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樹歷1310年。
1
“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了！兩國大兵壓境，森依國今日必亡！”夢魘般的聲音經過魔力震蕩的加成，滾滾壓向王都森依諾。
發話者是塔克國的大魔法師之一，塔克國國王，克魯伊·塔克。
森依諾城前兩百餘米處，可見銀色、灰色兩路萬人大軍，浩浩蕩蕩鋪排開去。
銀色是德林教國聖軍團，灰色是塔克國魔法軍。
銀色和灰色的交界處前，分立着兩國的高層。
克魯伊·塔克轉頭望向他一旁的老教皇，提醒道：“教皇閣下，該您了。”
“你不說，我也知道。”老教皇盯了他一眼，向前踏一步。
“羅克何在？”教皇嘴唇微動，聲音卻傳得極遠。
不多時，森依諾高聳的城牆上，一道挺立的金袍身影站出來了。
老教皇白眉一挑，深邃的眼有了一絲異樣的情緒。
“羅克，你森依國曾對世間尊貴的神樹圖謀不軌，你承認嗎？”老教皇的聲音平靜，聽不出一絲慍怒。
聞言，城上之人沉吟片刻，終於開口：“是，我羅克·森依敢做敢當。”
“你竟然真的這麼做了……”老教皇嘆了一口氣，他原以為這只是克魯伊用來開戰的莫須有的借口，但羅克卻真的承認了，“神樹現在如何了？”
“不知道。”
“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最終沒有得手。”羅克自嘲道，“若我真得手了，你們恐怕根本不能將我逼到這個地步。”
“你可敢對神明發誓？”老教皇遲疑道。
羅克苦澀一笑，在高城之上，單膝跪下，右手置於心口，抬頭正視天穹。
“我，羅克·森依，在此向神明起誓，不曾得到神樹。”
“神的眼睛俯察萬物。尊請明鑒。”
“神的意志洞悉真理。尊請明鑒。”
誓罷，眾人沉默良久。
“如此便好。”老教皇終於開口。
“既然森依國王承認了事實且並未得手，又真誠發誓……”
老教皇微微撇過頭，盯着克魯伊。
“我信得過他，我德林教國決定不再進攻。”
“倒是你，克魯伊，做事不要太過分，收手吧！”
“嗯？”克魯伊眉頭一緊，“教皇閣下，你……”
“你已經搶佔了森依大半的土地，殺戮了多少生命！”老教皇呵斥道，“二十六年前的森依政變，你從中獲利不少吧！”
“你為這場戰爭究竟策劃了多久？”老教皇沉沉發問。
“這你管不着！”克魯伊黑着臉，“事已至此，我絕不會撤兵！”
“不要一意孤行——”
“閉嘴！你這個老東西！廢話真多！”
“你想與天下為敵嗎！”
“我有這個的資本！”克魯伊揮手下令，“上禁咒魔炮！”
“禁咒……魔炮！”老教皇臉色大變。
“你是什麼時候造出這種東西的！”
克魯伊對此置若罔聞，靜靜地盯着眼前的城門。
他身後的隊列自動讓出一條寬敞的大道，道路上一門駭人的巨炮被十名軍士緩緩推上前來。
這口炮通體深藍，紋有複雜法陣。陣紋交錯相通，曲折迴環，最終匯聚於一枚鑲嵌於炮身的冰藍色晶體，給人以幽深的美感，彷彿是一件藝術品。炮長十餘米，口徑大致一米，當真恐怖！
魔炮被推至軍克魯伊身前，眾軍士退下。
克魯伊抬起手對着魔炮，張開手掌，掌前顯現出複雜的法陣。同時，魔炮的陣紋也隱隱發亮。
“克魯伊！你停下！”老教皇嚴聲喝道。
“你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哼，你看不出來么！”克魯伊反問教皇，“你真的要阻止我？”
“我教國由不得你胡作非為！”
“那好！我先對付你！”克魯伊撕破臉皮，狠狠說道。
原本朝向森依諾城門的炮口猛然對向了旁邊的聖軍團。
魔炮陣紋光芒乍現，轟射出相當大的深藍炮彈，直衝過去。
老教皇持權杖施法迎面擋去，沒待靠近，便被其邊緣的魔力波動拋開，直直砸向城牆，口中溢血，面目慘白，當即昏迷。
那炮彈划向聖軍團邊緣一角，綻出巨大光輝與恐怖的寒氣，竟然瞬間消滅了聖軍團三分之一的兵力！地面留下大坑，薄薄的冰層蔓延開去，在無數屍體上開出純潔美麗的晶瑩冰花。
聖軍團剩餘的士兵已經潰不成軍，甚至四散開逃。
“現在，到你了！”克魯伊獰笑着，炮口直指城上的森依國王，羅克。
炮口的陣紋再次放出耀眼光芒，彈丸射出炮口。
城牆之上的羅克不甘地閉上眼睛，等待着死亡。
超絕的魔力裹挾着飛泥、碎石、草葉，鼓動着強勁的氣流，馳騁於空。
這時，炮彈路徑上閃現出一綠色法陣。那法陣輪轉變幻，其中憑空生長出許多粗壯的藤蔓將呼嘯而來的炮彈緊緊裹住，停滯在空中，隨後劇烈坍縮，化為一個小黑點。
“這是……什麼！”克魯伊不敢相信自己所見
突然，小黑點震蕩起來，隨即變得狂躁。
一眨眼，空中一大片球形區域被漆黑覆蓋，然後瞬間湮滅，造成大片真空。
周圍的空氣瘋狂地鑽入那片真空，產生巨大的渦旋氣流，掀起風暴，飛沙走石。
眾人在這涌流中難以自持，幾乎要被翻卷而去。
幸而，真空迅速被填滿，風潮止息。
當眾人回過神來，只見一人一龍當空而立。
那人相當年輕，銀髮銀袍，站在綠色的巨龍上，傲然面對着克魯伊。
羅克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才會過魂來，卻瞥見有一人駕馭着巨龍站在城前空中。
羅克定睛一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他!他回來了!
“你……不是……不要我這個父王了嗎？”羅克輕聲呢喃，“為什麼還要來……”
沒有得到期待中的回應。
巨龍載着銀髮青年飄然落地。
青年盯着那口魔炮上的藍色晶體，暗嘆道，找了那麼久，原來已經被塔克國搶先。
“閣下是何方神聖？為何要干預國事？”克魯伊頗為忌憚地問道。
“我來此，有兩件事。”聲音冷冰冰的。
“哦？兩件事？是何事呢，閣下請但說無妨。”
青年點點頭。
“第一，我要你那魔炮上的冰龍晶。”
“閣下，你這個……恐怕——”
“第二，你們即刻停止進攻，滾回塔克國。”
克魯伊一下子惱火起來。
“閣下，你不覺得這些要求很放肆嗎？”克魯伊怒道。
“還是說，你要與我塔克國為敵？”
那青年眯着眼對視遠處的克魯伊。
“從你們發動戰爭的那一刻，我就已經與你們為敵了。”
“嗯？為何？我沒有得罪過閣下吧？”
“我叫歐芬·森依。”
“森依？你姓森依？怎……怎麼可能!就算是真的，你不該……”
“在二十六年前就與我母后一起死了，你是想這樣說，對吧？”
克魯伊一時啞口無言，眼前這叫作歐芬的竟然是森依國王之子。太可疑了！據下屬上報，那懷孕的女人受了重傷失蹤在了森林，不可能還能生下孩子才對。
“不可能！你——”
“我不管你信不信，快把冰龍晶給我！”
“狂妄！”
克魯伊陰着臉，操縱魔炮朝向歐芬。
魔炮再次凝聚魔力，放出光。
“不要浪費了冰龍晶。”歐芬沉下臉來。
克魯伊絲毫不顧歐芬之言，繼續操縱魔炮，消耗着冰龍晶的魔力。
“我叫你，不要浪費冰龍晶！”歐芬怒火湧上喉腔，從抽出系在身後的法杖，驅動魔力。
霎時，以歐芬為中心，魔力急劇震蕩，化作強勁的魔力波動，極速席捲而去。
克魯伊被震懾住，全身魔力振動，手掌一陣失力，胡亂控制着法陣將炮口朝向了天空。
炮彈呼嘯而上，直擊雲層。
雲層先是一亮，隨即放射式擴散，而且愈發濃厚，逐漸遮住太陽。
晴日如陰，白晝如夜。
沉默間，天地已然飄起鵝毛大雪。
歐芬挺立在昏灰的天地間。漫漫飛雪靜默地融入他的銀髮，輕柔地吻上他的鼻尖。
“交出冰龍晶。”
“痴心妄想！”克魯伊大吼一聲。
“全軍分散開來，開始攻城！”
灰袍的魔法軍整齊地分散開，移步靠近城牆，一齊展開攻擊法陣，釋放各色魔法。
城牆經過猛火球灼燒，又被水箭破擊，在冷熱變化中變得脆弱不堪。一道道風刃裹着氣流，生生地砍上去，並逐漸風化着沾濕的城牆。
一時間，城牆大震，不斷落下碎石和沙粒。
森依諾城恐怕擋不了多久。
“是你逼我的!”
歐芬揮動法杖，在克魯伊腳下與頭頂生成奇異的法陣。
“格萊普尼爾(Gleipnir )，糾纏！”隨着歐芬一聲咒語脫口，法陣輪轉迴環，突然大綻銀光，凝成條條魔法鎖鏈鑽進克魯伊的身體。
“呃——啊！”克魯伊感覺身體就像被扭曲了似的疼痛，緊接着跪倒在地，痛苦地抽動。
“怎——啊，怎麼可——能！”
竟然能如此輕易地施展禁咒！絕望頓時湧上克魯伊心頭。
歐芬拍拍身旁巨龍的前肢，巨龍即刻俯首，將歐芬載到自己的背上。
巨龍長吟，振翅而起，翻湧着漫天的雪，朝魔炮襲去。
“來人！快來人！阻止他——”克魯伊掙扎地吼叫。
幾十位法師應聲排站在炮前，凝聚魔力，攻向極速衝來的巨龍。
各種魔法破空襲來，閃爍着絢麗的光。巨龍未曾退避，只是扑打翅膀，捲起颶風。
颶風夾雜着雄渾魔力，消解了眼前絕大部分魔法，剩下的根本無法傷到巨龍。
巨龍從天而降，撼動土地。一聲龍吟將眾法師嚇得腿軟，有的甚至直接趴在地上。
“冰龍晶……終於……”歐芬只覺得喉中哽咽，心靈悸動。
冰藍色的晶體周側縈繞着晶瑩的光，自魔炮脫落，飛到歐芬手上。
“這樣……東西就齊全了……”歐芬的心臟怦怦直跳，感慨萬千，多年的追尋終於有了結果！
小心地將之收入囊中，歐芬踏着巨龍飛回城前。
雪，愈下愈大。天地一片茫茫。
“我與你，與森依國……不死不休！”克魯艱難地從地上爬起，滿臉瘋狂，“事後有重賞，所有人，全力進攻！”
數以萬計的法師全力進攻，森依諾城愈發的殘破。
城上的守兵早已在羅克的命令下退下去了，而羅克在依然站在城上。
他在守望，守望着自己與兒子的距離。二十六年了……他從來沒能擁抱過自己的兒子……他甚至，在八年前親手斷絕了自己與兒子的關係……
老淚順着臉上的褶皺蜿蜒而下，聚成淚珠，和着飄雪，驟然墜落。
這種情緒，名為悔恨。
然而悔恨也是無用的，什麼都改變不了。他只能盡量多看看兒子的身影。
羅克看着歐芬乘着巨龍飛回來，擠出一個的慘淡的笑。
這時，城牆劇烈震動起來。
原來，一塊巨石從土地里鑽出，刺穿了城牆！
是克魯伊！歐芬猛的回過頭。
克魯伊一臉鮮血，如同惡鬼般獰笑着，其手掌前的法陣逐漸暗淡。
這個癲狂的瘋子不顧反噬地釋放了魔法！
“龍兒！快！”
巨龍振翅加速，徑直飛向羅克。
城牆猛烈晃動着！
“快啊！再快些！”
羅克慘笑着，看着逐漸靠近的歐芬，同時從懷裡掏出一條紅寶石項鏈。
是母親的那條項鏈！歐芬看着羅克，看着他的笑。
你到底想幹什麼？歐芬隱隱不安着。
只見羅克嘴唇微動，吐露出幾個字。
“對不起……”歐芬能遠遠地看到他那蠕動的干唇。
羅克將項鏈狠狠扔向歐芬，隨即放任自己的身體隨崩毀的城牆跌落下去。
歐芬傾過身，伸手接住項鏈，緊緊握在手心……
守護森依國王都幾百年的城牆在茫然的雪中轟然倒塌！與之俱去的還有森依國王以及早已在城下昏死過去的老教皇……
高高的城牆已成過往，風吹雪飄，巨龍劃過，聲嘶悲鳴。
“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麼用！”
“太狡猾了……太狡猾了!你作為父親……”
“欠我的可不止這些!”
歐芬咬緊牙關，強忍着心中澎湃的情緒。
畢竟敵軍可不會管這些。
城既已崩，魔法軍自然會開始行進。
2
歐芬俯視這些灰袍的身影，感到一絲無力。
心，真的好累。
”你們給我停下來啊!”
他不斷施法消滅眼前敵人，但總有下一波人繼續進攻。
“停下啊……”
對這些人叫停根本無意義。
他們不畏懼歐芬的攻擊，或者說，不怕死。
敢死軍嗎？
歐芬停止攻擊，嘆了口氣，狠了狠心。
他細細地看着這陪伴他多年的法杖，珍重地撫摸它——這是莎莉葉留給他的。
輕輕吻下一口，與法杖作了最後的道別，歐芬將其從空中扔下，插進土地里。
歐芬驅動幾乎全身的魔力，開始吟唱咒語。
於此同時，森依諾城的邊緣浮現巨大而奇異的法陣。
插在地里的法杖發出璀璨的光。
歐芬釋放風刃斬斷自己的左臂，掉落到法杖前，化為點點星芒。隨後，他全身的魔力湧現，灌入大地。
幾百道巨大的石柱繞着森依諾拔地而起，衝出地面百米，隨之燃起金色的火焰。
那火焰將攻擊者瞬間焚滅，屍骨無存。
再無人敢於進攻！
歐芬全身脫力，趴倒在巨龍身上，左肩斷裂處儘是刺眼鮮血。
“走吧……該去找她了……”
巨龍微鳴，振翅飛往森林。
戰場寂靜，巨石柱的金焰點亮昏黑天地的一角，悄然融化着飄飄白雪。
3
時隔多年，再臨故地，已是天上人間。
這塊空曠地帶已經生出許多雜草，長出灌木與小樹。
巨龍在天空盤旋，俯瞰這舊址。
歐芬跪在這空地中心，右手掏出冰龍晶和一個綠色晶球。
“冰龍晶、綠洲之心、血脈相連者的精血，這樣……你就能回來了吧……”
將兩物置於草地，歐芬輕撫自己的心口。
“我應該能算與你血脈相連吧，畢竟……”
感受着自己的砰砰心跳，那是生命的重量。
右手凝聚着所剩無幾的魔力，化為鋒利的魔刃，用力刺進自己的心臟。
淋漓的鮮血滾滾流出，與兩件寶物融在一起，滲進土地里。
靜默着，靜默着，眼前的土地終於有了變化。
一棵煥發綠光的幼苗匆匆鑽出土壤，極快速地成長，變成參天大樹，將歐芬擠得遠遠的。
那大樹一陣搖晃，隨即幻化成了一位綠髮綠眸的絕美少女。
歐芬單手硬撐着自己的身子，凝視着她，眼中朦朧，淌出清淚。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少女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覺得心裡很痛，很癢，說不出的悶。
歐芬嘴角溢血，看着在眼中逐漸模糊的少女，釋然一笑。
“莎莉葉……歡迎回來……”
言畢，生息斷絕，安靜地睡在少女眼前。
天空中的巨龍長長悲鳴。
少女控制不住自己的淚腺，淌下了姍姍來遲的淚。
“為什麼我會怎麼難受……”
“你……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