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短暂的安静后,夏时渊沉声开口:“原来是顾宗主法驾在此。宗主乃前辈高人,难道要插手小辈间的争斗么?”

“呵。”顾烟霞冷笑一声,“若非本座不愿插手小辈的事情,你真当自己还能站着说话?”

正道众人这才知道自己已然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均惊出一身冷汗,只有夏时渊强自镇定,开口道:“既然此处没有天道之子,想必是我手下人办事不力,误会了。晚辈这就告退,改日再携赔礼向前辈请罪。”

这话说完,众人等了好久,都没等到顾烟霞的回复,跌坐在墙边的顾云帆和沐筱悠更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他们只好一个个低下头,互相偷看,留也不是去也不是,互相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惧和退意。

过了好一会儿,沐筱悠在顾云帆身上翻来覆去摸了好几遍,确认他确实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扶着他站了起来。回首一看,她发现正道众人居然依然战战兢兢地站在不远处,不由得噘噘嘴,没好气道:“还打不打?不打我可要走咯。”

正道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得轮到夏时渊来开口:“沐姑娘愿意化干戈为玉帛,那自然是最好的。今日之事,夏某自当择日登门谢罪,告辞。”

虽然不甘,但谁也不敢在顾烟霞面前造次,正道众人只得退去。经过转角时,夏时渊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在顾云帆和沐筱悠之间来回打量。

“看什么看,难不成真当你和我同辈了?看来师父积威日久,大家都忘记了,她修炼至今其实也不过二十载,比夏公子你就大个三两岁,非要按辈分排,您二人才该是同辈。”沐筱悠吐着舌头刮着脸,“都能给我当叔叔的人了,非恬着脸装小辈,羞羞哦。”

夏时渊急火攻心,额头青筋连跳,双眼中陡然射出杀意,却只能强自按捺怒火,拂袖而去。

送走了夏时渊,沐筱悠却发现顾云帆不知何时撅起了嘴,于是好奇问道:“先生怎么啦?要不我再去把夏时渊抓回来,给你打一顿?”

顾云帆没回答,反问道:“这个夏时渊……有多少岁了?”

“坊间传闻二十有四,不知是真是假,但就算是假的,估计也不会差太多。”沐筱悠一脸的不解,“先生干嘛突然问这个?”

顾云帆一瘪嘴:“这不是巧了,我刚好也是二十四岁,是不是也能给你当叔叔了?”

沐筱悠哪知道顾云帆会为这点小事不高兴,连忙笑嘻嘻地凑上来:“那不一样,先生看着可比他年轻多了。瞧夏时渊那副样子,活脱脱是个大叔,哪有咱家先生好看?”

两人说笑着回了屋,顾烟霞已经在屋里等他们了。见到他们互相调笑的样子,顾烟霞忍不住眉头轻皱,在沐筱悠的笑颜上凝视几许,终究是欲言又止。

有顾烟霞在场,顾云帆和沐筱悠都收了性子,规规矩矩地坐到下首。

沐筱悠毕竟和顾烟霞关系近些,笑嘻嘻地往她那边凑了凑,问道:“师父,咱们杀了正道这么多人,该怎么收尾?”

“杀便杀了,何需收尾?”顾烟霞淡淡开口,“这些年来,咱们折损在正道手中的弟子从未少过,你可曾见那群道貌岸然的东西收过尾?”

“嘿嘿,那就好。”沐筱悠眨眨眼,灵动的双眼左右转动,“师父你看,既然我已经正式出山了,是不是……”

顾烟霞脸色一冷,训斥道:“天天就想着出山,九州险恶,哪是你心目中那么好玩的?便是今日所见的夏时渊,若非为师在此……”

“好啦,知道啦师父。”沐筱悠气呼呼地打断她的话,“等此间事了,我就回宗闭关,等到时候突破到明照境界,总该能出去闯荡了吧。”

顾烟霞欣慰笑道:“不错,只要到明照境,多少就有了些自保的手段,为师也不用太过担心。”

顾云帆嘴角一抽。这小丫头已经凶成这样了,杀了那么多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在顾烟霞眼中居然连自保都算不上?

不愧是魔门雄主,果然眼界非凡。

顾烟霞教育完沐筱悠,又转头对顾云帆说道:“先生算无遗策,本座非常敬佩。依先生所见,夏时渊一事该如何处理?”

顾云帆一愣,没想到顾烟霞会问产业经营之外的问题,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反问道:“若无在下,宗主打算怎么办?”

顾烟霞略微沉吟,答道:“什么也不做,等他家长辈亲自上门,给咱们一个说法。”

这……还真是典型的江湖人思维。顾云帆有些无语,问道:“要个说法,对咱们有何收益?”

“可涨我宗威风。”顾烟霞不假思索。

涨威风有啥用啊,不能实在点么?顾云帆哭笑不得,大概知道幻云宗会什么会连年亏损了。

以宗主为首,整个幻云宗做事都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做什么。这固然很有魔门风格,但套用在经营产业上,不亏损才叫奇怪。

只顾自己喜欢,完全不去考虑市场需求,恐怕只有绝世天才才能赚到钱吧!

没办法,顾云帆只好耐下心来,一点一点给顾烟霞分析:“宗主,依在下之见,咱们不能在这干等着。如今,乐坊已经走上正轨,收入颇丰,而茶舍、香阁等产业的改革时机还未到来,如无其他要事,咱们已经没理由留在青阳城了。有在下加入,幻云宗必然迎来改变,届时必定会在九州引起轩然大波,全要仰仗宗主坐镇。宗门威望固然重要,但也不过是个虚名,最重要的还是宗主的威慑力,然而我宗行踪已然暴露,再待下去,万一宗主有所闪失,幻云宗恐怕再无出头之日!”

顾烟霞没想到顾云帆突然说得如此严肃,也跟着肃穆起来,皱眉道:“先生此言,是不相信本座的实力么?”

顾云帆轻轻摇头,说道:“绝非如此,只是宗主还没弄清其中利害。在下初来九州时,听说弄出了‘天降妖星’的异象,宗主也是凭此才找到在下,既然宗主想到此事和天道之子相关,别家便想不到么?不过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更何况,如今青阳城中流言四起,便是有人不曾想到,听到流言后多半也先信了三分,正魔宗门必然都会派人前来,只怕此时已经在路上了。”

谁想到,顾烟霞依然不听劝,冷哼道:“那又如何,本座还会怕他们不成?”

顾云帆大摇其头:“宗主固然不怕,但门内还有许多普通弟子在此,宗主真能保下所有人?别的不说,便是您看不上眼的夏时渊,随随便便都能杀死在下几千次,正道九宗人多势众,总有人能抽出手对付在下。”

顾烟霞此次出山的最大目标便是天道之子,自然不可能让他有所闪失,只好应允道:“原来先生是怕死,那本座也只好依先生所言,暂且让他们一步。”

“……”

顾云帆无语凝噎。堂堂一宗之主,难道连举例说明都不知道吗!

不过,虽然过程出了点意外,但结果总归是好的。顾云帆一脸无奈,点头说道:“宗主能理解便好。既然计议已定,那咱们就该讨论如何收尾了。”

“什么收尾?”顾烟霞微微一愣。

“宗主可还记得在下之前的的提议?”顾云帆躬身道,“咱们想发展产业,可以考虑和妙树楼合作。宗主考虑得怎样了?”

顾烟霞想起来了,摇头道:“还未来得及和宗内长老探讨。但先生数次谋划都卓有成效,这次想必也自有道理,本座可以做主,此事交由先生全权负责。”

“好,在下必不负所托。”顾云帆颔首应允,“咱们这次和妙树楼交涉,首要的自然是拓展商路,其次……咱们要想出城,恐怕也得着落在妙树楼身上。”

顾烟霞奇道:“这又是为何?小小青阳城,难道还能困住本座?”

“……”顾云帆再次感叹于此世强者的思维方式,“困是困不住,但恐怕有小人会动歪心思,到时候把咱们的行踪泄露给正道,再添油加醋地说幻云宗软禁了天道之子,多半会引发一场血战。在下深知宗主并非怕事之人,但总归得为幻云宗的基业着想啊。”

顾烟霞略微沉默,似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本座执掌幻云宗十余载,从未有人教导,只能独自摸索。未曾想,经营管理之道比修炼只难不易……先生费心了。”

言毕,顾烟霞虚心请教对策,顾云帆则倾囊相授,沐筱悠在一旁听得无趣,以手抚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过了好一会儿,顾云帆两人差不多已经商量好对策,却有一阵脚步声落入顾烟霞的耳朵。

紧接着,便有门下弟子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禀宗主,剑宗燕凌霜求见。”

不一会儿,燕凌霜便在亲卫妹子的带领下进了前院,踏入了顾烟霞会客用的小楼。这一路上,她目不斜视,似乎对别院中可能藏有的宗门隐秘毫不在意,确实是修剑之人的做派。

进了屋,顾烟霞三人已经坐在堂上,齐齐地等着她。堂中置有一张长桌,顾烟霞高居主位,两侧则是顾云帆和沐筱悠,一左一右,相对而坐。

见此情景,燕凌霜冷然开口:“天道尊右,地道尊左,先生客居左侧,看来在幻云宗地位一般。”

顾云帆怔了怔,对沐筱悠眨眨眼睛,发现对方眼中也流露出几分莫名其妙的情绪。若非燕凌霜开口,他自己都没注意过这些,无非是刚刚进来时就这么坐了,不过随意而为,并无什么深意。

这燕凌霜和自己非亲非故,怎么一上来啥都没说,先开始给他鸣不平了?

关键这事顾烟霞还不好解释,顾云帆只好亲自上阵:“燕姑娘多虑了,这位置是我自己选的。”

燕凌霜深深看了他一眼,算是认可了这个回答,没再提此事。她走到下首站定,对顾烟霞行了一礼:“剑宗燕凌霜,见过顾宗主。”

顾烟霞面色不变,悠悠开口:“你这小辈倒有几分胆色。本座执掌幻云宗以来,你还是第一个敢主动见我的正道弟子。”

燕凌霜宠辱不惊:“师父曾教导晚辈,‘一心唯剑,自然前路坦荡’。”

“哦?”顾烟霞远山般的秀眉一挑,“你该知道,本座和剑无涯关系不和。在本座面前提他,不怕惹出杀身之祸么?”

燕凌霜淡淡回道:“前辈若想动手,那日在山中便动手了,不会等到今日。”

“果真是剑无涯的弟子。”顾烟霞面色微微一缓,“说吧,你来此所谓何事?若不能让本座满意,杀身之祸或许没有,但本座说不定先囚你几天,也好给我门下弟子做个陪练。”

“晚辈并非为幻云宗而来,而是为天道之子而来。”燕凌霜道,“方才,晚辈听闻夏时渊派人围了此地,却又大败而归,联想到今日突然传遍全城的传闻,晚辈大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专为此事而来。”

顾烟霞微微一笑,饶有兴趣地说道:“本座还以为是因为筱悠杀了你剑宗门下的弟子,你这是来找场子了。”

燕凌霜摇摇头:“便是真来找场子,晚辈也会挑前辈不在的时候。”

顾烟霞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说道:“剑宗难得出了个不傻的苗子,你很不错,怪不得顾先生对你评价颇高。”

燕凌霜不知顾云帆的姓名,但此情此景,也不难猜到顾烟霞说的就是眼前这位天道之子。她愣了一下,愕然道:“顾先生还有此言?”

“是。”顾烟霞微微点头,“流言刚传开时,我们都怀疑是你,但顾先生力排众议,说你不是玩弄手段之辈,这才挖出藏在后头的夏时渊。刚刚若非先生多次规劝,本座也未必会如此待你,多半就直接拿下了。”

燕凌霜面色一缓,说道:“不愧是天道之子,也不枉晚辈冒着风险来此一遭。”

一听这话,沐筱悠不高兴了,嘀咕道:“马屁精,我看你就是馋我家先生。”

顾烟霞知道她和燕凌霜关系不睦,挥手打断沐筱悠的抱怨,肃然说道:“你这次过来,和夏时渊有关?”

燕凌霜轻轻摇头:“未必有关,但多半如此。前辈应该知道,城中流传着两个版本不同的传闻,一说‘天道之子现世’,另一个则是‘天道之子就在城中’。”

顾烟霞点头:“确实如此,此事有何异常?”

“有夏时渊之事在先,前辈想必会以为此事全出自他的手笔,实则不然。”燕凌霜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道,“那第一个传闻,早在顾先生和他见过之前,就已经在我等正道宗门间传开了。”

顾烟霞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一旁的顾云帆也皱起了眉头。见此情景,燕凌霜继续说道:“传闻始于何处,晚辈也不甚知之,但还请前辈莫要只看夏时渊,忽略了藏于暗处的敌人。天道之子事关重大,固然非我宗所有,晚辈也不想见他折损在贵宗手中。”

顾云帆肃然回礼:“多谢姑娘提醒,只是……只是你我二人非亲非故,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燕凌霜道:“先生贵为天道之子,若遭人暗害,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凌霜这是在为九州众生考虑。”

顾云帆点点头,又转身对顾烟霞说道:“宗主,燕姑娘所提之事非常紧要,于我等有大帮助。以怨报德并非为人之道,还是撤了外面的弟子,放她离去吧。”

原来,顾烟霞居然早做了留下燕凌霜的打算!

“正是如此,全听先生安排。”顾烟霞回应道,“燕凌霜,你也听见了,本座此番网开一面,可放你安然离去。但话说在前头,你我终究是敌非友,若是他日再见,本座不会再次留手,你好自为之。”

燕凌霜再行一礼:“若有此日,晚辈当全力以赴,不堕剑宗威名。”

说罢,燕凌霜长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