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明最初的起源开始，“光”便是人类永恒的追求。正如许多鸟兽会将第一眼看到的生物视作母亲，当你睁开双眼，迎来此世的第一束光时，最先看到的会是什么？

顾云帆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的头现在很痛，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得自己浑身疼痛、四肢乏力，连眼睛都睁不开。倒是喉咙里感觉清清凉凉，像是吞下了什么琼浆玉露。

鼻间幽香环绕，是上好檀香，耳边车轮声吱呀作响，似有颠簸，但顾云帆身卧软榻，倒也没觉出几分颠簸之意。

忽然，质地轻柔的湿巾搭上顾云帆的额头，继而在他脸上轻轻擦拭，动作说不出的温柔，让顾云帆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安心。

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恢复了些许力气，勉强睁开了双眼。

最先入眼的是一位颇有清丽之色的少女，双手捧着湿巾，正在盆中浣洗。见他醒来，少女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流露出遮掩不住的惊讶，然后一把丢下湿巾，推开门，探出脑袋大喊：“宗主、少宗主！公子他醒啦！”

直到这时，顾云帆才有暇观察自己的处境。

四下打量，顾云帆发现自己正处在一辆车驾中，车厢的布置尽显奢华，但却显露出明显的女孩子气质，浅色打底，宛如少女春闺。除他之外，车厢中只有那位不知姓名的少女，此时正高喊着“宗主”、“公子”一类极具古装剧既视感的词汇。就连他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早就不是现代人的款式，而是极具古风的青衣长衫。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比之前灵活了不少，甚至还有闲暇欣赏少女的声音，思考她是否适合签来做声优，能给哪些种类的角色配音。

这是职业病犯了。

顾云帆，某偶像公司旗下“知名”经纪人，曾经推出过扑街女团和三五个三脚猫偶像，属于典型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过他上进心足，立志打造出红遍全球的人气偶像，为此下足了功夫，倒是深受老板器重。

结果，新筹备的古风女团还没推出，顾云帆自己倒是眼一闭、一睁，不知为何出现在万米高空，像个陨石似的从天而降，早在半空中就吓得晕了过去。如今醒来，发现自己不仅没摔死，身体也还完整，当真是个奇迹。

工作之余，顾云帆没少看各类小说，对穿越一事并不陌生，一下就判断出自己遇上了难以用科学解释的穿越事件。他父母走得早，自己二十好几了还是条单身狗，也不是不能接受当下的状况。

只可惜那个耗费了巨大心力的女团……

醒来之后，所谓的“宗主”和“少宗主”并未出现，倒是最初的那名少女还在对顾云帆一路照料。少女名为昔若，自然是幻云宗门下，也是当日随顾烟霞一起，从山洞中救出顾云帆的亲卫之一。偶尔交谈两句，昔若表现得很是乖巧，对顾云帆有问必答，让他真过了一把当“公子”的瘾。

豪车春帐，佳人作陪，所谓世家公子，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然而，顾云帆显然没有当公子的命，至少现在还没有。当他的身体稍微恢复之后，幻云宗一行立刻抛弃了缓慢的车驾，改用御空飞行，由昔若当先，八名亲卫把顾云帆护在当中，一刻不停赶往最近的幻云宗驻地。

好在此处位置偏僻，靠近青州最北处，距正道玉清门尚有不少距离。昔若等人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自家地盘。

顾云帆一路上被折腾得不轻，险些再次昏迷。他倒是没想过挣扎，一方面实在是身体状况不佳，另一方面，幻云宗的势力明显强过他一个刚刚穿越啥都不懂的萌新，昔若等人对他的态度也还不错，看不出什么恶意。再加上这几名宗主亲卫个个都飘飘如仙，顾云帆下意识就觉得她们不是什么坏人。

这就和幻云宗的功法有关了——既然以“幻”为名，幻云宗门下最擅长的就是各类幻术，如今众人还不曾向顾云帆施术，只不过偶尔流露出些许功法气息，便让他不由得心生好感，幻云宗幻术之强可见一斑。

没出多久，顾云帆远远就看见视野尽头出现了一座大城，待到靠近之后，才看见城门口上写着“青阳”两个大字，笔力雄浑，多半出自名家之手。

青阳城是青州北部第一大城，坐落在青江源头，以商业闻名，承担着把来自青州本土及海外诸岛的奇珍异宝销往九州各地的重任，因此九州各大宗门都有驻地在此，幻云宗自然也不例外。

当然，幻云宗身为魔门，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城中建立驻地，只能派门人弟子入驻，发展几处和魔门无关的外围产业，倒也没被正道宗门察觉。

这也是顾烟霞和沐筱悠两人没和昔若等人同行的原因。一个是通天彻地的魔门宗主，一个是未来的魔门宗主，天下有几人不认得？倒是昔若这些亲卫弟子平日里都在门中修炼，不曾外出游历，不必担心被人认出。

至于燕凌霜——她确实见过昔若等人的样子，但顾烟霞对这群把自己修炼成剑的疯子了解的很，一个个心中除剑再无他物，从来懒得管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倒也不必担心她暴露天道之子的行踪。

进了城，几名亲卫带着顾云帆七扭八绕，拐进了一处院落。院落不大，位于青阳城一角，坐落在一小片竹林之中，院落本身也由青竹建成，幽静别致，不染烟火。

顾云帆自小在城市中生活，天天泡在汽车尾气里，哪见过这种纯天然无污染的去处？当下就喜欢上了这个小院落。进了竹楼，顾云帆被昔若搀着坐上床榻，终于有了片刻歇息的机会。

只可惜，这里一看就不通水电。水还罢了，青阳城中那么多往来人士，总不能个个辟谷不食烟火，自然会有固定的水源供应。但电路和网络，多半已经永远和他顾云帆挥手作别。

一同作别的，恐怕还有那些只存在于手机和电脑当中的纸片人。

想到这里，顾云帆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就是此时，一个颇有韵味的女声响起：“先生何故叹气？”

这一声“先生”喊得顾云帆一个激灵，还以为遇上了其他穿越来的老乡，仔细一想才意识到此“先生”非彼“先生”，并不是现代人对男性的称呼，而是古语中略带些恭维的尊称。

这下他坐不住了，自己一个才穿越的萌新，哪里受得了这种恭维？再转头一看，一位身披长纱的少妇从门口进来，正是顾烟霞，约莫是另寻密道刚刚赶来。

顾云帆还不认得这位大名鼎鼎的幻云宗主，但却能感受得到少妇身上久居高位的气势，连忙挣扎着坐直身体，学着武侠片的样子抱拳：“区区在下，一介平民，不敢妄称先生，夫人抬爱了。”

没想到，华夏传承了无数年的谦虚美德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用，反而让顾烟霞皱了皱眉。顾云帆暗道一声“不好”，却听见一旁的亲卫妹子掩嘴偷笑：“宗主一心问道、发展宗门，从来不曾婚配，公子居然敢称夫人，真是胆大包天。”

顾云帆哑然，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尴尬，连双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倒是顾烟霞没继续在意这些细节，摆了摆手：“罢了，先生贵为天道之子，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俗事，倒是这说话的口气和正道那些老牛鼻子差不多。敢问先生，这是否表示正道更合天道？我等魔门便该屈居于正道之下？”

顾云帆感觉自己的脑容量不够用了。

天道之子？啥玩意，说谁呢这是？正道和魔门又是咋回事？你们这一个个打扮的跟仙女一样，结果告诉我是魔门？

然后说正道全是牛鼻子老道士？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正道爱谁去谁去，我顾云帆当定了魔道妖人。

当然，吐槽归吐槽，顾云帆心思也转得飞快，马上就看清了眼下的局势。很显然，他被这群不知是仙女还是妖女的人控制了，但这群人显然把他当做了所谓的“天道之子”，看那位宗主的态度，多半还有求于他。

顾云帆刚刚已经体验过御空飞行，大概知道了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他明白，无论自己今后要修炼还是有别的打算，首先都要和眼前这些人搞好关系才行。

他可不想当一辈子的阶下囚。

当下，顾云帆将计就计，捏着鼻子认了“天道之子”的名头，干脆当起了神棍：“天道面前并无正魔，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夫人太过在意正魔，这是执念，对悟道不利。”

这话听上去好像是那么回事，实际上说了等于白说，啥内容都没有，不过是模糊的社交辞令而已，可以说是每个社畜的必修课。然而顾烟霞听在耳中，却觉得天道之子就该如此，天道本就晦涩难懂，要是这个天道之子一语就能点破她多年的瓶颈，那才有问题。

于是，顾烟霞的表情罕见地肃穆下来，摆出了虚心请教的样子：“既然天道之前并无正魔，是否代表正魔本该平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既无正魔，何来平等？不过……”顾云帆故意拉长了声音，“不过，若是夫人非要分个高下，正魔也未必平等，至少此时此刻，区区在下还在魔门的掌控之中。”

顾烟霞一愣，继而喜形于色，秋水般的眸子充满笑意，几乎要凝出水来。她素手一挥：“好一个未必平等！昔若，给先生安排最好的伤药，本座亲自为先生疗伤！”

看着一路小跑、领命而去的亲卫妹子，顾云帆知道自己已经过了最初的考验，当他放松下来的一刻，才察觉自己居然已经汗湿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