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是雲嶺山脈南端的主峰,山峰上的冰雪經夏不消,在西南地區“風花雪月”四景中最為頗負盛名,共有十九峰十八溪。
化獸人舉辦祭祀的林地村莊,就位於青山白石溪北部,火焰在森林中熊熊燃燒,使得這一地點在遠處就能發現。
有巫覡犯罪者在青山森林活動,南詔當地的巫覡家族趙家接到木府的消息以後,就立即派出了獵人小隊響應行動,並逐漸對該村莊展開了包圍,才到白石溪附近,就遇上了鮮血淋漓的旅客正在不同方向奔亡,追殺他們的赫然是一群野狼。
趙顯是一名靈媒,同時他也是這次圍獵行動的隊長,他的動物夥伴是一隻貓頭鷹,當他潛入貓頭鷹體內時,便擁有了超越人類一百倍的夜視能力,能夠270度旋轉的腦袋和超過8萬個的聽覺神經細胞,使得趙顯洞察到了這伙化獸人團體在夜中追逐的方向。
意識回到體內時,他就制定好了決策,並望着已經轉化為野狼,蓄勢待發的下屬們。
“優先救下遊客,敵人留……不留活口!”
本來還想說留兩個活口的趙顯,不知為何精神一陣恍惚,脫口而出的也成了不留活口。
化獸人得了命令,立即從森林中撲了出去,趙顯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但也來不及阻止。
雖然同是C級的狼種化獸人,但趙家的這隻化獸人小隊是一支經受過嚴格訓練的獵人小隊,全員拿到了「伊納魯士認證」,雖然南詔本地的獵人訓練,含金量遠遠不如比亞沃維耶扎這樣的世界級巫覡高級學府,但要對付這些野生的化獸人綽綽有餘。
不一會,敵人一方的野狼就被追上,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對方咬斷了脖子,面對從黑夜中忽然冒出的專業獵手,他們任何還手之力都沒有。
旅客們不知道真相,昏迷的時候沒有見到化獸人的轉化,不知道這是人化而成的野狼,更不知道存在兩方勢力,還以為是野獸們爭食,於是趁機加快動作逃跑。
對於他們而言,這次西南地區之旅真是稀里糊塗又萬分兇險!
“留活口!留活口啊!”
趙顯錯過奔逃的旅客,甚至跑得比他們還快,但最後看到的只是一群人的屍體。
不你說的不留活口嗎?
獵人們變成的野狼歪着脖子,面對趙顯的欲哭無淚,也不知道如何反應。
完了完了,怎麼交代啊?
趙顯抓着腦袋,百思不得其解,他們趙家駐守在南詔古城當中,來以前他正在酒吧喝酒,該不會喝大了吧?
明明想的是留活口,怎麼脫口成了不留活口?
被控制了?這附近有咒術術師?趙顯本能地這麼想。
於是他閉上了眼睛,意識再一次進入到不遠處的貓頭鷹體內,這一次他飛得很高,尋找着除了旅客之外的人,很快他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男人。
這個男人在旅客們逃亡時,卻漫不經心地在森林裡漫步,揮舞着雙手似乎在撥弄月光,形同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行為藝術家。
在趙顯控制貓頭鷹觀察他的時候,他似乎一下子就察覺到了,並轉過頭來望着他,臉上的笑容像是嘲諷。
趙顯立即控制貓頭鷹飛向那裡,併發出嘹亮的聲音,擊殺敵人以後,在原地待命的野狼們立即追了過去。
“留活口啊!這次留活口!”
意識回到體內時,趙顯見這些野性十足的傢伙撲出去,立即喊道。
野狼們邊跑邊嚎,意思是知道了,只是叫聲多少有些不滿,一會不留活口,一會留活口,趙顯小隊長真難伺候……
白石溪的北部林地,Bentley完成了一個漂亮的甩尾,在之前旅客巴士停下的位置剎了車。
木磊剛從車子里爬出來,便一口吐在了地上,潮濕的腐殖層里頓時混雜着顏色糟糕的嘔吐物。
齊平將手帕遞給他,木磊接過後胡亂擦了一把,然後站起身來望着遠處的火光和濃煙。
“她不會還在那裡吧?”
“還真有可能。”
按照齊平的了解,秦素心的作風一向是不要命的那種,哪裡最危險她就往哪裡鑽。
“小磊,你們年輕人最近老說什麼來着?豬突猛進?”
都這時候了還開玩笑,木磊翻了個白眼,率先向高地跑去,但有一道影子比他更快,漆黑的烏鴉從後座中鑽出,並消失在夜空當中。
瀰漫整座村莊的大火在夜空下燃燒,從遠處看過去,如同裹着火焰絨毛的巨人倒在了高地上。
而在其中,卻不時傳來似人似獸的嘶吼聲,發聲的源頭,正是兩頭兇猛的A級化獸人,像是飢腸轆轆許久得不到血肉的滿足一樣,兩頭人形的凶獸使用着牙齒和爪子這兩樣最原始的武器搏鬥着。
這兩頭怪物區分不出誰正誰邪,彷彿《范海辛》電影中,吸血鬼和狼人的最終決戰場景一般,只不過對付狼人的成了大狗熊。
佔領上風的,是身體強壯的熊化人,而狼化人則被壓着打。
若只是熊與狼的殊死對決,勝利的天秤也會伸向熊這一邊,在自然界當然狼更擅長群體行動,而熊這種獨居動物武力值顯然更高。
但這頭熊化人是今天才轉化而成的!
如果狼司儀還保持清醒,絕對會覺得異常荒謬,狂潮狀態下的他,竟然沒有辦法壓制對方,似乎對方也激發了狂潮,好像他面對的是一個A級化獸人,而不是一個巫覡初學者。
熊化人粗壯的手臂牢牢地鎖住了狼化人,並將其摔在地上狂轟亂砸,一座座燃燒的草樓在摔打中崩塌,狼化人不顧疼痛,嘶吼着抓起燃燒的木棍砸向熊化人,但卻總被對方靈敏地躲過。
熊化人撞翻一座草樓后跳了起來,強有力的前足自上而下刺穿了狼化人的肩膀,並將其按在了火堆之中,狼化人尖叫着,熊化人也發出了雷鳴般的咆哮聲,將其肩膀連着雙臂順勢扯斷,如同破裂的消防栓一樣,血柱從斷臂中噴涌而出。
熊化人沐浴在鮮血中,黑色帶些微褶皺的鼻子像是吸飽了鮮血一樣,脹大起來,它一口咬在狼化人的脖子上,終結了他的慘叫!
熊化人贏得勝利時,於樂已經靠的很近了,前面有一處沒了頂和兩面牆的馬廄,剛好可以作為掩護,他打算悄悄溜過去,結果一動身就被拖了回來。
轉頭一看,酷妞那雙平靜的眼睛望着他。
“走。”
她壓低了聲音吐出這個字。
“那頭熊是我朋友熊仔!”
於樂沒有動彈,他不能任由熊仔留在這裡。
聽到於樂的話,秦素心也愣了一下,居然有這種事?
“我搞定,你躲遠點!”
秦素心丟了把匕首給於樂,然後自己握着剩下的那把,從籬笆牆翻了出去。
我靠搞定什麼你就搞定了?熊仔現在明顯敵我不分,連狼化人都被他咬死了,你出去不也是死嗎?於樂打死也想不到這酷妞正義感這麼足!
他下意識想拉住酷妞,卻來不及她速度快,他只好趴在籬笆上旁觀,秦素心心中卻有另一番盤算。
烏鴉回來了!
當烏鴉出現在白石溪附近時,秦素心和它的聯繫便恢復了,而此時烏鴉已經飛到了村莊上方,秦素心頓時也重新擁有了廣域視角。
此時現身,就算不用「降靈」她也能夠全身而退。
她要做的僅是拖住熊化人,不讓他進行血食以免他漸漸成癮,並阻止他逃跑。
熊化人咬斷狼化人的脖子后,狼化人便變回了人身,人血的鮮甜竄進了他的味蕾當中,更是讓他狂性大發,正準備大快朵頤時,他察覺到了闖入者。
同時他敏銳地發覺,這個闖入者的氣味似乎比狼司儀更有吸引力。
關於巫覡化獸人,時至今日還能夠在一些美洲印第安部族的傳說中找尋到大致的描述,納瓦霍人相信殺死自己的親人就可以轉化為化獸人,在他們的故事裡,化獸人通常會捕食牲畜和人類,並吸食他們的精魄和靈魂,以此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儘管美洲部落很多傳說最早沒有文字記錄,僅是經過土著人的口耳相傳,現如今已經喪失了原先的樣貌,但納瓦霍人關於化獸人殘虐暴戮的描述是其中最可信的,儘管並不像他們說的需要靠殺死親人轉化,但吸食血肉和魂魄的事有一定的真實性。
現如今的化獸人的確能夠察覺到靈魂的存在,尤其是形態越高級的化獸人靈感越強,狼司儀之所以一開始就盯上了秦素心,就是因為他隱隱能夠感受到她的靈魂不同尋常。
而變成熊化人的熊仔同樣如此,在非人之境待得越久,他的靈感就越發脫離人的範疇,儘管一開始他的目標是狼司儀,但當秦素心第二次出現時,他也察覺到了這位靈媒少女顯得更加可口。
於是熊化人轉移了目標,四肢着地在廢墟中奔跑着,火焰在他身下狂舞,彷彿地獄之門洞開,魔鬼裹着火焰咆哮人間。
他亮出發達的電線杠一樣的雙臂狠狠砸下去,亂石與火焰被踐踏地飛舞開來,秦素心滾進已經燃盡一半的樓牆下,才躲過了這一劫。
“吼——!”
熊化人卧在地上,嘶吼中咒術力量摻雜其中,他下意識施展了咒術「獸吼」,躲在一旁的於樂頓時渾身酥麻,但麻痹只持續了不到兩秒就結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適應了。
熊仔這傢伙!
於樂心中叫苦不迭,也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麼,傷勢癒合之後不僅生龍活虎,還變成了另一種生物。
自從那些人變成野獸開始,於樂的世界裡好像有什麼東西也跟着開始變化了,就連熊仔都變成了熊化人,嗜血殘暴六親不認。
酷妞也不知道在逞什麼能,於樂注視着場上的變化,發現秦素心更多的是在躲避,而不是主動進攻,說到底這種情況下怎麼反擊?
熊仔變成的熊化人,比那頭死在他口中的狼化人還要兇惡龐大,每揮出一爪子就能毀掉一座草樓,秦素心之前也就和狼化人司儀打了個五五開,還是依託於一個神秘狀態,現在的熊化人看起來可不像是能靠消耗戰打贏的。
連續躲避之下,秦素心也開始喘氣了,村莊里的火勢越來越大,現在的空氣已不如最初那麼充裕了,即便於樂什麼都不做也開始感到了呼吸困難。
眼看秦素心的處境越來越糟糕,於樂卻注意到有人從遠處趕了過來,腳步迅速但穩健。
因為整個村莊都開始燃燒,所以當他從村道中出來時,在於樂眼中像是穿越過了火海了一般,等到他行至近處,於樂才發現這是個樣貌清秀的少年,若是忽略他那一頭亂糟糟的長發,大概會是多數年輕女孩喜好的樣子。
他的目光牢牢地鎖住了熊仔變化而成的熊化人,稚氣未脫的臉上,一雙眼睛怒氣沖沖,他邊走邊扯下領帶,隨後又分別脫下了西服外套和襯衫,露出了一身與外表不服的發達肌肉,於樂甚至清晰地看見了他腹部上明顯的肌肉輪廓。
爾後,這些肌肉竟然變得越來越結實和粗壯,且顏色和形狀都發生了變化,除了胸膛以外的地方,純黑色的毛髮從毛孔中激生,長度甚至拖到了腳邊,他的腳掌逐漸化為了巨大角質蹄,帶有明顯的偶蹄目特徵,每踏一步地面就嗡嗡作響。
最明顯能看出其變化的是頭部,原本稚氣的面孔此刻變化最大,吻部向前傾斜,面部中心的皮毛呈白色,毛髮遮蓋不完全的地方膚質呈琺琅質且帶有褶皺,額骨凸起長出了顯著的空心角。
他的肌肉非常發達,比狼化人司儀和熊化人還要更加發達,肌肉粗壯程度甚至到了臃腫的程度,高度從一米七拔升,最後超過了三米。
經過於樂的時候,他還以為是一座黑色的肉山穿了過去,地面的塵土甚至在跳動。
這是一隻體型龐大的牛頭人,以前於樂玩一款龍與地下城題材的MMO網游時,還在某個關卡操作着角色面無表情地狂毆過類似的BOSS,而此時這隻龐然大物從他眼前穿過,他甚至不敢動彈。
牛頭人的目標赫然是他一開始就鎖定的熊化人,秦素心見木磊終於趕到,也順勢往後退去,熊化人還想追擊,卻被牛頭人擋住了去路。
“你朋友?”
等酷妞退到自己附近以後於樂忍不住問她,她不說話,只是向他張了張手,於樂便把手裡的匕首還給她,她接過匕首,若無其事地插回了工裝褲上隱藏的套筒里。
“槍呢?”
於樂還以為她忘了這茬,見她提醒也只好戀戀不捨地把沒了子彈的M92還她。
“素心,好久不見啊。”
於樂望向聲音的來源,一個中年男性模樣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他旁邊,他來的時候似乎是穿着風衣的,但由於村子裡溫度極高,他便把風衣脫下來掛在左手上。
面對齊平的問候,秦素心只是點點頭,這對她來說已經是最大程度的回應了。
“這麼久不見,你長高不少嘛,學校里伙食看來不錯,有沒有男生追你啊?”
他的姿態很悠閑,好像這裡不是正在燃燒的村莊,而是車站的月台。
“喲,有朋友啊,等等……幫忙拿下。”
他注意到了於樂的存在,從風衣口袋裡取下煙盒后,便把風衣丟給素心,之後又若無其事地取出煙,在燃燒的廢墟上借火點着。
“抽嗎?很帥的。”
他吸了口煙后,又把煙盒開口對向於樂,於樂搖了搖頭他才收回,表情顯得很可惜。
這是哪來的不着調阿叔……
此時牛頭人和熊化人的交接已經發生了,牛頭人的戰鬥方式,比毫無理智的熊化人更加高明,知道攻擊要害,幾乎每一拳打向了熊化人的大臉盤子,水桶大的拳頭砸地對方頭昏目眩,無奈之下熊化人只能連連逃竄。
牛頭人雖然行動遲緩來不及阻止,但卻也不着急,就在熊化人打算蓄力撲上來時,他就拾起地面的碎木塊砸了過去,其中大部分還在燃燒。
熊化人沒能全部躲過,牛頭人又瞄準了他的腦袋,很快熊化人就慘嚎着摔到了地面上,牛頭人早已經在那裡等待,巨蹄死死地踩住了熊化人,然後一拳一拳地揮打着他的頭部。
熊化人瘋狂的吼叫着,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對方的蹄子壓在自己身上,彷彿一座怡然不動的大山一般。
牛頭人至始至終都很平靜,沒有於樂之前見到的化獸人的凶暴作態,他只是那麼沉默安靜,卻強大無匹,在他一拳一拳地毆打下,熊化人的慘叫從一開始的撕心裂肺到後面的漸趨虛弱。
於樂趕緊對齊平說:“那個熊化人是我的朋友,麻煩你們手下留情。”
“嗯?什麼情況?”
齊平皺起了眉,他原以為這頭熊化人是敵方的化獸人,完全喪失理智的狀態,也和某個組織的慣用伎倆一致,沒想到卻和秦素心旁邊這個年輕人是一夥的,他不由望向了秦素心。
酷妞見此搖了搖頭:“他們都是巴士上的乘客,我知道的就這些。”
“放心吧,他死不了。”
齊平對於樂說,他們原本就打算留活口,讓化獸人變回本體的方法通常有三種,一是化獸人主動退回人形,二是將化獸人打死,三是使化獸人失去意識。
而此時,木磊使用的就是第三種方法,但他本該在第一拳就將對方打暈,此時卻凌虐一般一拳接一拳地毆打,分明是在替素心報復。
“木磊!”
在齊平干涉下,木磊才終於收斂,他輕輕地從碩大的鼻腔里呼出一口氣,然後落下了最後一記重拳,飽受拳擊的熊化人終於昏死過去,毛髮脫落皮膚收縮,變回了人形,只不過卻一副鼻青臉腫的模樣。
於樂跑過去查看,發現他除了樣子慘了點,沒有受到任何的致命傷,頂多是兩顆門牙沒保住。
他摸了摸熊仔光滑的腹部,別說傷口了,連皮都沒破,之前那副慘狀好像只是曇花一現,於樂這才鬆了一口氣。
木磊恢復了人形,褲子已經破破爛爛地掛在下面,但他顯然已經習以為常。
“同夥?”
他走到於樂面前問道,看到眼前的情況他只能這麼聯想,但好像又不太像這麼一回事。
“木磊,回去再說。”
眼見村子裡火勢越來越大,村子裡的證據是保不住了,估計原來就沒什麼東西可找,齊平只能招呼眾人離開,尤其多看了於樂和熊仔一眼。
“你們也一起來。”
於樂只好把熊仔背上,拖着他跟上他們的腳步,今晚發生的事情太過於離奇了,但比起去思考這其中驚世駭俗的秘密,他和熊仔更迫切的要求是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而眼前這幾個人,看起來像是專門處理那些怪物的正派組織,滿肚子困惑的他,也只能跟了上去。
隨着他們的背影與火光漸行漸遠,這個瘋狂的夜晚,也終於畫上句號。
但這只是另一個開端,光怪陸離的巫覡世界,僅向於樂展示了自己的冰山一角。
噗通——
齊平三人轉頭看去,背着熊仔的於樂已經倒在了地上,仔細一看,於樂的背部鮮血淋漓,秦素心默默地“撿”起了於樂,將其背在身後,隨後看了看木磊,又看了看地上的熊仔。
“你別以為你不說話,我就不知道你在給我下令,你以為我堂堂的家主親衛,會任由你這個普通成員使喚嗎?”
“少那麼多屁話。”齊平踹了他一腳。
木磊的面部表情略微抽搐,扭過頭去不滿地望了齊平一眼,隨後還是默默地拖起了熊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