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态!疯子!变态!疯子!”

“杀了你!吃了你!杀了你!吃了你!”

睁开眼,白花花的天花板,明亮的房间。一张床,一排灯,一个摄像头。

白色衣物,白色床单,全身上下很是麻木,好不容易控制身体起来,靠在床背刚硬冰冷的栏杆上。伸展了一下手臂,下床,却站不稳,力气像被抽干似的,扑向地面。膝盖重重撞在地上,却只是感到轻微的疼痛。茫然地向四周看去,只是白色墙壁。头有些痛,想要思考,想要回忆,意识便会变得无序——脑袋要炸了,口水不受控制地滴答滴答。

闭眼,捏紧床沿,大口喘着气。猛然发现床尾坐着一人。

“你是?”

全身被黑气包裹,不知里面是人还是什么鬼东西,没有五官只有人的轮廓,一动不动,如死去一般。

试探性地触碰,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不料黑影如丝线般沿着手指缠上臂膀,如黑水般逐渐浸染全身——似乎要与我融为一体!

我拼命甩动手臂,瞅着黑影人渐渐消失,逐渐转移到自己身上,愈发绝望。

黑气包裹着我的全身,像被一大群蜜蜂包裹着。感觉陷入了黑色漩涡,往下沉去。

一股久违的杀戮感油然而生——那种吞噬一切的欲望,让我逐渐丧失理智。

只记得最后一眼看到几只黑色触手如蛇般撞向墙壁,发出巨大的声音,床被拆得四分五裂,四周一片千疮百孔,紧接着气体四面八方地喷了出来。

白色房间里,一张床,一个人,一个黑影人。

“我常常做一个梦。”

我抬着头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崭新,纯净,仿佛大脑在时时刻刻遭受净化一般。

“我梦见啊,我背着包,拿着书,走在一条大道上。那条大道上有很多跟我一样的人,但他们都是结伴而行,我就一边看着他们,一边走自己的路。”

也不期待有回答,我自顾自的说着。

“我梦见一个女孩,高挑靓丽,走着路发出‘哒、哒’声,但我不记得她的五官。”

“我失忆了吗?应该是的,我的脑里只剩下这些飘渺虚无的梦。”

我看向黑影人。

“我想,我们应该是兄弟,很好的兄弟,你死了,灵魂寄存在我的身体里。不过啊,现在咱俩都没了活路,都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梦就是这么个神奇的玩意儿,你永远不知道它要告诉你什么,但你就是觉得很安逸。我觉得我生来不属于这个鬼地方,我应该生在梦里,我的一切都在梦里。”

双手枕在脑后,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白色,除了白色还是白色,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净化着。

房间大而空,一张床,一个人。

数着心跳声,默默感受着体内大肠的蠕动。

规律的节奏和死去的灵魂,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交织融合。

依稀记得梦是唯一让你逃出这里的工具。但是、但是——

现在,我还在梦里吗?

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绝对安静的房间,绝对没有一点外界噪音。

偌大的空间,极小的床和人,像漂浮在白茫茫的海洋上,随着波浪起起伏伏。

闭眼。

睁眼。

却见小舟上,侧坐着一人,黑发墨瞳,一身黑衣,似笑非笑。

世界突然降临黑幕,落下两束光。一束光笼罩着我,另一束笼罩着他。

“你来了?”

我向他走去,光束随之移动。

“是的,我来了。”

他微笑着颔首。

他问:“你还记得我?”

我摇摇头:“不记得,但我想,我们应该认识。”

“你失忆了。”

“我失忆了?”

我诧异地端详着自己的双手。在光束笼罩下,它显得十分明亮。

他温柔地问道:“你觉得你是谁?”

我摇摇头。

他温柔地再次问道:“你觉得你是什么?”

我摇摇头,旋即脑海中闪现一个汉字:人。

“是吗?”

他甩甩袖子,世界变为一片白色,墨色气流从袖口甩出。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但我并不是人。”

立于船头,他背过身,黑色袖子垂下,滴入海洋中,平静的白色瞬间被墨色水流浸染,海浪高高抛起,狠狠落下,如墨汁般抛洒迸发。墨色的水流和气流或围绕着他,或四处飞窜。空间失去了平衡感,我没站稳,落入水中。咕咕咕冒着气泡,透过水面,黑发男子似笑非笑,随着波浪一起一伏。

我越沉越深,四周逐渐变得漆黑,光和声音,彻彻底底地被吞噬。我蜷缩着身子,被无尽黑暗包裹,仿佛此时此刻回到了母亲的腹中,突然睁开眼时的孤独彷徨。

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场景:

潺潺流水,石桥上几只小脚嬉笑跑过。

两只羽毛球拍有来有回地打着。

卧床的女人,侧过脸,勉强撑起笑颜。

缓缓驶远的绿皮车,目送着男子伸出头来,挥舞着手。

肥胖的男孩被压在身下,脸肿着,哭丧着脸。

独喜僻静角落,书中的人似乎活了起来,挥舞着刀枪;仰望星空,深邃的星空似乎俯视着仰望的人。

明净的笑脸。

倔强的雨夜。

四周由漆黑变为水蓝色,仿佛重新浮了起来。我往上望去,却不见水面。不,我并没有向上浮去,只是水的颜色变化了,我悬浮于水中。这时,黑发男子从远处走来,好似踩着水底。他说道:“你想找回记忆吗?”

他挥手,侧面立刻显现巨幕:

火焰冲天,焦黑的汽车骨架,支离破碎的尸体,被火海淹没的房屋,石板上冰凉的尸体……

为什么——心好痛?

“这些都是你爱的人。”

我爱的……人?

爱……是什么?爱……是痛苦?

“这些都是你的记忆,你的过去。”

我的……过去?

原来的我,生活在如此陌生而熟悉,爱而痛苦的世界?

这即是白色房间之外的世界?

眼睁睁看着巨大的触手将白发老人贯穿,扔向火海;眼睁睁看着大火肆意摧毁,眼前美好的所有一切;眼睁睁看着如人形的黑影将手中尖刺狠狠捅向一个女孩。

心,仿佛被揪得更紧了——悲伤死死地扼紧了喉咙,令人窒息。

你究竟为何物?

你杀了人。我都看到了。我对你很失望。

记住,你真的很弱,杀死你就像杀死蚂蚁一样。

你跟你爹一样,都像很让人恶心的虫子——抬脚碾死都不屑!

你好狠心!你说过!你答应过!

你想改变什么?别忘了,弱者,只有被世界残酷支配的份!

把头摘下来,会不会死呢?

我究竟为何物?

“忘却曾经的悲痛,忘却曾经的无能为力,忘却曾经的软弱无能,确实是一件好事。”

我大口喘气,却吸进水来灌进嘴巴,想发声却只发出咕咕声。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在大脑中炸裂。

“一件事有好处,也有坏处。忘却固然好,但会使你停步不前,你没有了悲痛,便没有了愤怒。忘却了曾经的软弱无能带来的恐惧,便开始安于现状。如果我赐予你强大的能力,赐予你能挽救一切的能力,赐予你改变过去重塑世界的能力,你,愿意接下吗?”

“我愿意!”

我拼命地、使劲地发声,眼泪被压挤出来,我张大嘴巴,只求声音能够为之闻;卑微地举起双手,摊开,低下头,只求表达最大的奴意。

眼前变得模糊,似乎世界被重塑着。

闭眼。

睁眼。

似乎又躺在了白茫茫世界之中。坐起身,却看见一人盘膝坐在面前,撑着下巴看着自己,面容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是谁。

“这是你的模样。你可以想象为我们之间有一面镜子,我就是你的镜像。”

这是我的模样?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不过,我有以前的记忆吗?我生来就在白色房间里,我的记忆源头起于白色房间——这白茫茫的世界?

“不对哦,你的记忆不仅仅这个白色房间,只不过我俩的记忆共享,你不记得,我同样不记得。”面前的镜像似乎猜透了内心的想法,“你现在就在白色房间里,眼前一切皆为幻象。或者直白点说,你现在正在你自己的内心世界里。”

我的内心世界?环顾四周,端详着面前自称为镜像的人。

“你是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你的理智,在你发疯之前出现。你现在脑袋是晕的,所以由我来告诉你,告诉你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帮助你做出抉择。”

“抉择?”

“没错,刚刚你不是摇着尾巴愿意接受力量吗?”

“摇着尾巴?”

刚才……刚才好像有一个人,他问我一些问题,似乎是……给予我力量,改变过去……

“刚刚那个人是不是这样?”

只见镜像转眼变成一位黑发墨瞳男子,一袭黑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没错!就是他!”

“你想知道他是谁吗?你冷静一下,我帮你理理头绪。一个莫名出现的人物愿意给你力量,请问:力量是什么?可控么?动机是什么?他是谁?代价是什么?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不用我教你吧。”

我沉默。我不知怎么回答,刚刚的我是我吗?

“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刚刚那个男人……说实话,我第一眼看到他时,脑中闪现出两个汉字:兄弟……”

“不管他是你什么,我只知道他的本质。”

只见黑衣男子转眼变成一头巨大怪物,咆哮如雷,许久,朝脚底瞅去,眼里冒着黑火。

“这是……”

怪物又变为原先模样。

“他的力量,就像电影里的史前怪物般巨大黑暗,或者就像原子弹般……”

他又变成一颗巨型核弹原地起飞,底下喷着火焰,突然爆炸,爆发出巨大蘑菇云。

“你还记得核弹是什么吗?”

他又变成一颗巨大陨石从外太空降临,狠狠击穿了地面。

“明白了吗?你要接受这般力量吗?”

“呃……?”

“怎么?”

“我有点冷静下来了……”

“他的力量之强大,你相信他的动机是无偿的?”

“但是,我不相信他的话,你有什么让我相信的呢?那些回忆——如果是真的回忆的话,那般痛苦,那般爱,那般的……你能让我找回以前的回忆吗?你不是自称理智吗?”

“没错,我是理智,换言之,我是你能决策的你,能助你一臂之力的你,只在你发疯之前、临近崩溃之前出现的紧急机制。我没办法证明,同样没办法找回你之前的记忆,但我能感觉到你有,并且那些记忆都是真的,不是你有没有那种感觉。”

“而且还很疼……”

“我只知你曾经拥有,我只能帮助你思考。所以,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信息,实际上都是你自己想到的。而且你忘了,你正在幻象里,与黑衣男子同在幻象里,与我同在幻象里,你是幻象的主人,你能操控幻象里的时间流失、空间变化,一切的一切。在你接受那股力量之前,我让时间先静止,帮你好好理性冷静地想想,别让你的灵魂被吞噬而不自知。”

“嗯……”

我埋下头。

“从我角度出发,记忆实际无用的。对于理智来说,各方面已经成熟,不需要记忆做参考,只需要考虑眼前即可。何须愤怒?何须悲观?何须喜悦?过去的已然过去,不必纠结于过去的真真假假,解决好眼前的问题即可,这就是理智,这就是我。如果因为记忆而接受他,大可不必。过去的已经发生,聚焦于当下更加重要……”

理智的声音越来越远,画面切换到黑衣男子这儿。

“别说了……”我缓缓抬起头。

眼前的黑衣男子微微一愣,不过像想到了什么,微微叹口气:“也罢,这是你自己的抉择。”

我盯着他的墨瞳,猛吸一口气,将包裹于身边的黑气吸入体中。

闭眼。

睁眼。

似乎还在幻象里。我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突然,身体开始膨胀,被吸入的黑气在体内疯狂流窜,狂暴的力量破坏着身体的一切。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得“嘭”的一声,爆炸了……

黑气,相互厮杀,相互吞噬,毫不留情地贯穿着“弱肉强食”的法则。

他们如火焰般,汲取了星球上一切精华。

当他包裹了一颗石头,他仰望星空,穿越星空,吞噬星空。

直到再次遇到仰望星空之物,已然忘却穿徙之由,只剩下最原始最野蛮最愚蠢的吞噬。没有了智慧没有了记忆,委身于低等生物,陷入深深沉眠。

一次偶然的苏醒,被当作异端,送上了火焰簇拥的十字架。

他不解,他愤怒,他呐喊。

随着更多同胞的苏醒,他拉起旗帜,创立道派,旨帮助一切受不公之同胞。

一场熊熊大火爆发,随着内部瓦解,旋即陷入沉寂,转入地下。这一睡,便是千年。千年之后,便遇时局千年所未见之动荡……

不过,我什么都不记得。

大梦一场,睁眼,第一眼便是白色的天花板。

稍稍回想一下梦中故事,只觉越来越模糊,最终只记得几个剪影。

我很饿。

尽管很饿,仿佛新生一般,我下床,跳了几下,全身充满干劲。

房间外似乎传来很大的响声。

突然,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