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我們愛之巢的鑰匙哦,你來開門。”

小木屋門前,月華壞笑着把鑰匙遞到童夢手中。

“愛之巢是什麼啊?月華你真是的,總是心血來潮就……”

打開門的一瞬間,童夢有些驚訝。這才不是什麼心血來潮,而是“蓄謀已久”。小木屋被收拾得整潔又乾淨,就像從來沒有被人遺忘過。

“和小時候一模一樣,驚喜吧?”

“是啊,很驚喜……”當然應該驚喜吧,難道不是嗎?可不知為何,開啟大門的時候,童夢心裡竟感到了幾分失落。

“哈哈,想不到夢夢還有這樣的時候啊!”一塊翻閱相冊時,月華指着一張童夢大約三歲時候的照片,“看起來就像男孩子一樣。”

“什麼呀!”童夢埋怨道,“我們不是從小就認識的嗎,說得好像你是第一次看到小時候的我似的。”

“記得有一次,你吵鬧着追打鄰居的幾個男孩子,因為他們中的一個把你的彈珠給藏了起來。幼兒園的時候還有過這樣的事呢。”

“有嗎?”童夢有些難為情。

“有啊,那些男孩子們可被你這頭兇猛的小獅子給嚇壞了喲!”得逞了的月華故意用誇張的語氣說,“唉,可是上了小學之後啊,夢夢不知不覺就變成安靜的小淑女了。難道說,這就是所謂的物極必反嗎?”

“好啦,忘了它吧!”

童夢紅着臉,趕忙連翻了幾頁,她的目光在一張和月華的合影上停住了。照片上的兩個人並排站在這座被稱作“小木屋”的山間獨棟前。

“怎麼了,夢夢,真生氣了?”月華觀察到她的神情變化。

“沒有,怎麼會呢。”童夢笑了笑,“只是回想起了過去的事……你還記得嗎?在那個夏天。”

“那個夏天……”

“是啊,那時候,我們一起聽着蟬鳴,一起撲着蝴蝶,一起光着腳丫子在水裡玩耍,誰也不必去想以後的事。如果無憂無慮的時光能永遠延續下去就好了——那時的我這樣想着。也正是那個夏天,爸爸媽媽分開了。

“這樣也好吧,沒完沒了的爭吵終於結束了,不過我的童年也畫上了句號。那時候的我是個愛哭鬼吧,因為我知道,過去的幸福再也回不來了……也是那時候想明白的,就算是懷着再美好的願望,人也終究要長大,總歸還是要面對生活不美好的一面的。”

“夢……”

“謝謝你,月華,那時多虧了你的陪伴和鼓舞撫平了我的傷痛。”

“哎哎,幹嘛說得那麼肉麻?我明明什麼也沒做啊。”月華用佯裝嫌棄的方式掩飾着難為情,“不過,如果你實在是過意不去的話,請我吃燒肉吧,我要雙份的和牛五花肉。”

“想得倒美……還有,其實‘很驚喜’是騙人的哦。”童夢說,“我原本也以為再次回到這裡我會激動,會傷感,會百感交集;不過開門的時候情緒沒有多大的波動。明明一切都沒有什麼變化,卻無法激起內心中的漣漪了……也許這就是我一直‘害怕’回來的原因吧。”

“真是的,枉費我花費那麼多時間收拾。”月華嘟着嘴,“浪費感情咯。”

“不過,過去月華不是更不願意回來嗎?為什麼忽然想到要回來?”

“有這回事嗎?”月華聳了聳肩,“說起來,小時候夢夢很喜歡在那棵山坡上的大榕樹下玩耍吧?”

“是啊,在夜晚的彩色燈光中,那裡就像是小精靈的家園一樣,可夢幻了。”

“傍晚的時候去看看吧。”

“它還在那兒嗎?”

“那當然了,它已經在那裡上千年了。”

伴着暮色,她們來到了離小木屋不遠的那座低矮的小丘下。

“看看誰先到榕樹下,出發咯!”

“誒?等一下!”

兩個少女就像小時候一樣放肆地奔跑着。如果不是周圍沒有人,童夢一定會覺得羞恥吧。上下震動的視線中,樹冠漸漸地浮現出來。它還在那裡——那棵樹——在幽暗的燈光中,就像一位虯髯老者。

是啊,它當然還在那裡,可謂獨木成林。

與這樣的生靈相比,人類應該才是過客吧。

“果然還是月華贏了。”

“畢竟用了些小花招嘛。”

榕樹旁的空地上,兩個人像小孩子一樣並排躺着,全然顧不上什麼淑女形象。

“不過從小到大,我一次也沒有贏過月華。”

“可每次考試都是你贏啊。”

“不是吧,小時候月華的成績比我好啊。那時候的月華還是願意好好學習的,不管是賽跑還是玩遊戲還是考試,月華在每件事上都想要做到最好,一旦輸了就會鬱悶上好久,這種不服輸的勁頭真是可愛。”

“是這樣嗎……”月華停頓了一下,深吸了口氣,“星星好明亮啊!很多年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星空了。”

“在城市裡幾乎看不到星星。”童夢凝視着夜空深處,“這麼多年過去了,總覺得小時候熟悉的一切都在慢慢消失。不過,這裡倒是和從前沒有什麼區別。”

“居然還記得過去是什麼樣?明明已經那麼多年沒來過了。”

“大概是因為經常夢見的緣故吧。”

“其實夢也沒怎麼變啊,還是那個愛做夢,喜歡一個人想事情的小鬼頭。誰知道你的小腦瓜里究竟裝着多少奇思妙想。記得小時候你說過,有個發光的仙子落在你枕邊的窗台上,聽你傾訴傷心事。”

“有嗎?我已經記不清了,大概也只是個夢而已吧。”

“真是的。”月華嘟囔着,“那時候我可是深信不疑啊。說起來……你想過未來的事嗎?

“你怎麼跟洛倫佐先生問了同樣的問題,該不會是串通好了吧?”

“別打岔,回答問題。”

“那個……”童夢思索了片刻,“我很少去想未來的事。”

“真是的,你這傢伙,那麼多年了還是沒有想明白嗎?”月華嘆了口氣,“記得小學一年級的時候,老師就問過我們長大想做什麼。別的孩子說的都是‘科學家’、‘奧運冠軍’,還有‘超級英雄’什麼的,而你,是唯一一個說了‘不知道’的。”

“那時候月華說想當警察。”

“這你都還記得嗎?其實,我現在做的事和警察也差不多吧。”

“比警察酷多了好嗎,你是個真正的超級英雄!”說著,童夢的語氣變得有些凝重,“說起來,我真的非常非常羨慕月華你啊。”

“羨慕我什麼?”

“羨慕你的勇敢。剛上中學的時候,學校讓所有女生都把頭髮剪短,大家都只能乖乖地聽從,即使心裡再不情願;而月華你是唯一敢於站出來反抗的,記得當時這件事還鬧得挺大呢。”

“喂,你確定不是在揶揄我嗎?”

“當然不是。那時候的月華很帥氣啊,許多女生都是這麼認為的,畢竟你說出了許多我們想說但不敢說的話。而我呢,只能躲起來一個人悄悄哭泣,像個懦夫一樣。”

“夢特別珍視那一頭漂亮的黑長直吧,卻因為那種蠢到冒泡的校規而不得不剪掉,那種情況換誰都會哭的吧。”月華嘆了口氣,撥弄了一下有些乾枯的發梢,“再說了,反抗有什麼用呢?最後還不是被剪掉了,還是當著大家的面被剪掉了……”

“還有呢,月華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不是么?像現在這樣守護着這座城市,不正是月華從小的夢想嗎?我還留着月華小學時的畫呢,從那時候起,月華筆下的‘獵魔少女露娜’就已經在與邪惡不懈戰鬥了。”

“你居然還留着嗎?!小學時候的畫……那,那可都是黑歷史啊!”

“哪有的事,我一直很羨慕月華的天賦啊,我一直相信,如果能夠堅持下去,你總有一天會成為真正的漫畫家的。唉,如果我也能像月華一樣,明白自己存在的意義,並且為之努力就好了,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傢伙。”

“說什麼傻話呢!”

“難道不是嗎?還有啊,爸爸媽媽分開的時候,是月華幫助我振作了起來,但月華的爺爺離開的時候,我卻幫不上什麼忙……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你,只能看着你獨自悲傷。”

“別這麼說啊,如果沒有夢在身邊,我一個人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而且,其實夢才是真正令人羨慕的那個人啊,又聰明成績又好,還能讀懂那麼多難懂的書,還不用和煩人的監護人一起住。”

“唉,總是用這樣的稱謂真的沒關係嗎?再怎麼說他們也是月華的爸爸媽媽啊。”

“爸爸媽媽?呵呵,他們真的關心過我嗎?只是提供住所和一日三餐,這可不就僅僅是‘監護人’而已嗎?”月華苦笑了一下,“那個男人總是把自己的意圖強加於我,還總是把我貶得一無是處,而那個女人總是袖手旁觀,這也能算是父母嗎?總而言之,爺爺走了以後,我就是孤身一人了。”

“月華……”童夢支起身子。

“不說這個了。”

“嗯。”

童夢有些內疚,覺得自己並沒有顧及到月華的感受。她雙手抱膝坐在月華身旁,兩個人好一會兒都沒有出聲。

“我說,夢。”月華打破了沉默,“你相信輪迴嗎?”

“輪迴?”童夢愣了一下,“大概是存在的吧。”

“得到這身力量的時候,我學會了許多東西,感覺就像是回想起了忘卻了很久的……前世的記憶。”

“你好像說過。”

“但我沒有告訴過你吧,除了關於魔物的知識還有戰鬥的技巧以外,我還想起了別的事。”

說到這兒,月華把目光投向了群星深處。她露出了微笑,但這笑容並不是出於欣喜,更像是某種更加複雜的情緒的產物。

“你還想起了什麼?”

“痛苦、悲傷,還有……死亡。”月華的眼眶好像有點泛紅,但笑容並沒有消失,“我的前世大概是以悲劇收場的吧。我能感覺到她的最後時刻,那種刻骨銘心的痛楚、那種將死之人對這個世界的眷戀……不過,直到那一刻她也沒有為自己走過的路後悔……”

“月華……”

“最近,我總是感覺到有人在呼喚我。一開始遠在天邊,而最近的一次好像就在不遠的地方。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了,就好像不久之後就會和那個人見面。”

“是什麼樣的人呢?”

“不清楚,只是種感覺。獲得力量后不久,大概就是興奮勁剛剛開始消退的時候,我就有這樣的想法:我會獲得強大的力量、嫻熟的戰鬥技巧,還有關於魔物的知識,一定是有什麼原因吧,會不會有更艱巨的任務在等着我呢?

“而且,最近對付的魔物都是沒有生命的東西,如若有一天要再次面對人類轉化而成的魔物呢?其實,我之前獨自狩獵的時候就曾經殺死過一個那樣的魔物,那種感覺刻骨銘心。畢竟被長槍刺穿的‘東西’曾經和我們一樣,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類啊……”

“你……的確沒有說過……”童夢說,“不過,已經變成魔物就不再是人了吧。”

“不管怎麼說,今生的我成為正義的夥伴,也是命中注定的事吧。”沒心沒肺的笑容又回來了,“話說回來,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我一不小心掛了,我希望夢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繼續戰鬥下去。”

“打住,此處禁止任何形式的插旗行為!”

童夢趕緊捂住她的嘴。

“好啦,好啦,遵命船長。”

月華一邊笑,一邊捧起童夢的手。

“別貧嘴,你這個……等等,那是什麼?”

“什麼?”

“那顆星星在動!快看,真的在動!”

童夢指着前方。在群星的畫布上,有一個小小的光點在快速移動着。

“那是……別傻了,那隻不過是螢火蟲而已啦。不過,這裡居然會有螢火蟲嗎?”

“那是離群的星星,嚮往自由的孩子。”

“差點忘了你還是個詩人呢。”說著,月華的臉上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不過,既然夢喜歡,那就看我的吧。”

說完,月華起身追了過去。

“等等,別去打擾它!”

她們跟隨着那個小精靈,在矮小的灌木叢後面發現了一片嶄新的天地。許多光點伴着蟲鳴舞動着,編織出童話一樣的畫面。

“那麼多的螢火蟲,好可愛……”

“看不出來啊,夢,你還是那麼……”

等等,這詭異的感覺是?

月華的話語戛然而止,她察覺到有些不對勁,手背的印記傳來強烈的刺痛感,那是危險臨近的反應。

是魔物嗎?為什麼,為什麼會在這裡……?

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平時魔物總是躲着自己,就像是黑暗中的蠕蟲畏懼光明,但這個傢伙倒像是主動找上門來的。而且,出現得毫無徵兆。

童夢也發現了異樣。她看見草叢中有一團黑影在扭動着,慢慢地向周圍擴散。

“那是什麼?還有那裡、那裡!不會是……”

月華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周圍還有許多這樣黑色的不定形團塊正在慢慢地聚攏起來。童夢的心跳得很快。她一直都在幕後與魔物鬥爭着,從沒有這麼近距離地接觸過它們。一定很危險吧?雖然這問題聽起來很蠢,可是,既然有月華在身邊,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等等,月華的神色是怎麼回事?

面對魔物,她不是一嚮應對自如的嗎?

難道是因為自己在場,讓月華有所顧忌?

影子彙集在了一起,凝聚成一團巨大的黑暗。光點逐一熄滅,螢火蟲紛紛落在地上,星空黯淡下去,路燈也未能倖免,就好像所有光明都被那團黑暗吞噬了一樣。

“夢。”

“月華?”

“快跑,趁現在還來得及。”

童夢愣了一下。

“還等什麼?快跑啊!”

童夢咬咬牙,掉頭就跑。

手背上的印記發出光芒,能量充盈着月華的身體。

光沿着她的身體勾勒出戰衣的外形,最後,在她的手中幻化出一柄長槍——獵魔少女露娜變身完畢。

伴隨着可怕的低吼聲,敵人的模樣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暗影中浮現出肌肉的輪廓,六個紅色的光點分成兩列有規則地排布着,看起來像是眼睛,但卻長在高高聳起的脊背兩側。而這兩排“眼睛”的中間,是一列鋒利無比的骨刺,穿透漆黑且無毛髮的皮膚,猙獰地矗立着。長滿肉瘤的頸部末端,一張醜陋無比的面孔顯現出來,本該是眼睛的位置上,只有令人厭惡的褶皺。魔物銳利的牙齒連同牙齦一起暴露在外,巨大的下頜幾乎貼着地面,向下淌着腐蝕性的黑色唾液。

這是什麼鬼東西?月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怪物。

這頭野獸匍匐着,利爪嵌入鬆軟的土壤。它試探性地向前伸出腦袋,像是在估量面前這個對手的分量。

月華先發制人——她一躍而起,長槍刺入了怪物脊背上的一隻“眼睛”。那隻野獸痛苦地嚎叫着,月華的雙腳踏在它巨大的身軀上,槍尖迸發出金色的火花。

這似乎是一場不公平的角力,不論月華如何使勁,都無法壓制身形巨大的對手。勝利的天平很快向魔物傾斜。它顫抖着挺起身子,發出一聲咆哮,一甩頭將少女連人帶槍狠狠拋了出去。月華重重地撞在樹上,又被粗壯的樹榦壓在了下面,經歷了那麼多場戰鬥的她從沒像現在這麼狼狽。

“可惡,動不了了,難道只有坐以待斃了嗎……?”

眼看魔物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硫磺味的氣息直撲向她的面孔。就在這時,魔物停了下來,它似乎對月華沒有什麼興趣。遲疑了幾秒鐘后,它像一隻獵犬一樣蹲伏着,面朝著童夢逃跑的方向擺出了蓄勢待發的姿態。

“什麼……難道……?”

怪物的身體像箭一般彈射出去,分裂成了無數的碎片,每一個碎片都是一隻黑色的蝗蟲,它們聚集成群,向著那條小徑席捲而去。

“糟了……夢!”

童夢獨自奔跑着,風聲與喘息聲糾纏在一起。

在她的印象中,月華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那個魔物究竟是什麼樣的對手呢?月華一個人到底能不能應付?童夢越來越擔心。可是,即便留在月華的身邊,也只能成為她的累贅吧……越這麼想,她就越覺得沮喪。

不過,這究竟是哪裡啊?

她發現自己走的並不是來時那條熟悉的路。周圍不知何時被一片渾濁的迷霧所籠罩,什麼也看不清楚。已經跑了那麼遠,按理說應該已經到了小木屋附近了,可她還是覺得是在一個地方反反覆復地兜着圈子,就像是鬼打牆。

這時候,她好像還聽到許多人在黑暗中竊竊私語。這低語聲聽起來凄切而低沉,就像是迷失在這裡的人們在為又一個受害者的悲慘遭遇哀嘆。

不等她多想,一陣陣蟲群振翅的聲響就已讓她汗毛倒豎,隨之而來的還有野獸的吼聲,忽遠忽近,聽不清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慌不擇路的童夢失足跌倒,滾下斜坡,滿是荊棘的枝條在她的手臂、大腿和臉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落到坡底后,她痛苦地躺在地上,就連翻個身都做不到,更別說站起來了。

骨、骨折了嗎……?這回看來是死定了……

面對傾瀉而下的蝗蟲群,她所能做的只有緊閉雙眼等待死亡。

就在即將被蟲群吞沒的剎那,有人用雙手托起了她的身子,帶着她一起消失在一團紫霧中,又從不遠處的另一團紫霧中現身。一切發生在短短的幾秒內,過程中,童夢覺得自己像是穿過了一條煙霧構成的隧道。

因為害怕,她緊緊地摟住了對方的脖子。一連幾次這樣的傳送,可怕的蝗蟲群早已被甩得無影無蹤。在確認暫時脫險以後,那個人把懷中的童夢放下,讓她站在地上。

救了童夢的,是一位背着大劍的少女。

她有着一頭星河般綺麗璀璨的銀髮,貼身的紫黑色戰衣勾勒出修長的線條。剛才,如此近距離的接觸,童夢不僅感覺到了對方的體溫和呼吸,還聞到了風信子般的獨特香味,不知是來自她的身體還是頭髮。

她和月華……是一樣的人嗎?

“你還能走動嗎?”陌生少女問道。

“嗯……應該……可以吧。”

“跟着我,別回頭!”

少女拉着童夢的手,兩個人一起奔跑在混沌的黑暗中。她似乎把某種神聖的力量傳遞給了童夢,暫時沖淡了童夢心頭的恐懼。

前方的不遠處出現了一道白光形成的裂痕,那一定是這片無邊黑暗的出口吧。

可是,童夢還沒來得及開始慶幸,恐怖的嗡嗡聲又從身後傳來,越過了她們的頭頂。蝗蟲群飛快地攔住了她們的去路,再度組合成巨大的野獸,嘶吼着向她們逼近,高高隆起的脊背上,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凝視着她們,好像要把她們拖入無底深淵。

“別看那些眼睛。”

銀髮少女擋在童夢的身前。

“嗯……嗯!”

童夢緊閉雙眼,野獸的低吼伴隨黑暗壓迫着她的心靈,周圍悲切的私語不絕於耳,她判斷不了聲音的遠近,只覺得有無數的鬼影環繞在她身邊,時不時地緊貼耳畔,不斷地、凄切地沉吟着。

這種感覺讓她窒息,彷彿每一秒都變得無比漫長。她不知道周圍究竟發生了什麼。她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少女的衣袖,強烈的不安驅使着她睜開眼睛……

在那一剎那,她和怪物脊背上的眼睛視線交匯,頓時僵在了那裡,完全動彈不得。一道黑影有如毒劑注入了她的體內,撕扯着她的靈魂,這一刻的她,就連反抗的意識都消失殆盡。

怪物朝她們猛撲過來,卻在距離只有不足一米的地方停住了。

回過神的童夢發現許多連接着鎖鏈的彎刃像鐵錨一樣嵌入了魔物的頭頂、肩膀和骨骼間隙。這些鎖鏈不知什麼時候從魔物身後的白色裂縫外面飛來,把它牢牢地牽制住了,接着,鐵鏈和刀刃如同煅燒過了一般變得通紅。

魔物被灼傷后,發出刺耳的尖叫,通體瀰漫著黑煙。鎖鏈另一邊的強大力量從身後拖拽着怪物,迫使它前肢離地。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已經足以暴露它胸前那顆血紅色的寶石了。銀髮少女抓住機會拔出大劍,眼看就要刺中寶石的時候,怪物化成黑霧消失了。

“哼,讓它逃走了嗎?”

黑霧散盡之時,拋出鎖鏈的人出現在童夢眼前,是一位紅衣紅髮的少女。

她身材嬌小,目光如炬,梳着一條飄逸的側馬尾,穿着輕便的日式護甲。剛才變幻成無數鎖鏈和利刃的武器也回到了她的手中——一頭是鐮刀,一頭是鐵球,中間用鏈條相連。童夢在網上或是電視上看到過這樣的武器,好像是叫做鎖鐮吧。

這樣的裝束、這樣的武器,看起來就像是武士或者忍者什麼的。

黑暗漸漸褪去,靜謐的林間小路恢復了本來的模樣。

這是怎麼回事?明明已經跑了很遠,但這兒好像離剛才遇見怪物的地方只有百來米的距離。童夢暫時沒有力氣去想那麼多。不管怎樣,現在算是安全了吧……

“謝……謝謝。”驚魂未定的童夢用顫抖的聲音說。

“什麼,一個局外人?”紅髮少女向她投來冰冷的目光,然後轉向自己的同伴,“出劍的時候你慢了,就是為了保護這個人嗎?這可不像你啊。”

童夢咽了口口水。從紅髮少女的身上,她感覺到一股完全不同的危險氣息。不知為何,童夢甚至擔心對方有可能殺了她滅口。

“嘖,真是麻煩。既然是你救了她,這回你來吧,伊甸。”

紅髮少女搖搖頭,向同伴使了個眼色。

伊甸——那是她的名字嗎?

銀髮少女走到童夢面前,伸出右手,掌心浮現出熟悉的符文,緊接着就是一道閃光。童夢本能地閉上眼睛,再一次睜開的時候,她看見了對方訝異的神色。又一道閃光,還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沒用的,這是白費力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們清除不了她的記憶。”

月華拖着一條傷腿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看起來,她對這二人組的出現並不感到意外,或許是早就感覺到或是猜到其他“同類”的存在了吧。

“不過,她不是什麼局外人,而是我並肩作戰的夥伴。”月華走到童夢的身邊,“無論如何,謝謝你們出手相助,我不會再讓她陷入那樣的險境了。”

說完,月華準備帶着童夢離開,卻被紅髮少女伸手攔住了。

“‘無論如何’是什麼意思?”紅髮少女把頭側向月華,用一種毫不客氣的語調說道,“果然是不靠譜的菜鳥,居然讓一個局外人卷進來了,還說是什麼並肩作戰的夥伴。你不會不知道讓局外人知道這些意味着什麼吧?”

“你說誰是不靠譜的菜鳥?”月華毫不示弱地瞪着紅髮少女,“你聽好了,別對我最好的朋友說三道四,也別對我指手畫腳。”

“哼,如果不是我們來得及時,她早就被那個醜八怪撕碎了。”對方說,“看來你還真擅長保護‘最好的朋友’啊。”

“你這個……”

“別說了,美耶。”

一個聲音打斷了爭執,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下來。

那位被稱作“先知”的女子從樹林的黑影中走出來,向月華投以微笑,雙眸流露出友善的目光。她溫柔地對月華說:

“我們終於見面了,受祝福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