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下解毒药之后,林泉的伤势大有好转,回上京的打算也被提上了日程。

这日清晨他们打点好行李,装上马车,正准备离开,车后传来小厮的声音,扶灵喊停了车队,只见从车后的马车里走出一女子,定睛一看原来是多日未见的柳眉柳娘子,那日沉船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今日前来倒是让扶灵有些小小吃惊。

她跳下马,迎面走了过去,双手抱拳,施礼道:“柳娘子这是送别的?”

柳眉以手掩口,微微咳嗽道:“听闻付主事今日离开洛河,特来相送,那日落水之后,奴家这身子便一直反复发烧,近几日才有所好转,出得了门,还未答谢那日船上付主事的出手相救。”

出手相救?扶灵秀眉一挑,她可不记得何时记得救过她。

“你说的是?”

“看来付主事还是贵人多忘事,罢了,就当是奴家自作多情了。”柳眉风情万种嗔了她一眼,笑着说:“日后若是有能帮得上忙,付主事只管开口。”

“那我就提前谢过了柳娘子。”

扶灵抬头仔细打量柳眉,她还是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真不知她是如何脱身的。

“付主事舍不得奴家?你这样看着我可是很不好意思的。”柳眉促狭一笑,多日前她家主子曾向她询问洛河有没有姓付的女子,引得柳眉一时好奇,这才前来看看,心想到底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他记挂。

虽然付凌女扮男装,遮住了女儿家的形体,但举手投足之间女儿家的姿态却还是有迹可循。柳眉特意打趣她一番,果不其然,付凌不自然别开了眼睛,不敢与其对视。

“付主事怎么比女孩子还容易害羞?”

扶灵故意板起脸,严肃道:“柳娘子若是无事,那在下便告辞了。”

柳眉微微福身:“那奴家就不送了,江湖茫茫,来日方长,日后有缘再见!”

今日柳眉突然送别,有些突兀,人在做某件事的时候,都有其目的,那柳眉的目的又是如何,她百思不得其解。

四夷馆中。

和书青推门而入,卸下腰间佩戴的军刀,掬了一手凉水,洗了一把脸。

“书青,回来了?”

里屋传来声音,和书青应了一声,掀开幕帘走了进去。

一位老人正匍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画图纸,油灯将尽,迸发出丝丝火花。

“师父,你又一宿没睡吗?”

“我要赶在见到你师娘前,把这个木鸢设计图画出来。”

和书青右手攥紧衣袖,视线下垂,喉咙不由哽咽了一下。

“你师娘以前总缠着我,让我给她做个木鸢,她说等我那天不铸剑了,就和我一起去游历山川,我总推脱,现在有时间了,想趁着自己还有时间,便画一画。”杜冷峰轻声说。

自从杜冷峰清醒之后,和书青怕他受不了刺激,便扯谎说师娘还存活在世,甚至伙同了杜匡杜撰了师娘在刑国的消息,还每日模仿师娘生前的笔迹给杜冷峰写信。

“会有机会的,师父,你先休息,明日我们启程回上京。”

“没事,快完工了,还差最后一点点了。”

和书青静静陪着杜冷峰,每一笔每一画仿佛都是在拼尽自己的寿命,他猛地跪了下来说道:“师父,徒儿欺骗了师父....其实....师娘早在十年前已经死了!”

杜冷峰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随即放下笔扶起了和书青。

“我早就知道了,你师娘自从嫁给我以后,未曾离开过我半步,这次.....她...”杜冷峰那握住椅子的手微微颤抖:“她是怎么走的?”

“师父当年被宫里的禁卫军带走之后,皇上就下令满门抄斩,师娘闻讯便带着师兄出逃,一路上护着师兄到了洛河,谁知早早有人埋伏,师娘被当场射杀了,师兄随后流落到了刑国。”

“我...都是我的错”杜冷峰双眼通红,哽咽道:“是我害了他们娘两,以至于让我的匡儿流落异国他乡,有家不能回。”

和书青立马反驳:“师父,这不是你的错,若非奸人陷害,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师父可有想过平反,洗脱罪名。”

杜冷峰下颚微微颤抖,惊讶看向和书青,自嘲一声,又重新拿起笔继续画了起来。

“师父已经没有多长时间,只想好好安稳和你们度过这段时间。”

和书青修长的十指一交握,骨骼错位的声音摩擦着响:“可是我想!当初就是因为叛国这一罪名,师娘曝尸荒野,无人替她收尸,就连衣冠冢都不能立!徒儿不想师父连死后都立不了牌位!”

杜冷峰手中的笔早已被摁在了桌子上,分了叉,他厉声道:“青儿!我说了这件事就此作罢,你不要再提,也不要有这种想法!”

和书青愤懑不已,不懂为何师父如此固执,不让他翻案:“徒儿都可以听师父的,唯独这件事,恕难从命。”

杜冷峰浑身颤抖,他激动将手边的茶杯扔向和书青。茶渍很快在和书青的官服晕染开。

“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话!噗~”杜冷峰手指着和书青,猛然间吐了一口血。

和书青惊慌失措扶住他,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喂杜冷峰服下了护心丸。

“师父~我...”

杜冷峰打断了和书青的话,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为师好,可为师不想你被牵连进去,匡儿已经被迫离开桐国,我不想在看见青儿你也走上这一条路。”

“我知道师父的良苦用心,若不翻案,我意难平,人这一生总要做一件不让自己后悔的事,这是师父教的,难道师父不应该成全一下徒儿吗!”

“青儿...哎!你...”

杜冷峰神情有所松动,和书青接着说道:“师兄现在在刑国是禁军统领,看上去高高在上,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骂他是桐国的反叛者的儿子,被逼无奈才归顺刑国,可师兄自始至终都未曾否认过他是你儿子这个事实,他坚信您是无辜的。”

“徒儿也坚信,哪怕最后真的成为阶下囚,流落他乡,这也是我自愿的,这一层身份曾未变过,和书青永远是杜冷峰的弟子!”

杜冷峰抬手摸着和书青的头,轻叹道:“你的良苦用心师父都知道,可雨阳宫一事那是那么轻易就能翻案的!”

“这里面有隐情吗?”

杜冷峰点了点头:“嗯,这里面还牵扯这一桩皇家秘史,当年你可知二皇子的母亲为何被杀,皇上如此宠爱,最后也痛下杀手!”

“不是因为他被人胁迫偷了军事分布图吗?”和书青扶杜冷峰靠在椅子上,端了一杯温水递了过去。

“不是!”杜冷峰直接否定了:“那是因为皇上发现了二皇子母亲与宫中一个侍卫有染,这才赐死的!”

“师父如何得知?”

“那份凭空出现的书信上写得明明白白,也正是因为如此,凶手才有机可乘,才利用了这件事要挟了二皇子的母妃。所以谈何容易这么简单就能重新翻案,皇上为了维护皇家的尊严,绝不可能让人重新再提及雨阳宫一事!”

和书青内心有些小小震撼,当年之事却是牵涉过广,涉及到皇族的颜面,但若是想翻案也不是不可能,除非有比皇上颜面更重要的因素。

“事在人为,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

“哎~”杜冷峰见和书青如此决绝,自知劝不住:“不要冒险!不要让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知道了,师父。徒儿并非鲁莽之人....”

和书青话还没有说完,杜匡便从门外走了进来,他顺势闭上了嘴,打心里他不希望将杜匡牵连进来,杜匡这些年能在刑国立柱脚跟,付出的代价非常人所能及。

“父亲,书青!你们都在?”

杜匡开口道。

“嗯,师兄,你来的正好,我和师父商量了明日回上京。”

杜匡失落了看着杜冷峰,抿了抿嘴唇:“可是因为我的身份?”

杜匡是刑国的禁卫统领,若是让有心人知道杜冷峰的身份以及和和书青走得这么近,难免有人会做文章,此次前来与杜匡相见,他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躲过了多方的眼线,若是再在刑国商队里待下去,早晚会被发现了,他不能拿杜冷峰的生命冒险。

“怎么会,只是待久了,我怕二皇子的眼线会发现。”和书青拍了拍杜匡的肩膀:“我可是费劲千辛万苦才将师父从他手里救出来,他可是无时无刻都在盯着我!”

“嗯,知道!”杜匡深吸了一口气:“一直还没有和你道谢....”

“别!”和书青板着脸严肃道:“师兄这是再和我见外,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尽管如此杜匡还是行了一个大礼:“若不是刑国太子当年救下了我,对我有恩,我都辞去这禁卫统领一职,回京的时间还要麻烦你帮我多照顾照顾父亲。”

和书青连忙扶起杜匡:“放心,安顿好了,我会联系你。”

“嗯。”杜冷峰突然想起昨晚撞见了和梦璃,便问了一嘴:“你知道阿璃也来了吗?”

和书青脸色不由变白,和梦璃的病情不由让她心头一紧。他愣愣点了点:“知道,姐姐自生病之后便一直困在山庄,没怎么出门,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生病?阿璃生病了?”

“对,被父亲的仇家打伤的,现在病情好多了,你不必担心。”

和书青思前想后,还是不决定坦白火灵芝一事,比武之时,不想给杜匡增添负担,以他的性情,见到和梦璃急需火灵芝,说不定真的在比武之时会让他一两招。

“商队里丢的火灵芝可找到了?”

杜匡忍俊不禁笑了一声。

“火灵芝找到了,不过这小贼归还的手法有些特殊。”

和书青佯装不知情接着问道:“怎么个特殊之法,让你如此发笑?”

“他竟然将偷来的火灵芝放到了药王庙中,让人误以为这是神农显灵,召唤神灵药草归位,聪明得很。轻轻松松躲过了盗窃之罪!”

“那你当如何?”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让出去搜寻的士兵回来了,洛河的府衙也作罢了,毕竟这是桐国境内,若是揪着不放,难免让有心人扣上挑事端的帽子,况且太子这次是有意要促成两国商贸来往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和书青赞同点头道:“你这考虑是对的,不过看你总是提起那刑国太子,此人可是有特殊之处?”

“他会是个明君,有时间我为你引荐,他在机械构造方面也是颇有心得,你们会一见如故的。”

和书青挑眉,能得到杜匡的赞许,这个刑国太子想必是有其过人之处:“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