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自然是没有“股份制”的,顾烟霞更不可能听过类似的说法,于是她顿时被顾云帆的提议惊得不能自已,眼神中异彩连连,微微低下头,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回过神来,不可自抑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见状,顾云帆连忙问道:“宗主何故叹息?”

“先生的策略牵扯太广,本座一时无法决议,故此叹息。”顾烟霞的声音有些无力,夹杂着几分疲惫,“若只涉及我幻云宗一家,先生便是有再大的布局,本座都能做得了主。但妙树楼交情遍及九州,和正道诸宗往来密切,当代楼主还是名义上的九州盟主,我宗若是贸然接触,岂不是自投罗网?”

妙树楼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顾云帆觉得事情有点超乎自己的预期。他早些时候就和昔若打探过妙树楼的情况,得知这个商道宗门非正非魔,属于中立派系,因此才敢和他们打交道。现在听顾烟霞一说,感情不是这么回事?

得嘞,还是自己亲眼去瞅瞅吧。

计议已定,顾云帆装模作样地扇了会儿扇子,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正如宗主所说,和妙树楼的接触涉及甚广,咱们必须谨慎行事。宗主若是放心,最好让在下亲自走上一趟,一来在下身为男性,旁人不太会把在下和幻云宗联系起来;二来在下有‘天道之子’这块免死金牌,就算事情败露,打不了自曝身份,正道也奈何在下不得。”

顾烟霞眉头微皱,显然是不太情愿,半晌才开口:“本座稍后会设法联络宗内长老共议此事,明日再来打扰先生。”

顾云帆知道她还没彻底相信自己,很知趣地没有催促,点头应道:“集思广益,如此也好。”

见他点头答应,顾烟霞也松了口气,脸上再次挂上了笑容:“既然如此,本座就先行告辞了。先生有伤在身,还需早些休息,若有所需,可随时差遣昔若。”

说完,她又对昔若说道:“昔若,你先随本座过来,稍后再来服侍先生入睡,本座有话对你交代。”

等到顾烟霞和昔若二人一同离去,顾云帆终于松了口气,晃晃悠悠挪到床边,一下子栽倒在松软的床榻之上,深深的疲惫感涌上脑海。他来到九州世界虽然才仅仅一天,但这一天中无时无刻不在和别人勾心斗角,还要为幻云宗的基础建设鞠躬尽瘁,就算他真是那什么天道之子,多半也早就用脑过度了。

更何况,除去脑袋灵光了一点,记忆力也有了显著提升之外,他还真没觉出自己和之前有哪里不同。

趴了一会儿后,顾云帆稍稍恢复了精神,撑着床榻缓缓爬起,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此时,窗外天色已晚,淡黄色的灯火点亮了房间,让他看不清窗外的景色,更无从分辨时刻。钟表什么的他是不想了,只能根据天黑的时间,判断出此时大概相当于地球上的晚上八九点。

放在他一个娱乐行业的普通社畜身上,这个点别说睡觉了,加班都还没结束呢。

但现在不同了。

事实证明,古人是真的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怪不得天天早睡早起。但顾云帆不同,他可是经历过高中和工作洗礼的21世纪新青年,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工作之后,熬夜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有这时候就睡觉的?

但要说不睡吧,他又确实没什么事情可做。难得有了个勉强熟悉起来的昔若妹子,此时也不知道被顾烟霞带到哪儿去了,只留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独守空房,坐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发着呆。

“这种日子,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过下去的……”

顾云帆轻声咕哝着,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人人都沉迷修炼了。这黑灯瞎火的,啥都做不了,睡又睡不着,不修炼干啥呢?

昔若并没有让顾云帆等太久。

还没等顾云帆把床沿坐热,他就听到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紧接着就是昔若的声音:“公子,昔若来服侍您洗漱休息了。”

还真来了?顾云帆自小就被教育人人平等,哪见过这种场面?于是他只好佯装镇定,开口应道:“进来吧。”

听到顾云帆的回应,昔若“吱呀”一声推门而进,手里还端着个精致的托盘,上面放有一个水盆和各色碗碟。盆子似乎是铜制,在灯光下闪耀着金属的色泽,表面打磨得光滑干净,看上去就是一副不便宜的样子。

但在看到接下来的几样物品后,顾云帆就彻底傻了眼。

碗碟中事物不一,最先入眼的是几条褐色的、长得像干瘪豆角一样的事物,紧随其后的还有两碗用途不明的液体,一碗看上去稍微有些浑浊,另一碗倒是清澈见底,但碗底却沉着厚厚一层青灰色沉淀物。除此之外,还有一小碟橙黄色的膏状物、一根削去了枝杈的柳枝,看得顾云帆满头问号。

这些东西……是拿来洗漱的?

还好顾云帆的记忆力已经今非昔比,在把散落在脑海中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的生僻知识全部搜寻一遍过后,他勉强认出了两样事物——皂角和牙刷。皂角就是最先看见的那几颗干瘪的豆角,其实是皂荚树的果子,古人常常拿来清洁身体,在古代是价值不菲的高档用品。牙刷则是那根柳枝,顾云帆虽然没看出它哪里像牙刷了,但他勉强记起了古人有着“晨嚼齿木”的习俗,和今人刷牙差不多是一个意思,估摸着这柳枝就是给他拿来嚼的吧。

昔若当然不知道顾云帆已经在短短几秒内把脑海中所有相关知识都过了一遍,她把托盘放到点着灯的梳妆台上,一边浣洗手帕,一边招呼着顾云帆:“公子请这边坐,待昔若温好湿巾,再来服侍公子洗漱。”

听了这话,顾云帆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开什么玩笑,顾云帆身为一个发育完全的成年人,哪里需要一个女孩子替自己做这做那?就算昔若肯做,他也拉不下这脸啊。

这要是传出去,说他二十好几了还让别人给他洗脸……顾云帆想象了一下这个场面,禁不住感到一阵恶寒。

于是他赶紧摆摆手,说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吧。等到咱们的计划开始,有你忙的时候,还是趁现在多歇歇。”

哪知道,昔若居然不吃这套,撅嘴道:“那可不行,这不合理数。公子若是连洗漱这点小事都要亲力亲为,那是昔若失了职,要被宗主骂的。”

顾云帆哭笑不得。还有这事?真不知道顾烟霞刚刚给昔若灌了什么迷魂药,这小丫头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但至少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自闭了。很显然,他想象中可能出现的肃反场面并没有发生,看来昔若和顾烟霞之间的关系比他预计的还要好。

只是……不知道顾烟霞究竟是独独宠爱昔若一人,还是对所有门人弟子一视同仁。

当然,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为了保护自己光辉伟岸的名节,顾云帆再次出言劝阻,佯怒道:“宗主已经安排你跟我做事了,她哪来的权力骂你?反而言之,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看看到时候究竟是宗主骂你还是我骂你。”

昔若闻言一愣,似乎没想到顾云帆会这样说,歪过头看他,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无奈。半晌,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湿巾,略显落寞地说道:“昔若还是头一次见到公子这么任性的主子,也算是大开眼界。如今昔若已然投奔公子,自然听公子的吩咐,既然公子不喜欢,昔若就先退下了。”

顾云帆眨眨眼。咋回事,这丫头是觉得自己被嫌弃了?要是让昔若就这么直接走了,谁来告诉他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是拿来做什么的?

不行不行,还是得把她留下。

但是这话该怎么说呢?如果直说自己不认得面前几样事物,怕是会有损自己天道之子的威名。

这时候,昔若行了礼、道了别,却没得到顾云帆的回应,只好偷偷抬眼看他,正好见到他对着一堆碗碟愁眉苦脸的样子。

昔若恍然大悟:“是昔若准备的工具太过粗糙,公子看不上?”

这都哪跟哪啊!顾云帆哭笑不得。最关键的是,昔若说的虽然不在点上,但顾云帆还偏偏不能说她说的不对,他确实看不上这些堪称“文化遗产”的东西。

算了,还是面子重要。顾云帆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没什么,我只是不太习惯旁人看着我洗漱,你先回去休息吧。”

这话昔若是不信的,但她既然身为亲卫,自然要守着相应的规矩,所以也没敢反驳,应了一声就准备走了。

哪知道,还没等她走出两步,顾云帆的声音就再次传来:“话说回来,晚饭时候问你的问题,思考的怎么样了?”

昔若今天接受的信息量实在太多,一时没反应过来顾云帆指的究竟是哪个问题,茫然道:“公子指的是……”

“自然是问你想不想成为顾宗主那样的名人。”

“……”昔若沉默,微微低下头,然后才幽幽开口,“请公子允许昔若再好好想想。”

这是还没克服对顾烟霞的畏惧啊……

顾云帆知道这件事急不得,必须由昔若自己作出决定。于是他沉吟一二,点头说道:“也好,此事利弊参半,你好好思考,若有答案,随时可来找我。”

昔若躬身行了一礼:“是,谨遵公子教诲。”

“既然如此,那你先回去吧。”

说罢,顾云帆挥了挥袖子,伸手拿起那截柳枝。昔若看在眼里,张了张嘴,但终究没能出声,默默退下了。

半分钟后,房间内传出了一阵令人牙疼的倒吸冷气声。紧随其后的,是一阵连续不断的咳嗽,终究是与夜色融为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