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树楼二楼,导购侍女正热情地介绍着出自铸剑山庄的各式法宝兵刃,昔若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顾云帆倒是对这些东西完全提不起精神,反而对角落里样式繁多的各类“左道异宝”产生了兴趣。

左道异宝是妙树楼对一类法宝的统称,这类法宝通常威力较弱,但却有着正常法宝所不具备的种种异能,因此得名。顾云帆倒不是对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感兴趣,而是其中挂着一把做工精致的画扇,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画扇以精铁为骨,不知名的兽皮纸为面,扇面上描绘着一副水墨山河图,画工精湛、意蕴非凡,几乎以一己之力刷新了顾云帆对此世文艺水平的认知。如果把这把扇子放到穿越之前,恐怕能够和历史上那寥寥几位大家的真迹相媲美。

这让顾云帆不禁想到,原来九州也有精于艺术的大师吗?

“公子莫非对左道异宝有所研究?”

忽然,一道带着惊讶的疑问声传入顾云帆的耳朵,他回头一看,却发现导购侍女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解说,正用满怀惊喜的目光看着他,让他几乎以为自己遇到了他乡知音。如果不是因为顾云帆本人也是个精通经营之道的人精,知道这只是拉近关系的常用手段,他几乎就要被导购侍女精湛的演技骗过去了。

在侍女的另一边,昔若低着头不敢看顾云帆,小步小步地挪到他身边,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惹得顾云帆一阵无语。

这小姑娘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亲卫工作上的失职了——哪有把主子丢到一边,兴冲冲去做自己事情的亲卫?

看着昔若委屈的样子,顾云帆倒是很想顺势上去揉揉她的小脑袋,但一来他还没弄清此世的风俗礼仪,不知道这样是否合乎规矩;二来幻云宗上下全是妖女,一个个都不按常理出牌,说不定他这一动手,反过来自己先被人家吃干抹净了。

最关键的是,虽然昔若毕恭毕敬地称他为“公子”,但顾云帆可从没觉得自己真成了别人的主子。他心里清楚的很,叫公子是人家幻云宗给自己面子,真要排个亲疏关系,他顾云帆怕是要排到九州外面去。

前路漫漫啊……

收拾好心情,顾云帆决定还是先解决掉这个导购侍女。他摆出一副谦虚的样子,回答道:“不过是略有些兴趣,谈不上有所研究。比如这扇子,扇面上山河图的画功精湛非凡,为我平生仅见,不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看似在虚心请教,但顾云帆对扇子的来历丝毫不感兴趣,只是故意卖个破绽而已。实际上,他的问题带着很强的目的性,是想通过导购侍女之口了解一下九州的文化艺术水平。

顾云帆坚信,没有任何一个销售人员会放过对自家商品感兴趣的顾客,所以这位导购侍女必然会把相关的一切信息和盘托出——为了让他买下这把扇子。

果然,听了顾云帆的话后,导购侍女眉开眼笑,好似遇上了知己,忙道:“在这九州地界,像公子这样喜好左道的人可不多见。这把扇子名为‘山河’,来历已不可考,据传是一海外散修游历九州后心有所感,故而在随身折扇的扇面上作了一副水墨山河图。经后人考据,这山河扇上画的便是青阳城外的云山和青江,虽然无甚威能,但仅凭画工,也算是九州难得的珍品了。”

说着,侍女把山河扇从架子上拿下来,递给顾云帆。顾云帆瞧这扇子以精铁为骨,本以为会很沉,但接过后才发现重量和普通扇子并无差别,只是入手处传来了冰冷的金属质感,告诉他这并不是一把平常的折扇。

顾云帆假装在欣赏山河扇,实际上心里思索着导购侍女刚刚透露出的讯息。别看她说的好听,总结下来就一句话——除了好看,这扇子啥也不是。

不过,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这尚武的风气是九州独有,海外还有艺术相关的传承?

顾云帆不敢多问,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好轻叹道:“确实是件珍品,但除此以外再无用处,实在可惜。”

说着,他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把山河扇放回原处。

昔若见状,一下子找到了将功赎罪的机会,连忙上前问道:“公子,不买吗?”

顾云帆摇了摇头:“鸡肋一般的东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买也罢。倒是你……刚刚听人家讲了那么久,魂都要飞去了,可有看上的法宝?”

昔若深深低下脑袋,做小鸟依人状,讷讷道:“没有……公子肯带属下出门,属下已然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其他。”

哟呵?顾云帆眨了眨眼,这姑娘怎么突然就演上了?之前还没发现,昔若居然有不弱的表演能力,这一手演得声情并茂、我见犹怜,简直就像是被风流少爷偷偷拐出来的女侍卫。

这可真是个好苗子。

那导购侍女见了这副场景,脑海中瞬间走完了一出豪门大戏,哪会错过这样的推销良机?她刚想劝这位公子给宠爱的女侍卫买点礼物,脑海中却突然响起了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

“不要和那两位纠缠太多。”

导购侍女耸然一惊。

顾云帆此时也已经有了去意,趁着导购侍女发愣的功夫,他带着昔若走到了二楼的楼梯口,还在奇怪导购侍女为什么没有出声挽留。但是昔若显然还没过足演戏的瘾,做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看得顾云帆嘴角一阵抽搐,却又不得不挤出笑容,假装宽慰。

在下楼的瞬间,顾云帆回头望去,正对上导购侍女那疑惑中带着几分惊惧的目光。他佯装无事,却在转回脑袋的瞬间,眉头一皱。

出了妙树楼,顾云帆长舒了一口气,而昔若也恢复了之前乖巧的样子。她看了看顾云帆,又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妙树楼,不解地问道:“公子,发生什么了?”

顾云帆摇了摇头:“没什么,咱们接下来去哪?”

昔若也没追问,看了看已经逐渐染上几分赤红的天边,说道:“时候不早了,要不咱们直接去茶舍瞧瞧吧,离这儿也不远,省得宗主等急了。”

等急了?是怕我跑了吧!顾云帆腹诽。

当然,现在的顾云帆已经不急着跑了,毕竟幻云宗待他还不错,他总不能以怨报德,当下应允道:“不错,现在刚参观过妙树楼,对比之下更容易发现咱们的不足之处。”

幻云宗麾下的茶舍离妙树楼确实不远,就在园子旁边的巷子里,走到街角处转个弯就是。这茶舍没有名字,只在铺面上写了个大大的“茶”字,店面也不大,大厅里错落着三张长桌和九张方桌,擦拭得纤尘不染。

看着这毫无特色的招牌,顾云帆不由得大摇其头——幻云宗显然还没有所谓的品牌意识,凭空就比别人矮了半头。瞧瞧人家妙树楼,光这三个字就是金字招牌,怪不得别人能把产业做的遍及九州。

当然,这也和幻云宗的处境有关,并非一时半刻所能解决的。

顾云帆跟在昔若身后,两人没走正门,而是绕到了侧面,直接从侧门进了后堂。此时,两个伙计正在后边休息,还有个女子正在打坐修炼,见两人进来后,那女子连忙起身,对昔若行了一礼:

“外门弟子夜纤,见过昔若师姐,不知师姐来此有何贵干?”

昔若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了看那两个伙计。夜纤见状,对昔若解释道:“他们都是从附属家族选拔上来的,知道我宗所在,算是自己人。”

看到她这副表现,顾云帆摇了摇头,昔若的表情也罕见地冷漠起来,带上了几分以上御下的威仪。见此,夜纤哪里还不知道这位宗主身边的红人已经对自己有所不满,连忙把两位伙计轰去了大厅。

昔若这才缓缓开口,却没回答夜纤的问题,而是伸手点了点顾云帆:“这位顾公子是宗主亲自带来的贵客,今后说不定要接手宗门产业。”

宗主带来的,姓顾?夜纤大吃一惊,连忙对顾云帆盈盈拜倒:“夜纤见过顾公子。事先不知顾公子莅临,夜纤未能远迎,请公子赐罪。”

自从穿越以来,顾云帆还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这个世界的等级森严,在顾烟霞那里被呼来唤去的亲卫,到了这里却压得外门弟子不敢抬头。就连他一个局外人,所谓的“宗主请来的贵客”,眼前这外门弟子都对他唯唯诺诺,甚至还要请他“赐罪”。

当然,顾云帆并非不能理解昔若刚刚所说的话代表了什么,虽然她说的全是实话,但显然带着强烈的引导性。以外门弟子的等级,恐怕还没有接触“天道之子”的权利,昔若这是在不暴露顾云帆身份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帮他树立威信,方便他做事。

成果是显而易见的——夜纤估计已经把他当成了宗主家的亲戚,才会表现得这么恭敬。只是……

作为一个从小被教导着“人人平等”的现代人,顾云帆对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实在无法释怀。

而且,昔若虽然是好心,但却也给顾云帆留下了一个难题——他“身为”顾烟霞的亲戚,是该对夜纤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呢,还是要像往常一样平等相待?

顾云帆没有答案,只好先把夜纤进行放置处理。他轻轻摆了摆手,说了句“无妨”,然后就丢下了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的夜纤,自己朝大厅那边走了过去。

夜纤见了,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公子……需要夜纤介绍本店的情况吗?”

看着夜纤可怜兮兮的样子,顾云帆于心不忍,刚想开口应允,却听到了昔若饱含寒意的声音:“夜纤,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把本宗幻术使在自己人身上?”

昔若这一声喝问不仅吓得夜纤一抖,也喊醒了顾云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之前做经纪人时,顾云帆接触过的女生不知几何,其中不乏许多身世悲惨、经历坎坷的姑娘,他见得多了,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对初次见面的夜纤泛起同情心?

不知不觉间就能影响人心……幻云宗的幻术,居然恐怖如斯?

顾云帆沉吟一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看着在昔若的注视下瑟瑟发抖的夜纤,他轻叹一声,拉了拉昔若:“算了,她又不是故意加害于我,只是想多寻些生存的空间而已,所有人都有权如此。”

听了这话,昔若转过头来,认真地看了看顾云帆,又看了看楚楚可怜的夜纤,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跟着叹了口气:“既然如此,看在公子的面子上,我可以饶你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师姐,多谢公子……”

夜纤如获大赦,连忙跪倒在地,顾云帆却有些意兴阑珊,独自往大厅方向去了。不知为何,昔若也突然沉默下来,静静地看了夜纤一会儿,又叹了一声“好自为之”,然后追上了顾云帆的步伐。

后堂到大厅仅有两墙之隔,此时顾云帆正倚在厅门墙边,隔着帘子打量大厅的情况。大厅中上座率极低,十二张桌子空了十张,剩下两张居然各自只坐着一位客人,和妙树楼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看得顾云帆摇头不止。

昔若来到顾云帆身边,沉默了一会儿,直到顾云帆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她,她才轻轻开口:“刚才……谢谢了。”

顾云帆低头,看着昔若低垂的眸子,宽慰道:“你既然不忍心为难她,又何必点出她的‘错误’?她不敢对我抱有恶意,你不会不明白。”

“因为我是公子的亲卫,这是我的职责。”

昔若抬起头,眼神中带着莫名的审视,也不知是在审视顾云帆还是在审视自己。

顾云帆看不透她的眼神,只好转移了话题:“这里已经看过了,其他产业与这茶舍可有不同之处?”

听到顾云帆谈起正事,昔若也勉强打起了精神:“只有地点不同,经营方式、店面布局等都如出一辙,并无差异。只有香阁那边,因为我宗出产的香脂在女性修士间颇受欢迎,所以生意稍好一些。”

顾云帆摸摸下巴:“香阁之后再说,如果我的计划可行,香阁或许会是受益最高的产业,咱们不忙改造,还是得先对乐坊下手。”

昔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反问道:“公子果真有办法?”

顾云帆摇摇头:“有些想法,还不确定是否真能施行,最好能去看看别家产业,加以对比才好。”

“说到别家产业,我忽然想到一个,公子一定有兴趣。”昔若忽然笑了,“阴阳苑和我宗同属魔门,向来同气连枝,他们在青阳城的产业十分兴隆,公子去瞧瞧?”

听她这么一说,顾云帆也来了兴致,忙问:“是什么产业?”

昔若笑吟吟地在顾云帆肩上一点,附耳说道:

“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