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帆的晚饭并没有吃多久,但看在昔若的眼里,却如同过了数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顾云帆吃饱喝足后,昔若魂不附体地站起来收拾桌子,那手忙脚乱的样子看得顾云帆忍不住担心起餐具的安危来。

这么精致的碗碟,一看就不便宜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昔若已经把收拾碗筷这种琐事做得纯熟无比,哪怕她表现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居然也没出什么差错,很快就把碗碟都收到了托盘上,稳稳地端着出去了。看着昔若出尘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顾云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一阵巨大的疲惫感油然而生。

在别人的地盘挖别人家亲卫的墙脚……这种心理压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多亏他顾云帆问心无愧,一点对幻云宗不利的心思都没有,不然在这种压力下,先崩溃的恐怕就是他了。

毕竟……前院住着的,可是有能力竞争“九州第一人”之名的顾烟霞。

然而,顾云帆刚这么一想,顾烟霞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院子里,那雍容中带着隽秀的气质吓得顾云帆立刻坐得笔直——她该不会听到刚刚的话了吧?

还没进屋,顾烟霞的声音已经远远传了进来:“先生何故紧张?”

“没什么。”顾云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刚吃饱,伸个懒腰活动活动。”

“哦?”顾烟霞走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先生这活动方式可有些奇怪,莫不是隐藏了什么玄机?”

果然是话里有话。顾云帆听在耳中,知道自己刚刚的挖墙脚行为没能逃过顾烟霞的眼睛,索性也不再装模作样,主动把话题扯到了昔若身上:“玄机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我看昔若各方面做得都不错,想来是个称职的亲卫,宗主真舍得给我?”

这话说得比较委婉,但要翻译过来,意思就是“我知道昔若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探子,但是现在我想让她跟我做事。”

顾烟霞听懂了他的意思,嘴角一翘,反问道:“先生真敢收?”

顾云帆一听,这显然是有戏,连忙回答道:“敢,有何不敢?宗主应该已经听昔若汇报过了,区区在下对幻云宗并无二心。”

顾烟霞迤迤然在顾云帆对面坐下;“有没有二心不好说,但如果能用一个不起眼的亲卫拴住堂堂天道之子,这笔生意可是大大划算。”

顾云帆哭笑不得,自己这是被误会了?

见顾云帆不答,顾烟霞接着说道:“昔若的事,等她来了再议,咱们可以先聊点别的。先生可认识此物?”

说着,顾烟霞右手不知从哪里取出一物,“啪”的一声拍在桌上,顾云帆定睛一看——这不是下午在妙树楼见过的山河扇吗?

“山河扇?”顾云帆有些摸不准顾烟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宗主这是……”

“本座听昔若说,先生对这扇子很感兴趣,所以特意遣人买来,算是给先生准备的薄礼。”

一宗之主亲自登门献礼,这是在向他传达善意?顾云帆接过扇子,拿在手里轻轻把玩,对顾烟霞这手“负荆请罪”十分敬佩。

当然,作为一宗之主,顾烟霞是不可能“负荆”的。但很显然,既然她连顾云帆对个扇子感兴趣这种琐碎小事都知道了,相当于直接承认了自己确实在监视顾云帆,这才送来山河扇作为赔罪。

这也代表着,顾烟霞开始真正重视起这位“天道之子”的想法,不再拿他当“悟道工具人”来看待了。

顾云帆“啪”的打开山河扇,学着古装剧里富家少爷的样子扇了几下,自我感觉一下就良好了许多。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笑呵呵地看向顾烟霞:“诚如宗主所言,在下确实很喜欢这扇子。不过,宗主亲自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给在下送扇子吧。”

“正如先生所料。”顾烟霞闻言,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前些时辰,筱悠特意跑来和本座分享先生传授的‘鸡汤’,其中颇有几分道理,本座深以为然。方才又听昔若讲,先生已经有针对我宗产业的经营之道,本座虽然不精此道,却也为这些微末小事苦恼了许久,正需要先生妙计,故此前来。”

果然如此。

事实上,如今这一幕正是顾云帆希望出现的,是他设想中咸鱼翻身的好机会。此前,无论是给沐筱悠灌鸡汤,还是在昔若面前故作高深,顾云帆的目的始终如一,都是希望借助她们帮自己传话,以此来影响顾烟霞。

毕竟,自卖自夸只会让人觉得你自以为是,只有别人说你强,才会更能让人信服。

当然,现在还没到得意的时候,假如他顾云帆没能帮幻云宗走出困境,天知道这群魔门妖女会把他怎么样。于是他谦虚地摇摇头,说道:“宗主言重了。在下不过对此事有了点眉目,还谈不上经营之道。”

顾烟霞面色不变:“愿闻其详。”

顾云帆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宗主可知,九州诸宗各自以何为业?”

“先生这是想考本座?”顾烟霞忽然笑了,“本座执掌幻云宗十余年,自然对正魔诸宗多有关注,纵然无法全知,也差不了多少。譬如与我宗同居青州的玉清门,门下多以符咒、矿产为业;中州大派铸剑山庄,以铸兵之术为本,以售卖法宝为生;至于魔门同道,也有西域缥缈一道,经营着九州人人谈之色变的暗杀产业……但是归根结底,无论别家产业如何发达,都不适合我宗之道,无法轻易模仿。”

顾云帆听了,忍不住大摇其头,故意嗤笑出声:“恕在下眼拙,原来幻云宗追求的天道居然是‘模仿’吗?”

顾烟霞眉头紧蹙,不悦道:“先生何故讽刺我幻云宗之道?”

“非也。”顾云帆摇了摇头,“在下绝无讽刺之意,只是想问问宗主,如果幻云宗之道并非模仿,那咱们为何要去模仿别宗产业?”

“自然是因为别家已有成功经验,可助我宗少走些弯路。”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顾云帆严肃起来,“成功的经验是别家的,咱们固然可以借鉴一二,但若一昧模仿,那才叫本末倒置。宗主刚刚提到了三家宗门,可曾发现其中的共同点?”

顾烟霞沉思半晌,轻轻摇了摇头:“请先生指点。”

顾云帆表现得很有耐心:“玉清门做符咒生意,那是他们的宗门特产,咱们自然学不来。铸剑山庄售卖兵器法宝,那是人家赖以为生的手艺,也不是咱们做得了的。至于缥缈道……这似乎是个以暗杀为道的魔门宗派?”

顾烟霞点点头:“正是,先生说的不错。”

“那不就得了?”顾云帆摊了摊手,“别家宗派干的都是自家特长,若是人人都能模仿,那还如何做成产业?”

“先生的意思是……咱们也得发挥特长才行?”

不知不觉间,顾烟霞的思维已经被顾云帆所引导,不自觉地也开始学着他说“咱们”。

“那是自然,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宗主绝非凡俗之辈,按理说不该想不到这一层才对,还请宗主解惑。”

闻言,顾烟霞幽幽一叹,说道:“本座何尝想不到这一层,只是自从立宗以来,我幻云宗向来主修幻术,既无基业,也无实业。初时还能靠山门产出自给自足,可自打迁至青州,我宗没了收入来源,也只能另谋出路了。”

顾云帆懂了,顾烟霞这是觉得自家宗门没有能转化为实业的特长,不得已才去模仿他人。说来也不怪她,毕竟这个世界发展得相当畸形,几乎一切事物都以修炼为中心,纵然是九州有数的强者,顾烟霞也无法预见还没出现的东西。

比如……第三产业。

当然,此世并非没有第三产业,商业、地产、租赁、餐饮等都属于此列,只是还没有形成相应的概念罢了。但顾云帆就不同了,作为一位接受九年义务教育长大的优秀青年,他对这些东西清楚得很,否则也不敢对顾烟霞夸下海口。

更重要的是,他曾经还是一位算得上小有成就的偶像经纪人。

幻云宗的特长是什么?虽然还不知道顾烟霞自己如何定位,但在顾云帆看来,幻云宗的特色不过三点——美女多,会表演,擅长幻术。

这不就是个现成的偶像养成基地吗?

当下,顾云帆直接切入正题:“既然如此,宗主认为幻云宗有何长处?”

顾烟霞颓然一叹:“除去幻术,再无他物。”

还是不开窍啊……

顾云帆决定换一种方式提醒顾烟霞:“傍晚回来时,在下听到院子里有琴声传来,宗主可知是谁在演奏?”

虽然不知道顾云帆为什么突然问道这个,但顾烟霞还是认真答道:“是筱悠在奏琴。音律之道和幻术向来是绝配,本宗弟子几乎人人都擅长此道,先生的意思是……”

顾云帆以扇抚掌:“自然是觉得这其中蕴含着极大的生财之道,宗主觉得呢?”

哪知道,听了顾云帆的话,顾烟霞却不可自抑地表现出了失望之色:“先生此言差矣。本座早便想过以音律之道生财,城中乐坊便是因此所开,但却也逃不过连年亏损的结果。”

顾云帆摇了摇头,彻底放弃了让顾烟霞自己开窍的打算。他算是看出来了,此世人们对修炼的观念根深蒂固,从来不会在意其他,如非幻云宗已经到了不得不思考出路的境地,就连顾烟霞也未必会亲自来思考这些他们眼中的“旁门左道”吧。

于是,顾云帆不再卖关子,直入主题:“既然宗主觉得不妥,那在下就直说好了。乐坊之所以连年亏损,是宗主不善经营之故,绝非此路不通。若是换在下来经营,不出三天,在下便能让咱们的乐坊扬名青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