞錯了情況鬧出笑話並不是沒有理由。
“這個包裹上的收件人所印刷的地方一般是寄件人才對啊......莫非是私人遞送的?”
真一翻看了一下包裹的外包裝,但前前後後都沒有找到寄件人的姓名以及寄件地址。
“......今天早上的配送員說自己是「飛鳥配送」的,但是......”
真一才意識到,自己從未聽說過這麼一家配送公司。
特意挑在大清早嗎......
“當時還在吃早飯,完全就沒去想這些事情,而且那個配送員還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現在再去回想送件的小哥,已經記不清那人的相貌了。
好累,已經不想再去思考這些事了。
將手中一直拿着當悠悠球不停轉着的文胸隨手塞進了袋子,真一關掉了客廳的燈。
回到自己的房間,真一開始做周末的作業。
他一般不喜歡拖到周末,盡量周五就會做完大部分。
現在還沒到日落時分,房間里不用開頂燈,只要把落地窗的窗帘拉開,加上書桌前的檯燈,採光就足夠了。
從真一的家裡就可以看到大海,還有沿着海濱公路走過去就可以到達的一之川的風景區——
櫻門山。
傳說這座山上曾經長有世界上第一株櫻樹,是連接天上與人間的大門。
每當櫻花飄落之時,就是大門打開的時候。
“只有小孩子才會相信的吧......”
還沒到櫻花盛開的季節,遠遠望去,櫻門山幾乎是墨綠色的。
“話說我小的時候也信了啊......這就像聖誕老人一樣呢。”
【所有的藝術家都沒能描繪出世界的畫卷。一旦他們參透了世界的面貌,他們就不再是藝術家了。】
這是真一很喜歡的一句話。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像是說人一輩子也不會讀懂世界,但是也給人想要去讀懂的慾望。
真一很喜歡這種有欲求的感覺。
但是他因為被世界所“排斥”,一直沒有機會去描繪世界。
哪有那個心情?
直到海面上泛起了溫暖的波光,真一終於放下了筆。
“今天的數學,有些難呢......”
真一腦海里第一個想到的是白川同學。
“......剩下的明天去找白川同學抄吧,”
關上了檯燈,對着落地窗外的開闊天空伸一個懶腰,嘴裡念叨着,
“反正白川同學又不會拒絕我......”
突然覺得自己好窩囊,真一不想再考慮關於作業的問題。
“嘛,正好有些餓了。”
真一決定去便利店買點東西吃。
“一共是378元,算上今日的折扣,只收你340哦,小姐!”
大叔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很豪爽一般......打個九折而已。
“謝謝。”
但真一還是一臉開心地付錢。
“謝謝惠顧!”
走出便利店,門口的風鈴聲聽起來都那麼平靜而美好。
啊,和人交流真是太美好了,我竟然十六年都沒有發現!真一在心裡默默想到。
“咕嚕、咕嚕......啊!碳酸飲料真是好喝!”
為了慶祝自己正常交流,真一特意買了最喜歡的蜜桃波子汽水。
“甜食可以讓人鎮靜下來,這話不假。”
雖然真一併不知道這話是不是真的,但還是這麼覺得。
晚風很暖很舒服,真一長舒一口氣。
“我今天竟然一直被認為是女孩子,真是糟透了。”
進入男廁引起了軒然大波,被佐游美拉進了女子宿舍竟然就那樣毫髮無傷的出來了......
雖然是女裝了沒錯......
真一左手拿着波子汽水,右手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關鍵詞,女裝的男生......搜索。”
不可能的,男生女裝之後不被認出來的情況......
“......”
真一下意識就退了出來,然後刪掉了搜索記錄。
“真的假的。”
他強迫自己忘記剛才看到的東西。
“那、那絕對是女生吧......”
這麼想着,沿着幾乎貼着海平面的海濱公路,真一看着天際的弧線,夕陽無聲地一點點下沉,水面遼闊無垠,海浪拍岸的聲音起伏顯得寧靜祥和。
真一很喜歡一個人在這裡散步,他一直認為,自己唯一喜歡一個人做的事情,說不定就是在這裡慢慢地隨着海浪的呼吸踱步。
不知不覺,面前出現了巨大的陰影,水面上的夕陽也被它給遮住了。
“......都走到這裡了啊。”
真一抬起頭,高大的身軀在這裡佇立着。
“也罷,好久都沒有來看看了,反正作業可以抄白川同學的......”
嘴裡說著喪氣的話,真一踏上了磚石的台階,向櫻門山上攀去。
“啊,有一段時間沒有爬了啊......”
真是累人。
這裡的階梯從山腳一直延伸到山頂,因為櫻門山的最上面有一座神社。
星河神社。
真一在太陽完全消失殆盡之前爬到了山頂。
這座山本來就沒有特別高,真一已經可以看見石制的鳥居了。
鳥居代表神域的入口,用於區分神棲息的神域和人類居住的世俗界。
踏入鳥居即意味着進入神域,之後所有的行為舉止都應特別注意。
從小就被這麼教育,真一心懷敬畏地接近山頂,已經可以看見鳥居上的注連繩(註:注連繩是系有白色“之”字型紙帶的秸桿制粗壯繩索,表示神聖的界限。),卻聽到了不合時宜的人聲。
“你帶我來這幹什麼?”
是女孩子的聲音。
真一看了看四周,鑽進了旁邊的灌木叢里。
“我只是想和你重新成為好朋友,菱華。”
另一個聲音似乎有點耳熟。
“哈?你腦子有毛病吧?!”
先前說話的人似乎很不可理喻地回應。
“我可沒工夫陪你玩‘朋友遊戲’。”
聽到了皮鞋與石階敲擊的聲響。
“不是的,菱華,我只是——”
“我不想看見你!賤人!”
真一沒想到會在神聖的鳥居聽見髒話。
“啊!等、等一下!”
但是口出惡語的那一方並沒有停下腳步,鞋跟與石板清脆的敲擊聲漸漸地遠去,直到一切又重新恢復平靜。
真一有些在意,探出頭向下看了一眼,已經半點人影也沒有了。再把目光投向海岸線,夕陽終於消失在了水天交界之際,海濱公路上的路燈一盞盞地點亮,冷白色的燈光照亮了海邊的黑色波浪。
“到底發生了什麼?”
真一收回目光,夜風吹過山林,“簌簌”地吹拂過樹枝。
“一直沒有聽到另一個人的動靜......被那樣子說了,心裡肯定或多或少會不舒服的吧。”
沒有聽到另一個人離開的聲音,這代表那人還在神社裡。
從灌木叢中出來,長長的石階上果真是一個人影也沒有。
剛才那番對話,從各種角度上來說都很糟糕。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用包含如此恨意的語氣說出那種話呢?
但是,只是稍微有點,
只是稍微有些擔心,擔心另一個女孩子的情況。
真一決定到神社裡去看看。
“話說這個神社是個小神社吧,好像沒有什麼人呢。”
一級一級走了石階,穿過了鳥居,門口連手水舍(註:手水舍是設在神社入口處、用於清凈雙手和口的場所,一般來說正規的神社都會有的。)都沒有,是個如假包換的小神社。
參道(註:就是通往神社的路)並不算寬,最多容納三個人並肩一起走,真一順着參道一直走向神社深處。
四周一片寂靜,直到經過石垣(註:就是一些等距的石柱子,區分神域的)后,真一才隱約聽見了有人在小聲啜泣。
真一抬眼看過去,在掛繪馬的木板旁,有一個人影,正低頭喃喃自語。
“......你、你是——”
“誒?!前、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