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北境的冬天總是來的格外早,初雪在前夜已經悄然而至,男爵夫人提着油燈,正獨自一人在寒冷的雪夜裡暗自神傷。她穿着一條純白的裙子,披着翠色的披肩,就這麼屹立在風雪中,彷彿一朵隨時可能枯萎的雪蓮。

屋內的男人們還在開着宴會舉杯慶賀,她的丈夫、她的父親、她的兄弟……這些人正在慶祝着明天的到來。

明天,她唯一的孩子就要離開她了。

“母親!”角落的盡頭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布爾,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讓你去睡覺嗎?”男爵夫人脫下了身上的披肩走到了男孩的面前,然後將他攏入懷中。

布爾繼承了母親的金髮碧瞳,水靈靈的大眼睛因為寒風而微微顫動,睫毛上沾滿了雪花的碎屑,即便已經度過了7歲的生日,他還是熱衷於在母親的懷裡親昵地撒嬌。他抓着男爵夫人的披肩,嬰兒肥的臉頰蹭着她的側頸,柔軟的金髮被吹的凌亂。

布爾鼓着臉頰埋怨道:“樓下太吵了,父親和叔父他們還在喝酒,我睡不着。”

“索菲亞呢?”男爵夫人顯然不滿意布爾不睡覺的行為,她忍不住質問照顧布爾的女傭。

布爾連忙解釋:“我偷偷裝睡騙過她們了,母親您別生氣!”

看着布爾乖巧地蜷縮在自己的懷裡,男爵夫人嘆了口氣:“今晚和媽媽一起睡吧,我親愛的孩子。”

“真的嗎,母親?太好了!”男孩發出驚喜雀躍的歡呼聲。

這是他們母子倆相擁的最後一晚了,明天一切都將宣告終結。

第二天清晨,在布谷鳥發出早告的時候,穿着銀色盔甲、手持黃金劍的一群人帶走了布爾,他們身上披着薔薇十字的旗幟——這是教會騎士團的標誌。

男爵夫人在這一天沒有露面,應該說布爾從床上醒來的那一刻,他就沒有再見到過母親。

雪花還在紛揚,布爾被押送上了馬車,他的父親正忙着清點院中那些由騎士團送來的金銀珠寶,甚至沒空多看一眼即將永別的兒子。

馬車中的男孩怔怔地望向車外,沒有害怕、沒有哭泣、沒有呼喊,只有突然被拋棄后的絕望……

直到後來,布爾才知道,原來他是被家人徹徹底底地賣了,因為他那罕見的魔法天賦,教會用無數的金錢和子爵的封賞從他父親那裡換來了自己。他的父親羨慕上流貴族的生活已經很久了,邊境的男爵過的還不如首都的富商,無財無權,也沒有多少地位,世襲而來的爵位只是一塊空有外表的軀殼,內里早已破敗不堪。布爾覺得自己就像是櫥窗里精美的飾品,被賣了個好價錢,一個賣家無法拒絕的價錢。

布爾被帶去了帝國的首都,那裡離邊境非常遙遠,所幸邊境附近的城鎮上設有魔法傳送點,只要使用一張特定的魔法捲軸,他們就能在一瞬間跨越這段本該在馬車上耗費幾個月的路程。騎士們牽着他的手,強硬地拽住他,然後將他送到了教會的大堂。

“歡迎你,布爾維爾·亞當斯,我親愛的孩子。”坐着正席上的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他枯槁的身體隱藏在寬大的純白教袍之下,他渾濁的眼睛在看見布爾的那一刻煥發出光彩。

多麼純凈而巨大的魔力!

白衣主教英諾森不由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眼前的孩子太讓人震驚了,他能感覺到濃厚的魔力從那嬌小的身軀中溢出,就像陽光傾瀉在他的身體,散發著微微的金色。這是無魔力者所無法看見和感受到的。

聖女果然沒有說錯,這個孩子擁有人類中百年難得一見的魔法天賦,區區一些金錢和低等的爵位就能換來一個魔法天才,沒有比這更划算的事了!

見布爾局促不安,沒有出聲,英諾森露出和藹的笑容,向布爾伸出手:“過來,別怕!”

拽着布爾的騎士從身後推了推他,布爾一個踉蹌抓住了老人的手。那真是一雙粗糙的手,布滿了裂痕般的褶皺,這讓他聯想到了母親,她的雙手永遠細膩白皙,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像是觸電了一般,布爾緊張地縮回了自己的手。

“別緊張,我的孩子,這裡是教會,是你的第二個家。”英諾森壓着嗓子開口,輕聲安撫着布爾。

他太激動了,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般天賦的人了,魔法師實在是太少了,有着巨大魔力的人更是百年難得一見。魔法天賦往往取決於血統,擁有魔法天賦人基本都出自高層貴族,一個邊境的落魄男爵家中能生出這樣的孩子,幾乎是個奇迹!

布爾被英諾森抱着,身體僵硬的不敢動彈,他對面前的陌生人沒有任何好感,他們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件物品。他想逃跑,卻不知道該逃去哪裡,這裡不是他熟悉的家,不是那個覆蓋著白雪的小鄉鎮。

老人沒有抱着布爾多久,雖然他表現的親切和藹,但微微顫抖的手臂暴露了他的內心,連布爾都察覺到了這個老人似乎很激動。

“把他帶去給拉賽特,正好他在休假,這孩子之後的生活都由他安排照顧吧。”英諾森說完,布爾又被推給了身後的騎士們。

沒人在乎布爾的想法,他現在和一件物品沒什麼區別,只要他們的一句話,他就可以從一個人手中輾轉到另外一個人手裡。

跟在一群騎士的身後走了許久,布爾又被帶上了馬車,這次他們很低調地坐上一輛小型的老舊馬車從側門離開了教會。

“和我說的一樣,不是嗎?那孩子有着相當不錯的潛力。”

英諾森的身後響起少女清脆的聲音。

“是的,聖女殿下,如您所說。”英諾森轉身低着頭,向面前的少女行禮,按照教會的規矩,他不能隨意直視聖女,只能低着頭隱約窺見她腳邊黑色的修女服裙擺。

“不過您剛剛為何不露面呢?這孩子第一次來教會,應當和您打個招呼才是。”

“沒有這個必要,我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況那孩子註定與我沒有交集。英諾森,你看着安排吧,想必那孩子在不久后就會踏入賢者之列了……”被稱作聖女的人坐在正席,雙手交疊在雙腿上,她的音色逐漸變得空靈,聲音逐漸遠去。

白衣主教猛地抬頭,發現聖女的身形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賢者……賢者……”英諾森一個人在大堂喃喃自語,細細品味聖女留下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