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冢(二)

孟朔正要取銀子給店家,一摸腰間,卻發現錢袋子不見了。能在青傘的眼皮底下偷走東西,想來這個偷東西的傢伙手段十分高超。孟朔出了客棧,去了匯通錢莊兌了些銀子。

在路上他對青傘說:“我倒是想去見識見識這名小偷。能在你跟前把東西偷走,確實了不得。”青傘打趣地說:“你就是心疼銀子而已,說著是去見見別人,等見到了定是上前去討銀子。”孟朔回答說:“本來就是我的錢,我是去取回本來就是我的錢,怎能用討字。”青傘說:“你看,我就知道是這樣。”

“走吧。”青傘說。二人又重新找了家客棧,訂了房間,孟朔將背上的大竹箱子卸下,只拿着那把青傘,出了客棧,去尋那個小偷。青傘很熟悉孟朔的味道。她想知道那個錢袋,那個小偷在哪裡,其實也是很容易。她一路上給孟朔指路,最終來到了玉樓街。

此時的玉樓街燈火通明,店鋪前皆鶯鶯燕燕,有男人走到店門口,就都圍上去,將他迷暈在脂粉味道里。等男人醒過神來時,就已經坐在了店裡了。

孟朔看向玉樓街那塊牌樓,笑了笑,說:“玉樓街,玉樓街,這倒也是玉樓。”

青傘說:“倒是很久沒有喝過花酒了。”

他和青傘來到翠玉樓里,翠玉樓里馬上有媽媽過來招呼他們。但這位媽媽眼圈紅腫,明顯剛剛哭過。孟朔環視一周,發現這翠玉樓里的姑娘都不是特別地活潑。

孟朔只要了一壺酒,並且說就這樣就好。那媽媽也沒有再向他推薦什麼,畢竟各人有各人的愛好,她喚小二給孟朔上了一壺酒之後就守到櫃檯邊去了。

孟朔趁人不注意,就拿起酒葫蘆和酒杯子離開了桌子,開始往後院走。那個小偷在後院。本來孟朔以為這小偷是來這銷金庫里快活,但現在這個情況,似乎並不像他所想的。

今夜月色很好,一男一女躺在庭院里看月。男的就是那個小偷,女的,應該是這翠玉樓里的姑娘。

青傘看着躺在那裡的一男一女,她說:“那個女的已經死了。”

孟朔皺了皺眉頭,走了過去。

她叫安寧,這不是她的真名,這是她到了翠玉樓之後的名字。至於以前叫什麼,其實也不重要了。因為現在人們只認得她叫做安寧,是翠玉樓里的娼妓。

她的父親喜歡賭,特別喜歡,要賭還是要命這個問題,可能她的父親肯定會思考大半天才選擇要命。你若是問他為什麼要命,那麼肯定會得到這樣的回答:“沒命了就不能賭了。”

她的母親不跟他們一起生活,她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跑了,留下他們父女相依為命。她的父親儘管好賭,但對自己的女兒還是頗為照顧。她父親有一次說好給她賀生,以此為借口,求動了一個平常很喜歡她的一個老爺爺,讓老爺爺借了他父親幾十文錢。

他走到街上,在賭場門口來來回迴轉了好幾圈。那賭場看門的笑着對他說:“進去呀,老在門口轉什麼?”

她父親抿着嘴,搖了搖頭說:“不行,這是我好不容易借來給我女兒買生日禮物的錢。”

那看門人說:“你要是贏了,還沒錢買禮物?我看人一向很准,我能看出,你今天運氣來了。”

她的父親驚喜地問:“真的?”然後臉色又一變,搖着頭說:“不行,你肯定是在騙我。這可是給我女兒買禮物的錢,不能就這麼花了。”說完就回頭要走。

那個看門人見了,就快步過去拉住她父親的胳膊,說:“害,你不要不信。那王二你知道吧。我就覺得他昨天可以贏錢,我還對他說他一定會贏一大筆的。結果他昨天就贏了一大筆錢,還請我喝酒來着。不信你可以去問王二。”說著他還甩下她父親的手,示意讓他去找王二問問。

她父親便想着去找王二問個究竟,又聽見那看門的聲音。“這個運氣,去了就不再來了哦。”他站在原地,糾葛了半天,最終走進了賭場。

最終結果是輸了。他氣憤地去找那個看門的,那個人卻說:“我說半天,但是最終是你自己走進去的對嗎?又不是我架着你進去的。再說人啊,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她的父親看着眼前的年輕人,年輕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擼起了衣袖,露出了結實有力的臂膀。他自然看見了那兩條胳膊,於是他只能嘆了一口氣,就此作罷。

但他最終還是給女兒帶了禮物回去。那是一個花環,上面有七種顏色的花。

他跑遍了整座山,找了好幾個時辰,一直到大晚上才回家。安寧到現在都記得她的父親氣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手裡拿着花環,累得半天說不出話的樣子。

後來,她的父親死了。因為賭錢死的。據說是她父親出老千,就把她父親打死了。但具體情況是怎麼樣就無從得知了。再後來,她就被打死她父親的那群人賣進了翠玉樓,得了個名字叫做安寧。

安寧那天心中頗不安寧,坐在庭院里望月散心。只聽得遠處一片喊鬧聲,然後聲音漸近,似乎是在喊“捉賊”什麼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其中一個人聲音很尖利,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她認得這個聲音,這不是何家的總管嗎?想到何家,她眉頭不由得一皺。這翠玉樓里後來了個妹妹,叫安和。這個安和就是他們何家送進來的。安寧平時還挺照顧安和,所以她是十分見不得何家。

突然間一個黑衣人從牆頭摔了下來。“這定是他們要捉拿的人。”安寧想。這個黑衣人壓低嗓子問:“有人在追我,哪裡可以躲?”安寧想到能夠讓何家的人吃癟也挺不錯的。於是就把他藏到了自己房裡的床底下,因此救了這個小偷一命。

過了幾天,那個小偷又來了。她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是他。那個小偷看向她,對翠玉樓里的媽媽說:“就這個安寧姑娘吧。”於是她就領着他上了樓。後面又有人將酒菜送上之後,安寧把房門一關,看着正對着門坐着的那個小偷,說:“我認得你,你是那日那個盜賊。”

那個小偷面無表情。他問道:“你後悔幫我么?我是個賊。”安寧搖了搖頭,說她不後悔,因為她討厭何家。之後她就給他斟酒,那小偷依舊是沒表情,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安寧又給他倒酒,邊倒邊說,她為什麼會討厭何家,她要幫他並不是因為下九流的同病相憐。那個小偷之後喝了幾壺酒之後就離開了。說起來還蠻奇怪的,有人喝完酒之後就開始對她動手動腳,這酒席只是前菜。也有人酒都沒喝完,就迫不及待地將她抱上床。想這個小偷這樣,點了姑娘卻喝酒的,倒是沒見過。娼妓、娼妓。準確說來,她是娼女,不是妓女。人們點娼女不就是為了做那種事情嗎?所以這個小偷還着實讓她有些驚訝。

後來,那個小偷又來了。依舊是這樣,只喝酒。她和他待在一起,感覺到十分地不快活。那個小偷就是個悶瓶子,什麼都不說。於是為了讓氣氛不那麼尷尬,她就東扯一句,西扯一句,說著一些與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情。再後來,她覺得有那麼一個願意聽她說話的人還是挺好的。她就開始把他當做了傾訴的對象,就像她以前養的那隻瘦不拉幾的貓一樣。

那個小偷每個月總會來幾次,她也很歡喜見到他。她對他說著這翠玉樓里發生的一切事情。

“你知道嗎?那個安玉姑娘,就是上次說的那個,就是有個獃子想要替她贖身的那個姑娘,真的贖了身,那個人是真的喜歡她。她今早上走的。走的時候,還給我們留了三盒綠豆糕呢。哎。。。。。。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有一個人能夠替我贖身。。。。。。”

“這間翠玉樓其實是陳家的財產,就那個城東的陳家,瀾城的第一大家族。陳家涉及的方面太廣了。當個有錢人真的是太好了,我下輩子也要做個有錢的人。”

“陳家的小公子,你知道嗎?就那個陳雨霖,真想不到他居然是個衣冠禽獸。。。。。。”

唯一讓她苦惱的事情,就是這個小偷只是喝酒吃菜,之後就放下碗筷,跟她說一句,我要走了。她晚上要睡覺的時候,問旁邊鋪上的安和。“安和,你說你姐姐我,生得不好看嗎?”

這安和就抱拳故作姿態說:“姐姐之美貌,妹妹不及萬分之一啊。”安寧就笑罵說:“你這妮子。”

安和這丫頭就問:“怎麼,有說姐姐不好看的人嗎?在哪裡,我去找他理論理論。”說著還將衣袖擼上去,將雙手叉在腰間。

安寧又笑了起來,連說沒有沒有,並沒有人這樣子說過。她說:“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安和眨了眨眼,示意我聽着呢。於是她就說:“你說一個人跑咱們翠玉樓里,叫了娼女卻只喝酒是什麼意思?”

安和鼻頭一皺,然後突然間眼睛睜大,她對安寧說:“姐姐說的這個人,怕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吧。”

“死丫頭。”

“那個人絕對不是像安和說的那樣。”安寧心裡想。

又過了一會兒。

安和那個丫頭躺在床上,看着屋頂的橫樑,說:“姐,你不是喜歡上那個小偷了吧。”但是安寧沒有回答她。她又喊了兩遍。“姐?姐?”於是起身望去,卻發現安寧已經睡著了。於是她也躺了下來,將被子向上一提,閉上了雙眼。

安寧緩緩睜開雙眼,她是故意裝睡的。她並不想回答安和的問題。“難道自己真的喜歡他么?”

過了半個月,那個小偷又來了。又是這樣,喊上了幾壺酒。她把看到他的欣喜悄悄都裝進話里,一點點地向他傳達。

“陳家小公子真不是個東西。也不知道他是有什麼癖好。他居然喜歡毆打姑娘。姑娘叫得越狠,他越興奮。陳家為什麼要喊他來收賬?”

陳家公子陳雨霖,是個衣冠禽獸。上個月開始,就是他來收賬了。每回收賬都要開一間房,然後喊一個娼女,他也不碰她們。他會讓她們換上他帶來的衣服,然後用包布的棍子打她們。但是這陳家是這翠玉樓的東家,這翠玉樓對陳少爺也沒辦法。

“昨天他又來了,點的靜茹姐。我們在門外只能聽見聲嘶力竭的喊叫。一開始還有聲音,後來就沒有聲音了。沒聲音之後,陳家少爺就出來了,我們就進去看,就發現靜茹姐昏死在了地上。那個陳家少爺,真的不是人。玉媽媽已經去陳家向陳家人反映了。這個禽獸,真的不是人。”

“你知道嗎,又有一個人說要替我們樓里的姑娘贖身。。。。。。”

“我要是有空餘時間,就去學一門手藝。去學個彈琵琶,琵琶的聲音聽着多舒服啊。到時候我就叫明琴姐姐教我。。。。。。”

。。。。。。

“我要走了。”那個小偷說。

“嗯。好的。” “我送你下樓。”

她和他一起下樓,看着他踏出翠玉樓的門檻,等他走遠了,她又在門邊望,看着他走。那個小偷不知道安寧在看着他,他走路很快,就像一隻貓一樣。沒有多久,他便消失在她的視野里。

第二天,陳家公子又來了。玉媽媽看到這陳雨霖來之後,就走過去攔住他,說道:“陳少爺,這還沒有到交賬的日子,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這陳少爺看了一眼玉媽媽,冷哼了一聲。他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幹了什麼。”他把手中扇子一打,“嘩”地一下展開,說:“我今天是過來玩耍的,怎麼,不可以?”

玉媽媽說:“可以,當然可以。但是只怕這店小,裝不下您。”

玉媽媽很明顯就是不想讓這陳家少爺待在這裡。但是這陳家少爺是過來報復的,他豈會心甘情願地走?這陳家公子找了一張桌子坐下,把扇子一放,說:“哪裡有店家不想要客人的?有這麼開店的嗎?我看你這翠玉樓,也是不想開了。”

玉媽媽又說:“你就不怕我再上報陳家老爺?”

“休要以家父來壓我。你不過是一老鴇子而已。”陳家少爺這麼說道。

“你”

“我心中有口氣,我陳某一定要將這口氣出出來。否則,我意難平。”陳少爺又說道。

玉媽媽說:“告狀的是我,你若有什麼氣要出,就沖我來吧。”

這陳家少爺起身走到玉媽媽跟前,冷笑着低聲道:“我知道你最寶貝什麼。你就寶貝你這翠玉樓。可是你這翠玉樓是我家的財產,若是我以後成了家主,說不定這翠玉樓就不是你玉媽媽管理了。”

陳雨霖又說:“你知道嗎?你若是不告狀,興許我以後就不會來了,但是你偏偏要告狀,那就不要怪我了。”

這玉媽媽眼睛一直盯着陳雨霖,胸口起伏。過了一會兒,她先是出了一口長氣,然後說:“陳少爺,這是最後一次。”

陳雨霖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於是這玉媽媽喊道:“姑娘們,接客。”

陳雨霖看着眼前站了三排的姑娘,他說:“挑選這個事情十分讓人為難啊。不如,我們讓老天爺來決定吧。”陳雨霖把扇子遞給了左邊第一個姑娘,說:“我們來玩個遊戲,這個遊戲叫做擊鼓傳花。我閉上眼睛,用手起拍子。你們就從左至右依次傳這把扇子,到最後一名又從右至左傳。拍子停了之後,誰手裡拿着扇子,誰就跟我走。”

說完他就閉上了眼。然後開始用手打拍子。

那第一個姑娘馬上把扇子傳給第二個,第二個傳給第三個。啪——啪——。掌聲有節奏地響起。

最終,這陳雨霖睜開眼睛,大喊了一聲:“停。”同時手上也停下打拍子。然後開始笑了起來。

最後那個拿到扇子的人是安和。她在第三排的中間。當陳雨霖喊出“停”字的時候,她小臉瞬間煞白,拿着扇子的手開始顫抖起來。

“是哪位姑娘?上前來!”

這時候,安寧一把奪過安和手中的扇子,然後走上前去。

“安寧,見過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