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神秘的?不就是科技博物馆地下室的两个半成品?”

“海盗旗”将两臂抱在胸前,用仅有的左眼对视着坐在投影画面前的三人。

“半成品?海盗旗先生,你总是能在我们欣喜的时候浇上一头冰块,大家不感到扫兴简直是不可能的,这一点也不利于新晋制裁者的培养。”

“獾”摊开双手眯起左眼,右半边的笑容僵在脸上。

“失望总是隐藏在过度欣喜的背后,骄傲的下方布满深不可测的陷阱,过度的欣喜与骄傲往往来自于夸奖与批评的不均衡,光是这一点我并不认同伏尔加,他不是个非常严厉的家伙,就你个人而言当然更喜欢他,但也想想眼罩的境遇。”

“Per favore, non fraintendere(请不要误会).眼罩的困境是由于线人的缘故,而不是执行任务时的差错,伏尔加当年可没直接规定制裁者必须有固定对接的线人,换而言之,任何发起委托的人都可以看作是线人并共享情报……”

“獾”将大衣扔到不远处空荡的工作台上,大衣的两只袖管悬在桌边,“海盗旗”拿着手上的遥控装置,点下投影的第一张照片,也就是A区总部的建筑图纸。

“先安排接下来的行动,我可没心情听你们俩吵架。”

“差点忘了,我们还要调查那个‘克仁’的下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一点线索都没有……”

“小猎犬”摸索着拿出衣服里的信件,“坏小子”将“小猎犬”手上的信件放到腿上,把已经粘在硬纸板上的拼好的照片递给“小猎犬”。

“你有在信件的内容中找到线索吗?”

“没有,看上去只是母亲写给儿子的普通信件……除去几句看上去实在很奇怪的话。”

“坏小子”握着手上的信件,用食指对着其中的两句话:

“你的阿妹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很快就会痊愈。这段时间由我来好好照顾她,请不要担心……”

“小猎犬,在听吗?”

“嗯……在听的。”

“首先‘阿妹’不像是新亚本地人口中对家庭成员的称呼,其次,为什么儿子会担心妈妈照顾不好女儿呢?”

“东煌人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不应该过多插手别人家里的事件,只要完成委托就行了。”

“了解此人的家庭,对委托的完成有很大帮助,送达信件和照片不意味着要插手别人的家事。”

“坏小子”和“小猎犬”交谈的同时,“獾”则与“海盗旗”商讨着A区基地的搬运方案:

“目前已经有四分之一的东西搬到我负责的‘安全域’了,至于你说到的那台记忆同步设备……我会亲自找辆足够大的卡车,完全可以按照说明书进行部分拆解后运走。”

“这是项庞大的工程,社安局和特勤局不可能对此放松警惕,最好有能够引开他们注意的事情,而且不能和你本人有直接联系。”

“不愧是前特勤队长,果然懂得很多啊。”

“承让承让,队长我只当过一次,而且那是为数不多的失败的行动,也许就是那时候有人与我或者是宝辰结了梁子,宝辰的殉职多少可能与此有关……我只是在猜测,但愿老弟只是单纯因为‘独冠龙’而殉职的……”

“海盗旗”将头低下,将投影的照片切换为第二张,照片的上方是探照灯的白光,也是隶属于“NAPD”的直升机的基本配置,下方则是穿着战术背心,配戴防暴头盔且手持突击步枪的特勤干员。在十月七日的行动中,“海盗旗”通过附近的闭路监控,得以留下他们行动时的影像。

“特勤局的干员们决不是我们能够轻易招惹的目标。坏小子,知道上次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明白,我上次因为受到追踪,启动了反追踪的应急处理,结果不小心来到社安局内部的服务器,然后被特勤干员截获信号,他们的大批人手因此……”

“所以在这周结束之前,除了‘獾’负责的物资转移任务以外,其他人,包括逆火(Backfire)在内,暂停执行线下委托。”

“但其他的制裁者组织并不会像我们这么想,他们可能会冒险继续进行委托,甚至试图将我们的份额占去,尤其是那个……那个叫凶兽的组织……”

“我知道,你想说饕餮那个家伙,以及他所带领的叫做凶兽的组织。成员均为汉煌族,没有我们这边复杂,他们的目标与想法基本类似,和我们一样是行于黑暗的制裁者,但相比于来自南欧伦曼的特洛伊,他们更像是只为委托人而服务的职业杀手。”

“职业杀手?有一说一,东煌的汉字真的好难学……”

“他们就是靠杀人所得的赏金来吃饭的,对付的目标自然也是多种多样的,对于上等人世界里的把戏,我们可不能轻易评判好坏。”

“可以肯定的是,能雇佣这些地下杀手的人,十个里面有十二个心怀鬼胎的,之前的也算上。”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你们只要执行命令,本身代价由我承担。这句话最早是陆鑫先生告诉我们这些特勤干员的,当然你不必去关心陆鑫先生是哪位。”

“大家都知道的,前社安局长,在新亚一号重案里身重数弹身亡的……”

“那是殉职!因……因公殉职啊!”

“海盗旗”双手交叉握紧在胸前,上下两排牙齿厮打在一块,沉重的喉音变得颤抖,

“现在负责指挥社安局的苦胆局长和我都得到过他的器重与赏识,哪怕就是行动失败的那次,我和当时的技术顾问闹得不可开交,也是陆鑫先生给我们劝架,让我们继续准备下一次行动的……”

“你的意思就是,没了那个陆鑫先生,现在的局长完全拿那群帮派分子没辙吗?”

“你这个坏小子完全没明白,那时的新亚市犯罪率一度作为全球所有国家的下确界,而现在……也不能说是苦胆拿它们没辙,当曾经的秩序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时,连‘猎隼’那样的小组织都会策划近乎天价的绑架案。能在这种非常时期,还把犯罪率遏制在一般水平的苦胆局长已经蛮厉害了。”

“既然他那么厉害,怎么还能容留我们这些灰色地带的组织?”

“我不知道你在质疑他还是我,你可以觉得他暂时管不过来,迟早有一天会举起屠刀无差别攻击,也可以认为他难得糊涂,与我们不成文的合作出现破裂只是时间问题,你可以怀疑他的为人是否光明磊落,但不必怀疑他的能力是否盛名难副。”

“继续听叔叔说下面的事吧,不必要的质疑真的不利于我们的任务啊。”

“小猎犬”出乎意料地打断“坏小子”的言语。

“说的好像你这个库雷族人就不会质疑你曾经坚信的……我是说,海盗旗叔叔,最后一张照片像是个有点破旧的码头,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那里名叫四十六号码头(Pier 46),白天接待一些小型的游客渡船,晚上实际由康格鲁斯帮的成员接手管理,那里临时搭建的房屋众多,很适合作为人员与弹药的藏匿点。我们还被赋予新的任务,怀特西尔保安公司的雇用人员兼在逃通缉要犯‘雷轰(Thunderstorm)’已经抵达那里,据说会对那些帮众进行小规模的阵地战训练。东煌方面正在与新亚市政厅进行磋商,以派遣人员在新亚市内开展抓捕行动。磋商迟迟未决,恐怕新亚市政厅背后的那些人是很难同意的。”

“海盗旗”的左手食指前后指向投影的照片中的三个点,印有白色骷髅图案的黑色单眼罩落到脸上,暗淡无光的右眼暴露在外。“海盗旗”将单眼罩扶回右眼前,重新绑紧背后的系带。

“这座岗哨是绝佳的射击点,并不是码头原本的附属建筑,敌方狙击手可以在那里对我们的人员和设备进行毁灭性的打击,在真正行动以前就要将其解决。考虑到那些帮众在那里会受到训练,码头附近的仓库可能存放有大量弹药,找到可能的弹药库,派遣无人小车放置炸药,然后通过远端骇入……”

“海盗旗”将左手的大拇指与食指伸直,剩下的三根指头向内弯曲,食指对着“坏小子”额前的头发,右边的嘴角上扬起来,

“嘣!最后回到正门的位置,负责战斗的人手在这一系列的混乱中直接杀进去,小猎犬和逆火在作战地区保持机动,獾和坏小子负责进行搜索,找出‘雷轰’以后将他带回这里,我会亲自看管这家伙,等待大姐头过来。”

“Mi dispiace disturbarla.(很抱歉打扰你了)行动安排的不确定性太多,照你这样的做法,别说是抓活的,死的都不一定是他。”

“獾”将高礼帽摘下,甩到大衣上方,走到“海盗旗”的身旁,先指向照片中的岗哨,

“你说得很轻松,把盘踞在那里的狙击手解决掉,具体打算拿什么去打,你手上的那把‘枪’吗?”

“獾”的右手握住“海盗旗”的左手食指,将其往下摆动,“海盗旗”拽开“獾”的胳膊,将整条左臂放在背后。

“我们需要一位,至少是与对手同样厉害的狙击手。银幕内部没有这样的人,但社安局与我们那些不成文的合作还没有被正式否认,康格鲁斯帮的活动想必早在社安局的掌控之中,他们所需要的,仅仅是个显得他们出师有名的理由而已。”

“嗯,说到他们弹药的配置,那些人对于港口的规划可不一定按照你的蓝图来,或者说,一定不。再有,即使场面陷入混乱,你也无法阻止他们所有试图叫增援的可能性,‘雷轰’既然已经是通缉目标,在新亚市内也符合适用致命武器制伏的条律规定,他更倾向于逃跑,而不是死斗。由于部分消息的封锁,社安局不一定能完全帮助我们抓住‘雷轰’。”

“我只是规划大致的方法,会找出问题,是大多数人就有的能力,但如何解决,只有少数人能给出答案。”

“不要忘了,能够在这些秘密据点,而不仅仅是光辐公司或者普通据点的我们,包括没来这里的逆火,都算是伏尔加先生直接挑选的少数人,很多人只是极其普通的一员,没有专属的线人,甚至不能主动接委托,只是负责设施、装备以及制裁者网络的维护……”

“请你不要岔开话题,獾。说说你打算怎么解决。”

“你一直没有看到线人的作用,当然,你作为银幕的实际管理者,不主动接委托,线人对你的用处也不大。”

“线人的事也是今年才提上日程的,我得和你再谈谈关于你的线人的事。最近的安排告知到此结束,我已经在银幕隧道上发布暂缓所有委托的通知,这段时间大家的委托金会减少,但作为制裁者应得的报酬依然会由组织定量定时发放。獾,你留一下,其他人可以离开银幕空间了。”

“再见,海盗旗叔叔!”

“坏小子”从口袋里翻出另一部手机,时间显示为9点42分。“小猎犬”钻入银幕空间的通风管道,用弹射钩爪锁住管道外沿,急速上升至地面的草坪上。

“小猎犬也太敏感了,库雷尔的人可没有怀特西尔那群混蛋的本事,不太容易追到新亚市这样的试验都市。”

“海盗旗”从工作台旁抽出一张椅子,“獾”将盖在台上的大衣穿回身上,两人隔着工作台面对面坐下,高礼帽被放在工作台靠近书柜的一端。

“海盗旗先生,我就在银幕的规则以内,跟你讲讲我的线人吧。”

“我不会问有关线人的私人信息,只想了解近一个月来,他给你的印象如何?”

“印象啊……他是那种交付委托就会立刻去完成的人,身体素质完全过关,头脑也并不愚钝,虽然缺乏一定的耐心,在武器技巧中与赛博能力方面尚且生疏,但我会在今后的委托中帮他完善作为一名制裁者的能力的。”

“你打算在今后直接把线人转为正式制裁者?像伏尔加所作的那样?”

“Corretta.”

“前来找你的候补线人自七月开始至少有十余名了,能让你拖到九月中旬才做决定的人,想必有他自己的特点吧。你虽然态度相对和蔼,可挑人的眼光比较毒辣,这一点我比较明白。”

“特点吗?概括而言,他有为自己的至亲负责到底的觉悟;有着超过绝大部分银幕组织常规成员的行动力;甚至还有去对抗命运与朋克世界的执念和野心……当然光说这些是没什么用的,之后的行动中,看他会如何表现。顺便一提,是伏尔加决定和我一起救他的,那天的残余成员也许会逃出去,但没有那个地址,他就无法到达藏有黑色双门皮卡的车库了。”

“你不怕他做出一些计划以外的事?”

“在他从大桥上下来的那一刻,伏尔加就已经把他还有副驾驶上那位无名小卒的命运安排得很明白了,高容错性也是良好计划的一环。”

“和他一起逃出来的,多半也不是无辜之人,我们没必要感到任何的愧疚。”

“伏尔加告诉过我,这位线人的故事远远不及那么简单,我可不打算重走眼罩的路。”

“务必小心处事,实在要与线人见面的话,提醒他做好万全的准备,尤其不要打扮成类似制裁者的模样。之后还有事的话,回头再见。”

“Arrivederci.”

“獾”从“银幕空间”的三号出口离开,只剩“海盗旗”留守在内。他将投影屏幕关闭,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通过“银幕隧道”找到试图与自己通讯的“洛西亚”。

“洛西亚(Rossiya),可以听到吗?”

“可以,你那边的情况如何?”

“怀特西尔公司的佣兵‘雷轰’的事,你和其他制裁者都说明了吗?”

“对,包括今天不在场的逆火,我会找时间和他单独告知的,顺便问一下他目前的心理状态。”

“周围只剩你一个人了?”

“没错,我们的隐匿性遭到社安局以及市政厅背后人员的挑战,他们都暂缓手头的委托,回归作为普通新亚市民的生活了。”

“接下来这件事,不要让除了你、我和伏尔加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快说吧,即使把消息读完后就全部毁掉,银幕隧道也不是绝对安全的信息通道。”

“联合刑警组织通缉要犯,南欧伦曼复兴战线骨干成员‘特洛伊’已经渗透到新亚市,她与我们其中的某个目标完全一样……”

“目标?对抗怀特西尔的‘保安人员’……啊呸,天杀的佣兵混蛋。“

“没错,相比于当年她所对抗的欧伦曼里斯联盟的正规部队,这些佣兵的装备和人员略逊于他们,手段却非常残忍,凭借自己的心情去决定占领区的人们的生命状态,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司空见惯的事。“

“正规部队好歹会讲一些规则,怀特西尔几乎不讲。某种程度上,她的理想与我们想要对抗城市之敌的理想有所重叠……”

“但请记住,即使如此,她也不是我们能够合作的对象。她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是为了抓住‘战车(Rook)’。”

“这和我们所做的事的确冲突了,不管那家伙想的是什么,光这一点,我们就不能如她所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战车’和你一样都是俄伦西亚联邦的人,怎么也不会和这个南欧伦曼人扯到一起去的吧。”

“Кто знает(谁知道呢)?我们常说命运会选择和你相遇的人,可有些家伙就是个纯粹的意外。没错,包括你——现在的银幕组织管理者。”

“说是管理者,你作为R.B.S.(俄伦西亚安全局)的特工,不仅作为相当于正式特勤干员的职务,还是银幕组织与俄伦西亚联邦进行合作的牵线者。万一我们的行为不符合贵方的要求,你还是有办法对付我们这种组织的,对吧。”

“我在短时间内不会违抗伏尔加先生的心意,至少是这样。”

“但是,还请贵方记住,银幕是为新亚市民拨开隐藏的黑暗,而看见真实的光明的制裁者组织。它不会屈从于布列科沃或是康格鲁斯,也不是社安局、特勤局以及你们那个R.B.S.的附庸,更不可能作为焯成科技或是其他怪物企业的走狗。银幕为新亚市的未来而奔走,让秩序在合理的区间内运行,在必要的时候,通过或平和或激烈的方式,将可能的牺牲降至最小。你能听得明白吗?”

“Конечно(当然能),希望我们的合作继续保持愉快,要告诉你的就这么多,当然,这里有半张类似于信件的纸,是我在搜索现场时找到的,已经能确认是特洛伊的字迹。”

“你只给我看这些字有什么用?光是你那俄联邦口音就要我去联系上下文了。”

“放心,大致内容已经翻译出来了,我也是比较爱好文学的人,译过的内容里面可能会夹杂我个人的理解哦。”

“先让我看看再说。”

笔记本屏幕上的画面从“洛西亚”的下半张脸变成一封残缺的信件,上半部分有明显被撕过的痕迹。

“……

枪与弹只配为吾等的喉舌,

爆炸声化作我执拗的呼喝。

静流的溪水,暗涌的深河,

流浪于丛林、废墟和沼泽。

……”

“嘿,请你回句话!”

“我没得到任何有效信息,如果有更多的情报,记得及时共享,再见。”

屏幕上的画面化为全黑,在“海盗旗”看来,真正的心里话很少有人会轻易写在纸上,更不可能会留在某个自己感到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