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幾天華南地區的氣候將持續向好，據預測這可能是秋季短時升溫的跡象。”
耳機里的天氣預報如此說道——早晨八點，走在這條無人的街道上，就已經能感受到這種秋季罕見的溫暖。
“真熱啊——”
右手帶着風衣，比起上班時間更早地到了酒吧來。隨着門口清脆的鈴聲，我踏進了店裡……裡面還是一片黑，而且味道聞起來和昨天晚上走的時候一樣。今天又是我第一個到酒吧來，畢竟肖笙每天還得上課呢……我倒是希望她能把重心放在學校里，而不是這種地方。
——至於明小姐。雖然店裡的情況在門口看不太清，而且明小姐平時看起來也不太靠譜……
“明小姐，還醒着嗎？”
我還是大步地走向了吧台的方向，和往常一樣準備工作——在我第一次打工之後，明小姐畢竟也這樣莫名其妙地經營了兩年，而且這兩年裡我也一直在……她沒有 看上去那麼不正經，其實有的時候腦子還是很清楚的，甚至可以說……像是個擅長藏尾巴的狐狸。
“明小姐？明小姐——”
“……嗯？誒嘿嘿……小㘝啊，這麼早就來了？早上可不能算加班費哦~”
走到吧台就看到了明小姐，她還是一如既往——此時的她穿得比我還要清爽，黑色的抹胸連衣裙，而且又是趴在吧台上，仔細看看甚至覺得有點像恐怖電影里的怪物……怎麼樣才會喝成這樣？她對付那些客人的時候應該還是有點分寸的。
“我只是正常上班——順便來幫你看看出了什麼問題。”
“沒~問~題~大家還是和平時一樣嘛，出手都很闊綽，看來我又可以在這裡多留一會兒了呢，嘿嘿~”
……也沒聽說店要搬走什麼的啊。我只是默默地嘆了口氣，幸好早上幾乎沒有客人。把風衣扔到吧台下面，我就開始整理起吧台上的酒瓶，各種類型的……而且都是挑貴的。媽呀……這些瓶子就像是保齡球瓶一樣擺在吧台上——我的工作經驗告訴我，最好還是不要去想象那種糜爛的場景比較好。
而其中還有一個比較顯眼的——非要說的話，每次明小姐晚上要接客人的時候，都會看到這個東西。我一邊收拾着酒瓶，一邊仔細看着這個機器……
……一個扭蛋機，不管怎麼看都是扭蛋機。呃……據明小姐的說法，這種客戶包括但不限於金融巨鱷、股市紅人、國家元首和暴發戶，每次消費金額都要到六位數——這群人來我們這種名不見經傳、甚至沒有個店名的酒吧，就為了玩這個東西？這麼多錢？
“嘿嘿~有點太開心，喝得有點多了嘛~”
“這樣啊……是昨天有大客戶嗎？”
“嗯~不算是吧……但也是因為客戶的事情。真的是很有意思啊~那個人——”
“嗯？那是誰呢？”
“就是那位高知進——小高嘛~你昨天不是見過他了嗎？不覺得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嗎？”
“啊……那位客人。小肖帶回來的——”
就是那個肖笙說的熱心腸的客人，本來應該是我請他——但說不上“有趣”。隨着左右手一個一個把瓶子丟進吧台下的垃圾箱里，我也逐漸回憶起了那個男人。全程寡言少語，而且和他說話的時候，眼鏡老是在酒吧的各個位置飄來飄去的，好像心思就不在眼前一樣。
“可是，他不是應該在晚上的客人來之前就走了嗎？不會……明小姐，你沒有為難人家參加那種聚會吧。”
“沒有啊~但是他就算走了之後，我也可以看得見他哦~”
……這是什麼比喻？還是說有趣到這種程度了？明小姐側着頭，一如既往地用那挑逗的眼神注視着我，手指也離開酒杯、抵在嘴唇上若有所思了一會兒，
“——哎呀~是我說的不到位啦。非要說的話，讓我開心的客人……”她稍作停頓，視線繞着整個吧台一圈后，“就是那位，‘哲人王’啊……呵呵~”
“明小姐，請不要擅自給別人起綽號。而且這算什麼綽號？哲……什麼？”
“——哲人嘛~小㘝你還是要多讀讀書比較好哦~”
“……”
“哲人王”……我剛剛一個一個瓶子確定過了，沒有一個瓶子上留着的標籤有“王”或者“哲”什麼的。也不像是一個正常人會起的名字，估計看來又是明小姐自顧自喝過頭之後，又自己做的夢吧。
“小㘝，你知不知道‘哲人王’的故事裡，哲理是怎麼誕生的嗎？”
“——不知道。麻煩你先去換個衣服吧，我還要打掃一下吧台……”
“嗚嗯~”明小姐又用喉嚨發出這怪異的咕嚕聲，沒想到她都已經喝醉了還要找我的玩笑。
“哲人不是自己隨隨便便就能得出哲理的。是因為有人一輩子只會把洞窟里的黑暗，當做人生的全部，但洞窟之外又有人活着。”明小姐不顧我伸出的手，只是繼續把玩着手裡的玻璃杯，
“——所以要告訴大家真相。但真相就是世界有兩極嗎？哲人王說出的真相是讓所有人去往洞窟外的世界……呵呵，雖然一般都認為洞窟里的人非常可悲，但哲人王嘛~也像是個被老婆掀起的男人，也是在夾縫裡固執己見的人。”
“……啊，這樣啊。八點之後就要去進貨了——”
“那麼這麼一看，哲人王靠得根本就不是哲學理論什麼的嘛~我以前在做扭蛋機的時候，就已經想到啦~明白嗎？喂……有在聽我說嗎？”
“嗯嗯，對對對。”
“那就好~總之呢，”明小姐舉起酒杯，似乎像是看着某處的某個景象一樣，痴痴地自言自語着，“哲人王擁有的是‘運氣’……是因為他第一個看到了自然兩‘級’的存在，又第一個能把自己的觀點告訴所有人，這除了意志力之外，就是運氣啊——非要說其他方面的話，‘哲人王’和其他人沒有什麼區別嘛，說不定比起他們更加固執，意志更加脆弱……但沒有這種脆弱，也就沒有‘界’的出現，也就不會有選擇時的哲理了。而一切已經被選擇的，現存的哲理，都是依靠着‘哲人王’這脆弱的意志，做出來的脆弱的選擇……呵呵。”
“還真是個好故事啊。”
“對吧~”明小姐趴在桌子上，透過玻璃杯、眯着眼睛打量着我……又或者不是，似乎只是看着玻璃杯另一端的什麼，一邊喃喃地說著，“如果說人類世界就是由一個個這樣的理論和觀念建造而成的，那麼‘運氣’不就是這所有規則的基礎嗎？呼呼……這樣一來的話，純靠運氣的‘扭蛋機’才是最完美的統治者吧，那麼我就是製造‘哲人王’的神？哈哈哈~哎呀，這可是對真正的神明大不敬啊。”
“……”
聽起來，好像是什麼隱喻。是在反省自己嗎？總不能是在批評我吧——雖然明小姐會反省這件事本身就不可能。
隨着我打開開關，這個筆直深入的酒吧內終於稍微明亮一點了。一邊聽着明小姐的鬼扯，我一邊束緊垃圾袋的袋口，畢竟……一如既往，這個詞還真對啊。兩年前她就是喜歡在酒吧里扯這些聽不懂的事情……嗚嗯——
嘟——嘟——感受到震動后，我摸了摸自己褲腰帶上的手機。因為調成了震動模式，所以只能趁着明小姐自我陶醉的時候，偷偷地把頭埋到吧台下面……主要是被看到的話又要被說一堆閑話，這才是最煩的。
滴——打開手機界面，眼睛趕緊確認了一下來電的人……但看到了之後，就任憑它繼續震動下去。在顯示“未接通”后，便是對方發來的短信——
“這個星期還沒一起出去吧？一起出去玩玩吧——我也準備好零錢了，不用擔心我……對了，最近尹箐有一直在提褚慕的事情，要不我們出來順便討論討論一下這件事？那就訂在這個星期六了哦~還有……”
——滴。我關上鎖屏，立刻把這件事情拋到腦後……那傢伙怎麼還要聯繫我？都已經上了大學了，好好念書啊……但我剛剛抬起頭來，就看到了那滿是笑意的面孔，此時正側躺在吧台上、直勾勾地盯着我。
“——誰呀？女朋友？”
這人好煩啊。
“不是……”
“是叫做沈諳是吧？”
“我沒和你說過這件事……等等，你怎麼知道她——”
“哦……也就是說，是女朋友的電話咯~怎麼不接呀？”
“我不想聊這個問題……而且快要開店了，該做準備了，明小姐。”我還是打算明確地拒絕明小姐這興奮的眼神，至少不要捲入到其中去吧，但對方並不打算如此結束。
“——一個年輕有為的男青年，還有一個漂亮的女朋友。這也是一種好運呢~”
“請不要把男女關係說得像是高考作文題一樣好嗎？”一提到這個問題就覺得頭疼，我乾脆直接一把從明小姐搖晃的右手中搶過玻璃杯，“而且我們也算不上談朋友……是她單方面喜歡我，而且以前就認識嘛。”
“對哦~”明小姐恍然大悟地一拍雙手——儘管我從沒有和她提起過這種事情，“你的女朋友以前和你是一個高中的啊。對吧？而且小肖也是你的學妹——你們高中真是出了好~多優秀的人才呢~就比如小肖。一定家裡教育的好吧~嗯嗯，運氣真好呢~”
“你怎麼忽然開始提‘運氣’了。再說，一個家裡不怎麼好好管，任憑自己女兒放學去打工……都高中了還不管管，已經算是厄運了吧。”
“……厄運嘛~對她的父母嗎？還是說……”明小姐終於站起身來，一邊耷拉着外衣走向更衣室，一邊一步一回頭地說著，“……是對於小㘝你？”
“管我什麼事？”
“誒~畢竟小肖是個好姑娘啊，昨天居然還有高先生這樣的熱心人幫助，以後一定大有前途哦~比如，變成像小㘝這樣子優秀的員工。”
“我？像我這樣浪費大好青春，在一個來路不明的店打工？甚至連店名……呃，明小姐下次市場局來找你的時候，讓我也來處理吧。我都記不住店名——”
我提起垃圾袋，最後確認了一遍吧台下的庫存后，就靠在吧台邊——等着明小姐快點進更衣室，我才能去後門丟垃圾。
“那不是很好嗎？我就很喜歡小㘝呀，自己規劃了自己的未來……嗯，小肖也很有潛質哦。”
“潛質說的是她的成績……”我回憶起第一次見到這個姑娘的那一天，根本就沒有想到她會是和我一個高中，更沒想到……一個成績那麼好的女生，只是因為不想循規蹈矩就到了我們這種店來……
“有好的潛質，但卻為了在社會摸爬滾打而浪費青春，這到底有什麼好的……明小姐你就多信任我一點吧，說不定以後我還能接管你這破店。”
“不過，小肖可以來我們店，也真是運氣呢……”明小姐終於半步踏進了更衣室，但還是饒有興趣地打量着我，“就和兩年前的小㘝一模一樣……沒想到用同樣的想法，還沒辦法勸退自己的學妹~呵呵~”
“這叫社會經驗，她還不懂——她們都還不懂……”
“看來我剛才說的也挺對的嘛，我們的選擇都那麼固執而且脆弱……”明小姐對着我擠了擠眼睛，“希望小肖可以成功哦~不管是哪方面的，還是說我應該祝你成功？”
“您的玩笑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好笑。”
可算是結束了，真是個麻煩的店長啊……我快步走向酒吧的深處——在更衣室和辦公室后，就沒有包間和座椅了。這個酒吧並沒有外面看起來那麼狹長，最深處只有一扇後門，出門之後就是另一條四季都無光的小巷，唯一的作用就是擺上垃圾，等着垃圾車按照流程一起收走。
昨天還真是留下來不少垃圾啊……但就在我打開後門的前一刻，我聽到明小姐還在更衣室里自言自語着：
“……也不知道，那個‘王’現在成長得怎麼樣了呢？”
…………
…………
…………
…………
——喳喳，喳喳……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會興奮的時候做夢的。從閉上眼回憶着一天，到現在睜開眼、看到窗帘后這亂糟糟的屋子，感覺睡覺根本就是過濾掉休息時間、加速到上班時間，休息里都算是最垃圾的。
唯一留給我的，就是渾身的無力感……還有手臂好麻……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是把手臂枕在枕頭下面入睡的。畢竟睡前最後的記憶，呃……好像是我在拿手臂和那些金條比粗細。
經過了一個晚上，箱子也估計浸透我的體味了……嘖，但還得還回去。哪有這種事啊？腦子剛剛運轉起來，就憑着過去學校里的知識，最後做了一次判斷……嗯嗯，應該——大概，有個幾百萬吧。我都幫那個老頭保管了一晚上，總該給我點分成吧。
……說起來，黃金應該怎麼分呢？我畢竟也沒弄過這個，這麼一長條金子如果不變成錢，拿着也沒有用啊。在手逐漸恢復知覺后，我還是決定……不管怎麼說留個後備方案。那個老頭子看上去也迷迷糊糊的，稍微抽掉一根兩根，也不會察覺的吧。
——手重新伸進溫熱的枕頭底下。嗯……先是柔軟的被單，還有一些我的頭髮。以及……
……以及，呃……手反反覆復、翻來覆去的，可是依然只有暖暖的，軟軟的——那個硬硬的呢？箱子不是……軟的吧？黃金也不是——我連摳開箱子的鎖，摸到金條的機會都沒有……不對……
“——不對！”
背立刻就坐直了，然後把這破枕頭直接扔到一邊去——可是枕頭下面連痕迹都不見了！箱子呢？那麼大個箱子呢？眼睛反覆在昏暗房間里的被單上掃視。那個棕色的箱子……蒸發了？不不不，怎麼可能。
說不定和平時放在耳邊的手機一樣，會被蹭到被子里去？總之我也直接掀開了被子，眼睛和手一起上去找。但……沒有，沒看到。手上也只摸到了手機，還有自己的體溫……啊，我的體溫有這麼低嗎？
其他地方——環顧整個房間，平時這樣也就基本看個光了，傢具也沒有多少，根本沒有可以藏着的地方。藏着……？
在我最後一遍確認了電腦下面之後，忽然就想到——那個箱子丟了。肯定不是我自己的緣故，那就是……小偷！
“……門！有人進來了？”
我也沒打算換衣服，就衝到了家門口。這道門雖然平時看起來挺結實的，但要是碰到小偷……回想起昨天那老頭驚慌的表情，說不定追他的就是一群職業劫匪。那麼打開這扇門也不算什麼了。
撲通……光着腳踩在地板上，還撞了一下桌角，所以半跪下來的時候還有些疼——總之，檢查了一圈，門好像沒有被打開。鎖也好好得鎖着……嗯……
“萬一……撬鎖進來的——”
我小心地眯着眼、透過鑰匙孔看向外面。這層樓道里的感應燈並沒有亮起，而是只有一些些光照着外面，可……沒有人。
——那不是廢話？我要是小偷我也早跑了！啊啊啊……不不不，不可能。我知道我每天都起得很早的，昨晚入睡又很晚……我一直都摸着那個箱子里的金條，我還拿那玩意兒和自己的手臂比了粗細！
感覺呼吸困難了，到喉嚨口的凈是自己房間里的味道……萬一，他們不是從門進來的呢？而且這麼短的時間，他們也沒法跑遠。這段時間的腦力好像全部集中在這件事上，直到我被自己的意識突然提醒了一句，
——不走門，那就是窗外！我記得窗戶旁邊，就是隔壁家的空調外機。如果他們把東西藏在那兒……對，沒錯！他們事後再打算回收！而且這裡也可以蹲着人，據說之前這間房的房客沒有鑰匙，就是從那個外機翻到這個小陽台上來的。
咚咚咚——我大步跑到了窗邊，右手也掀開了窗帘。但是，陽光阻擋了我的視線……大早上的怎麼太陽這麼刺眼？可……
難道說……我沒先去確認那個外機，就先打開手機鎖屏。現在還是清晨吧……應該是七八點鐘。
然而，不是。手機上寫着的是十二點半……肚子也開始餓了，外面的外機上也沒有箱子或者小偷，那上面只有幾隻麻雀在搶午飯吃。至於此時湧入腦內的，不是失望或者憤怒，而是……
……今天是星期五。但我，不用上班。準確來說，我已經沒有班可以上了。而且昨晚到現在一直沒吃東西。
我肚子餓了——
“……”
……咕嚕嚕。肚子里的聲音格外刺耳，這時才感覺渾身上下沒有力氣。今天也沒有必要出門上班，乾脆繼續蹲在家裡算了……這麼想着，所以刷牙洗臉什麼的，都沒有興趣去做了。
“嗚嗯……該死的，那麼多錢就這麼不見了。運氣真差……”
我直接坐在了床鋪上，反正電腦和手機都離我不遠。昨晚因為這個奇怪的箱子，連氪金和彩票都沒看……我獃獃地看着屏幕，正午的陽光反射在上面顯得有些晃眼睛。不過這個房間採光還是太差……
“如果有那筆錢，一定要換個好點的地方住。吃也要吃得好一些……”
……下個星期，再去找工作吧。看着屏幕滿滿亮起，我也準備掏出手機，今天就這麼慢悠悠地過了就好。不過那個老頭……我的腦子裡還是昨晚，在房間里都會閃閃發亮的那些金條。那個傢伙應該不會來找我了吧，畢竟就和我沒關係，我也不認識他。
但是這麼好的機會就這麼擦肩而過……萬一，運氣是攢着今天用的呢？說不定今天氪金就能在遊戲里，抽到想要的物品。彩票說不定也能中個號……反正，運氣總歸會幫我的，而不是那群傻乎乎的愣頭青。
這麼一想，似乎生活變得光明了起來？在決定好了順序之後，心情終於好了一點……對呀，反正金條我又不會變現，就當做沒發生過就好了嘛。現在的腦子裡終於只剩下中午要吃的飯了——在電腦上打開彩票的網頁還有遊戲，手機在解鎖之後也點開外賣APP——
——但就是這時，手心忽然發燙。
“——嗡嗡，嗡嗡。”
“哇——！！”
感到手中一陣震動，我直接叫出了聲來——呼……沒，應該沒叫出來吧？怎麼突然來了個電話？嚇我一跳……還在“嗡嗡”叫的手機直接蓋在了被子下面。嗡嗡嗡地響個不停……昨天，今天，運氣一直這麼不好，難道要一直這麼……？都怪那些白痴，就因為這些天的蠢事……
“嗚嗯……”
聽着手機的震動聲，眼角都有一些酸了……唉，還能有什麼事情呢？在咳了兩聲，確定聲音里沒有哭聲之後，他才劃過了接聽鍵。
“——喂？”
“喂，您好。請問您是尾號3775的……高先生是嗎？”
“呃……對。對，是我。”
電話的另一邊，是一個語速極快的女性。
“您好先生。今天給您打電話，是想要通知一下您於10月20日購買的‘刮刮樂’彩票結果。”
“……啊，好。”
……我沒買過。“刮刮樂”彩票是這個小區里幾個打牌的人會買的，畢竟那是要到彩票亭去買，而且價格太貴了——更何況10月20日，也就是上個星期天，我根本就沒怎麼出門。
沒想到我都倒霉成這樣了，還會接到詐騙電話，真是夠了——
“——根據您在購買時留下的銀行卡記錄，目前已經將一等獎獎金匯入到您的卡中。目前仍需要您到店內進行確認，同時——”
“嗯嗯……一等獎……”
……一等獎？什麼？沒聽錯吧，好像“刮刮樂”沒有特等獎，剛剛那個女的說的也不是“二”或者“三”。
“——然後需要您核對票據。先生？先生，您還在聽嗎？”
“啊，哦……對對，嗯。”
“先生，請在七天內到店內——”
“啊不，其實……”忽然說出的話堵在了喉嚨口……這，這是真的嗎？不不不，應該是詐騙才對。我根本就沒買過這張彩票。感覺天氣好像忽然變熱了一樣，捏着手機的手已經滲出了汗。
“——您有什麼疑問嗎？”
“呃……是，一等獎嗎？”
對方原本疑問的語氣忽然變成了稀鬆平常的樣子，似乎對她來說，自己的反應是很正常的。
“哦，是的，一等獎。總計500萬元，已經打入到您的銀行賬戶中。您可以通過手機銀行確認，如果有誤還請到店內進行交談。”
滴——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眼睛在電腦屏幕與手機之間反覆搖晃……最後停在了手機上。手機銀行……我應該下載了，倒是每月的銀行信使郵件沒有訂閱。
打開賬單后，看到了一條新的轉賬郵件……不會是，這個吧？有些奇怪的想法，似乎順着剛剛丟失的箱子流淌至此。可能是……不，剛才那個女的也說了，所以應該是——
“——您已收到轉賬，5,000,000元。”
幾個零？一，二，三……六個零。的的確確是五百萬，我反覆數了三四遍之後，感覺確定無誤了……對。
——咔噠。我重新打開了手游的界面，然後立刻氪了一筆648。在支付完成後的一瞬間，自己的手機銀行也隨即傳來消息。
“……”
648元被從餘額里扣除，但對於這七位數來說沒有什麼變化……都是真的？真的，這些都是真的……就和自己昨天被開除了，今天裝滿金條的箱子不見了一樣真實。簡直是不可思議……
“……啊。”
剛剛在喉嚨口中的話語，此時終於變為一陣污濁的氣息……嗚哇，放下手機的右手腕好像失去了力氣。錢確實到了，雖然不是我的……但……
……但，管他呢。背後有一些發軟，差點直接躺回到被窩裡去了……畢竟這輩子，從我到了這座城市以來，就根本沒見過這麼多錢！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裡，居然已經有兩筆巨款經手……哇……
我的好日子，要來了嗎？腦子裡總算有點動力了——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滿身是汗了，電腦和手機上都是自己的汗水。嗚……管他呢，這麼多錢，到時候全部換一個就是了！我現在可是有了這——么多錢。
撲通……現在的雙腿前所未有的有力，先稍微洗個臉，然後就去附近的那家“刮刮樂”店——我一邊脫掉睡覺的短袖T恤，一邊換上昨天回到家就扔在桌子旁、等着周末去洗衣店洗的正裝。不過，也無所謂了——有錢了就是不一樣啊，就像是過去電視劇里的那些老爺小姐一樣，沒衣服穿了大不了就再買一件嘛。500萬……得怎麼花好呢？
腦袋穿過了領子，我就在腦中回憶起那家門店的位置……那是在幾家飯店之間的小彩票店，距離小區也就兩條馬路。路過的時候……當然，不是去那裡那些奸商飯館吃飯，只是單純和那幾個牌友路過的時候朝裡面望過一兩眼。
大多數人都是無精打採的……運氣不好就是這樣，還有些人還在門口扯些什麼——靠運氣的都是騙人的，還有什麼那些賭博成功的例子都是假的。本來就看不慣這種人……總以為自己有點知識就好顯擺，不就是有本地戶籍的嗎？有什麼了不起的，看不起別人運氣好壞……我和那些朋友，都沒法對這種人有什麼話好說的。
但是今天就不一樣了——他們的態度也得變一變了。雖然我也沒想到……但運氣就是這樣的東西，今天運氣照顧我不照顧他們，那就是社會的規矩！說起來，那群買彩票的人裡面，上次還看到了我的房東……
——對哦，我想起來了。上次路過的時候，房東也在那裡買“刮刮樂”的彩票……都一把年紀了，還愁眉苦臉的，估計是沒中什麼獎……馬上也快要到交房租的時候了，像他這種人收收房租就可以賺我幾個月的工資，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真是的。不過我也不用住在這裡了，手裡都有這麼多錢了。乾脆直接違約……找個好一點的地方住算了。不過一個月的房租也挺多的……”
要不是有了這筆錢，這個月的房租都成問題了……我昨天居然還認認真真地考慮這種問題，實在是沒想好……但是啊，如果說這個月的房租稍微少交一點，或者乾脆不用交了該多好，給我多一點時間挑一個好地方搬家——
嗡——嗡——
直到腳踩過床單時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機被自己踩在了地上……不過聽到震動聲后的特殊提示音，就突然不想撿起手機……
……是房東。他似乎用的是自己老婆的手機來管房客的，所以彩鈴也格外的……品味獨特，雖然我一點都不想聽。最重要的是他挑這個時間來聯繫我，肯定是和房租有關係的吧……
“……嗚嗯……真煩啊。”
但要是態度不好的話，誰知道對面會不會立刻趕我走……畢竟在過去租房的時候，警察都找上過門，不就是拖了一個星期房租嗎？真是死板……儘管對顯示在屏幕上的這個備註名十分的煩躁，但……不接也不行啊。
滴——點開了接聽鍵后，我靠在窗邊、準備好那陣熟悉的抱怨聲。
“——喂，你好。”
“……？啊，你……你好。”
——對面是誰？話筒的另一邊傳來的是，我從沒聽過的聲音……印象上，好像和昨天的那個酒保一樣，是非常年輕的聲音。
“嗯……不好意思啊，在你上班的時候打電話給你。不過關於房租的問題，必須要立刻通知一下你——”
“啊……房租啊，嗯——”
對方的聲音里滿是歉意，似乎真的以為自己正在上班……我也咳了兩聲，儘可能讓自己聽起來正式一點。之前已經有拖過了，要是這次直接趕我走……但是喉嚨口卻好像在發癢，手中的手機也在鼓勵我……我現在可是有錢了的，有錢的才說話硬氣。反過來說這群人，雖然不知道對面是誰，就憑着在城裡有幾棟房就想騎在我頭上，天天這麼來騷擾我——
——現在，我才有道理。這樣一句話彷彿從手機中流進我的耳朵里……
“其實呢……”
“……我，我說。我又不是不交房租了。我現在是有錢的……有錢能交的！你和那個老頭子有什麼關係我不知道，但你就這麼和他說——他這麼做太過分了！有種……呃，讓他這次也叫警察來。我不怕他的——”
明明已經是秋冬交際之時，我的身上已經沾滿了汗水……我乾脆擼起袖子，但渾身又立刻因為汗水，凍得渾身發抖……沒關係的，這次是我有道理，規矩也得要幫我才對。
然而，另外一邊立刻——
“——別生氣啊，高先生！哎呀，我爸有時候就是這樣子的，還請你多見諒……”
對方在和自己道歉？一瞬間，我感覺到他是在和我開玩笑……可能是打錯電話了？但是現在……呵呵，這樣才對了。一種舒暢的氣息終於讓我放鬆下來，我也乾脆繼續順着這股感覺，繼續對着話筒說著。
“我也……呃，沒有對你父親有什麼意見。說起來，這個屋子的房東就是你爸？”
“啊，對的對的。”對方那個年輕人……反而更加細聲地回應着，“不要這麼生氣嘛，我也不是來催房租的。畢竟是我父親臨時拜託我的，我也沒辦法啊……真的不好意思，但這件事情確實要立刻通知你比較好。”
——借口真多……更加激進的話在我的腦子裡不斷地累積起來，正午的陽光穿過窗戶刺在我的臉上，讓我自起床以來第一次感覺悶熱。
“……你比那個老頭子，態度好很多。嗯……這樣挺好，那麼是什麼事？我不想浪費時間了，接下來我還有好多事情要辦。”
這並不是謊言，而是事實。因此對方也立刻加快了語速。
“啊，對——其實也是和房租有關係的。這個的月房租，包括水電煤以及房屋修繕之類的問題，都必須要推遲。簡單來說呢就是，這個月的房租先不用交，你可以先慢慢地考慮一下今後的問題。當然搬出去的話，最好還是不要，但……”
“……嗯？”
……我沒聽錯吧。那群守財奴居然不需要我交房租？我剛才在腦子裡的抱怨，那些像是夢話一樣的事情……居然變成了真的？本來還在煩惱……忽然就能鬆了一口氣，可是……
“可，為什麼？”
“哦，是因為我父親最近出了些事情——”對方繼續提高聲響，因為他背後的雜音也越來越響了，“我父親上個星期出去辦事，不小心出了些事故……現在已經進了ICU了。”
——什麼？上個星期……我記得上個星期見到他，就是在“刮刮樂”的店門口……那時候他好像還沒事。
“ICU……”
“對啊，好像是買完了彩票之後生悶氣，結果到處亂跑，把自己從樓梯上摔成這個樣子……唉，父親本來說房租的事情必須要和你親自談的，但我也只能臨時接手，可我現在又特別忙……我其他的兄弟姐妹大概還不知道，但現在——”
忽然，他辯解的聲音被其他人打斷，但這樣只是更加聽不清了——電話的另一邊就像是醫院的大堂一樣吵鬧，直到我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
“——總之，等我們空下來了再談，好嗎？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嗶，嗶，嗶——另一頭現在只剩下掛斷的提示音。無數的想法……不，已經不能說是想法了，彷彿時間和我的大腦都一起停止了一樣，一切都冷卻了下來。現在還是十月呢……
……最後，我還是確定了。雖然說聽起來還有很多時間，但我還是打算過會兒就去“刮刮樂”旁邊的房產中介那兒，看看有什麼房子……說起來之前的那個“鳴聲”公司的老闆，是住在什麼樣的地方的呢？反正肯定比那個同事住的好得多……
……這麼一來，問題就變成了，那家中介里有沒有我要的房子了——不知不覺間，我的嘴角已經揚起了笑容，這一切都太棒了。直接衝進廁所里去……稍微洗把臉刷個牙，再拿上自己的手機就可以出門了——
“——嗯？”
手機？我自然地摸到了洗手台上的手機……對啊，為了節約充電口，昨天晚上我直接把手機放在廁所里充電了。現在的手機屏幕上也顯示着被填滿的電池標記，充電線也好好地留在這裡。那我剛剛是拿什麼手機……
……記錯了吧。比起這些事情，今天可能要不一樣了啊——興奮已經讓我不想考慮這些瑣事了，都已經過了兩天倒霉日子了，今天就要轉運……！收拾好了之後，我立刻穿上褲子，鑰匙包也掛在腰上，沒有記錯。這些公寓樓也不是超高層，打開門之後就從樓梯間小跑到了樓底，這個點也沒有什麼人……應該沒有人發現我昨天提着箱子回來，現在也沒有人會發現我……
“好嘞，快一點——好像那家門店是在……”
然而，就在我剛剛推開一樓大門的瞬間——
——砰。一個東西掉在了我的跟前，而且還發出了那種……戰爭片裡面投彈時候的聲音，還是說是我的錯覺？心跳也忽然加快，原本洗臉的時候洗掉的汗水又忽然冒了出來……我去，如果我稍微快個半秒鐘，可能我就被這個東西砸中，然後就腦袋……
“……媽的，誰啊？”
仔細一看，原來只是一個錢包。不過裡面的現金都散落在外……而且是好幾張百元鈔票，看落的位置，好像就是我住的這棟樓——還以為是那個手提箱呢，真是……
“……”
但是抬起頭來，卻只能看到最頂樓——也就是八樓頂上，不是在屋子裡……而就是在屋頂上，有一個黑衣服的老頭子。是他扔的嗎？不會是昨天晚上遇到的那個……可又好像不太像。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像，只是……該說是，直覺吧，感覺上這個老頭子更加的神秘，更加不好捉摸……
“……他不下來嗎？”
正午的太陽讓他的身形很難辨認，但他確實是一動不動，好像還是在看着我……那，
……那我可不管了。我小心地彎下腰，用背後遮住錢包……粗略看了一眼，那裡面有十五六張鈔票。右手立刻伸下去……反正現在看起來就是沒人認領的錢，直接連錢帶錢包塞進了自己的外套口袋裡。
——看來今天，運氣就是要站在我這邊。
