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下来。四周没有路灯,昏黄的的光芒却笼罩着园内的每一处街区。最后一班电车刺耳的声音将她从睡梦中唤醒。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在梦中她遇到了名为零的外来者,还央求他将自己带离伊甸园。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零已经跳上了电车。他扶着车门,转身低鹤望兰说:“我走啦,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明天下午来找我。”

车门缓缓关闭,零的身影消失在车厢中。前所有为的真实感将鹤望兰包围。她终于可以离开伊甸园,远离这她深恶痛绝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她可以离开——

“小兰。”

离开这个自己永远不会喜欢上的男人。

织雀三步并两步走上前,献殷勤似地问:“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要我送你回去吗?”

当一个女人讨厌男人时,哪怕是他的主动示好都会令人作呕。鹤望兰想要绕开他,织雀用更快速度挡在她面前,坚持说:“让我送你回去吧。”

鹤望兰的回答只有短短的两个字:“滚开。”

她用肩膀撞开了织雀,织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不可能一辈子躲着我的,我可是你的未婚夫。只要我们一到20岁,就要结婚。”

其实她没必要理会织雀的挑衅,明天她就可以跟零远走高飞了。然而怒火盘踞在她胸膛中,鹤望兰只想给这个狂妄自大的男人一个狠狠地教训。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钱,话语已经脱口而出。

“我是永远不会喜欢你的!”

“那你要喜欢谁?”织雀不甘示弱地喊着,“难道是刚才离开的那个臭小子吗?”

鹤望兰愕然,她没想到织雀会看到她跟零在一起。理性地思考,她不应该进一步激怒织雀。只不过,让女性凡事都得理性,就像让一个男人绣花一样困难。

“是啊,没错。就是他!”鹤望兰大吼,她很开心地看到了织雀脸上夹杂着挫败与妒忌的神情。

“现在,我能走了吗?”

她推开织雀,这一次,对方没再堵回来。彼时的鹤望兰根本没想过激怒织雀的下场。在她看来,只需要安稳地度过这个夜晚,第二天的下午,她就可以跟零通过伊甸园的排水系统跑到外界去。

变数发生在后半夜,还在睡梦中的鹤望兰被母亲叫醒。与此同时,几乎半个城市的人都涌到了街上,一时间,逼仄的道路变得水泄不通。而在引起骚乱的中心,织雀正站在那里。

在他的脚下,正是被五花大绑的零。

天地倒转了,旋即,零被狠狠地丢到了地上。全身的骨骼仿佛都被摔散架了。紧接着有人朝他脸上踩上了一脚。

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个少年正在说话,年纪约莫跟自己一般大,长相俊美,真的很难想象拥有如此长相的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暴力行径。更何况这里是伊甸园,生活在这里的人,难道不都是经过筛选的,心境平和的无欲之人吗?

还是说,这些人同外界的人并无区别,只是在亚当限定的生活中,他们约束了自己的本性呢?

耳蜗内散发出仿佛收音机失效的刺啦的电子音。渐渐地,零恢复了听觉。他听清了周围的人究竟在嚷嚷什么。

“他就是‘蠕虫病毒’的传染源!”

——别开玩笑了,我连蠕虫病毒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零的嘴巴被堵住,他一定会这么喊出来。

“不会有错的,”他听到那个少年这么说道,“我们在伊甸园内平稳喜乐地生活了数千年,从未爆发过一次病毒事件。但这个男人一来到伊甸园内,园内就开始流传起‘蠕虫病毒’,这绝对不是巧合。”

“”织雀,你说的这个男人‘来到伊甸园’是什么意思?”

织雀,这就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吧。零记得这个名字。鹤望兰曾跟他提起过几次,说起来,他应该是鹤望兰的未婚夫。他似乎明白了为何自己今晚会有这种遭遇。原本他回到洞穴,想要好好休息一下,没想到突然冲进一群不速之客,将他五花大绑。如果是鹤望兰的未婚夫,这一切就可以理解了。毕竟自己是打算将他的未婚妻“拐跑”嘛。

唯一的问题是,他是怎么发现自己藏身的洞穴的。

织雀丝毫没有注意自己脚下的这个男人在想什么。他的智慧显然不像他的大脑一样出众。亚当派给他如此重要的任务,充斥着他内心的却是复仇的快感与即将重新拥有鹤望兰的喜悦。

“他是从外界来的人,是将病毒带入伊甸园的恶魔!”他说这话时,甚至都没注意到,外界还有人生存,已经从某种程度上背离了伊甸园内流传甚广的神话。

“更重要的是,”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让绑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环映入众人的眼帘,“亚当给了我指示!”

可这还没解释,亚当是怎么发现他的藏身之所的。零的大脑转的飞快,神明,是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他是一名旅者,见识过不同人类生存的方式。对于亚当究竟是何物早就了然于心。

要想发现他的藏身之所,要么就通过观测设备,要么,就必须“亲眼”看到。

零刚想明白,脸上就又挨了狠狠地一脚。

“我记起来了,他就是今天来圣所捣蛋的那个小孩。”白天刚吃了瘪正一肚子怨气的牧师拨拉开人群,走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他一副大仇得报的表情,添油加醋地将白天发生的事情重新讲了一遍。

“难道外面还有人生存吗?”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有人发现盲点。牧师慷慨陈词:“外面当然可能有人生存,那些当初遭到放逐的人类,他们生存下来,繁衍生息,同时又对伊甸园虎视眈眈。诸位虔诚的市民,你们想一下。伊甸园运行至今,从来没有流行过病毒,可这家伙一来,园内就流传起了‘蠕虫病毒’,还害死了我们二十多个宝贵的同胞。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他指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零,大声宣判说:“因为他是恶魔,想要摧毁伊甸园,才进入园内的!”

织雀不清楚零同牧师有什么恩怨。不过他很开心看到如此有权力的人会来支持自己。有人突然喊,杀了他。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喊杀,周围的人浪汹涌迭起,在风暴的中心,织雀第一次体会到能够掌控他人生死的权力的快感。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鹤望兰就会回到我身边,相比之下,亚当的命令反而微不足道。手中的电击枪虽然由于电压不高仅仅只能用于自卫,但如果对着人的后脑勺持续不断扣下扳机,脑干会因为持续的电流而暂时性麻痹,人就会因为窒息而死。

“杀了他,杀了他!”

四周的人都在为自己呐喊助威,奇怪的是,倒在脚下的那个人的眼中,竟然没有一丝恐惧与慌乱,相反在他眼中的反而是蔑视。

——他在看不起我吗?织雀的心冷了下来,他举起了电击枪,狠狠地戳了过去。

当他反映到发生什么事时,为时已晚。电流在鹤望兰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椭圆形伤疤,白皙的皮肤变成了焦黄色。“你疯了吗?”织雀大吼着,“如果不是我及时收手,你的整条胳膊都会麻痹的!”

“住手!”鹤望兰附身护住了零,引起了人群中一阵哗然。她的母亲在人群之后认出了自己的女儿,隔得远远的喊叫着:“你在干什么啊小兰,快回来!”

“他绝对不是‘蠕虫病毒’的传染源,”鹤望兰坚定地说,“我这些天一直和他在一起,如果他的身上真的携带了病毒,为何我没有被感染!”

“这可是亚当的命令,”织雀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仿佛自己手腕上的手环就是圣旨一般,“难道你要反抗亚当的命令吗?”

“你胡说!”鹤望兰说道,“你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才编出这种借口,来抓走我的朋友!”

一石激起千层浪。鹤望兰是个怪胎,而怪胎从来没有隐私。鹤望兰对织雀的厌恶几乎是人尽皆知。周围的人群开始议论了起来。织雀的表情阴晴不定,这给了鹤望兰错觉,让她以为织雀真的只是在信口开河。她蹲下来,试图解开零身上的束缚器。

“你住手!”织雀想要拉开鹤望兰,却被后者一巴掌打开。他的眼神逐渐冰冷了下来。“你想听亚当的指令?听好了!”

他高高举起了手环,淡紫色的手环上点缀着环形的光,然后,几乎所有人的手环统一发出了性别难辨的电子音。

“将隐藏在山涧中名为零的少年带至圣所囚禁。”

往好的地方想,至少零的性命被她保了下来。

鹤望兰站在原地,人潮四散离开,母亲越过了人群,来到她面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我怎么会生下你这种女儿,都是因为你父亲……因为你那个不学无术的父亲,才会有你这种人!”留下这一句话后,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鹤望兰长舒了一口气,看向天空,夜已经深了,城市中心的时钟敲响了午夜的钟声。脚步声在身后靠近。

牡丹走到了她身边:“我早就告诉过你,别和他走的太近。”

她想拥抱鹤望兰来安慰她,后者却闪开了。

“是你将零的藏身之处告诉织雀的吧?”鹤望兰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眼神足以让牡丹如芒在背,“除了我之外,唯一知道零藏身处的人就是你了。”

牡丹辩解说:“亚当大人全知全能,应该是亚当——”

“撒谎!”鹤望兰打断她,“如果亚当真的全知全能,那他就会在零刚进入伊甸园时抓走他!”

夜风在两人间回荡,昔日最好的朋友间仅仅相隔了一米,却像是间隔着无底深渊。

“是我没错,”牡丹终于点头承认,“只是有一点你错了。即使亚当第一时间发现了零,也不会抓走他的。”

她向前走出一步,试图握住鹤望兰的手,却被后者一巴掌打开。

“我没有你这个朋友,你让我感觉到恶心,”鹤望兰说,“你和我应该是最清楚他身上没带任何病毒的人。在我们发现零之前,园内已经流传起了‘蠕虫病毒’!”

“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牡丹叹了口气,“你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的,小兰。你迟早会明白的。”她转身,微微侧过头,说:“早点认清现实吧,小兰。在这个残破不堪的世界上,伊甸园的生活已经是人们所能想象到的最完美的生活了。”

直到牡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空荡荡的街道上最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鹤望兰才摊开手。那是在她试图解开零身上的束缚器时,零丢到她掌心的东西。

她六枚带棱角的小小的立方体,正静静躺在她的手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