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為止,從今以後。
“祂”走後,這兩個詞,再度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塵土滿天,灰煙滿地,城市瘡痍滿目,人類歷史第三百萬四千五百六十一年,人類終於差點被自己毀滅。
可這種結局,卻被兩個路過的人拯救。
時間,再次給萬物帶來公平。歷史的滾輪又一次滾動,將這次的災難掩蓋上歲月的塵土。
世界再一次活了過來。
這片大地上的所有死去的生命,卻就這樣永遠離去。
一滴水。
兩滴。
嘴唇濕潤了。
什麼……東西?
再一次醒來時,尹塔睜眼看到的第一件東西,是遮天蔽日的樹枝與青綠的樹葉。
遠處的天空上彷彿有層霧氣,籠罩了整片天空,空氣有點冷,讓尹塔不覺得打了個冷顫。
我活着?
尹塔眼神有點失焦。
臉前的樹葉上有露水打在他的嘴中,他用舌頭泯了一下。沒有味道。
這是最好的味道。
我活着!
尹塔明白了。
“咳咳、”
尹塔咳嗽了兩聲,面上卻控制不住的扭曲,帶着一絲瘋狂的喜悅,就這樣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哈……”
淚水不知原因的流出,喉嚨也不停的哽咽着。
幾分鐘后,尹塔才終於恢復了正常。試着動了動身體,陣陣巨疼從身體各處傳來,讓他呲牙咧嘴。
“大爺的……”
咕噥着,尹塔好不容易撐起身體,他揉了揉眼睛,下意識往前看去。
瞳孔中映出的,是一片林子,隱約能看到盡頭支離破碎的人行道。
這裡……是學校路道兩邊的樹林?
尹塔動了動腿。
“我的腿……”
剛想站起來,他卻發現,自己的腳卻像兩條死蛇一樣,一動不動。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緊接着的,是讓人撕心裂肺的劇痛。
咬着牙,嗚咽聲不住的傳出,尹塔臉上鼻涕淚水混到了一塊。
褲子的下半邊已經不見了,兩條小腿上燒傷了一大片,膝蓋紫青,裡面的骨頭似乎已經斷成了碎渣。
一直憋着痛,直到幾分鐘過去,腳上傳來的痛楚才漸漸褪去。
好像……腿斷了……
眯着眼,沉默了幾秒鐘,尹塔深深呼出了一口氣。
“人類果然不可以硬抗核彈啊……”
像是在說給自己聽的笑話,尹塔臉色難看的苦笑起來,眼底閃過一抹陰影。
“不過幸好,活了下來……只是兩條腿而已……兩條腿而已。”
安慰着自己,尹塔試圖翻過身,然後用手扒動着地面,想要爬行。
地上的石子刮在破開的血肉上,鮮血浸濕衣物,又在大地上留下蝸牛粘液一般的痕迹,長長的拖在尹塔身後。爬過不知名小花繁多的小坡,離人行道已經非常近。
不知道這次是怎麼回事。那核彈是鬧哪樣?
世界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了?
奇奇怪怪。
希望快點有救援隊出現,說不定,我的腿還有的救……
一邊爬,一邊忍着痛,一邊思維風暴,不知怎麼,尹塔的心情居然好了起來,甚至開始哼起了歌。
人類這種生物,最會安慰自己。
無論是處於何等的境地,何等的困境,人類都會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將自己埋沒在虛假的世界之中。這就是人類的習性。
天氣有點冷。灰濛濛的天空遮住了部分陽光,似乎核爆之後的溫度下降了許多,露水時不時滴到尹塔的皮膚上,讓他泛起雞皮疙瘩。
死亡似乎已經離開了尹塔身邊,尹塔已經開始有點放鬆了下來。
只是隱隱的,他覺得他的腿已經好不了了。
可是活了下來,這已經是上天最大的恩賜。
爬上了人行道,路面變得平整了起來,好爬了許多。
回首一望,看着身後的血跡,尹塔臉上有些扭曲。
雖說這些都是自己的血,不,不如說,正是因為這些都是自己的血尹塔才會感到有一絲涼意。
自己差點就死了。
這個事實,已經化為他畢生的陰影。
該去醫務室,去找一些葯和繃帶……還有人活着嗎?尹塔心中有了一點期待。既然我都能活下來,那麼,一定有很多人都活了下來……
大概……
可能……
爬着爬着,尹塔的臉色漸漸的難看起來。
到處都是雨傘。尹塔才想起,核爆之前,那時正在下雨。
誰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局。
到處都是屍體。原本以為見到這種東西會更平靜一點的,可這點自信卻被現實毫不留情的擊碎。
掛在樹上的。
被巨大鋼筋刺了個洞的。
斷壁殘垣上。
車中。
屍體。
到處都是。
趴在地上,強撐起上半邊身體,驚恐的四處觀望的尹塔,臉色蒼白,瞳孔縮小。
這個世界,彷彿就只剩他一個活人。
人行道上,只有他留下來的淡淡血跡,只有他像只探出眼睛的蝸牛一樣,驚恐的看着這個世界。
他活了下來。
卻感覺,只是因為自己被遺忘。
被死者遺忘。
被生者遺忘。
……“不會吧……”
這個城市。
不會就我一個人了吧?
可笑的感覺。
尹塔卻沒有辦法笑出聲。只是因為自己的存在感太低,而逃過一劫嗎?尹塔覺得好像是這樣。
因為他沒有看見,還有誰存活下來。
誰都好。
發出個聲音……誰都好。這裡,沒有人嗎?
彷彿潮水般的孤寂一下吞噬了尹塔。
“沒有人嗎……反正已經習慣了。”
尹塔繼續向前爬,向著記憶中醫務室的方向。人是不能停滯不前的。爬過屍體,別人和自己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在地上脫出了一道長長的痕迹。
血紅色的軌跡。
傘。
還有爬行着的人。
無聲的蠕動着身軀,向著希望爬去,因為不想死,所以才有動力。
尹塔的淚混着血流下。
他剛剛看到了一個平時不是很熟但認識的人,半邊身體被燒成血紅色,脖子被不知被什麼東西刺出一個大洞。
明明不熟,可卻很悲傷。
看着他們的死去,無法旁觀。
明明連招呼都沒打過幾次。
為什麼……
為什麼?
咬緊牙關。
往前。往前就是了。
不要在意這些了。自己已經活了下來,又有什麼理由為了一個死去的人而悲傷?這不應該。
往前。
直到。
“……這是……”
前方十米處。
“……”
“……不可能……………………不可能!!!”
往前,爬,爬,爬。
那個黃傘明顯的熟悉。
尹塔目呲欲裂。
越來越近,黃傘下的血跡已經能看的清清楚楚。尹塔瘋了似的往前爬,眼淚已經徹底潰堤。
爬近。把粘上血跡的傘掀開。傘飄在天上,粘着的未乾血跡灑落在尹塔的臉上。
“……”
傘后,是一條只剩半截的腿。
曳着血跡,遲來的蝸牛,徹底的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